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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应淮觉得身上哪哪儿都没劲,他的耳边是听不懂的念词,眼前是布满黑压压乌云的天,时不时还有白色的烟雾飘来飘去。   这场景阴间得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段陌生的记忆涌现,纪应淮接收完,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穿书了。   这本书他还看过一点,是不久前同组的研究生师妹推荐的。   纪应淮是中医学博士,那次他的导师突发奇想,让学生们在空余时间自己养一种药材,并和购买来的药材进行效用对照实验。   可他们一群泡实验室的,根本没有植物种植经验,纪应淮查了许多资料才勉强把小植株养活了。   组内聚餐时,众人聊起这事都觉得导师是想逗他们玩。师妹在群里发了本书,说要是自己有主角受种什么活什么的能力就好了。   纪应淮好奇为什么主角名字会叫受,就把它保存当睡前读物看了,看了二十几章都没找到叫受的主角。   去群里一问才知道,这是本纯爱文学。为此,纪应淮被笑了好几天。   丢脸归丢脸,书还挺好看的,他不想弃文。结果,刚看到感情线有点起色,他就穿进来了。   这是本古代种田文,原主是主角攻,叫纪幺,他是个书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剧情发生了变化。   与原书一路读书逆袭做大官的纪幺不同的是,这里的纪幺前几日刚要出村去考科考,却不小心被锈掉的铁镰割了一道口子。   照理来说,高浓度白酒消毒后再敷上草药就行,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消炎药和破伤风针,但足以控制感染了。   可这个世界的乡村迷信至极,百姓相信神明会保佑他们远离苦难与疾病的残害,身体出什么什么问题,他们就去找巫医驱邪。看好了,那是巫医法力高强;看不好,就说这人中邪太深,神明抛弃了他。   在他们的追捧下,巫医的地位堪比村长。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就算有,人类在祂的面前和蝼蚁无二,谁会在意蝼蚁的死活呢?   因为得不到抗感染治疗,纪幺的伤口就这么一点点化脓溃烂,连发了两天高烧。   巫医瞧着形势不对,连忙给他灌符水,把本就虚弱的纪幺喝得上吐下泻,最后竟硬生生脱水死了。   他死时,恰逢县城放榜,纪幺的名字就在上头写着,恭贺的人正朝村里来呢。   可这位新晋的举人老爷已经被拾辍干净,装进棺材了。   这场最后的盛大驱邪仪式,是纪幺的娘花大价钱求来的,她是为了救孩子,巫医答应她,则是为了抚慰自己不安的良心。   纪应淮暗骂一声,什么巫医,这不是纯纯拿病人的命给自己铺路的神棍吗?   巫医,是通医术的巫师。   在本科医古文课上,纪应淮就曾做过“巫医同源”的pre展示。这类带有神秘色彩的职业直到现代也依旧有着世家传承,他们在某些疾病的治疗上确实有奇效。   像这村里所谓的巫医,只能算是个跳/ 大神的。   他摸索着检查了一下右腿,发现原主的伤口消失了,他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恢复。   这是件好事。   纪幺感染太严重,缺少消炎药他也没办法治疗。感谢老天,让他不至于刚穿过来就再死一回。   那怪异的歌声听得人心烦,纪应淮慢慢坐起身,扶着棺材边冷眼观望着那些做戏的人。   “啊——”   绕着棺材演戏的巫医被他吓了一跳,尖叫出声,在原地停了半天才心虚地给自己找补,道:“活了,纪老幺活了!”   嘈杂的交谈声一瞬间腾起,像是盛大的话剧在这一刻拉开帷幕,该主角登场了。纪应淮扯着嘴角笑了,动作有些僵硬地翻出了棺材。   这具身体躺了太久,有点散架,他靠着板子勉强站住了。   起来了才发现,白烟后头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村民,这会正露着星星眼,听巫医讲自己刚刚如何与神明交流,辛辛苦苦从地底下把纪幺的魂魄带回人间。   在一叠声的夸赞里,有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   巫医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刚刚死而复生的纪幺。   “神明说,我命不该绝,要我回到人间传播真善美,与祂一起救苦救难,”纪应淮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巫医大人,神明不想见你,于是祂亲自送我回来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看向巫医的眼神都变了。   已经习惯了被人捧着、当做神明的二把手供奉着,巫医压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来拆自己的台。   他很清楚,自己能在这里说一不二,混的风生水起,完全是倚仗着村里人对神明盲目的依赖。离开了神明这座大靠山,他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仅此而已。   纪应淮这轻飘飘一句话,竟让他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信徒们对他产生了怀疑。对方想在他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这和用自己磨好的刀捅自己一下有什么区别?   巫医听着身侧的窃窃私语,脸都绿了。   这群没脑子的乡野村夫!   可他忘了,正是因为村里人没什么文化和见识,才会轻易地相信巫医告诉他们的那套神明理论,把虚幻的东西奉为救赎。   虚幻的东西,哪里靠得住呀?   既然这里喜欢拿神明来说事,那就陪他们演演戏呗,反正谁也不知真假。   至于巫医,他现在心里慌的要死,给自己飞速崩塌的人设做补救都来不及,根本没空、也没立场反驳纪应淮。   这心理素质,也就只能在小村庄里作威作福了吧。   达到了挑事儿的目的,纪应淮心里的气郁稍微散开点了。他平日里看起来确实挺情绪稳定的,但仅限于看起来。   学医的都知道,“情绪稳定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点结节”。   为了健康,偶尔怼怼人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谁没事会想长成结节人呢?   他瞧着越来越阴沉的天,觉得不大妙。他接收原主记忆后,虽然知道自己家在哪,但是他的四肢还有点脱离掌控,万一走着走着摔地里就尴尬了。   职业病,多少都带点洁癖,目前他并不想和尘土飞扬的大地来什么亲密接触。   纪应淮正这么忧虑着,远远地有个人影朝他这儿走过来了。   是个瘦弱的青年,个儿不算太高,才到纪应淮的肩膀处。   他身上穿着粗布衣服,灰黑色外衫里露出块青色的棉领子,头发被一根木簪子束起,看起来很整洁。   这人很白,纪应淮想了想师妹们常用的形容词,他这样的大概叫冷白皮吧。这样白皙的皮肤出现在小村庄里还是有点神奇的,毕竟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很难不被晒成黑炭。   不过主角光环嘛,也说的通。   没错,青年就是当时让纪应淮百思不得其解的“主角受”,安立夏。纪应淮想着书里对他的描述,百感交集。   那些单薄的文字竟然转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安立夏有个很神奇的能力,他天生就具有种植天赋,无论什么植物,在他手里都能成长得很好,而且食物会更好吃,药材会更有治疗价值,就连花都会比别人种的香。   这让养一盆薄荷蔫一盆的纪应淮羡慕极了。在种药材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晚上看着书,都会忍不住幻想,要是自己有这个能力该多棒。   他真想迅速写完效用对照论文,打印出来狠狠拍在导师秃了大半的脑袋上。   光是想想就很爽啊。   在原书中,纪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安立夏是被买来照顾他的书童兼夫郎。考科时,除了家里给的一部分资助,基本都是靠安立夏种田养家,出资给他买那些笔墨纸砚。   可以说,纪幺的成功的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安立夏。   只是,见了人纪应淮才发觉,原书用清瘦形容的安立夏本人,也太瘦了点。这个时间段纪幺十九岁,那他应该有十七了,那手腕还没纪幺一半粗。   似乎长期都没好好吃东西,营养不良,脚步没劲。   得好好补补啊,年纪轻的时候没打好基底,骨质疏松,以后就麻烦了。   “夫君,要回家吗?”   安立夏的声音很好听,像夏日的溪流,在人的心上清清冷冷地淌过去。   纪应淮朝被人群围住的巫医看了一眼,他似乎又在发表什么演讲了,只是这回台下的群众神色各异。   看起来,是对被他们奉为圭叠的“神旨”产生怀疑了。   “走吧。”   今天的戏看够了,他才刚来,不能和地头蛇闹得太僵。不着急,慢慢来,纪应淮会让这位沽名钓誉的“医生”付出应有的代价,给那些因为他的失治误治而受害的人们一个交代的。   安立夏低眉顺目地搀起他,稍稍落后一小步,陪着纪应淮慢慢往前走。   他俩看起来不像夫夫,倒像是主仆,浑身透着生疏。   倒也正常,这个世界的安立夏是在纪幺生病后,被买下来给他做媳妇冲喜的。他在纪幺身边待的几天,纪幺都是昏迷状态,两人话都没说上,纪幺就撒手人寰了。   这样也好,纪应淮欣慰地想,起码不用担心被人发现ooc。   都说寡王一路硕博,他活了多久寡了多久。   所有对他有想法的,最终都会因为他繁忙的工作与学业而却步,毕竟他看起来就不像是有空陪对象的。   要是原主和安立夏处在热恋期的话,没有任何经验的纪应淮必得露馅。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前停下了,纪应淮有些疑惑地看向安立夏,带他来这儿做什么,不是回家吗? 第2章 开局一座破屋   在纪幺的记忆里,他家是座两进的院子,这在村里已经是富贵人家才建得起的了。   看出了他的疑惑,安立夏轻声道,“夫君,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你病后,纪夫人伤心过度过世了,大哥和二哥分了家。”   纪应淮一时无言,有没有人管管啊,他这开局也有点太惨了吧?   其实原书也有分家这段,但那会儿纪夫人还在,家产是三个儿子平分的。因为纪幺要考试,买书花销大,她还时不时给小儿子家接济点银子。   原剧情在这个世界,已经几乎没有参考价值了。   仔细问了安立夏分家情况,纪应淮得知了他们家现在所有的资产,一间破房子、房子周围的两亩地,六两银子。   那六两银子还是留给安立夏埋葬纪幺,为他守孝一年的生活费。   纪应淮沉默地在屋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转身就走。   “夫君。”瞧他踉踉跄跄的身影,安立夏连忙追上来,怕他一时怒火上头去找大哥二哥讨说法,被气出好歹来。   巫医今天被纪应淮狠狠气到了,万一出事了可能请不来。   而且,他们只有六两银子,都不够看两次病的。   “夫君,你身体还未恢复,莫要动怒……”   “夫君,你去哪,不是去找大哥二哥吗?”   纪应淮疑惑道,“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同样很疑惑的安立夏回答,“我以为你要去让他们重新分家。”   “已经吃进去的东西他们不会轻易吐出来的,”纪应淮招手示意他跟上,“咱们稍微快些,下雨之前把棺材搬回来。”   他本想一个人去的,就安立夏这小身板,他怕把人压垮了。   那棺材他躺里面的时候摸过,用的是很不错的木料,他脖子底下那一整块木枕,还是紫檀木的。   这点多亏了他导师,纪应淮现在对老年人喜欢收藏的东西都很有了解。   没办法,缺钱的时候就要利用好一切资源,能变废为宝的绝不能浪费。   他俩越走越快,因为纪应淮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度越来越好。等回到那场地时,他的行动已经和正常人没区别了。   棺材不算太沉,纪应淮让安立夏往边上站点,刚要把它拖起来,有个黑皮汉子走过来跟纪应淮打招呼。   “老幺,我帮你一块搬。”   纪应淮认了认人,对方算是纪幺的同学,叫林参,两人考乡试的时候是一块去的,只不过林参停在了秀才没再往上考。   “谢了。”   林参叹了口气,“跟你参哥客气什么,有什么困难找我就是。你那两个哥哥太不是东西了,眼看着要进雨季,你那破房子根本挡不住暴雨啊。”   “走一步看一步,总有办法的。”纪应淮笑了笑,他刚突然想起来,古代的举人好像不当官也有俸禄,就是稍微少点。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刚搬进屋,雷声就起来了,林参家离这还有一段路,没多留,赶紧往回跑了。   纪应淮打量着屋里的环境,应该是安立夏收拾过了,地方不大,但和青年一样整洁干净。   在外面看不出来,这小屋竟也有五六十平,分里外两间。外间有厨房和桌椅,里间就是一张床,和一个收纳衣物的大箱子。   总的来说,家徒四壁。   他招呼安立夏在桌前坐下,道,“你也是男子,若有想做的事业就去做,想走的话也随时可以离开。”   纪应淮本以为他会高兴,因为按他一个现代人的想法,一个男人被迫给另一个男人做老婆,心里大抵是不乐意的。   谁知,安立夏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夫君,你是要休弃立夏吗?”   “不是,”纪应淮连忙解释,“我觉得你的命运应该你自己决定,把你拘束在后院不公平。”   “我不想走,夫君,别赶我走。”   他的手紧紧攥住了纪应淮的袖子,微仰着头,是个表示臣服的动作,那双含情眼里晃动着晶莹的泪光。   纪应淮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劲,像是有心理创伤的表现。   “别哭,不赶你走,”他放低了声音,柔和地安慰安立夏,“告诉我,你担心的是什么,可以吗?”   “担心,很多……”   纪应淮看书的时候没看到后面攻受交心的地方,他对这个世界的设定只了解了一部分,听着安立夏的讲述,他又震惊又忍不住感叹,真不愧是纯爱小说世界啊。   真是给他开了眼了。   这世界不仅有男人、女人,还有哥儿。   哥儿出身时自带守宫砂,能生育,有的还会有特殊的体香。对比普通男人,他们要更瘦弱漂亮一些。   他们适宜在城里生活,许多有钱有势的人都喜欢收哥儿为妾或做面首。   安立夏比较不幸,他生在了比这儿更小更偏的山村,父母想要的是劳动力而不是花瓶。   就算他在种植上别有天赋,他的体力限制了他种不了多少亩地,他的父母对此很不满意。   在他十五岁时,他就被父母卖了,换了四两银子。   后来他伪装成普通男子,在戏班子打过杂,给人家种过花,做过小厮。   某日主人家发酒喝,安立夏没防住被灌了几杯,身上飘出了花香。哥儿的身份被发现了,被贪财的小厮卖给了人贩子,一路辗转,最后被纪夫人买下来给将死的纪幺当媳妇冲喜。   他才过了几天难得的安生日子。   若是被休弃,这样的哥儿没有人会再愿意娶回家了,他只能继续隐藏身份四处打零工勉强过活,或者被送去南风馆当个玩物。   屋外的暴雨终于倾下来了,这破屋子如林参所料,果然是漏的。一道电光将安静的室内照得透亮,纪应淮看着无声地哭着、满脸泪痕的安立夏,叹了口气,拎起袖子给他擦眼泪。   这孩子命真苦啊。   照现实年龄,纪应淮要比他大九岁,看着他,竟然莫名升起了一些父爱。   “跟着我,日子可能稍微有点苦,”纪应淮指了指墙角淅沥沥的小雨,又指了指嘎吱嘎吱响的门,补充道:“但绝对安稳,不会让你四处漂泊挨饿。”   “我不怕苦的,什么活我都可以干。”安立夏道。   我知道你不怕苦,纪应淮心都要化了,谁不喜欢乖孩子啊。他默默地想,要多给孩子吃点有营养的。   十七岁那放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怎么可能让他干活,纪应淮自认不是那种压榨童工的人。   话说开了,态度也表明了,他俩得处理一下现实问题了。   棺材放在睡觉的屋里怎么看都有点晦气,放外面又挡路。纪应淮决定把它拆了。   这屋里耕地的工具还是挺齐全的,可能他那两位哥哥就想让安立夏种地过活吧。他翻找的时候还理出来了一袋种子,转头就虔诚地交付给了安立夏。   种植这个事儿,他虽然想一起包揽了,让安立夏开开心心躺平摆烂,但这样,今年秋天他家很可能会迎来颗粒无收的惨淡局面。   纪应淮很有自知之明,他能养活药材纯属是因为参考资料靠谱,这儿没有按步骤详细讲解方法的书,盲目下地,不是植物死就是植物死。   暴雨下的很大,屋里的小雨也很大,为了不被淹,安立夏找了个盆放地下接水。   纪应淮让他坐边上看着,盆满了就泼出去,自己则在房里“哐当哐当”拆棺材。   他手里机械地干着活,脑袋飞速运转,思考接下来该怎么糊口。   原主的路子他是走不了了,科考的内容和现代学校教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就算从现在开始拼命学,也没那天赋。再考下去他只能给原主丢脸。   举人一般有两条路,当官,或者当私塾老师。很可惜,纪应淮两样都不会。他是继承了纪幺的记忆没错,那些科考知识他都记得,但也只是记得而已。   就类似于照相机,照片存了,没转化文字也没翻译。   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吧,这个村庄也是时候破除一下迷信思想,引入正统医学了。   纪应淮硕士方向是肾病,博士选的肿瘤。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肯定是集大成者,是站在前辈们肩膀上成就出的巨人,比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要超前很多。   目前的财力不足以支持他打造一副针灸针,古代背景也不太好施展推拿,那就老老实实望闻问切给人开方抓药吧。   说起药材,换了个世界后,他也不确定自己认识的药在这儿有没有。纪应淮沉思片刻,想起屋里有个本地人,安立夏。   外间,安立夏正盯着水盆发呆。看见他出来,有些拘谨地从凳子上起来,站在一边。   “你坐,我问你点东西。”   从在棺材里醒过来那一刻开始,纪应淮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这一切都太超出常理了。   他走着走着,或者砍着木板,总不由自主地想给自己来一下,试试是不是没睡醒,在做梦。   但这会坐在小木桌前,跟安立夏人手一杯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辨识药材,他突然就沉静下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找到了开组会的感觉。   这熟悉的氛围啊,让人焦虑又放松,很难说不是一种另类的ptsd。   发现大部分药材这世界都有时,纪应淮松了口气,这代表着他的事业发展已经具备了前置条件,是个很好的征兆。   巫医在这儿的影响力太深了,事业该怎么起步又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小商品贩售,他完全可以一家一家上门推销,但医生不行。有句话叫“道不轻传,法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   没有收到邀请的医生,即使有再高超的医术,也不能主动敲病人家的门为他治疗。   该怎么办呢?   他一边想,一边拆完了木材。   安立夏做了晚饭,满满一盆水煮白菜,还有一桶五谷丰登。   为什么叫五谷丰登,因为纪应淮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杂粮混出来的,颜色很丰富。   看他盯着碗迟疑的样子,安立夏解释道:“粮铺关门前会把混一块的粮便宜卖,一文钱就够吃半旬了。”   “辛苦你了。”纪应淮扒了一口,味道还可以,就是喇嗓子。   水缸里还有点水,他俩将就着在屋檐下洗了澡。   里间的床只有一米二宽,安立夏照顾病人睡了好些天地铺,纪应淮一摸他的被子,已经被地上的水汽蒸潮了。   这么睡下去迟早感冒。   幸好箱子里还有床棉被,他没细看就往床上铺了,一人一个被窝,暖和又避免尴尬。   安立夏换好衣服进来,瞧见那明显的鸳鸯芙蓉被面,薄红悄悄爬上了耳尖。   但纪应淮那一脸正经的表情又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脚下犹豫着,不敢上前。   “睡觉吧。”   “哦。”   等他钻进里床,纪应淮熄了灯,躺在有些发硬的被褥里,默默做规划。 第3章 迈出事业第一步   暴雨下了一整夜,鸡鸣遥遥响起时,晨光刚点亮天际。   安立夏蹑手蹑脚地绕过还在熟睡的夫君下床,简单做了点早饭,就去了地里。   大半个时辰后,纪应淮的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七点,该起床准备通勤去打杂了。   他下意识地往枕头底下摸手机,找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古代。   也好,权当戒网瘾吧。   这里刷牙用的是牙粉,苦咸中带着凉,蛮刺激的。他洗漱完回屋,打开后门就看见安立夏弓着腰在田埂间忙活。   纪应淮走过去,帮他一起拔草。   “夫君,饭在锅里温着,你去吃吧,不用帮我。”安立夏抿唇,垂眸看着地上两人不断晃动交叠的影子,轻声道。   在同个屋檐下一起过日子,哪能单让安立夏干活。纪应淮想了想自己能做的,问道,“缸里水不多了,该去哪挑?”   安立夏给他指了个方向,说水井在一颗很高的树边上。   吃过饭,纪应淮就挑着担子去了。那儿人不多,一般村民自家院子里就有井,不需要跑来跑去打水。   把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干完了,他和安立夏说了一声,把桌子搬到了大路边上。   考虑到村里人大多不识字,纪应淮找了张宣纸,画了个大大的太极图,用镇纸压在了桌前,作为招牌吸引人。   “老幺,你病好了?”   打招呼的是住路对面的李大爷,他看纪应淮的架势像要摆摊,把柴草往院子里一扔,好奇着就过来了。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啊?”   纪应淮说免费给人看病。   李大爷有些不敢置信,“娃呀,你读书好,大爷是知道的,可你什么时候学会治病了?”   “醒过来突然就会了。”   “奇了,奇了。”   这孩子病时那濒死的样子李大爷是见过的,昨天纪幺断气又突然活过来,他也在场。   想起纪应淮靠在棺材边,说神明送他回来救苦救难的样子,李大爷不禁开始脑补。   迷信的老人家联想力着实丰富,只听纪应淮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他的脑海里就已经编纂出了完整的故事。   李大爷最近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想找巫医,看病太贵了,他还得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于是就这么一直忍着。   纪应淮一句免费让他心动了。   “老幺,”他凑过来,“给你大爷看看行吗?”   “好啊,您坐我对面,把手给我。”   老人家身体底子还算硬朗,就是偏热象,舌红苔薄黄,脉弦数。纪应淮和他聊了几句,不用其他检查都能判断了。   很典型的肝火旺。   年纪大了之后,人的脾气会发生改变。李大爷很明显是那种越来越急躁、容易动怒的。   肝肾阴虚致体内阴阳失衡,表现出相对的肝火旺盛。体内有火,他还爱喝自己酿的酒,时不时来一大碗,导致阴阳更失调。   李大爷自述一气头也跟着疼,偶尔干活时还会突然觉得喘不上气,胸闷,忍不住想咳两声。   如果是在医院,碰上肝火旺盛的,通常会用清肝泻火的方子进行治疗,像龙胆泻肝汤、天麻钩藤饮或丹栀逍遥散之类*。   但在这里,处理好、可以直接入方煎煮的药材只有县城的药铺有,来回得耽搁两三天。而且若是吃了一个疗程效果不明显,还得换药,这意味着又要大老远跑一趟。   庄稼汉不可能抛下地里不管,更何况又没有表现出多严重的症状,忍忍也能凑合过过,他们不舍得把血汗钱花在小病上。   从给病人省钱省事、快速提高自己的声誉,以及增强患者依从性等多重角度出发,纪应淮决定在村里首选食疗法。   最优选是菊花茶,但现在是春将入夏的时节,菊花还没开呢。这会村里可以轻松找到的,有苦瓜、绿豆和薄荷。   安立夏昨天告诉他,徐家种梅子,还会处理好卖给药店。纪应淮听了他的描述,确定那是乌梅。   乌梅酸敛阴柔,有了它,李大爷的咳嗽也可以解决了。   纪应淮告诉李大爷去找这几样东西吃,薄荷和乌梅干泡水喝,少喝酒。   一听不用花大钱喝药,也不用喝带怪味的符水,李大爷很高兴,连声感谢,只是他心里仍有点存疑。   这娃会不会是诓他的?   他看着纪幺长大,从前这小书呆子无论去哪都捧着本书,像命根子一样宝贝,人家和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   他的眼里就只有他的书,他的学问。   今天一瞧,这孩子居然还挺会说话的,性子也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而且,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就好像已经看透了存在的问题,讲起医理来头头是道。   莫非真是神明赐福,突然就给这村里降下个神医了?   路上经过的人朝他们这边望了好几眼,渐渐有好奇的围过来看新鲜。自我说服成功的李大爷就站在纪应淮身边,非常自觉地当起了宣传员。   “老幺,你这纸上画的是什么呀?”有人指着地上的太极图问道。   这图案他们没见过,看起来神神秘秘的,给人的感觉倒和巫医那些鬼画符类似。   “这是太极图,”纪应淮朝村民们笑了笑,解释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图上有黑白两条鱼,分别代表着阴和阳。辨别疾病性质,首先就要区分阴阳*。”   他简单地讲了一些,太深奥的对方也听不懂。   “有意思,老幺,李大爷看完了吗,给我看看。”   “要钱吗老幺?”   “看完了他,给我也看看。”   人群热闹起来,李大爷挥着手喊都免费,不要挤,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老幺刚病好,别再把人累坏了。”   纪应淮坐在桌前,找到了当年被邀请去参加义诊的感觉,在心里笑了一声。   看来巫医这个□□头子做得并不是很好嘛,他还以为今天会被巫医的忠实粉丝们砸菜叶呢。   果然无论干什么,最主要的就是因地制宜。   在乡村里搞神明信仰是很好的一步棋,但巫医贪心过度抬高医疗价位,他的棋盘迟早要被掀翻。   这趋向老龄化的村里,深谙大爷大妈爱占小便宜的秉性,才能有领先优势。   纪应淮叹了口气,要是以后还能回去,他一定要尝试转行开个公司。经历过这个世界,他应该能收获不少商战经验。   正午时分,鸡又叫了,安立夏从屋里出来喊纪应淮回家。   他看见许多人站在路口,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有些慌。他担心是不是纪应淮身体不适晕倒了,才引来这么多人。   “夫君。”   好不容易挤进去,安立夏轻唤一声,而后愣住了。   他夫君好好地在凳子上坐着呢。   纪应淮闻声回头,看见他来,猜测是到饭点该吃饭了。于是他和等着的村民打了声招呼,叫他们午后再来,自己搬上桌椅跟着安立夏回屋。   “那是老幺的媳妇吧,模样真漂亮。”   “瞧,老幺听话那样,准惧内,没跑了。”   安立夏听着他们扯闲话,红着脸快走两步,上灶台端菜去了。   吃饭的时候,纪应淮给他讲了以后不考科,去给人看病的事情。   “为什么,怎么突然?”安立夏用筷子划拉着碗里的菜叶,上头一点油水都没有,“想读书就继续读,还有点银子呢,我再多干些活,供得起的。”   纪应淮怔住了,“立夏,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不想读了。”   这孩子真是,他就不怕千辛万苦把纪幺培养成大官,反手被人甩掉吗?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啊。   看着一脸落寞,好像失去存在价值的安立夏,纪应淮连忙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又捡着好话宽慰了半天,安立夏的脸上才隐隐带了笑。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纪应淮下意识喊了声请进,林参端着个小盆就进屋了。   “今天钓了好些鱼,给你们送点晚上炖汤喝。”   林参看见桌上清炒的菜叶,心酸地想,从小娇养的纪老幺如今居然过得这么清苦。   纪应淮谢过他,客气地问人家要不要一起吃一口。   “我吃过了,你俩慢慢吃,”林参是来给纪应淮说事儿的,“巫医知道你今早给人免费看病了,他好像在院子里发了一通火,说不定要给你下绊子。”   “谢了兄弟。”纪应淮不意外,巫医看着就是个小心眼的,不闹事才奇怪。   林参见他不慌,知道他有招对付,就放下鱼回家了。   午后,纪应淮又拖着家当跑去蹲路口,他猜测巫医沉不住气,很快就会给他找事。   果然没过多久,来了个妇人哭着求他去看看自己儿子,巫医治了没效果,有人让她来找纪应淮碰碰运气。   纪应淮和安立夏报备了一声,怕他找不到自己着急,而后跟着那妇人走了。   这人估摸着二十五六,有癫痫病史,纪应淮瞧他面色不华,脉很细,再看舌质是淡的,人是没精打采、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他是癫痫发作一直没治好,拖的时间长了才这样的。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药铺先抓七天的量,按我说的法子煮。”   纪应淮用的大补元煎合六君子汤,在此基础上根据这人的体质进行加减。   “价钱可能有点贵,但能救命。”   妇人对他反复道谢,“只要能治好我儿,钱不是问题。”   纪应淮闻言心酸极了,纪夫人求着巫医救儿子的时候,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在他出诊的那一刻,巫医就已经暗中把这件事传播出去了。他才不是好心给纪应淮介绍病人,他是要报复纪应淮,让这村里人都看到他治不好人,让他丢脸。   就算他死而复生很神奇,巫医也不信他会看病。这世上要是有神明,肯定会先赐福他这个忠诚的传教者,而不是一个书呆子。   中药大多要等一个疗程才能看出效果,这事一出,所有人都这明里暗里关注着它的发展。   会治好吗?   疑问在村民们的心中生了根。   翌日,纪应淮依旧在门口支了摊,这回围观的人比第一天要多上整一倍。细碎的交谈里夹带着不和谐的声音,指指点点的动作也多了起来。   “这能摸出什么名堂来呀,还让看舌头,那人舌头不都长这样吗,有什么区别?”   “这小书呆子是来蒙人的吧,问问题谁不会问啊。”   安立夏站在人群外围,攥着手担忧地看着他夫君。可纪应淮好像完全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不远处的房子里,巫医抛了一把银子给学徒,“再去传,逼到他滚回家去为止。”   【作者有话说】   清肝泻火常用方*:来自《中医内科学》   太极图解说*:总结自《中医基础理论》 第4章 突然就有饭吃了   流言攻击可能会打败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但绝对打不败经历过见习、跟师、实习和规培的现代医学牲。   他在医院呆了也有好几年了,什么样人的没见过。   大早上报道机维修,正常人等一会就等一会了,反正候诊区有椅子可以坐着。   但甲亢的病人等不了,他们性子急脾气暴躁,一不顺心直接就开骂。   机器坏了,骂;叫号慢了,骂;被别人插队了,这就别提了,双方直接就站起来开吵,有时候情到浓时还动手。   劝来劝去,最后连着中间人也一起被骂。   纪应淮读研的时候,每次跟去门诊都一个头两个大。这干的哪是医生的活,分明就是调解员兼幼师。   临到中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就搬搬桌子回去了。   安立夏正在热昨晚剩下的鱼汤。   这段时间晚上气温还比较低,饭菜放的住,过些日子就不行了,没冰箱冷藏都得馊。   浓白的汤香的很,安立夏没舍得加水,盛出来一小碗全放在了纪应淮面前,自己把锅底的碎渣舀了。   “立夏,你尝一口,这汤有没有酸?”纪应淮把人喊过来,哄着他喝汤。   安立夏仔细尝了尝,“没酸,是好的。”   “你再喝一口。”   “哦。”安立夏顺从地又抿了一小口,确实没尝出酸味来。   他抬头朝男人看过去,正撞进了纪应淮含笑的双眸,心下一转,便明白了。   哪是汤有问题,是纪应淮在骗他呢。   “夫君,”安立夏小声地叫他,“你喝。”   纪应淮扶着他的手,把碗贴回他的唇边,“我已经好全了,不用留给我,汤先喝了,过几天给你烧肉吃。”   “净骗人,”安立夏红着脸嘟囔道,“又不是年关,村里哪有人家杀猪卖肉呀?”   “不骗你,骗你我变成小猪。”   纪应淮看着双手捧碗的安立夏,他神情珍惜地小口小口喝汤,仿佛在享受什么珍馐美食。   可那碗里只是一碗寡淡,还带着腥味的白煮鲫鱼汤。   安立夏放下碗,餍足地舔了舔唇瓣,像一只得了投喂的小猫一样,灵动极了。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窜上了纪应淮的背脊,他陡然意识到,他对安立夏的感情好像不止父爱,还夹带了点私货。   在失控边缘,他撇开目光,连忙刹住车低头吃饭。   不行,想什么呢,这是纪幺的老婆,不是他的老婆啊。   他怎么能觊觎有夫之妇,这是不对的。   嚼着脆生生的菜叶,纪应淮逐渐放空,他在和自己的节操与现代人深入灵魂的道德观念作斗争。   安立夏对他好,是把他当成了纪幺。对自己的夫君好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多大你多大,他不懂事就算了,你得懂事啊,怎么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呢?   就在纪应淮快说服自己,只把安立夏当学生对待,好好养着他时,那被打压的念头以摧枯拉朽之势又迅速席卷而来。   可是,从头到尾和安立夏交流、生活的都是他啊。   况且,纪幺已经死了,现在他就是纪幺。   “……”   完了,说不服了。   纪应淮心酸地一抹脸,先就这么着吧,再观察观察。说不定安立夏对他好,只是因为他这人本身就好呢?   若是……若是安立夏和他有一样的心思,那他定不会辜负人家的。   心动来的太突然,芳年二十六的纪博士在异世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crush,有点不知所措。   安立夏做饭,纪应淮洗碗,分工明确。   男人挽起袖子蹲在屋后,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老丝瓜当洗碗布。这一顿就鱼汤碗里有点油花,水一冲一抹很快洗干净了。   安立夏坐在条凳上,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被买回来,是做伺候少爷的仆人。说的好听点,叫媳妇,实际上就是个妾。   没有下聘,没有仪式,他就背着个布包,被推进了纪家的大门。他是用来冲喜的,也是用来照顾纪幺的,唯独不是用来被爱的。   安立夏明白,生为哥儿,一辈子都得低人一等,他受了十七年的苦,已经认了命了。   他要把这个家打理好,不给纪应淮添乱,以后若是纪应淮喜欢上了别人,红妆大轿明媒正娶位正妻回来,他还要侍奉夫妇二人,甚至是他们未来的孩子。   把自己贬进了泥里,准备好接受暗淡的未来,不抱太多期许。这样或许日子就能好过些。   但他好像遇到了很好的夫君。   纪应淮醒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尊重,他很体贴,很温柔,和安立夏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还把吃的让给他。   清苦的日子一下就沾上了蜜,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困兽头一回尝到了甜头,叫他怎么不动心?   安立夏想起了在戏班子打杂时,听过的一句唱词。他轻声哼着,“世间何物似情浓?怎一片断魂心痛……”   又过了一天,村里抓心挠肺迫切想知道治疗成效的人更多了,走过路过都不自觉地往纪应淮和那妇人家的方向瞟。   巫师花出去的钱也颇有收获,纪应淮出去打水,走个十来步就必能听见有人在给他唱衰。   还蛮新鲜的,有种切身体验线下网暴的沉浸感。   “老幺,你上哪去了,卢大娘给你送东西没找到你人,转交给我了。”林参看见他,拎着布兜过来了。   纪应淮道,“打水去了,正往回走。”   卢大娘是谁纪应淮记不清了,林参说她晚上睡不着觉,用了纪应淮的法子后就没再失眠了,特地给他拿了点鸡蛋和自己做的饼子过来感谢他。   林参感慨道,“老幺,你也是神了,书读得好,还会看病,未来怎么着都不愁饭吃。”   “谢谢参哥吉言,”纪应淮笑道,“未来怎么样说不准,现在穷得叮当响,过日子还得靠好心人接济。”   他俩一路走一路闲聊,靠近小屋时,门口竟热闹得很。   现在还早着呢,他摊位都没支起来,怎么会围这么多人?   纪应淮疑惑着,挑着沉重的担子过去查看情况。   “老幺回来了!”   不知谁兴奋地喊了一声,他面前的人群就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顺着路慢慢朝前去,纪应淮看见了几个好像是当官的人。   “恭喜恭喜,纪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纪老爷,这五两黄金和十匹缎子请您收下,我家老爷与您先前是同窗,想邀请您过两日到府上一聚。”   “老爷,这是县官大人给您备的贺礼,请您过目。”   “……”   这些人,纪应淮搜寻着原主的记忆,确定都不认识。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因为算时间的确也差不多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叫我老爷?”纪应淮装出茫然的样子,问道。   离他最近的人拿出一张大红纸,展开给他看。   哦,纪应淮看着上面的字,又看看下角皇帝的龙玺章印,确定了。原主中举,贺喜的人走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这儿了。   村里突然出了个举人老爷,有空没空的都跑来凑热闹,吵吵嚷嚷的,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大家稍等我一会,我先进去把水灌了。”纪应淮趁机先溜回屋,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举人都是如何应对后续场面的。   但他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典型事例,范进中举。   要不,他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纪应淮沉思片刻,觉得算了。他很想试试阴暗爬行到底爽不爽,但这村里人说不定会把他扭送去巫医那儿驱邪。免了吧,别把安立夏吓哭了。   跟着导师参加学术交流会的经验涌上心头,纪应淮理了理衣襟,招呼安立夏跟他一块出去。   “老爷,上头给您在县城里安排了宅子,这是地契,您什么时候搬过去,和我们说一声,我们来帮您运东西。”   纪应淮向对方道谢,倍感欣喜。这是目前看下来,除了黄金白银外最实用的赠品了。   这破屋雨季一来可能就成水帘洞了,长住下去,早晚得水湿内停。   但他现在还不能走,一个疗程还没到,万一有什么问题,妇人跑去县城找他会耽搁治疗时间。   他把情况如实告知,叫他们过个四五天再来,那人应了。   这一上午,纪应淮都没空出摊,场面话说了一筐又一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成功后所有人都是朋友。   学医耗时长,几乎可以说是在象牙塔里长住着,头回深入了解人情世故,让他学到了很多哲理。   纪应淮觉得,回现代他都能上村里和七大姑八大姨比划比划了。   本来该留这些人吃饭的,但屋子实在太小,也实在没余粮。瞧着他从头到脚写着的“寒门”两个大字,没人好意思提宴请,时间差不多了就散了。   安立夏站在一堆又一堆的布匹粮食之间,神情恍惚,都不知道该从哪儿理起。   早上起来他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多花两文钱去买白米,现在白米白面把放粮的缸都装满了。   “坐着歇会,我给你烧肉吃。”纪应淮把他带到桌前,顺手揉了一把安立夏的头发。   发质很不错,很健康。   肉是肥瘦相间,上好的五花。纪应淮拿刀比划了一下,决定做个东坡肉给安立夏小露一手。   他读研开始就搬出了宿舍一个人出去住。起先都吃外卖,后来吃腻了,就开始自己学做菜。四五年过去,已经很熟练了。   家里糖不多了,纪应淮不知道在哪买调料,就让安立夏拿钱去了。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来,他担心出事,赶紧出去找。   “立夏。”   安立夏就在路口,面前还有几个人,在和他讲话。   “夫君,”见他来了,安立夏拧着眉,有些委屈,“他们要请你去县城和苏小姐赏花,要我帮忙劝你,还不让我走。” 第5章 吃大块的肉少吃醋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脸上堆着笑,解释道,“举人老爷,咱们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我家小姐拜读了您的大作,想与您交流一下学问上的问题。”   “承蒙厚爱,纪某只是运气好,学问方面尚有许多欠缺的地方,不敢误导别人,抱歉。”   那人没死心,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安立夏,凑到纪应淮身边小声说,“老爷,您喜欢哥儿是么,我们小姐其实也是哥儿,那容貌在县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您得了小姐的青睐,苏府未来定会尽全力供您入仕。”   纪应淮觉得有些好笑,他们还真是心急啊,年轻的举人刚升了社会地位,就要帮他把亲事也一并安排好了。   “不必了,纪某没有另娶的心思,诸位请回吧。”   他抓住安立夏的手腕,牵着人转身就走。   “老爷,您三思啊,苏府能给您的支持肯定比乡野人家要好得多。”那人完全不顾及安立夏的感受,径自说着。   本就自卑的安立夏默不作声地跟在纪应淮身后,指尖在掌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纪应淮停住了步伐,“纪某已经成家了,对现状很满足,不需要这样的支持。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请回吧。”   进了屋,安立夏还是愣愣的,像在做梦。   “手疼不疼,东西给我拿。”   纪应淮轻柔地掰开他紧攥着的拳头,就瞧见白生生的皮上刻了几个显眼的红月牙。   真叫人忍不住怜惜。   纪应淮发愁,古代三妻四妾的行径真叫人头疼,道德观念不同,话也讲不通。第一天就上来塞人,这以后会不会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啊?   看安立夏受委屈的小模样,纪应淮想起了实验楼底下那只小猫。   他每天中午都会下楼给小猫倒一杯粮一杯水,有天被事情耽搁稍微晚了些去,那小白猫一直在老地方等着,见到他就跑过来,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伸爪子抓他的裤腿。   两个小家伙如出一辙的可爱。   “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直接帮我推了就行。”纪应淮道。   安立夏“哦”了一声,又违心地劝他,“夫君,有助力总归是好事……”   方才那些人跟他聊了许多,大抵意思就是,他这个村夫帮不上纪应淮的忙,只会成为拖累。   是了。   官场上单靠自身优秀根本闯不下去,有人脉、有背景才能走得长远。纪应淮已经失去了家里的支持,若是想做大官,最后定然会走到娶妻、借助妻子的娘家力量这一步的。   只是早晚的事。   那群人很笃定,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终会向现实低头。   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不高兴就别勉强自己。我不去做官,没必要迎合别人。”   “说了会让你过得安稳的,放心。只要你愿意留下,这个家就永远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他残存的父爱在心里补了一句——肯定不会找后妈虐待你的。   安立夏眼角发红,“我愿意的,一直愿意的,只要夫君不嫌弃我就好。”   “自信一点,你那么优秀。”纪应淮每每想到安立夏的种植天赋,都会觉得这样的大宝贝能落他手里,实在是上天眷顾。   锅里的水早已烧开,咕嘟咕嘟冒着响,再腻歪下去两人的午饭就要变成下午茶了。   纪应淮除了东坡肉和炒时蔬外,还准备给安立夏做一碗酒酿小圆子。   小孩儿应该都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吧,尤其是在调味品匮乏的古代,糖比盐还贵。   “夫君,蛋壳莫丢了,给我吧。”   纪应淮应了,拾起来抖抖灰递给他,“拿去玩么?”   安立夏摇了摇头,“不是,蛋壳弄碎了可以给鸡吃。隔壁大娘的鸡生软壳蛋,昨儿还问我有没有剩的可以给她呢。”   “这样啊,那下回我留着,等以后咱们要是养鸡也能派上用。”   他说得很自然,安立夏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夫君,我读过一点书,他们说君子远庖厨,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你那手要给人把脉,金贵。”   这些天耳濡目染,安立夏也学了点中医知识,大概了解了什么是望闻问切。   他夫君摸人家的腕子才不是像他们传的那样在占人便宜,那是在切脉,摸得是扑通扑通跳的血管,这里头有大学问呢。   纪应淮笑道:“立夏,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君子要远离血气杀生之事,要有仁心。再说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被油点子一崩就一个疤,金贵的是你自己。”   安立夏脸上泛起云霞,张口欲要辩驳,被纪应淮轻轻推了推,“好了好了,金贵的小立夏,去桌前坐着,我要端菜了。”   白雾缭绕,暖意自餐桌升腾而起,或许这就是家最抚慰人心的地方。   满满一碗甜汤,勺子一拨,底下卧着的两个滚蛋就显露出来。流心蛋很香,肉也很好吃。这是安立夏从小到大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就连过年,他都没吃上过这么大块的肉。   纪应淮头回烧菜给别人吃,正在欣慰自己今天炒的糖色挺好看呢,余光瞥见安立夏不动筷了。   他心里一惊,安立夏一直吃的素菜,突然给他吃油重的,肠胃是不是接受不了不舒服了?   “立夏,你怎么了?”   纪应淮正要去抓他的手摸脉,安立夏忽然淌下两行泪来,“夫君,我好高兴。”   他心里有万千情绪,只是吃了没文化的苦,表述不出来,反反复复地说着高兴二字。   纪应淮泪目,瞧着孩子平日里给苦得,吃顿稍微好点的就哭成这样了,真叫人心疼啊。   “不哭不哭,高兴就多吃点。”   他搜肠刮肚想找点安慰人的话,憋了半天,只想出一句,“吃饭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消化功能,会不舒服的。”   说完,纪应淮自己都觉得自个没情商。   他在现代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看点恋爱小妙招或者温柔情话锦集呢?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论谁能想得到老天真会给寡王送老婆啊。   他们在村里又呆了几日,这些天可比之前要好过太多了。   有了举人的名声,谁家都想来沾点关系。   认识的不认识的,三天两头往小破屋来,送这送那的,纪应淮能推的都推了。人情这东西,欠了都是要还的,他自认没有那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医生治病救人。   对之前帮过他的林参等人,他挑了点好东西,和安立夏一块给人家送了过去。   纪应淮除了出诊,其余时间上哪去都带着安立夏。一是为了让人家知道这是他的媳妇,带他认认人;二是纪应淮存了心想要安立夏多参与社交,一直呆家里容易闷到自闭。   风光大胜之下,巫医想败坏纪应淮名气的银子竟全打了水漂,可把他气得几天几夜不得安眠。   他愤愤地想,当初那纪幺要死不活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把棺材盖给盖上,把人憋死了就没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不过,巫医心思一动,算算日子,七天快到了吧?   不仅这厢巫医惦记着,纪应淮那边也在等着看疗效。   诊断和方子肯定是不会错的,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药材,虽然名字模样都一样,但不同土壤气候条件下,药效会有一定的差异。   就像道地药材比其他种植区的药材要更能发挥效用一样,里头也是有讲究的。   纪应淮其实很想打听打听那人喝药后有没有什么好转的反应,但妇人家在村另一头,她为了孩子又忙得焦头烂额,全天都围着儿子转,根本不出来闲聊乘凉。   完全没给别人探查消息的机会。   服药第六天的傍晚,妇人拎着一只鸡出现在纪家的门口。   “老幺,你是在世天菩萨,我儿能说清楚话了,今晚还问我要吃饭,知道饿了!”她一边说着,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淌,又哭又笑的,完全顾不上形象,也不管别人会不会把她当疯子了。   纪应淮和安立夏连忙放下碗筷去扶她。   “大娘,你带路,我去看看情况调整一下方子,你明日一早就去县城抓药。”   妇人千恩万谢,把手里的鸡给小夫夫俩,“这是家养的鸡,老幺你收着。”   “不用不用,您留着吃。”   妇人把脱毛处理好的鸡往安立夏手里放,“老母鸡汤喝了对身子好,身子骨太瘦弱不容易怀,怀了也不好受,收下吧。”   安立夏顿时脸就红了,垂着眸子,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大娘……”   这话说的,纪应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俩小手都没正经牵上,哪会进度这么快。   他努力维持着正经人的姿态,冷静道谢:“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大娘。”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前面给纪应淮带路。   太阳将近落山,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里人大多不舍得点灯,遵循着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这会路上都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纪应淮稍仰起头,看着东边慢慢升上来的弯月。天际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和他在现代看到的没什么区别,走在乡村土路上的他,一瞬间与做完实验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纪博士重叠了。   好像他们从来就是一体的。   人放空思绪的时候就喜欢琢磨点哲学问题,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   唯物主义战士勇敢回头,什么也没看到。   嗯?   纪应淮心想,难不成是错觉? 第6章 出诊遭遇臭味袭击   乡野地方,可能是小动物突然窜入农田传出的声响吧。纪应淮没多在意。   妇人的儿子情况确实好转很多了,但仍然不太能下地,底子亏损严重。   痫证久病之虚痫得慢慢调理,一个疗程就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他常年发病,正气受损,要治本让他痊愈,还得帮他把正气补足。   与此同时,“痰是致痫之源”,癫痫病多由体内痰湿或气血逆乱所致,这人发作期表现得是阴痫,得温化痰涎*。   根据阴阳辩证,纪应淮给他调整了处方,并将煎煮方法细细列在纸上,还给妇人讲了一遍。   这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接手的第一个住院病人了。能明显在他身上看到疗效,纪应淮心里还是有点喜悦的。   外头天全黑了,他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带灯,现代人总是觉得自己往兜里一摸就能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   本想着借着月光回去,可这村里的晚上暗得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美。   妇人给他找了盏小提灯,是渔民用来夜钓照明的那种,纪应淮谢过她,拎上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纪应淮琢磨着这治疗效果,好得有点超出他预料。会不会是因为药材药用价值高?   毕竟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的化工污染,天地灵气也充沛。环境因素的影响可能还蛮大的,等有时间做个实验看看,纪博士心想。   他挺享受一个人走夜路的感觉,耳边有虫鸣,有风打树梢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很放松。   陡然地,纪应淮闻到了隐隐飘来的难言的臭味,身后,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直奔他而来。   有人跟踪他,想对他动手!   纪应淮撒腿就跑,他一米□□的个子,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窜出去十几米。   随着“哗啦”一阵响,他回头看去,微弱的灯光下,只剩一个空桶哐当被扔在地上。   一道黑影闪身躲进了不知道哪家的院墙里去了。   那令人反胃的臭气滔天而起,纪应淮连忙又闪避了数十步,站到了空旷通风的地方。   “……”   这味儿太冲人了,也熟悉极了。纪应淮一脸麻木,什么仇什么怨啊,大晚上装神弄鬼跟踪他就算了,还想泼他一身粪水。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真离谱啊!正常穿越或者穿书的,大概率半夜碰上的都是刺杀,刀光剑影又酷又带感。就他,就他纪应淮,晚上出诊碰上个不怀好意朝他泼粪的。   说出去都嫌丢脸。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没见到黑影再跑出来,无奈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确定没沾到污秽便走了。   那桶看着还挺沉的,黑影不算高,也不胖,估计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和纪应淮有矛盾的嫌疑人,这村里细数下来,巫医应该是头一号。不过也不一定,按他见到的巫医的模样,这人应该挺虚的,也挺好面子。   估计是让手底下的信徒来给他找的麻烦。   “太恶心了。”   纪应淮庆幸自己反应快,要是被泼到了,他今天晚上就不回了,直接找条河泡着去。   冻死自己也不能把安立夏熏坏了。   他正想着家里那位呢,遥遥地就瞧见小破屋门口,有一点明光在微微晃。   “夫君。”   安立夏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   “怎么在门口站着,昼夜温差大,冷不冷?”纪应淮摸他的手,指尖凉的很。   安立夏今日已经不知道闹了几回大红脸了,忍着害羞道:“怕你回来摸黑,本想带灯去找你的,却不认得路。”   纪应淮随他进屋,把手里的提灯熄了,“往后我会记得带的,困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安立夏摇了摇头,“要等的。”   他给主人家打杂的时候,那家有个妾室很爱和人聊天。安立夏其实也是个健谈的,聊着聊着就熟了。妾室偶然发现他是个哥儿,也没声张,只把他留在自己院里。   她难得找到能说掏心窝子话的人,什么都愿意告诉安立夏。   她说做妾的就别给自己立牌坊,把身段放得够低,更容易讨男人的欢喜,满足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甚至还有可能被主母怜惜,在后院过上好日子。   在这方面,妾室显然颇有研究,教了安立夏许多东西。安立夏记得最牢的就是吃饭老爷先动筷,走道要落后半步,睡觉要先把老爷伺候舒服了,自个儿才能睡。   但他未经人事,对伺候的理解仅限于帮夫君倒热水递毛巾。纪应淮又不让他干这些,反过来还帮他拧毛巾。   安立夏就只剩下一个坚持了,每天都等着纪应淮合眼自己再入眠。   对此,纪应淮不理解但尊重他的想法。   不过思想品德教育课也该提上日程了,他不想让安立夏被封建理念禁锢。他首先应该是他自己,其次才是谁的媳妇。   弯弯的月在云里时隐时现,小破屋的灯火灭了,整个村庄都被黑暗包裹,一同入了静谧的梦。   带到云霞重现,旭日悠然升起,便又是新的一天。   但这新的一天初起不是很太平。   吵吵嚷嚷的骂街声传了整整三里地,似乎是谁发现了路上臭气熏天的不明秽污,还不小心弄脏鞋底子了。   安立夏照常听着鸡鸣醒来,但难得没起床。今天不用上地里干活,他昨日该弄的都弄好了,可以歇一天。   纪应淮本来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到点,但外头的吵闹声实在太抓耳,硬生生把他喊清醒了。   察觉身边人还躺着,他侧头朝安立夏看去,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眼眸。   “早。”   纪应淮习惯性礼貌问好,他声音有点哑,正在努力和一些清晨的生理反应作斗争。   “夫君早。”安立夏把棉被围在下巴底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巴掌脸,显得很乖巧。   这几天伙食变好、营养跟上后,他脸上也有神采了。   纪应淮“嗯”了一声,默默撇开眼,去听外头人骂街。这样稍微能加速一下冷静效率。   这条土路是村里的主干道,人得走,牲畜得走,车也得往上面走。乍一被弄脏,在处理完之前大家伙都得绕道。   谁想闻臭气啊,多埋汰。   纪应淮忍着笑意,那试图暗算他的人不知现在有没有听到叫骂,这馊主意也不知是哪个傻蛋想出来的。   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慢慢悠悠起来。   昨晚上妇人送的鸡在锅里放着,肉质看起来比超市里买的好得多,不愧是农家走地鸡。   自从纪应淮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后,家里就不养动物了,他也好久没吃到纯天然饲料养殖的鸡肉了。   他问安立夏想吃红烧还是炖汤,安立夏一时难以抉择,他都想吃。于是纪应淮手起刀落对半砍了,两种都给他做上。   木柴上火星子缓缓地蹦哒,助燃的干稻草刚送进灶炉就化成了灰,纪应淮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火一边吃早饭。   他俩的早饭都是清汤面加个荷包蛋,养胃又健康。   安立夏前些年日子过得苦,长身体时还饥一顿饱一顿的,脾胃不太好,得养着。   屋里肉香弥漫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们家的门。   “请进。”   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怯怯地走进来,“请问纪大人在吗?”   纪应淮从灶台后边走出来,“找我做什么?”   “纪大人,”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朝他跪下了,“大人,您收不收徒弟,我做什么杂活都行。”   “你要跟我学医,为什么?”   纪应淮打量着她,这女孩估摸着才十二三岁,衣服上全是补丁,家境应当不太好。她裤腿上还带着泥和草叶,不知是刚从地里干完活出来还是路上沾到的。   小姑娘垂着头,“我娘生病走了,爹要娶新娘,他凑不出下聘的钱,要把我卖了换银子。我不愿。”   “我可以帮你,”纪应淮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安立夏小时候的样子,像一根坚韧的翠竹,努力为自己谋求生机,“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想做我的徒弟,想学医,还是得再考虑考虑清楚。”   “医学是和人命密切相关的学科,它的重要性意味着求学者必然会学得很苦。它一直在发展,代表着医生必须活到老学到老。”   “不是真正喜欢这个专业的话,迟早都会感到厌倦而中途退出。没有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她没念过书,对纪应淮说的话似懂非懂,但她很坚定地说,“只要您愿意教我,我就学,学一辈子也行。我想救人,救别人的娘,这样他们的爹就不会卖孩子了。”   她没多少见识,说不出拯救苍生这样宏大的梦想,但那稚嫩天真的孩子话,是人世间最纯粹的初心。   纪应淮颌首,“好,回去叫你父亲来。”   小姑娘得了允,高兴地站起来就往外跑。安立夏看着她脑后甩得欢快的两根辫子,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虽然当年没有人像纪应淮一样救他于水火,但看着小姑娘免受苦难,他也好像得到了救赎。   纪应淮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些天他做这个动作都快上瘾了,安立夏的发质软软的,手感好得很。   “师母,咱家茶叶收哪里去了?”   那些贺礼都和纪应淮拆好的棺材板一块,整整齐齐地码在房里呢。这人明明知道,就是故意逗他。   安立夏知道纪应淮打趣他,他脸皮薄,耳朵又红了,“别……别这么叫,我去屋里拿。”   【作者有话说】   癫痫治法*:来自《中医内科学》 第7章 你家那破门   不消片刻,小姑娘就带着她爹来了。   中年人一见纪应淮,就点头哈腰脸上赔笑,“老爷,丫头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她脑子笨,学不来仙术,您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送出去做人家的学徒,不知道何时才能赚上钱孝敬他这个爹,中年人才不想做赔本的买卖呢,他心里算得门清。   亲事都谈妥了,邻村老刘家愿意花十五两白银买他家丫头,这钱一到手,他就能把相好的娶回来了。相好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家的种,巫医说必然是个男胎哩!   有了男宝,未来还愁没人给他养老吗?   纪应淮明白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也不反驳他,慢悠悠地从衣兜里掏出个钱袋子来。   那袋口一松开,里头可不是白的,而是黄灿灿的金子。   中年人眼睛都看直了,这乡野地方,哪得见这么多的钱。   “她脑子笨?”纪应淮笑着问。   “不不不,老爷,”中年人立刻摇头,伸手一用力,拽着他家丫头一同跪下,压着孩子给纪应淮磕头,“她肯学,学学总归能学会的,您愿意教,是这丫头的福分。”   “我给你三两黄金,日后这孩子就跟着我学习,吃穿用度都算在我账上。但拜师之后,你不能来这儿影响孩子,除非她想见你。”   三两黄金!   比老刘出的要生生翻一倍!   这个世界,一文钱可以和现代的一块钱划等号,一两白银五百块,一两黄金相当于十两白银*。三两黄金,就是一万五。   中年人喜不自胜,连忙答应。既能抛掉拖油瓶,又能赚一笔大的,他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   纪应淮叹了口气,他妹妹结婚的时候,光金镯子都不止一万五,在这里,一万五却能买一个小姑娘的命。   把贪财的爹送走后,小姑娘乖乖地跟着两人进屋。   “你叫什么?”纪应淮问她。   “爹说女儿家要名字没用,日后都要随夫姓。但娘私下里管我叫妞儿,”她期待地看着纪应淮,“您要给我取名吗?”   “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小姑娘下意识摇头,又顿了顿,“我喜欢菜花。”   娘还在的时候,每到满田油菜开花,都会指着花田告诉她,以后一定要长成和那菜花一样明媚亮眼的姑娘。   “油菜花别名芸苔,那,你就叫小芸吧,怎么样?”   “好!”她很兴奋地念了两遍自己的新名字,觉得比村里其他孩子的名字都好听。   她终于不用羡慕别人了。   虽然条件简陋,但环境再破,怎么说也总得有个拜师仪式。   纪应淮与安立夏在长凳上一同坐下,旁边桌上放着他们刚刚准备好的茶水。   小芸端端正正地给他俩磕了头,敬了茶,“师父,师母。”   “好,”纪应淮接过,饮了一口,“下面的话,我说一句你复述一遍。”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   师徒二人认真地念着,这是孙思邈《大医精诚》里的内容,是每一个中医学子在初入学时,都需要学习铭记的。   纪应淮大一时的某个周末,他们整个专业都被喊去了图书馆前面,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起诵读医学生宣言与《大医精诚》选段。   虽然很难说有没有形式大过内涵的嫌疑,但着实能调动学生对职业的认同感。青年人的齐声朗诵,无论在今后的哪一天回想起,都如震春之雷,令人触动。   再迷茫无措时,也可唤回初心。   在医学这条漫长的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与打击,最容易消耗的就是能支撑学子前行的信念。   既然小芸入了门,纪应淮和世间所有的老师一样,希望她能真正从自己这儿学到东西。不说造福一方、青史留名,至少得成为一个好医生,一个有仁心、有技术且为患者考虑的医者。   就如医学日内瓦宣言所述那般,“我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我的病人的健康将是我首先考虑的。”*   家里多了个孩子,拥挤的小卧室里得给她理个床位出来,日常用品也得准备。   不过好消息是,他们近日就要搬进县城的新宅子,那儿的家具物什纪应淮都请人置办好了,新买的家仆们隔日就到村里来接人。眼下先凑合两天,之后小芸就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   纪应淮盛了两碗炖好的鸡汤,安立夏与小芸一人一碗。剩下的汤和肉舀进米饭锅里,盖上盖闷着,到中午就是一锅香喷喷的鸡汤饭。   他在空出来的锅里把红烧鸡肉做了,一会安立夏只要盛出来就能吃。   看着餐桌边一大一小慢慢喝着汤,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沉醉,纪应淮轻笑,“二位,往边上坐坐,我搬个桌子。小芸,喝完了到路口来找我,先学学问诊。”   “是,师父。”   “夫君,今天早上的霞云怪怪的,怕是要下雨。”安立夏忧心道。   他们家连斗笠都没有,若下了大雨,淋湿了容易伤风。   “好,一会瞧着不对我就回来。”   出摊的时间晚了些,已经有几个等在那儿了。闻着他身上的肉香,有人调侃道,“纪老爷今天家里烧的什么好菜呀?”   纪应淮温和地笑着,说是大娘送他家夫人的老母鸡,他不过是沾了夫人的光,饱饱口福。   众人就带着善意地笑开了。   这村里如今都知道,新晋的举人老爷和他的小夫郎感情可好了,两人上哪都要一块。   小芸出来时,纪应淮正在给一个青年切脉。   他是林参的亲戚,叫林木,平时老是做梦,还全做噩梦,经常半夜吓醒。   前几天晚上半梦半醒地出去放水,见到了个古怪的黑影子,在田里飘来飘去。   他当时没被吓到,回来后躺在床上越想越怕,竟硬生生吓得发了场高烧。   还好比较年轻,身体结实,自己熬一熬也挺过来了,就是落下了点后遗症。   “老幺,我这,我一放水就停不下来,滴滴答答的,怎么办呀?”林木愁眉苦脸,他刚娶妻,这毛病影响夫妻生活。   胆气虚容易受惊,小便淋漓不尽又属淋证*,纪应淮综合两方考虑,给他开了药。   “放心,吃了药就会好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哎,”边上有个汉子插嘴道,“说到黑影子,我昨晚也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什么样的黑影?”纪应淮心下一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问道。   汉子想了想,“人样的,有好几个。我在院子里打水,掩着门,那黑影子没看见我。路上和田里都有,不知道在干什么。”   好几个?   纪应淮微微皱眉,怎么,有人想作乱?   “这周边有出现过歹人吗?”   林木和汉子都摇头,“咱们这儿可太平了。”   “不过老幺你得当心着点,”林木压低声音道,“你风头太盛,尽量早点搬去县城吧。这村里,眼红你的人可不少。”   汉子也凑过来,“是了,纪老爷,你家那破屋门都关不牢。”   纪应淮谢过他们的善意提醒,心里也稍稍在意起了这件事。人红是非多,昨夜那粪水已经是在给他敲警钟了。   安立夏说今日有雨,果真西天的乌云就堆起了小山,朝他们这儿推过来了。   纪应淮搬桌子回去,小芸帮他把长凳提上了。这姑娘人瘦瘦小小,力气倒还挺大。   她估计是在家里干活做惯了,一时间闲不下来,进了屋也不坐着,就跟在两个大人身后转。   瞧着她,就好像瞧见了刚进医院的实习生。纪应淮笑道,“你俩都去坐,等我炒个蔬菜就开饭。”   “师父,我给您烧火吧。”   小芸不等他回答,一溜烟就跑去灶口了。这孩子挺机灵,眼里也有活。纪应淮心想,要是他导师见了小芸,估计会很喜欢。   安立夏不想一个人呆着,就默默地站在纪应淮身边给他拿碗筷。   外头轰隆一声,半边天都黑透了,屋里点了灯,热腾腾的肉汤饭被端上了桌。三个人围坐在墙边,像是一家三口,温馨极了。   纪应淮拿了破木盆去墙边放着接水。前些天来人的时候,他找过瓦工,试图修一修房顶。但瓦工说这木梁都烂了,一动说不定房梁都能塌下来,修不了,劝他们早点搬走。   这雨眼看着得下挺长时间,下午是摆不了摊了。纪应淮边吃边想着,去了城里得先找个就近的门面,把医馆开起来。   不求多大规模,先保证不露天,不会受下雨影响。   这里不做官的举人,薪水是每月十二两白银,相当于六千块,另外还有粮食五担。   完全不用担心饿肚子。   纪应淮感谢纪幺给他留了个铁饭碗,不然光靠行医赚钱,他可能还得去干点兼职。   收拾完碗筷,纪应淮擦好桌子,开始给小芸上课。安立夏闲来无事,蹭课一块听。   小姑娘年纪太小,还没学过文化课。纪应淮没给她直接讲中医基础理论,而是从纪幺的记忆里翻出来一篇给小孩子认字的文章,写在纸上教她。   纪老师深谙小学语文课的流程,铁面无情地给她十分钟记词汇的时间,然后就默写。   没有一个小孩能逃离默写的苦难,小芸愁眉苦脸地在纸上奋笔疾书。她确实很聪明,一遍背过去差不多就记住了。   “师母。”   纪应淮轻轻叫了一声,安立夏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心虚地整理衣袖。   小芸卡在了一个字上,他想提个醒,没想到就被夫君抓住了。   安立夏操着慈母的心,怜爱地看着孩子,小芸,自己加油。   【作者有话说】   金银换算*:此处为私设。仅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引用自百度。   《大医精诚》选段*:摘自孙思邈《大医精诚》   医学宣言*:摘自医学日内瓦宣言,百度可搜到。   林木的诊断*:参考《中医内科学》 第8章 谁绑架我徒弟   雨一直从午间下到了日落,小芸就上了一下午的课。   安立夏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到纪应淮身侧拉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歇歇吧,该吃晚饭了。”   “饿了?”   “有点。”   他一说饿,纪应淮就起身去做饭了。小芸放下了笔,感激地看着她亲爱的师母。   小姑娘深刻意识到了脑力劳动的辛苦,她坐在这,却累得像一刻不停地犁了两亩地。   今晚的碗是小芸抢着洗的,这孩子上学第一天,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除了学习干什么都有趣。   纪应淮知道教小孩得松紧有度,就由着她去了,自己上卧室里搭简易小床。   之前拆的木板这会刚好能派上用场。两张条凳一支,稍微固定一下就能睡人了。   箱子里只还有一条被子,刚巧前些天出太阳时晒过,纪应淮搬出来给她当垫被。这是纪幺病中,安立夏打地铺盖的。   由于暴雨,屋里湿气重,他垫在地上那条受潮发霉,已经扔掉了。   “立夏,被子不够了,晚上我俩盖一床可以吗?”   他边问边回头,果不其然瞧见了安立夏飘着红的小脸。   “可……可以。”安立夏一想到要和夫君贴在一块睡,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小芸摸着铺好的小床,有些不确定地问,“师父师母,这是我的床吗?”   纪应淮说是,“被子够吗,不够再找两匹布料来压一压。”   “够了够了,谢谢师父师母。”   若不是身上脏,小芸恨不得马上扑进被子里去。这松软的被褥睡起来一定很暖和。   她蹦蹦跳跳地去烧热水,期待今夜能做上美梦。   母亲离世后,她见到了许多丑恶的真实,明白失去保护伞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为她提供庇护的人了,连父亲也靠不住。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开始试着依靠自己。   听村里人说纪老爷菩萨心肠,免费看诊治病救人,她想着,救病人也是救,救小孩也是救,说不定自己就能逃出亲爹的手掌心,搏一条自由的路。   洗漱完,她躺在温暖的小床上,旁边的大床睡着她的师父和师母。小芸闭起眼睛,脸上带着笑。   真好,传闻是真的,她得救了。   小孩的呼吸声慢慢放缓,变得均匀,小芸睡着了。   纪应淮双手交叠,安详地平躺着。他敢动吗?他一点也不敢。   虽然已经尽力地去逼自己不要想太多,就当和好兄弟拼床,但那温和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从身侧传来,他完全无法忽视啊。   “夫君,”安立夏侧过身,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低声道,“以后,能不能别当着孩子的面喊我……喊我师母?”   这床窄,他一翻身,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那轻柔的呼吸就洒在了纪应淮耳边。   还好天黑,纪应淮心想,不然就要露馅了,他现在的脸,大概和被送老母鸡时的安立夏一样红。   “为什么?”他强装镇定地反问道。   安立夏的声音更小了,“我,我不好意思。”   “好,”纪应淮想逗逗他,“那私底下可以叫吗,师母?”   身侧半天没反应,过了许久,安立夏才忍着羞“嗯”了一声。   原来老婆孩子热炕头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纪·寡王·应·闷骚纯爱战士·淮感慨地想,他又有些抱歉地望了眼缩在被子里睡的正香的小芸。   对不住啊徒儿,把你变成play里的一环不是我的本意,但你实在是太好用了。   弦月一点点攀上树梢,在乌云间时隐时现。细微的脚步声慢慢向小破屋靠近,三道黑影从暗处现了身。   他们避开了门,这破门虽然没什么防御能力,但效果比绑了铃铛的红线还好,一动就发出老大一声“吱呀”。   留了一个放风的,剩下两人轻松撬开窗户翻进室内,直奔卧房。   房里没窗,漆黑一片。黑影打眼一瞧,面前小床上睡着的,看轮廓像是他们正要抓的那个人。   时间紧,又怕纪应淮突然醒过来,他们没多想,一人捂口鼻一人扛棉被,就这么匆匆地走了。   睡眠质量很好的两位大人啥也没察觉到,一直到清晨鸡鸣,他俩才悠然醒来。   安立夏半撑起身子,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朝外看的时候,目光略过光秃秃只剩垫被的小床,都没觉得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他才恍然意识到昨天家里多了个娃娃,安立夏着急地推了推纪应淮,“夫君,快醒醒,小芸不见了。”   “嗯?”纪应淮半眯着眼起身,“是不是去上卫生间了?”   安立夏没听懂,疑惑地歪头问他,“卫生间……是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她是不是跑去如厕了。”纪应淮连忙改口。   “应该不会吧?”安立夏指着小床,神□□言又止,“这,被子都不见了,她总不能扛着被子去吧。”   纪应淮想起了什么,连忙下床穿鞋,“我出去找找,你别着急。”   昨天夜里又下过雨,地上一片泥泞,小芸若是早上跑出去的,应该会留下脚印。   但,屋前屋后什么都没有。   不知怎地,纪应淮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昨天林木和汉子说的黑影,他怀疑有人半夜入室把小芸绑走了。   奇怪的是,他们绑小芸干什么?   纪应淮想不通,这些人是想拿他刚收入门的徒儿威胁他吗?这感情基础才培养了一天不到,拿师徒情分勒索也不一定能成功啊,他们就不怕白干这一票吗?   “……”   着实,和泼粪水一样让人无话可说,有种别出心裁的智障美。   就在他摸不着头绪,四下里喊着小芸找徒儿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来人呐,快抓奸啊!”   与此同时,不知是谁在大喊,说村后的粮仓里有人私通。   这大早上的,昨天骂街今天抓奸,一天比一天热闹。   纪应淮想趁着那边聚集起来的人多,去问问有没有谁见着他家小姑娘。刚凑过去,却发现好些人用怜悯的目光瞧着自己。   “耶咦?”   这,咋了,这么看着他做甚?   有人见他那迷茫的样子,好心告诉他,“纪老爷,你夫人和人厮混被发现了,就在那粮仓里头,你快去看看吧。”   “……?”纪应淮一时间有些质疑世界的真实性,他夫人,安立夏刚和他一块起来,难道他还有别的夫人吗?   他顾不得解释,连忙往家里跑。   看热闹的村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都说纪幺和夫人情深意笃,出了这样的事,老幺怕是要发疯。   这急匆匆,不会是怒火攻心,要回去抄家伙吧?   对此一无所知的安立夏正站在屋内,盯着窗户回忆,自己昨晚关窗到底关严实了没。   他分明记得这窗框是歪的,怎么关都会留一条缝,可今日却关的严丝合缝。   好生怪异。   “立夏。”纪应淮进屋,看到他好端端地待着,松了口气。   他跑得太急,一时间有些喘,安立夏连忙上前帮他顺气,“夫君,出什么事了?”   “随我去粮仓,我怀疑小芸被歹人坑害了。”   安立夏登时着急起来,“夫君,那还等什么,快走呀。”   粮仓前头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都等着看好戏。人多口杂,那谣言也越传越离谱,已经从一开始的纪夫人私通,变成了纪夫人勾搭有妇之夫去粮仓苟合。   村民们将信将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纪应淮那免费看过诊,受了纪家的恩,有的还见过安立夏,觉得他看着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站那像个下凡的仙人,应该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他都和纪应淮成亲了,这村里哪有比纪应淮更好的男儿郎?人家以后的日子好着呢,怎么想都没必要勾搭。再说了,私通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让一让,让一让,”人群从中间散开,“纪老爷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纪应淮拎着铁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板着脸的样子又凶又透着威严,叫人瞧了忍不住心慌。   可再往后看,另一手牵着的可不正是流言蜚语里的主角?   安立夏一路过来,听了好些编排,又气又急,手里的扫把一下一下地敲着地。   粮仓的门半掩着,里头有个男人被绑着压在地上,边上还有一床熟悉的棉被,被子底下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小芸!”   安立夏快步上前,抖着手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果然,躺在地下的是他们家的小姑娘。小芸脸上沾了点草屑,侧身卧在地上,眉目舒展,睡得不省人事。   这不正常,外头吵闹成那样,她还没惊醒过来,似乎是中了迷药。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纪应淮压着火气,问。   男人抬起头朝他挑衅一笑,“做什么?纪老爷,那当然是能做的都做了。”   纪应淮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门口,一脚踹开了仓门,让他直面所有村民,“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都是男人敢作敢当!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而且,您夫人还求着我要呢。”   纪应淮想动手,安立夏拎着扫把,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拦住了他,“夫君,别脏了你的手。我来,我没读过书,不受那仁义礼智的憋屈。”   他说完,抡起扫把就往男人头上砸,还专盯着脸打,打得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狠劲,别提村民了,就是纪应淮都看愣了,他的小猫媳妇挠人还挺疼的嘞。   “师父,师母?”   小芸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困倦极了,有些说不清话,“天亮了吗,我怎么……从床上滚下来了?” 第9章 你夫人配合得很   “小芸,有哪里不舒服吗?”纪应淮在徒儿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抓住她的手腕摸脉。   小芸的反应有点迟缓,像是打了麻醉药后正在逐渐恢复的感觉。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挺好的,师父,就是怎么有点吵?”   “而且,我们屋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粮食啊?”   纪应淮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幸好那男人瞎说,小芸没事。若是因为他照顾不周,毁了这孩子的一生……纪应淮想想都后怕。   “都是幻觉,你太困了,再睡一会吧。”他把手放在小孩眼睛上,不一会,小芸又睡着了。   纪应淮把孩子抱出去,安立夏放下扫把走过来,担心地问他孩子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就是迷药还没醒。”   到这会,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出这件事的原委了。   安立夏知道小芸是替自己挡了劫,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今天早晨躺在粮仓里的是他,就算他是清白的,百口莫辩之下,怎么说都会连累到夫君,坏了他的名声。   “睁开眼睛仔细瞧瞧,瞧瞧你做的腌臜事。”   纪应淮站在男人面前,心里涌现了无数“动听”的词汇,薄唇微动,好悬没直接飙出一句国骂来。   “你背后的主使是谁,谁让你来害我夫人?”   男人死鸭子嘴硬,“要什么主使,我想干就干了,而且你夫人配合得很。”   “哦?”纪应淮笑了一声,“我和我夫人一夜安眠,你说配合,莫非你钻我们床底了?”   “方才我们说话,你可能没听清楚。打你一顿的这位才是我的夫人,而你绑来的……”   “她是我的徒儿,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一场乌龙被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众人面前,村民哗然,流言一下子朝着另一个方向倒戈。   “十二岁,还没成年呢,这人对小孩下手,畜牲不如啊。”   “那私通最初是谁传出来的?”   “谁知道啊,大抵是想干坏事的人在演戏瞎编吧。我就说纪老爷人品好,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他媳妇肯定也不会差。”   “……”   男人一脸不服,他昨夜是在外头放风的那个,里面什么情况他什么也不知道。   主顾叫他们去把纪应淮的媳妇绑了弄坏他家的名声,却没跟他们说要绑的人长啥样,是胖是瘦。   他一个打邻村来的,压根不知道这纪老爷娶的是个哥儿。里头两人丢给他个裹了被子的女的,他没觉得哪里不对,给人下了迷药就丢到粮仓里了。   主顾说了,表面上戏做足了就行,不能动真格。万一纪应淮一气之下报官,那他们就没好处赚了。   为了点报酬,男人蹲粮仓里呆了一夜,还担心早晨自己能不能演好呢,没成想这事从头就已经掉了链子。   “好好回答,你对我徒儿,动手了吗?”   “你给我钱,我就告诉你,”男人想着,自己的财路被断了,还白熬了一夜,怎么说都得从纪应淮身上刮点油水下来,“只要五两银子,举人老爷,你不会不舍得吧?”   纪应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应答。半晌,他走上前去,抬脚踩住男人的胸口把他踹倒在地上。   这一下,他一点劲都没收。   一生遵守法律法规的现代人也是有脾气的,发起疯来丝毫不必谁逊色。纪应淮本性里偏执的一面头一回展现在安立夏面前,他死死地踩住了地上的人,俯身又问了一遍。   “说,你对我徒儿,动手了吗?”   “我……”男人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被踩断了,从他的角度往上看,纪应淮的长发自肩头散落,宛若索命的阎罗。   好像自己再不说,这人就要把他当场弄死了。   男人突然恐慌起来,他意识到,在这乡野地方,就算他真死了,也不会有人敢瞎传出去,所有在场的都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纪应淮表现得太温和,好像谁都可以和他亲近、成为朋友,他的态度让这些人都不自觉忽略了老爷和平民中间隔着的差距。   事实上,他们的地位完全不一样,村民试图谋害老爷,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别想好过。   像他这样被雇来的平民出头鸟,甚至包括他的主顾,都是砧板上待宰割的野味,而纪应淮,他是刀。   妄想从刀身上获得好处,这得是多异想天开、多天真才干的出来的事啊?   “我没有,我没碰她。”他疼得直抽气,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   “算你识相。”   所有人都在听着,男人亲口承认的这句话可以免除不少麻烦,以防有人乱嚼舌根,让小芸背上莫须有的黄/谣。   女孩子的名声,在封建社会,还是很重要的。   纪应淮松开他,道:“你背后的主使,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告诉他,趁伤人未遂,就此收手吧。若还有下回……”   “我让他天凉王破。”   “……”   “夫君,天凉王破,是什么意思?”   回家的路上,安立夏好奇地问道。   纪应淮一手抱着小芸,一手牵着媳妇,又变回了平日里温柔的模样。他一本正经瞎解释道,“就是下暴雨他淋一身,吃饭他断筷子,喝水杯子漏底之类,总之不是好事。”   “哦!”安立夏懂了,默默记下。   “一会回去理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纪应淮隐隐觉得对方还有后招,虽然他们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但透过离谱的表象,其阴损本质不得不让人小心。   安立夏点头,小芸还昏睡着,他心里慌得很,就怕晚上再出什么事。   来接应他们的家仆在村外小客栈歇着,纪应淮花了点钱让人跑腿把他们喊了过来。   小破屋里的家当其实也没多少,就是满缸的粮食比较占地方。三辆马车装了一车半就装完了。   桌子板凳一样都没拿,安立夏节省惯了,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   “夫君,把那些砍了好歹也能当柴火烧。”他一手掀着车帘,眼神不住地在屋内逡巡。   纪应淮笑着把他揽回来,“别看了,大当家的,新家什么都有,不差这点。”   “夫君……”安立夏默默靠回去坐好,开始脸红。   小芸已经醒了,药性散去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高高兴兴地跟着搬东西的家仆们进进出出。   喜欢凑忙活可能是所有小孩的天性,虽然没什么要她干的,也没人敢让老爷的徒弟干活,她就是不肯闲着。   跑得身上都要出汗了,小芸才乖乖回到车上,因为纪应淮跟她说着凉伤风了要喝很苦很苦的药。   “咦?”她走到安立夏面前,疑惑道,“师母,您的脸好红啊,是哪不舒服吗,发烧了吗?”   安立夏看向罪魁祸首,抿着唇不应声。纪应淮忍笑咳了一声,“他没事,小芸,来吃点心。”   “哦,好!”   小孩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轻轻松松转移走了。   他们夜里没停下,抵达县城新宅时已是第二天的午时。   在车上的时候,纪应淮就看过了,这一片相当于现代的中高档住宅区。   来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几条小巷子,那边是普通居民区,拥挤嘈杂,透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这里的冷清完全不同。   不过安静点也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纪应淮表现得很灵活,例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一个实验狗在社交上难免稍显欠缺。他擅长和领导、患者、老师同学等人交流,然而在维护邻里友好关系上,他很没经验。   毕竟现代每家独门独户,在一整栋单元楼里,能和对门混熟都很不错了。   不知是哪里飘来的香味,给纪应淮闻饿了。这个点买菜做饭显然晚了,他决定奢侈一把,带一家人下馆子去。   顺便去看看街上有没有合适的店面。   肩上挑着担子呢,纪应淮很有已婚男人的自觉,他得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古代建城与现代的城市布局相通,都是住宅区与功能区、坊市结合。县城的市中心在县丞府周边,离他们的宅子不远,马车过去只要十来分钟。   和一些古言小说里写的不太一样,这儿的市不允许车辆进入,算是单纯的步行街。能坐车走这儿的,只有县丞大人。   虽说是小城市,但这儿的店面倒还不少。纪应淮一路过去,看中了路口转弯角上的一间铺子,空关着的,地理位置很可以,一进来就能看到。   他决定吃完饭过来瞧瞧,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就趁早把它盘下来。   已经过了饭点,酒楼里的食客不多,他们选了个挺好的楼上位置,能全览这座县城的繁华地带。   来了这个世界,还是第一回能上酒楼品尝当地特色美味。难得阔绰的纪老爷看着吃的欢快的“妻儿”,感慨万千又很心酸。   小芸也是个有完整童年的孩子了,毕竟按照现代小学学生语文作文来看,母亲“11”路公交车雪夜看病与考试考好后父亲带去下馆子的份量并重。   “夫君,”安立夏看他不动筷了,也渐渐慢下动作,“怎么不吃了?”   “吃。”纪应淮顿住的手重新动起来,给安立夏夹了一口黄牛肉。   小芸这孩子又乖又机灵,有样学样地给她师母也夹了一口,“师母,吃。”   安立夏应了一声,脸上笑意盈盈。   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家仆跑上来,附在纪应淮耳边说了几句,纪应淮脸色未变,他早有预料。   “立夏,破屋倒了。”   就在昨晚他们走后,那屋子终于散架了。   安立夏想起那莫名其妙契合的窗户,才意识到,那会他们家的墙壁就已经开始倾斜了,只是当时心急小芸,没注意到边上扩大的裂隙。 第10章 行侠仗义大善人   也无碍,倒了就倒了,他们对这小破屋本身就没什么留恋。数夜里稀里哗啦的漏雨声,光听着就让人感到湿气深重。   吃过午饭,没停顿,纪应淮直奔空店铺而去。   “你们找人?”   隔壁店的老板端着一碗汤蹲在外头,见几人一直在空屋子门前打转,出声问道。   纪应淮上前,“不找人,我是想租这间铺子。”   “呀,那可不巧了,”老板灌了一口汤,有些惋惜道,“这儿原本是卖成衣的,但那大娘几月前病了,听说状况很不好,家里在准备后事。”   “这间店要被她儿子租给做白事的做顺水人情,东西都搬空了。”   老板很郁闷,他是卖首饰的,在这做生意就是看中了和成衣店相邻这一点。衣服首饰相辅相成,来买东西的大多会把两家店都逛一逛。   可隔壁店变成做白事的了,那门口一旦挂上惨白的纸灯笼,他这首饰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客流量直线下降。   虽然经常嘴上说着“人终有一死”,表现得很无所谓,但大家心里还是带着对死亡的恐惧的。   “您能联系上大娘和她的儿子吗?”纪应淮想试着争取一下。   老板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们现在找过去也没什么用啊。”   小芸脸上带着些骄傲的神色,道:“有用,师父会救人!”   “哦?”老板站起身,“您是医师?”   纪应淮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劳烦您带我去看一眼。”   隔壁开一家医馆比开白事店可要好多了。忧心的事情一下子有了转机,老板的脸色都好转了许多。   若是这人真能治好大娘的病,那可真是个有本事的,现在卖他一个人情,以后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帮到自己。   “行,跟我来。”   说走就走,老板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走进了市后的一条小巷子里。巷子深处的屋子里隐隐传出哭声,略显瘆人。   老板敲了敲最里边那家的门,“阿天,我是你徐伯伯,我给你娘找了个医师来。”   门从里边打开了,满脸胡茬的男人透出头来,看起来很疲惫,“多谢了徐伯,都进来吧。”   屋里有浓重的香火味,窗户紧闭,外头是白日,里面昏暗得仿若傍晚。   空气不流通并不利于病人的恢复,纪应淮皱了皱眉。   “哪位是医师?”阿天打量着他们,问道。   纪应淮道:“我是。”   阿天让其他人在外间坐一会,自己带着纪应淮朝里屋去。可能是母亲的病让他束手无策,他很信任医师,纪应淮问他病人的情况,他有一说一全答了。   “我娘原先身子就不大好,小毛小病不断,几个月前似乎是受了惊吓,突然病倒了。请医师来看,他开的药一开始很有效,但后头越吃越不对,就停了。”   阿天称半个月前,他出去买菜,有人跟在他后头,说他印堂发黑,问他家是不是有人生病,他觉得对方很神,就把事情全说给那人听了。   那人说这是中了邪,然后给他推荐了个巫医来。阿天将信将疑地花了一大笔钱,请巫医来家里给母亲驱邪。   仪式上,符水灌下肚,他母亲瞬间就好了,跟个没事人一样,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她说特别好,几十年都没这么好过。   结果仪式一结束,当天晚上他母亲就开始昏迷,谁喊都没回应。   没办法,阿天只能再去请巫医。仪式办了三回,三回都是这样,一喝就好,一结束就失去意识。巫医说这邪气已经深居体内,他尽力了。   眼看着母亲越来越虚弱,阿天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那个推荐他看巫医的人又出现了,说让他给他母亲准备后事吧。他母亲招惹了厉鬼,把他家铺子租给做白事的,说不定能压住,后续不再迁怒到小辈身上来。   阿天没办法啊,他本身就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而且这个年代,扯到神神鬼鬼相关的东西谁能不在意呢?   他就按着那人说的做了。   纪应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正常来说,就算是为了压住厉鬼,那也应该是去用桃木剑破邪、撒黑狗血之类,为什么和租铺子有关系啊?   而且,阿天说的巫医,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巫医吧?   “医师,这就是我娘。”阿天把纪应淮领到床前。   床边,阿天的妻子正伏在被子上哭。躺着的妇人面色很不好看,呼吸微弱几不可闻,在寻常百姓眼里,几乎是将死之象了。   纪应淮一摸脉,已经出现危兆了。他连忙写了张方子让阿天去抓药,“快去快回,马上煎了给患者灌下去。”   大娘的脉有问题,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亏损过度的虚像,很不正常。像是……过度用了峻猛药一般,人体的正气都快耗完了。   五分钟都不到,阿天就跑回来了,纪应淮亲自煮了药,趁热给大娘喝了下去。   现代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中医好像就是只能治慢性病的,其实不然,中医药在急救上也有很大作用。   若是配合上针灸疗效会更好一点,纪应淮想,要快点去找个金店或者铁匠铺,打一副针。   待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他又给了阿天另一张方子,嘱咐他一日两次煎给他娘喝。   “风不大的时候,前后门窗都开开,屋里也不要燃香。我明日再来看看大娘的情况。”   阿天连连应声,方才喝完药,他娘虽然没醒,但能明显感受到人放松下来,不那么僵直了。   “您诊费要多少银子,我去拿。”   纪应淮摆摆手,“不必不必,我不收钱,仅有一事相求。等大娘好了,咱们再议。”   阿天愣怔了一下,他头回遇上不要钱的医师。莫非,这人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善人?   “好好好,今日多谢您了!”   阿天客客气气地把他们一家和徐伯送到门口,待走远了些,徐伯感慨道,“阿天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为了他娘,人都快累坏了。”   “会好起来的。”纪应淮道。   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前面被误治了,一时半刻自身恢复不起来,阳气欲脱。放在现代医院里,重症病房都不一定有必要去。   店铺的事情纪应淮心里存了疑问,但他没说什么,等大娘好转之后,一切自会分晓。   时候不早了,徐伯赶着回去看店就先走了。   纪应淮想找个菜场买菜,他在城市里呆惯了,超市晚上都有菜卖,根本没想到古代只有清早才有摊贩出来卖新鲜蔬菜。   小事,纪老爷一摸荷包,晚饭钱大大滴有。干脆就当休假了,他带着安立夏,身后跟着东张西望的小芸,三人逛了一下午的街,又换了个酒楼吃了晚饭,直到入夜才回去。   新房子估摸着得有两百平往上,分前厅和后院,有一个主屋三个厢房和一排家仆住的小房子。纪应淮让人在后院给安立夏留了一片地,这样无论他想种花还是种菜都可以。   有仆人伺候的好处就是不用自己烧热水搬水桶。   纪应淮跟领头管事的家仆柱子提了一日三餐的要求,并让他喊人把从小破屋搬来的布匹送去裁成衣裳,柱子一一应下。   想着影视剧中首次见仆人,主子都会给点赏收揽人心,纪应淮便给了柱子一把银子,让他们自己平分。   柱子很惊喜,连忙道谢。   没有人会不喜欢天降横财,无论古代现代。老板加薪对每一个卑微打工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看着柱子欢快的身影跑出主屋,纪应淮拢拢袖子,似乎体会到了导师偶尔给他们发奶茶时,导师的快乐。给一颗甜枣,然后让你生产十颗甜枣上交。   之前他们聊天群里有两张自制表情包风靡一时是有原因的。   让我来看看你的剩余价值.jpg   很好,很多,我要来压榨你了.jpg   安立夏洗完澡,从屏风后擦着头发出来,看见他夫君一个人朝着门口笑,奇怪地凑过来一瞧,外头什么都没有。   “夫君,快去洗漱吧。”   纪应淮回过神来,“好,这就去。”   他进去后,安立夏对着大开的屋门感觉有点悚人,刚从乡村出来,总觉得外面是旷野,会有人经过,好不习惯。他忍不住把门关了。   家仆知道他俩是一对,铺床时只留了一条大红色合欢盖被,安立夏红着脸爬上床,一个人默默瞎想。   自从来了这儿,纪应淮还是头回用上浴桶,他仰着头靠在桶边上,内心感慨万千。   什么时候才能体验一把铺满玉石的大浴池啊!那种小说里说的冬暖夏凉的暖玉,他真的很想见识见识。   不过,总算不用蹲在门口拿水瓢浇着洗了,他对现在的居住条件很满意。   他整理完出来熄灯时,安立夏已经七想八想把自己想睡着了,靠在床头歪着脑袋,呼吸绵长。   纪应淮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平,轻声说:“晚安。”   雨季的开端在这个平凡而温馨的夜里如期而至,水珠拍打着院子里的植物,成了伴随安眠最好的白噪音。   不知是谁先翻了个身,两只胳膊碰到了一块儿,再转眼,就已经牵在一处了。   有意或无意,十指交扣,情意入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本来签上了更应该加更,但我还在悲惨打工www   插个flag:明天一定 第11章 医馆初落成   连绵不断的阴雨一下就是四五日。闷湿里夹带着初夏的热,四处都是潮味,气压低得让人提不起做事的兴致,只想躺平宅家,慵懒度日。   纪应淮每天上午带着小芸去阿天家查看情况,回来后给小芸示范怎么整理病案、写病历。用过午膳后休息半个时辰,安立夏就跟着小芸一起听纪老师上课,从语政史讲到数理化。   一天天过得充实极了,每时每刻都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偶然闲聊的时候,首饰店老板知道了纪应淮要打银针的事情,这和打首饰差不多,老板有全套工具,二话不说就把这活揽下来了,还只收他成本钱。   纪应淮过意不去,就上首饰店逛了逛,给安立夏买了个玉坠子,给小芸买了小玉镯。   这儿的玉比现代的要更透,瞧着很干净,价格也适宜,最重要的是两人收到礼物都非常喜欢。   癫痫患者的母亲,那位村中的妇人到他们的新房子来拜访过一次,带着她的儿子,拎了好多东西来感谢纪应淮,并请他再开个后续调理的方子。   那青年目前走路还有点打飘,除了需要拄着拐撑一撑外,其他都恢复得不错,但看外表就能看出他的精神面貌已经好很多了。   纪应淮给他开了一个月的药,让他吃完再来复诊。   就在这之后的第二天早晨,阿天的娘醒了。一听纪应淮敲门,阿天从屋里冲出来,激动地把人迎进去,手舞足蹈地给纪应淮描述他娘醒过来的一举一动。   “就刚刚,我娘说饿,问我们要饭吃,”阿天兴奋地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努力把舌头捋直,道,“今天早上药刚给她喝下去,就眨眼了,过了大概一柱香吧,我娘就彻底醒了,要我们扶她坐起来,要吃饭。”   有食欲了是好事,说明脾胃运化功能在恢复。   大娘坐在床上,阿天的妻子正在喂她喝米汤,看见阿天进来了,大娘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阿天的鼻子骂道,“你这傻小子,我都听见了,人家骗你害你娘呢,你还想把家里的铺子租给他们。”   “什么?”阿天愣住了,“娘,您睡着的时候听得见我们说话?”   “听得见,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大娘用手锤了锤胸口,“我怎么生了个这么傻的儿子哦,他们给你娘我喝的药,里面肯定不对头,第二回喝完我难受得很啊,但莫名其妙特别精神特别高兴,我要和你说让他们走,可就是不记得说,愣是等再昏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   “娘……”阿天回想起那会的场景,他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如今仔细想想,他母亲的情况确实是每喝一次就变差一点的。   “还给我喝第三回,喝完我这身老骨头都快碎了,浑身难受,半梦半醒得好像都见着阎王老爷了。”大娘身上舒服了许多,说话有中气,她干脆往软枕上一靠,痛痛快快地把憋了好几天的怒气全发出来了。   骂完儿子,她的眼神往后,看到了背光站在门口的纪应淮,大娘瞬间就笑开了,“您是我儿请来的医师大人吧,您的药喝得很舒服,我能醒过来都是您的功劳。”   昏迷的轻重程度不同,对外界的感知程度也是不一样的。大娘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只是动不了睁不开眼。她被困在躯体里,听着外界的声音却无法见到光明,都快急死了。   纪应淮将她从黑暗里拔出来,她对此感激不尽。   “不敢当,”纪应淮道,“药效好是一部分原因,主要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于自身,您想要康复的意愿很强烈,所以效果也会格外好一点。”   他照例给大娘把脉,既然醒了,之前的药就得换一换了。他写了个新方子叫阿天去抓药。   “医师啊,阿天说您看诊不要咱们家的钱,只说有事。我现在醒了,您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您说吧。”大娘是个直爽人,她做人最不愿的就是亏待恩人,只要她能做到,一定满足恩人的需求。   既然她提了,纪应淮也不含糊,直说道:“我想租您家的铺子开医馆。”   大娘愣了一下,“那间铺子这么抢手的吗,我还觉得那地段不行嘞。我那傻儿子把东西应该都搬空了,您要就给您了。”   纪应淮以为她答应的是把店铺租给他,谁知大娘直接喊阿天拿了地契过来。   有一瞬间,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不太富裕的纪博士被震撼到了。   “我娘说您相当于救了她的命,日后还得麻烦您给她调理调理好,这店面就当诊费给您了。”   纪应淮推辞道,“诊费没有那么贵,这地契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你给大娘治病也花了不少钱。”   阿天笑了,“我娘是县丞大人的表姐,这铺子是她的嫁妆之一,她喜欢做衣服才自己开了成衣店。咱家家底厚着呢,这点小心意,不算什么,您别担心,收着吧。”   这破天的豪气啊。   再拒绝就是下人家的面子了,纪应淮没多说什么,道谢后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阿天回到里屋,问他娘之前答应租给白事店那事该怎么整。大娘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他们敢来要,我就敢把他们送去官府里头。骗钱骗到我头上来了,真当这县城没人可以管那老东西。”   “娘,您说谁老东西啊?”阿天疑惑道。   大娘摆摆手,“跟你无关,去,找几个木匠帮医师装修店面去。”   阿天“哦”了一声,乖乖听吩咐去做了。   有了店铺,还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店铺,纪应淮的医馆非常顺利地就建起来了。   装修原本起码两三个月,在阿天叫来的木匠们的帮助下,只花了一个月不到,所有的硬件就都准备到位了。   整个铺子纪应淮是按照现代门诊加中药房的规格来设计的,分三大区域:诊室、药房和煎药室。诊室后面还单独辟出了一个隔间,方便针灸与拔罐。   看着药房布满一整面墙的药柜,纪应淮都能想象以后自己开完方,患者直接去药房抓药的场景了。若是不会煎煮,还可以由医馆代煎,每日来领。   只是药材上哪购入还是个问题。   他前几日去城中药铺问过药材购买渠道,可惜涉及了人家的商业机密,那老板不愿意告诉他。   但老板经常听来买药的人提到一个很有能力的医师,大概能猜出说的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之前给自己的店带来了不少生意,态度也和缓了许多。   老板告诉他,城里每到月中旬,会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商贩去城西边那个小一点的市里摆摊,说不定会有做药材的来卖,让他去碰碰运气。   纪应淮记下了,如果能遇上,   谈成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在药铺买药,那里头老板能赚的利润高得很,因为城里就他一家独大。   开医馆和开药铺不一样,医馆本质是为了救人,纪应淮想赚的只有出诊费。他希望从基层入手,把看病的价格下压,不说完全普及医疗,起码让大部分百姓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他目前只是个底层医生,想要进言创建医保那是天方夜谭,皇帝怎么可能接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举人。他只能往市场竞争调价那方面下手。   硬装结束的第二天,刚好就是商贩摆摊的时间。纪应淮给小芸留了作业,让她安心呆家里学习,只带了安立夏一起去城西逛摊子。   两个人出去,那是约会,带个孩子,那是累赘。   摆摊的地方比纪应淮想象中的要更热闹,这是好事,但也不是太好。人多意味着机遇多,不过同样的,他找起目标来也更麻烦。   “夫君,我好像瞧见那边有人卖干药材。”安立夏道。   纪应淮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真,那人正往摊位上摆当归与黄芪。他边上有个大大的背篓,看起来装了不少。   “我们过去看看。”   这个摊位不在中心位置,有点偏,人也少。   纪应淮想到了那些主角在角落的摊位上发现绝世武器或秘籍的小说常用剧情,果然要找珍贵的东西,往偏僻的地方找就对了。   “伯伯,这药材怎么卖?”   老汉停下手里的动作,擦了擦汗,“苦参15文一斤,甘草20文一斤,那当归是处理过的稍微贵一些,120文一斤……”   纪应淮换算了一下价格,和现代的药材差不多一个价,比药铺卖的要便宜很多。   “您有多少药材?”   “那多哩,贵的便宜的都有,都是我们村自己炮制的。”   “我想全部买了,您算算要多少?”纪应淮道。   老汉愣了一下,“啊,全买?”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门写了药材名称和价格。老汉算了半天,给纪应淮报了个价,“四两白银。”   “好,”这个价格不贵,纪应淮想跟他做笔大生意,“伯伯,你们村以后有药材都卖给我成吗,我是开医馆的。”   老汉想了想,“后生,你给我个地址吧,我回去和村里人商量商量。”   纪应淮把医馆的地址给他了。这订单量大,他也没指望一下子谈成,反正出来一趟收货了不少药材,已经很不错了。   拎着一大布兜的药,他们又逛了一会。这市上还有卖香料和卖种子的,安立夏心动了,纪应淮把他看中的几样都买了下来。   离开前,为了安抚在家做了一天功课的小芸同志,纪应淮还给小姑娘买了袋新奇糖果。   至于它是什么味道呢?   小芸同志表示,她就多余尝那一嘴。又甜又辣又酸,简直和数学一样难以理喻。   【作者有话说】   来辣!感谢在2023-07-27 18:34:02~2023-07-28 18: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枝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乐子送上门   拥挤的平民住宅区中,有一间紧锁门窗的小平房。多时未出现的巫医正和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低声说话。   中年人眉头皱着,握拳狠狠往桌上砸了一下,“原本这铺子都该到手了,都怪那不知哪儿窜出来的什劳子医师,坏我好事。”   “不急,”巫医似乎胸有成竹,“我用了师父给的三付猛药,亲眼瞧着那娘们脸色灰下去的,她定然活不久。等人一死,他家一定不会再相信那个医师,到最后,东西还是我们的。”   “可,”中年人总觉得不对,“那医馆眼看着就要开业了……”   巫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慌什么,大不了把那医师一起做了。”   他的眼里露着阴狠,今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总和医师犯冲。先是村里出了个纪应淮,现在师弟要开店,还碰上个医师拦路虎。   烦人的很。   “你的家伙事都在屋里吧?”   中年人点点头,不明所以,“师兄,你要干什么?”   “别管,”巫医脸上写满笃定,“看你师兄我怎么帮你把店铺抢回来。”   殊不知,他俩口中烦人的医师就是纪应淮。而纪应淮本人现在正忙着整理药柜,过两日就要放鞭炮开业,事情多着呢。   老汉和他同村的人答应了与纪应淮做长期交易,以后所有药材都卖给他。纪应淮加了点钱,让他们有就直接送到医馆来。他出手大方,老汉自然答应了。   药柜上都写好了药材名称,描金正楷端端正正地印在绛红色的底板上,很是规整漂亮,收纳起来一目了然。这整面墙都散发着药材香味,对喜欢草药味的人来说闻着很舒心。   安立夏帮他扶着梯子,纪应淮一下来,他就拿着手帕给夫君擦汗。   “你歇着吧,别累到了。”   “夫君,”安立夏有些好笑地说,“我已经闲了好些天了,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会变懒的。”   纪应淮拍了拍手上的灰,“本身就没有多少活,隔间桌上有刚买的果子,你和小芸去尝尝味道吧。”   “老爷,”木匠手里举着个东西,匆匆忙忙跑进来,“您瞧,我们门口被人扔了好几个这样的东西,好生晦气!”   那是个很丑的娃娃,白布里头包了不知明草灰屑子,它脖子上紧紧勒着一条红绳,脸的位置画着简陋的五官,呈现一副七窍流血的状态。   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之后,安立夏被吓了一跳。小芸闻声跑过来,好奇得很,扯着脖子要看,被她师母拉走了,带去隔间呆着。   纪应淮头回见这种东西,有点懵,“这是什么,怎么长这么丑,干什么用的?”   木匠气愤道,“这是用在白事上的,担心枉死的人出来寻事报仇,家里人就会把这丑娃放进棺材里,一起埋了。生人屋前出现它,会倒霉的。”   “哦。”   纪应淮明白了,大概是白事店那位被自己挡了路,来报复了。   可是,他不信这个啊。   “你们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他问木匠。   木匠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啊老爷,怪就怪在这儿了,我们都在那附近刷漆,方才没见到有人来。”   “没事,你们继续去干活,不用管这个。”   想让他倒霉,可惜啊,用错法子了。纪应淮叹了口气,从柜台里扯了张大号宣纸出来。虽然他不信,但学中医的多少都懂点玄学。   他导师的办公室里有一幅九宫八卦阵图,招财避煞保平安,纪应淮照着记忆把它临摹下来。   末了,他觉得不够,又在底下加了一句“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玄学与红色并行,让人无比踏实。   他把这张纸贴在了正门口,并告诉正在忙碌的众人,医馆有神仙庇佑,不会受小人侵害。   玩心理战术嘛,主打的就是一个看谁的信仰压得过谁。   刚刚安立夏的神色不太好看,纪应淮有点担心。结果一进隔间,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头靠着头,非常沉浸地在学习马克思主义。   他俩看的那本书是纪应淮写的,这里面综合了思想品德、马原、毛概和高中政治书。   理科出身的纪博士把自己所有的文科知识储备都薅干净了,这书比是肯定比不上现代正规教科书,但用作小升初教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东西算唯心主义吗,师母?”小芸指着书问。   安立夏琢磨了一会,中肯地点头,“嗯!”   纪应淮哭笑不得,默默离开了。能区分唯物和唯心,看来是认真读书的,就让他俩在里面安心学习吧。   除了丑娃娃,这之后还出现了纸钱和一件带血的衣服,纪应淮检查过不是人血,就让人捡起来烧了。   医馆众人那无所谓的态度让暗中使坏的巫医很是纳闷,他跟他师父学的招数,用晦气的东西恶心人,这么多年从未失手过,怎么这回没人在意呢?   巫医不信邪,他把自己的徒弟喊了过来,要他按着自己的安排去做一出戏。   于是,就在开业前一天晚上,大家高高兴兴收工时,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疯疯癫癫地朝这儿冲了过来。   隔壁几家店的老板们不知道发生啥事了,门口乘凉的、端着饭碗的纷纷都跑过来凑热闹。   “鬼……有鬼……”男人横冲直撞,随手抓住了一人的腕子,“你们都受了诅咒,都会死……”   被莫名其妙逮住的安立夏脸上明晃晃写着疑惑,“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您要买书?”   小芸也纳闷,“我们是医馆,还没开业呢,买书不应该去书铺吗?”   边上一个扇着扇子的老板挤进来,“买书,谁买书,我卖书的。”   “诅咒!”男人大喊一声,“诅咒,会死。”   安立夏“哦”了一声,听明白了,他淡定地问,“您能先把我松开吗,咱们授受不亲。”   小芸已经跑进去去喊她师父了,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路跑一路叫,“师父,师父,有个疯子想猥|亵师母,师父你快出去打他!”   男人张望了一圈,这么多人没一个带怕的,全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把他当乐子瞧呢。   “你们,你们不怕吗?”   首饰店老板吸溜了一口汤,好心地指了指医馆门口贴的八卦图,道,“老弟,别怕,医师是通法术的,一会让他给你驱驱邪。”   纪应淮跟着小芸出来,他手里还抓着砚台,准备给那登徒子敲个脑袋开花。   “夫君,他不松手。”安立夏看见主心骨来了,立马告状道。   相处了月余,安立夏越发习惯依赖纪应淮了。他没过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生活安稳下来,又和小芸呆久了,小孩使坏和调皮的一面他也学到了一点。   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粘着纪应淮和配合小芸做恶作剧。   乐趣自己送上门,这俩长不大的自然不会放过。   “不是,我没有……”男人看见纪应淮举起的手,和他手里那板砖一样的砚台,慌忙撒手后退好几步,“你们都受了诅咒,活不长了,还不赶紧积积德。”   纪应淮“哦”了一声,“怎么个积德法?”   “那自然是去慈姑庙上香进贡了。”   慈姑庙?   这是什么地方?   纪应淮没接话,只是走到他面前,“我看你的面相,到更像是你被诅咒了。近日夜里睡得可安稳,是不是经常醒来,心神不宁?”   男人愣了一下,“啊,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睡到半夜会出汗,还总感觉身上燥热?”   “是,是。”   纪应淮叹了口气,端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你这就是中邪的表现啊,怎么自己还不当心些身体。”   男人茫然道,“那,大师,我该怎么办呢?”   “这样,我给你点草药,你回去泡水喝。你若担心,我再给你唱个慈悲咒,定保你平安无事。”   “好好好,多谢大师。”   纪应淮一伸手,“一两银子。”   那人乐颠颠地就给了,作为巫医的弟子之一,他跟着师父出去办个仪式都要赚个二三两,这一两钱完全不贵。   其实草药只需要五十文,纪应淮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多出来的四百五,这是给安立夏收的精神损失费,谁让这人碰他老婆。   小芸那一句话吓到他了,上回的事情让两人都心有余悸,这次纪应淮冲出来前,都已经想好了打人要赔多少钱了。   一场交易两方高兴,纪应淮把银子给安立夏,自己带着男人进了药房。   医馆里回响起了大慈悲咒的乐声,纪应淮神情悲悯,倒真有点神性。   他其实是在感慨自己一个唯物主义者怎么走到了今天这地步,还在给别人净化心灵。   能完整唱出这歌,纪应淮得感谢自己的本科室友。一到期末周,背书背的想吐的时候,宿舍里就会开始循环播放大慈悲咒、清心咒和解厄咒等与西天亲密相接的歌曲。   从佛教到道教,有一首放一首,主打一个众教平等,全方位庇护。   男人似乎在佛光中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出门的时候拎着一纸包草药,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   “大师,我下回还来找您听曲,您收徒吗,我想学。”   小芸一脸震惊,目光在师父和疯子之间来回转,怎么回事,师父要收了新徒弟,会不会在她不想学习的时候把她丢掉?   不要,不要二胎呜呜呜。   所幸,纪应淮摇了摇头,“不收,你下回直接来就行。”   “多谢大师!”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今天可以完成flag了,呜呼! 第13章 妇人中毒案   开业前就赚了一笔,大家都很高兴。   这场原本可能会影响开业的意外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揭过去了,无人在意那男人说的诅咒,只当是来骗钱的。   纪应淮倒是留了心,那个慈姑庙,他想去看看,说不定和村里所谓的神明有关系。   但近期他是没有空了。   开业头一天鞭炮放了整整三大串,庆贺的花篮光阿天家就送来了六个。限时免费就诊的传单一发出去,医馆门口瞬间排起了长队。   “怎么都站在这?”有人疑惑地问。   首饰店老板站在队伍里,咧着嘴乐呵呵地回答,“开业头一天,医师免费给我们看病嘞,还可以领一包养生茶。”   “哟,这么好,那我也排一个。”   见识过商场开业送好礼活动的纪医师,成功拿捏了正在观望的路人们。   小芸站在师父身边,来一个人就装一小袋药茶给对方。边听边学,见得多了,她也能单独问上两句了。   今日难得是个晴天,安立夏在家里没过来,他要把先前买的种子都种下去。   这些天他总做梦,梦见自己在种一种植物,但看不清到底是种的什么。他也听见自己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说得都是家常琐事,那梦里的情绪很是怅惘,直到醒来后,他的心里依旧还是无尽的愁思与期盼。   不知在愁什么,也不知在盼什么。   安立夏仔细想了想,可能是最近夫君的事业刚起步,他也变得焦虑了。这梦的意思,大概是叫他去种地,赚些钱,好分担夫君肩上的重量吧?   向来很会说服自己的立夏同志越想越对,拎着斜铲就上地里来了。后院那块地家仆已经帮他翻过了,省了许多事。绑起袖子,他弯下腰就开始忙活。   那伤春悲秋的情绪随着滴落的汗水,全抛了个干干净净。   安立夏喘着气欣赏整整齐齐播种好的农田,心想,果然人还是不能太闲。   正午时分,家里备好了饭菜,柱子拉上马车送安立夏去医馆。   纪应淮一上午接了五十多个诊,连轴转,一刻也没停。看见他拎着食盒进来,眼睛都亮了。   “医馆午休半个时辰!”   无事可做的账房先生自发客串秩序员,在最后一位就诊者出去后,把挂在外头的牌子翻到背面,掩上了门。   那牌子是纪应淮叫木匠刻的,正面写着“就诊请直接入内”,反面是“急事请叩门”。   “师母,今日有什么好菜。”小芸蹦蹦跳跳地在安立夏身边转,她年纪小,饿得快,早就想开饭了。   安立夏把菜肴一一摆到桌面上,“厨房做了鱼虾,还有卷好的面饼子,里面放了蛋黄,很香。”   “夫君,”他压低声音,从袖子里拿了一只布包出来,“这是我在屋外发现的,在角落里,看起来不像是别人掉了的。”   纪应淮接过,拿远了些才打开,里头是他还挺熟悉的东西——细辛。   掂量一下克数,这一包,能坏事了。   “夫君,这是什么东西?”   纪应淮给他解释了一下,“这是细辛,是一种毒性比较大的药材。俗话说,‘辛不过钱,过钱与命连’,细辛超过3g就可能会引起中毒。”*   现代医院中,按照《药典》的规定,一副药里也不能开超过3g的细辛。   纪应淮实习的时候,同组的实习生手误开多了,被药房打电话来提醒,挨了一顿批。那场面真实,惨不忍睹且记忆犹新。   “这,怎么会出现在外头……”安立夏皱起了眉。   “别多想,”纪应淮宽慰他,“正好我们缺这个药,买起来还不便宜,权当是别人给咱家送钱了。”   “好吧。”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快极了,纪应淮觉得自己才刚吃完饭,就又要开始上班了。   和上午一样,下午依旧是爆满的人。   许多来瞧过的都觉得纪应淮有本事,回去拖家带口地一块来。经此一出,医馆在城中算是声名鹊起,那牌匾上的“济世堂”三字逐渐被百姓熟知。   纪应淮的日常逐渐回归到未穿书之前,每天家和医馆两点一线。他偶尔也会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哪个都是真实,但哪个都又有点不真实。   但忙碌的生活把这念头一下子带过,专注于眼下才是真的。   他是这么想的,不过想给他找事的人可不会轻易收手。   某日,纪应淮照常来开门坐诊。约莫上午九十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很大声的哭嚎和喧哗。   “无良医师害我妻儿性命,使我妻子难产而亡,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还我妻儿命来,狗贼,害人偿命!”   纪应淮正在给上县城找他玩的林参开方,林参的父亲脚有些肿,不大好走路,这些天一直在吃纪应淮配的药治疗。   林参一听外头的骂喊,“嘶”了一声,“这声音怎么耳熟得很,像是咱们村那个徐狗子啊?”   纪应淮对村里人不熟的多,他让林参在诊室里坐一会,自己出去看看情况。   外头场地上站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手里拖着副草席,草席底下还露着两只惨白色的脚。   “骗子,你还命来!”汉子看见纪应淮,猛地就要冲上来打人,被看热闹的群众手忙脚乱地拦住了。   纪应淮看他脸上悲切的神色不似作伪,没说什么,径直走向草席,蹲下来检查。   里面裹着个已经断了气的妇人,看肚子大概是怀孕五个月以上了。这人来过济世堂,纪应淮认识,而且印象还蛮深的。   她的死状略显狰狞,初步判断是窒息,但她脖子里没有勒痕。   纪应淮扒开她的眼皮去看瞳孔,是缩小的。   那汉子见他毫无悔意,还对自己的娘子动手动脚,脖子都气红了,手臂青筋毕现,“你这狗贼,撒开你的脏手。”   “我没有给你夫人开过药,”纪应淮直视着汉子的双眼,道,“你夫人死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一说给我听,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我凭什么告诉你!”   纪应淮喊小芸拿来了就诊记录本,他对每个病人的诊疗记录都了如指掌,很快就翻到了妇人所在的那一页。   “七日前,你夫人自述腹痛,我给她诊了脉,开了方子,她喝了疼痛缓解了,这事你可知?”   汉子顿了顿,他知道,他媳妇那天很高兴,跟他说肚子不疼了,也不想吐,吃饭吃得很香。   “知道。”   纪应淮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说:“三日前,你夫人又来找过我,说我治病很神,问能否帮她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是哥儿,若不是男孩,能不能帮她开个药,调理成男孩。”   “我告诉她,把脉无法看出婴孩的性别,但她不信,她说巫医就可以看出来,说我是不是蒙她。”   和妇人说不通,纪应淮也很无奈。这是古代,又没有b超,能直接看出性别的那除非是装了透视眼,或者是什么神仙,那种把个脉就告诉你是男是女的,基本不用看,大概率都是骗子。   再说了,就算是现代,那也不能告诉人家孩子的性别啊,那《医学伦理学》和《医师法》里头都写着呢。   这种重男的思想怎么到了这个三个性别的时代还依然存在呢?   汉子喘着粗气,但底气明显就虚了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媳妇要问这个,因为他弟弟家生了男娃,他娘那几天一直在唠唠叨叨,说要是他家也生个男娃就好了。   家里已经生了两个女娃,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没有劳动力,汉子自己其实也想要男孩。娘这么一说,他也没反驳,就任由着老太太絮叨去了。   他媳妇心理压力太大,前两胎都不争气,她心里没底,就怕这胎还是个女娃,遭丈夫嫌弃。   没办法,只能剑走偏锋,想到了吃药上来。   “可她回来的时候带了药!”汉子突然想到媳妇回来时手里拎的东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扯着嗓子喊。   他又稳了下来,揪住了把柄后他心有余悸地想,只要过错是纪应淮犯的,那报应就不会落到他身上。   还好,还好。   纪应淮叹了口气,“我没有给她开药,也没有收她的银子,我告诉她性别这东西是看不了的,只劝她回去好好养着,众生平等。你若是不信,账房可以调收支记录给你看。我们一天要接诊很多人,没必要在这一单上头作假。”   “可她拿了药。”汉子重复道。   “那药是什么包的?”   “是个布兜。”   纪应淮拿出医馆包好的药,道,“济世堂没有用布袋包药的,我们只用油纸包,而且上头都会印上济世堂的名号。”   汉子瘫软下来,“不……不可能,不是我害了她,不是我……”   看他的样子,纪应淮大抵是能猜到他来闹事的原因了,人呐,都试图先从别人身上找问题,实在无可逃避了,才回顾自身。   “你先别乱,害死她的原因你可能占一部分,但那袋子药,应该是主要原因。”   “那药,你记得她有说是从哪儿得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   辛不过钱*:百度可搜到,细辛用量不得超过3g   关于细辛中毒我上wb贴一下   (二更!我出息了哈哈哈哈哈) 第14章 请喝鬼方黄泉汤   “她……”汉子仔细思索着,却发现自己对媳妇的关注太少了,甚至连她当天回来做了什么都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赶着出门聊天,一直催着媳妇去做饭。   “她没说什么。”   纪应淮瞧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大概率是不记得了,妇人肯定有讲过自己上哪弄的药。   通过短暂接触,纪应淮都能看出她不是那种藏得住事的性格。能获得神药,妇人应该很高兴,会神采飞扬地回去和丈夫分享这种喜悦,甚至可能还会有这次一定能生个男孩之类的表述。   线索断了,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哎?”   这时,边上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道,“布袋子的药,我好像知道。”   纪应淮问她在哪见过。   她有些不确定地说:“之前生我姑娘的时候,有人给我婆婆推荐了个巫医,我去看了,他当时隔空就说我怀的是个女娃,问要不要拿药变成男娃。”   “我是不乐意的。我和我夫君都想要个姑娘,家里又不穷,不缺男娃干活。但我公婆不乐意,说生男娃有面子,就找他买了药。好像,大概就是个布兜子装的。”   巫医,又是巫医。   纪应淮谢过那位发声的女子,转头问瘫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汉子,“你夫人喝的药,可还有剩余的或者残渣?”   “我,”汉子道,“我不咋关心这个,等会,我回去看一眼。”   女人闻言,冲站在边上的丈夫抬了抬下巴,“咱家那药扔了吗?”   “早扔了,年初大扫除的时候我理出来过,都发霉了。”   “医师,抱歉啊,我家的药丢了。”她很热心肠,因为帮不上纪应淮,语气竟稍带愧疚。   “无碍,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纪应淮客气道。   一来一回当天肯定来不及,天气也见热了,他一路背来的尸/身已然发臭。   纪应淮托人去报官叫仵作,毕竟人家是专业法医,这方面肯定比他懂得多。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比较好。   而且验完尸,也好看看他心里猜的中毒原因对不对,顺带证明一下他的清白。   待官府的人一来,汉子那身气势消散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他伏在地上,哭天抢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是喊自己命苦,又是骂害自己妻儿身死的那人罪该万死。   抱怨的话说了一堆,正经情况啥也没讲清。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七嘴八舌地帮他把案情说给捕快听。   捕快把和案件有关的所有人,包括被牵连的纪应淮,一块打包带回了衙门。在诊室里干坐着的林参担心兄弟,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衙门里灯火通明,判案先得找线索,药渣由捕快带着汉子回家去取,仵作趁着尸/体状态还没彻底腐败,抓紧时间验尸。   在和汉子通过气,得到家属许可后,仵作抛开了妇人的肚子。   纪应淮作为医师,被破例准许在边上看着。   以前在医院上手术围观,大多都是局部切开,在精密仪器的操作下进行治疗。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看着手起刀落,纪应淮感觉自己身上的肉也在疼。   “小兄弟,看见没有,里头全是血块,造孽哟。”   仵作下半张脸上蒙着白布,手上戴着羊肠手套,算是初级版的医用口罩和橡胶手套。法医这行最容易中尸/毒,这些装备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自身安全。   他一边检查,一边有些惋惜道:“这孩子都有人形了,长成后应该是个男孩。真搞不懂了,怎么就一个两个地都想不开,去喝那些明摆着就是骗人的药呢?”   “您说,一个两个都?”纪应淮问,“先前也有人喝这种药出过事吗?”   仵作摇了摇头,“出事倒是出过,但不一定是同一种药,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这还是我第一回见喝死了的,真作孽呀。”   已经被遗忘得差不多的记忆又在仵作眼前展开,他感慨,“就在前两年吧,城里有个骗子说自己的药能强身健体,让人满足一切愿望。”   那会洪涝后连着旱灾,没有收成,没有钱,还要交一部分给官府。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那气候的大幅度变化还导致了疾病流行,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   乍一听这药什么都能治,还可以让大家美梦成真,这谁能不动心?   不过,动心归动心,现实的贫穷还是让百姓保留了一分理智,这药要一两银子一包,正常一两银子都能买许多粮了,他们到底是不舍得钱的。   骗子熟知人的心理,找了一些人宣传自己喝了药后怎么怎么发达,怎么怎么百毒不侵。   三人成虎,听得多了,原本就将信将疑的人们开始动摇了。   起先只有一两个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去喝了,骗子半夜摸去他们家门口,各放一小块金子,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喝完药行了大运,碰上天降横财。   一两银子一晚上变成一两金子,直接翻了十倍!   真人真事的例子在这儿摆着,比虚无缥缈的广告词要来得诱人多了。就算药价贵,和能收获的好处相比,那算得了啥?   这么想着,家里还有点闲钱的一咬牙就付了。   大笔的银钱一到手,骗子又怎么会再费心去笼络客户呢?除了最初那几个得利者,后边跟风来买的不仅白丢了钱,反而还喝药喝出了问题。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个骗局。   怒气冲冲来报官的百姓挤满了衙门,那几天捕快们大加班,日夜搜寻。可这骗子聪明又狡猾,钱赚够了就收手转移阵地,狐狸尾巴藏得那叫一个干净。   后来过了许久,才抓到了个给骗子干活的。拷问半天,他只说得出自己干了些什么事,至于主使是谁、药的成分,他一问三不知。   没办法,总得拿人交差,安抚民心。他们就把这人关押了,直到现在,那冤大头还在牢里关着呢。   “当时我们找药师查验了药的配方,都是些不太常见的草药,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药师说,若不是他知道这玩意吃了会吐,就单看那配伍,他也会以为这是仙药。”   纪应淮有些好奇,“配方现在还有吗?”   仵作点头,指了指边上一个柜子,“应该是在第三层,你自己找找。”   他手上全是血/糊,懒得摘手套净手了。   这柜子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全是整理好的案情记录和仵作写的尸检报告。第三靠柜壁的地方有一个小布兜并一张纸,纪应淮把它们取了出来。   纸上写的是药方,粗略一眼看下来,纪应淮自认为见多识广,都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何方活阎王开的东西啊!   十八反十九畏*是一点儿也没管,人参混着藜芦吃,寒性和热性药混杂并用,还又补又泻,也不知道多加的那一味甘草还能调和什么东西。   经典方剂里头有一个叫仙方活命饮,这付药,纪应淮想了想,它应该叫鬼方黄泉汤。   “……”   咬牙被我骗是你心甘情愿,喝了我的药叫你生死难料。   纪应淮突然很想念网络和手机,他好想把这东西发在组群里,这样被创飞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这药方对人体是有害的,但剂量很小,不会出现严重的毒副反应,”纪应淮拎着布袋走到仵作身侧,比对了一下药物与症状,道:“她的症状和这种药喝下去后的反应不一样,应该是中了其他的毒。”   仵作道:“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毒?”   他在这儿工作许多年,县城还算是太平,从没遇到什么大案,这一时半会,竟回忆不起来有什么毒是能让腹腔内部凝血的。   一般来讲,要下毒也是下什么砒/霜、鹤顶红,那种可好分辨了,清一色的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而这妇人呈现的体态,是在断气前还抽搐过的,肢体肌肉紧绷,很特别。   纪应淮半天没吭声,仔细看了很久,脑海里浮现出他在图书馆看书看到过的,在外用药草篇的某一种中药来。   及己。   它常外用于跌打损伤,慎内用。根有毒性,成人服用6-7g就会中毒。*   “麻烦您给我看一下她的齿龈。”   仵作很配合地帮他分开了妇人的口唇,齿龈发黑,和纪应淮想的一样。   这种药材一般生长在潮湿阴凉的地方,纪应淮批发药材的时候有问过,因为它外用的疗效很好,但伯伯跟他说没有这种四片叶子的草药,他没见过。   这就可疑了,巫医那些人从哪弄来的这种药?   他把自己的判断跟仵作讲了,仵作是信他的,但事关人命,两人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得等药渣送来再看。   出了屋子,纪应淮把巫医有关的事情都和衙门的人讲了,不管这妇人的死因到底是什么,总归与巫医脱不了干系。   就算是法制没有现代完善的古代世界,作恶也是要被逮起来接受惩治的。单纯被恶心两下,纪应淮可以不去管,但这事已经上升到刑事层面了,社会主义青年绝不能视而不见。   林参在外头等了他老半天,着急得坐不住,一直在绕圈圈。   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问道,“老幺,你没事吧,没被牵连到吧?”   纪应淮朝他笑了笑,“放心,没有。”   “没有就好,”林参松了口气,抱怨道,“你们可别被那徐狗子蒙骗了,我怀疑就是他杀了他媳妇。”   “为何?”纪应淮一愣,难不成里头还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说】   十八反十九畏*:中药配伍禁忌   及己*:来自百度百科   知网有关于及己提取物对心肺的毒性分析,应该属于法医毒理学。   -   (2023.10.4修错字)   感谢在2023-07-29 18:00:13~2023-07-30 21: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枝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84750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不给你师母喝药   “你平日里本就不在意这些八卦,又搬到城里来了月余,自然不知道徐狗子那事,”林参唏嘘道,“我之前也不知道他竟是那种人,还老以为他做人憨厚老实,是个可信任可交往的。”   他压低声音道:“这徐狗子,他在外头有人。”   法律片场突然转变成了乡村八卦栏目,纪应淮挑眉,这古代不是普遍三妻四妾吗,有人就有人,为什么要杀妻?   “参哥,仔细说说。”   林参招呼他去角落说,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大庭广众之下讲那些不大合适。   “徐狗子他媳妇怀孕三个月还是四个月的时候,他家隔壁那老太太来串门,看见他媳妇的肚子,说这形状一点儿也不尖,开玩笑讲徐家要出第三朵花了。”   “老太太她自己的孩子都早夭,把徐狗子的两个女儿当宝贝,她说这话也就是随口一提,没坏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狗子心里梗了刺,越看他媳妇的肚子,越觉得是个女娃。   他对他媳妇的态度越来越敷衍,张口闭口就是你没用。刚知道媳妇怀上时的那副体贴劲全没了,跟着他娘一块指使孕妇做这做那伺候他们娘俩。有一点不顺心就拿媳妇当出气筒。   早期pua祖师,纪应淮默默评价。   这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要说孩子性别的根本决定权在谁,那得追根溯源到孩子的父亲身上。   说他媳妇没用,倒不如说是徐狗子自己没用。   不过就算这样,村里人一开始也只当是他们夫妻内部不和,劝了几回,压根没想到别的上面去。   徐狗子出轨的事情暴露,纯粹是机缘巧合。   夏日天亮得早,有人想在太阳没出来之前早点干完活回去歇着,上地里去的时候,发现徐狗子一边塞衣服,一边鬼鬼祟祟地从别人家里出来。   这个点不在家睡着,跑去别人家,要么是小偷,要么是去会情人。   干活的人嗓门小不到哪儿去,喊了一声徐狗子的大名,当场就把人钉在了原地。   他出来那屋是这家大姑娘的闺房,姑娘的母亲闻声赶来,一推门就瞧见自己女儿衣衫不整地躺在被窝里。   原本这事也好解决,徐狗子把人娶回家去,对人家负责,大伙也不会说什么。就算闲聊讲到了,饭后谈资没过多久也就会被新的八卦消息代替掉。   可是,这姑娘已经有了婚约,两家都上过门了,聘礼也下了。徐狗子这一出,算是毁了人家的婚。   后续事情怎么平息的林参不太清楚,他只听说徐狗子被人打了一顿,鼻青脸肿了好些天。他媳妇好像动了胎气,后边没怎么见她出过门,似乎是一直在家里养着。   那姑娘的婚事黄了,徐狗子也没娶她,两人一直不清不楚的。   有回他俩在徐狗子家里一桌吃饭被人看到了,徐狗子他娘一点也不替这两人遮掩,还乐呵呵地说他家要双喜临门,要有男娃了。   “我怀疑,徐狗子把人姑娘的肚子也搞/大了。”   那姑娘肚子里的,极有可能是徐狗子和他娘期盼已久的儿子。   没有娶回家,说不定是等着媳妇先把肚子里的生下来看呢。要是个女娃,徐狗子大概率会休了原配,把姑娘娶回去当正妻。若是个男娃,反正两边都不亏。   他那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纪应淮有些不懂,他问林参,“既然他想着休妻了,那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冒险给妻子下毒呢?”   “哎,”林参摆摆手,“老幺你圣贤书读多了,徐狗子那种人啊,你方才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最好脸面。”   “他媳妇是外村嫁过来的,一直勤勤恳恳照顾一家老小,为他徐家开枝散叶,徐狗子他根本抓不到媳妇的错处。”   休妻,若不是妻子犯了过错,为天理所不容,那休妻之后大伙都会认为是这男的花心,见一个爱一个,始乱终弃。   徐狗子是打死都不会认为错在他自己身上的,他只会想方设法让别人认错。这样的人,一想到休妻之后别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他怎么能忍得住不动歪心思?   再加上人家姑娘为了名誉,夜夜吹枕头风要快点进门。徐狗子在意她肚子里自己的儿子,一着急,就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毒杀了,理论上完全说得过去。   被复杂的人性震撼了一下,纪应淮沉默半晌,“参哥,去和衙门的人说一声吧,如果你猜的是对的,那徐狗子很可能会在药渣里头动手脚。”   “好。”林参应了,转头就去找捕快提供情报。   现代报案要做笔录,古代也需要。   接受询问排查后,捕快又去调了医馆的流水簿来比对,他们就在衙门呆了一天,午饭随便买了点饼子垫垫肚子。   纪应淮回医馆时天都黑了,没再继续看诊,他把小芸带上就回了家。   见他们进屋,安立夏让家仆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桌。   中午送饭的时候,他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会见到了人,担心地问:“夫君,那案子有结果了吗?”   “现在还说不准,得等药渣来了才定得下来,”纪应淮宽慰他,“和医馆没关系,别怕。”   “那就好。”安立夏松了口气,给他夹菜。   小芸吃着饭,突然问她师父,“师父,男娃就比女娃和哥儿珍贵吗?”   “不,每一种性别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那为什么,他们都要去找巫医看,还喝药?”   上午小芸一直在外头看着他们说话,她听到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的父亲也不喜欢她,觉得女娃就是赔钱的。   小芸自觉从小她干的活不比别人家的男孩干得少,和她一块长大的小桂还没她能吃苦呢,小桂都被他家里人宠得有些娇气了。   纪应淮给她和安立夏一人挑了一块没刺的鱼肚皮,“因为他们没有文化,眼界局限,把传宗接代当成人生最重要的价值。”   人类的文明需要传递,但绝不仅局限于这一种方式。把传宗接代看得高过一切,那人和没有被文明教化过的生物有什么区别?   “哦,”小芸停顿了一下,“那,师父,我以后可以不嫁人吗。我怕如果我生不出儿子,也会被逼着喝药,然后死掉,那好可惜啊。”   “你不想,就不嫁。小芸,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就好了,你的人生由你自己把控方向。如果哪天,你说你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师父和师母也会为你祝福。”   纪应淮不会给孩子压力,他深受催婚的迫害。读到博士,身边的初高中同学大都已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每一个收获幸福的人都在催着他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走。   但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些人渴望的是和美的家庭,有些人则专注于发展事业,去更广阔的天地闯一闯、看一看。   未来的选择有很多种,没必要受别人的影响,去走自己不喜欢的路。   小芸高兴起来,跳脱的思维蹦哒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师父,师母要是有孕了,您别给他喝药好不好?”   安立夏没想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愣愣地看着纪应淮,“唰”地一下,脸就红了,“小芸……”   “好,不会给你师母喝药的。”纪应淮答应得很快。   安立夏觉得自己有些发晕,他和纪应淮只是晚上躺一块,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怎么就谈到孩子上去了。   一直到入睡前,安立夏还在胡思乱想。   他脸上的红意许久都没消下去,这容易害羞的性格,让他都不敢直视他夫君。   纪应淮熄了灯,很自然地钻进被窝牵住了安立夏的手。   自从那天晚上误打误撞第一次牵手开始,他俩就心照不宣地每天十指交握着入梦。   不过都是纪应淮主动的,安立夏只敢心里想,不敢实际行动。   他有心事,一时半刻竟睡不着了。   夫君忙了一天很累,他不想打扰纪应淮休息,就轻轻地翻身,瞪着眼盯着床幔。   “立夏,快睡吧。”   “嗯。”   他应了,但还是难以入眠。   纪应淮笑了一声,把他揽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他的背脊,“好了,睡觉了,晚安。”   “晚安。”   安立夏往被子里缩了缩,男人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他努力闭上眼让自己平静。太近了,好想把手搭在夫君的胸口。   他这么想着,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自己搭上去了。   一阵脸红心跳。   意识逐渐下沉,安立夏做了个梦。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喧闹的人声混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很是热闹。好像有人在说恭喜恭喜之类的祝贺词,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被云雾笼罩的画面逐渐散开,他看到自己正在奔跑,前方是一顶红轿子。   似乎是,成婚?   安立夏四下张望,他看到了敲锣打鼓的乐队和喜婆,所有人都是一身红衣。   那娇子的前方,停着一匹高头大马,上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夫君?”   安立夏有些惊喜,难道是夫君要给他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快步走到轿子前,无人拦他,但所有人都在看他。   处于喜悦中的安立夏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的手微微颤着,掀开了装饰华美的轿帘。   但,有个举着扇子半遮面的女人正端坐在轿中。她眉目精致,瞧着很和善,看着安立夏的眼里却带着厌弃。   她是这场婚礼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立夏(举起扫把):夫君,那人是谁!?   偷偷抢走我们可爱的小立夏www 吧唧一口 第16章 奔三的纪博士的少女心   里面坐着的是新娘,那,那他呢?   他算什么?   安立夏茫然无措,他呆呆地站在迎亲队伍中间,盯着女人身上绣着繁复花纹的婚服。   “夫君……”   他扭头去看骑在马上的男人,可那人一眼都没分给他。   人流朝前涌动,安立夏被推来推去,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内,直至最后街上空无一人。   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匆匆滑落。   也是,安立夏垂下眸子,手指慢慢地拧着衣角,他说到底,不过是个被买来的妾。   这八抬大轿喜气洋洋的场面,合该是正妻才有的,怎么能轮得到他呢?   “……”   他正黯然神伤,却发觉有人在轻柔地触摸他的脸颊。   安立夏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面前就是刚刚在梦里对他不理不睬,让他难过的夫君。   那梦里的落寞感太过沉重,他一时半刻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头回生出了一肚子起床气,委屈地咬着唇往被子里缩。   “立夏,”纪应淮举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问,“昨晚是我逾矩,我认错,以后我不抱你了,你别哭,好吗?”   他醒来时,胸前的衣衫都被安立夏哭湿了一片,吓得他心惊肉跳好半天,从方方面面反思自己有没有惹到对方生气。   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归结于是昨晚没经过人家同意就动手动脚,让安立夏不高兴了。一见他醒来,纪应淮连忙道歉。   不过,与他想得不同的是,安立夏看起来更难过了些。   他红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纪应淮拿帕子给他擦,被躲开了,安立夏直接把脸贴上了他的胸口。   他的声音闷闷的,“夫君,你莫嫌我。”   莫嫌我身份低微没学识,莫嫌我不解风月少情丝。   他可以做任何事,只求男人别抛弃他。那种苦闷的感觉,虽是梦境,却恍若亲历。叫他惶恐。   若遇到的不是纪应淮,安立夏这种没什么安全感、又死心眼的性子,很可能故事就会往渣攻贱受文学上发展。   “我向天地保证,永远不会嫌弃安立夏同志。立夏,忧思伤身,别多想好不好?”   纪应淮这会反应过来,应该是小立夏做梦梦到难过的事情了才哭的。这难过的事,看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   以前刷视频的时候,他看到过女朋友做梦梦到男友出轨,醒来把对方臭骂一顿之类的事情,纪应淮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亲身体验的一回。   安立夏虽然不骂人,他就自己难过自己哭,但杀伤力比骂纪应淮一顿还大。   “嗯,”安立夏缓过了一阵,理智回来了,他低着头撒开手起身,不让纪应淮看见自己因为害臊而通红的脸,“要迟了,夫君,快起来,别耽搁了医馆开门。”   倒是丝毫不提这要迟了的原因。   纪应淮笑道,“是,立夏大人。小的这就起来上工,给大人买漂亮首饰。”   “别,别胡说。”   “没胡说,隔壁首饰店新进了一批翡翠,很漂亮,我定了点。今日回家时给你带来。”   安立夏生的好看,纪应淮总忍不住想买漂亮衣裳和装饰品给他,就像打扮洋娃娃一样,很有满足感。   在奔三的年纪,纪博士找到了自己的少女心。   知道男人是在哄自己开心呢,安立夏没推辞,应道:“好,早些回来。”   “遵命。”   案子还没结束,纪应淮在医馆坐了小半天诊,捕快就请他去衙门了。   药渣已经带了过来,与衙门合作的药师在检查成分。   等结果时,仵作与纪应淮站在门口闲聊,说巫医现在正被关在牢里,等候提审。   他们人过去的时候,巫医一脸迷茫,都不知道官爷找他有什么事。就看他那样,除非他的城府深不可测,十分会表演,就按常理看,大概率人不是他杀的。   但问起给妇人判断男胎女胎开药一事,巫医明显慌乱,证据确凿还不想承认。这里头明显有鬼,捕快就把他一并打包带回来了。   纪应淮思索,他原本以为巫医杀人想嫁祸到自己头上,听仵作这么一说,他又觉得按巫医那脑子,大抵是想不到这么精细的泼脏水手段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里面突然传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有人跑出来喊他们进去。   “这里头确实有及己的根,”药师把一些碎渣挑出来,放在纸片上拨弄,呈现给众人看,“这方子的药材,除了这毒物,其余的都与之前骗子的那个配方一模一样。”   一下子确定了与陈年大案有牵连,衙门的人重视起来,提刑官立刻开堂,将徐狗子和巫医带过来当庭对峙。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   还没进门呢,巫医就开始嚎了。他心里慌得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也不知道突然被带来是为了什么事。   在里面他听说有人死了,他那药根本吃不死人,怎么会扯到他身上来呢?   断案的嫌巫医聒噪,先冲着被压在地上不说话的汉子问道,“徐狗子,你下毒药害了自己的妻儿,你可认罪?”   徐狗子抬头,双目赤红,“我怎么可能下毒,那是我的孩子啊,官爷,您不去问这狗贼,反倒怀疑我杀人?”   “什么杀人?”巫医差点跳起来,“你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杀人?”   “那药是你开的,我媳妇喝了你的药就没了,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徐狗子朝他怒吼道,他喘着粗气,脖子都涨红了,像一条濒临发疯的野犬。   巫医连忙朝着上边磕头,大声解释道:“冤枉啊,官爷您明察秋毫,您可要给我个清白啊。我那药我媳妇也喝过,怎么可能会死人!”   眼看着就要吵成一团,什么也说不清,衙役把他俩分开又压回了牢里。   “我觉得,巫医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徐狗子也没下毒,凶手另有其人。”纪应淮与仵作说。   仵作点头,“但会是谁呢,谁会想害一个孕妇?”   “报——”   正猜测着,外头跑进来一个捕快,身后跟着个纪应淮有些眼熟的村民。   “官爷们,我有事要禀告!”   村民有点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有点抖,“徐狗子让我在他走后去他家拿点银子送过来,我就隔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按他说的去他家找银钱。”   “他走的时候他家还亮着灯,结果我去了,灯灭了。我想着可能是睡了吧,反正银钱在外间,我拿了就走,也不会影响到大娘休息。”   “结果,”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点碎银,“他家里人全跑了,只剩下了这一点。屋里的细软家当全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大娘和他那相好的都找不着了。”   这个时候,撒丫子就跑的很难不怀疑是嫌犯。   衙门上下,包括纪应淮,压根没怀疑到这两位女性身上。这么一来,之前的所有猜测都得重新判断。   捕快们又忙碌起来,去村里抓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晚,信息的时效性降低了,不过村里昨日没有车马行驶,两个妇人家单靠脚程大概率走不远,还有机会补救。   没他什么事了,纪应淮回了医馆看诊。被案子耽搁了一些时间,他复诊的病人都快等急了。   那牢里,等着一个无罪释放的巫医也很急。   虽然没人苛待罪犯,但这清汤寡水的饭菜让吃惯了精致佳肴的巫医很受折磨,他瞧着狱卒们喝酒吃肉,馋得很呐。   艰难塞完了一顿午餐,巫医正靠着墙壁想方设法要出去时,狱卒给他带了个人来。   “师父。”   是他的徒弟。   徒弟一脸心虚,上来就是一顿道歉,“师父我错了,害您被牵连,锒铛入狱。”   “嗯?”巫医斜眼瞧他,心里的火气开始往上窜,好啊,他就说为什么自己好像啥也没干,突然就被牵扯进了案子,原来是他徒弟这里出了岔子。   徒弟低着头都不敢看他师父,“您说要我给医馆找事,我就按您的吩咐去做了。”   他那天听见有人哭喊说治死了人让赔钱,过去一瞧,事情还挺大的,确实有人没了,满足他师父要的闹大事的要求。   于是,也没多打听,他就跑过去和那哭的人说,让他去济世堂门口哭,咬死是济世堂治死了人,自己就给他三两银子。   哭的人就是徐狗子,他想着在哪嚎都是嚎,还能白赚三两银子,给他媳妇与未出世的孩子换个棺材本,挺划算的,于是就答应了。   这俩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闹事确实是闹起来了,就是闹着闹着,把他师父闹进去了。   徒弟摸摸鼻子,他又不是故意坑师父的,谁知道巫医给那妇人开过药还被利用了。   那济世堂的医师给他唱了歌之后,他最近症状都好多了,人也轻快不少。为了巫医,他背弃恩人,徒弟自觉他为了他师父付出了太多。   越这么想,徒弟的背挺得越直。   “你,你真是……”巫医瞧他那越发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要撅过去,搁着铁栏杆又打不到人,他自己怼在角落里平复了好半天,道,“去找你师叔去,告诉他去慈姑庙找老头,让老头想办法把我捞出去。”   “哦好。”徒弟应下了,转身就走。   “跑那么快做什么?”巫医现在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教出这么一个傻徒弟来。   徒弟乖乖退回来,“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您请说。”   “银子带了没?”   徒弟点点头。   巫医咳了一声,“帮我打点一下狱卒,我想吃点好的,起码有肉。”   【作者有话说】   新封面嗷嗷嗷,俺好喜欢!好漂酿!   八月目标点满小花花! 第17章 夫君,我好欢喜   村外某个小土沟里,徐狗子的娘正捡着柴火,佝偻着腰在泥地上忙活。   “吃肉,这荒天野地的还想吃肉,挑三拣四的就你要求多,怎么不吃死你。”   老太太翻着白眼,嘴里念念有词,尖酸又刻薄地小声骂着。   她身后不远处,避风的地方坐着个年轻女人,大着肚子,半倚半卧在蓬松的稻草堆上。   草屑子沾到了女人的衣摆,她嫌弃地挥手掸开,“大娘,什么时候吃得上饭,我和孩子都饿了。”   “知道了,等会等会。”老太太不耐烦道。   要不是这人肚子里揣着自家的宝贝孙子,她真是一刻都伺候不下去了。   儿媳死了,她倒想起对方的好来了。虽然她肚子不争气,但好歹勤快,对徐狗子和她这个婆婆言听计从,说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从无怨言。   现在这个儿子勾搭来的小相好,又懒又娇气,仗着有孕把自己当什么高贵玩意,处处指使老婆子干活。   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怨气,越想越觉得不值。   那天她就不该答应这个没孝心的东西,配合她弄死儿媳,助这人上位。   如果儿媳还活着的话,她儿子就不会被抓走,老太太自己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还跑到这外边来避风头。   这一片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不知道该说她俩心大,还是没常识,自觉挺安全就放心地生火做饭。殊不知这火堆的烟一飘起来,就被远处盯梢的捕快察觉到了。   “那儿有人!”   “快,过去看看。”   被逮住时,老太太还在骂骂咧咧地往锅里添菜呢。一群带刀的人包围过去,抽出麻绳将两人的手捆起。   女人挣扎着,虚张声势地高喊,“放开我,我肚子里有孩子,动了胎气怎么办?”   但捕快又不是老太太,把未出世的孙子当大宝贝,磕着碰着心疼半天。他们只要把犯人活着带回去就行。   提刑官还在衙门等着呢,不可耽搁时间。捕快拿布把人嘴堵上,拖着二人就上了囚车。   一点也没给她们留面子,囚车直接走村里的大道出去。村民看见了,免不得指指点点,那谈论的声音不小,也不避讳,听得人头都抬不起来。   老太太知道自己就算被放回来,以后在村里也就是个笑柄,她越想越后悔,瞥了眼还在挣扎的女人,默默腾起了恶毒的心思。   车马一刻不停地朝县城赶回,那边被巫医委以重任的徒弟也在跟着他师叔奔波。   巫医说的老头是他的师父,也是几年前那案子未被抓到的骗子头头。   老头是个很神秘的人,想要见他,只能去慈姑庙。还不是每回都能找到人。   那慈姑庙,也很神秘,听着名字起得很正规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什么正经庙宇。它在县城郊区的一处林子里,供奉的是一尊野佛,无人知道这位神明的来路。   那附近阴气森森,全是高大的树木,日光被遮挡,能见度不高,路很难找,过去得有熟悉地方的人带。   山羊胡中年人对他师侄嘱咐道:“一会进去你别说话,别胡乱张望,跟紧我。”   虽说是他和巫医的师父,但他俩对这个老头的了解很少,只知道老头是个有真本事的,据说京城都有他的弟子。他俩是老头带过混得最差的一届。   “是。”徒弟人傻,但听话。   他们缓步走到庙宇前面,盛夏的炎热在这片林子里丝毫不显,阴冷的湿气穿透衣衫,在皮肤上肆意蔓延。   “弟子邱成拜见师父。”中年人对着禁闭的大门恭敬行礼。   “砰——”   门打开了。   邱成朝师侄招招生,示意他跟上。   庙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妖异不似正派。头发花白的老头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佛前敲木鱼,听到脚步声靠近也一动未动。   徒弟忍不住将目光上移,他看到佛的一双眼眸半阖着,嘴角擒笑,说是俯瞰众生,到更像是在观望一出蝼蚁们的好戏。   他觉得很怪,在被注意到前反应迅速地低下头,盯着破旧的地砖平复心情。   邱成把巫医暗算别人不成,反倒入狱,托他来求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头,并提到了那包药,问老头该怎么处理。   “……”   老头的动作停住了,规律而沉闷的敲击消失后,庙宇内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你们入门的时候,我说过的,”老头好像虚弱极了,话说得很慢,“没有能力的棋子,就是弃子。”   “……是,”邱成背后发寒,“弟子明白了。”   “带钱去把他保出来,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把水再搞浑一点。”   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事情,老头说得很平静,“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让他消失吧。”   邱成深知老头的脾气,这人眼里众生平等,平等地被他漠视。他不敢为师兄求情,只能点头称是。   “对了,你们针对的那人,叫什么?”   “纪幺。”   “纪幺……”   老头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抬手又敲起了木鱼,这是在暗示赶客了。   邱成连忙向师父告辞,带着师侄出门。   他们跨出门槛后,徒弟回头,在那一刹,他好像看见野佛睁大了眼睛,朝外边咧着嘴,笑容可怖。   一副贪婪相。   那掉了红漆的木门在两人身后砰然紧闭,阻隔了他继续窥探的视线。   “……”   “你在看什么?”   巫医浑身一抖,他整个人都贴上了墙,摇着头话都说不出来。   “问你呢,哑巴了?”狱卒嗤笑一声,踹了一脚他的牢门,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了,他让徒弟去给狱卒送钱,让他们通融通融给自己改善伙食,却弄成了现在这副场面。   他今天吃的比之前还差,而且那几个狱卒对他的态度还降了个档次,有事没事就来找他的茬。   傻徒弟到底送没送啊?   巫医想不通,他都要怀疑徒弟是不是把烧给死人的银元当银钱送给这群人了!   狱卒们围坐在吃饭的地方,也在讨论巫医和他的徒弟。   “人怎么能傻成那样?”方才踹门的那位唏嘘道,“这师父不来事,徒弟也没脑子。我还是头回见当着提刑官大人的面给咱们兄弟塞银子的。”   “可不是,小旭背对着门没看到提刑官那黑脸,乐呵呵伸手就接,当场被抓了个正着。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啊。”   “我在后院休息都听见了,喊得跟杀猪似的。小旭被打了几个板子?”   “不少哩,估摸着十五下起步。”   狱卒八卦得很起劲,讲到愤愤不平处又跑去巫医牢门口刷了波存在感。巫医敢怒不敢言,只能怨自己倒霉,默默受气。   这边衙门为了抓人耽搁了一天,正好让纪应淮安心在医馆看了一天诊。   日落时,正准备关门了,却进来了个走不快的嘴唇发紫的患者。   纪应淮连忙请他坐下,一摸脉,是很明显的结代脉。来了古代后,这还是他遇到的头一个心脏病人。   这儿没有心脏彩超,也没听诊器,很难从西医角度确定他到底出了什么器质性问题。   辩证判断他心阴阳两虚后,纪应淮根据《伤寒论》的条文*,给他开了炙甘草汤,并先让药房煎了一付让他喝下去。   心脏病可不是小问题,万一人在路上突然病发了,这药都白开了。   到家时启明星都升上了天,安立夏在门口等着他和小芸。   “师母!”   小芸对她师父是有点敬畏的,因为师父自带老师buff,小孩子怕老师好像自古以来都刻在骨子里。   但对师母就不一样,她和安立夏莫名很亲近。可能是安立夏给人的感觉像慈母,相处熟了以后,小芸一见他就喜欢往他怀里扑。   师母身上香香的,小芸特别喜欢。   纪应淮从怀里拿出一只盒子,“立夏,看看喜不喜欢。”   “超漂亮的,和师母很搭,是师父和我一起挑的!”小芸暗戳戳邀功。   盒子里是一支翡翠簪子,雕成翠竹式样,清新不落俗。   “喜欢。”安立夏摸着那凉丝丝的翠玉,眼底都是欣喜。   纪应淮道:“下面还有一层呢,打开看看。”   这盒子的设计很不错,首饰店老板一拿出来他就看中了。小机关简直是直男杀手,没人能拒绝它的魅力。   这能藏东西的木盒,就像笔直的木棒,像颇负盛名的现代分手利器“妻离子散”眼影盘,以及后来进化版的魔方眼影盘。不知道哪里戳人,但就是莫名很有意思。   想买。买它!   安立夏摸索着打开了机关,盒子下边打开了一个抽屉,把它抽出来,那藏着的玉梳就现了身。   它和簪子是一套,梳子上头刻着竹子花纹。   簪子,是古代定情的;玉梳,寓意携手白头。   这两样是纪应淮问了账房先生,又翻了话本子,才想出来最合适的送给立夏的礼物。   首饰店是新进了一批货没错,但这是他找老板定制的,都是天底下独一份。   县城没有什么昂贵的玉器,定制也就只花了二两银子,医馆人多的时候,纪应淮坐诊一周就能挣回来。   “夫君,我好欢喜。”   【作者有话说】   炙甘草汤*:伤寒论第177条,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 第18章 你真的不抱我了吗   很显然安立夏是不懂那些寓意的,他只知道礼物很漂亮,夫君说话算话,没有敷衍哄他。   “咦?”   小芸奇怪地嗅了嗅鼻子,“师母,你今天去赏花了吗?”   “没有。”安立夏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可是,好浓的花香味呀。”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拎起衣衫自己闻了一下。不妙,这不定时炸弹炸了。   “小芸,师母的香水撒身上了,回去换件衣服。你先吃饭去吧,我们晚点再吃。”纪应淮上前一步,揽着安立夏的肩带走了他。   “哦。”   小芸不知道香水是什么,她没多想,让家仆给她单独盛了一小碗饭菜,吃完了就自己跑回房间写作业了。   主卧里,安立夏坐在榻上,神情困扰,他不知道该怎么把香味压下去。   上回身上飘香后,性别暴露,从主人家逃出来的一路上他东躲西藏,什么时候味道消失的,也没留意到。   “立夏,你今年十八,对吧?”   “对的。”他的生日就在立夏,也不记日子,反正每年立夏节气到了,他就默默给自己加一岁。   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那天纪应淮还给他做了好吃的。他十七岁的末尾与十八岁的开端,平淡又温馨。   在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三大类性别后,纪应淮就去找了相关的医书看。无论是从一个医生还是从丈夫的角度出发,他都得学习一下哥儿的生理特点。   哥儿从十二岁起,每年会有一次情绪波动期,成年后则缩减为半年一次。在此期间,他们更容易受外界的影响,产生消极念头,或进入焦虑状态。   一旦波动过大,他们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开启,散发带有舒缓效果的花香,相当于自己哄自己,使心情愉悦度提高,避免钻牛角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选择。   由于少年生长时没有充足的营养,安立夏的这一特征发育得不是很好,导致他长这么大,受了这么多苦,只哄过自己一回。   还被他忽视了。   想起今天早上安立夏整个人流露出的异常的脆弱感,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纪应淮心中生出几分内疚来,懊悔自己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安抚好他。   “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纪应淮托住他的手腕,脉象上倒是没什么异常。   安立夏仔细感受了一下,他不仅没有不舒服,闻着围绕在周身的芬芳香气,反而还有点放松。   “没有。”   这味道要等他的身体觉得情绪平复好了才会消散,而且每回出现花香后,人都会虚弱一阵。   担心运动会加大消耗,纪应淮让家仆把饭菜送到卧房,两人直接在房间里吃了晚饭。   烛光摇曳,床幔轻轻飘落,隐隐约约的香气蔓延在鼻端。这么旖旎的氛围,床上两位却躺得和挺尸一样。中间的距离能并排放三个大碗。   好像回到了最初,他们在小破屋时的场景。   寂静之中,安立夏的思绪空前活跃。晨起纪应淮说再也不抱他的话在他心里循环播放,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劲,但就是主观不想停下。   “啪嗒——”   烛火定时熄灭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子时已到。   纪应淮迷蒙间发觉鼻端的花香越发浓郁,猛然惊醒,下意识坐起身摸了摸安立夏的额头。   如果说傍晚的味道像是喷多了香水,浓郁但不突兀,那现在就是香水瓶子整个被打翻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怎么越让他静心,他越不平静了?   “夫君,”安立夏察觉到他的触碰,微微仰起头,主动地去蹭他的手,“我心里好闷啊。”   他的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仔细听才能发觉那里头藏着别的东西。宛若一只高冷的小猫,悄悄朝着饲养员伸出了自己粉嫩的肉垫。   要是饲养员忍不住握上去了,那尖利的爪子就会勾住他的袖子,让他无法脱身。   “哪里闷,怎么个闷法?”   纪应淮白天才看了个心脏病人,这会困意上头,紧张之下感性当先理智靠边,很难不联想到一块去。   “……”   安立夏没说话,他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继而抓住了纪应淮的手,向下移去。   纪应淮摸到熟悉的肋间隙,下意识动手去找心尖搏动区,一时间也没多想,指尖就这么没轻没重地划拉过去,误触了不该碰的东西。   “嗯……”安立夏咬着自己的下唇,什么也没说,只是撇开了脸。   不用点灯就能知道,他肯定整个人都红成熟虾子了。   救命!   纪应淮被他哼得浑身一颤,他惶恐地想,完蛋,昨天晚上抱一下,立夏就哭了,今天这……这怎么办啊,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的,但这……   他要不要跪在床前负荆请罪道歉啊?   搁现代他这算猥|亵罪吗?   会被抓起来吗?   五四好青年·纪博士都不敢正常查体了,僵硬地试图把手抽回来,却又被安立夏拽了回去。   那细长的手指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劲儿这么大。   立夏同志在粮仓前面抡着扫帚疯狂输出的场景突然从纪应淮的回忆里翻出来,小纪同志眼前一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他强装镇定,拿出医学社畜的毕生涵养,催眠自己这里不是卧室,不是卧室,是医院夜间急诊,花香其实是消毒水味,安立夏是被送进来的病人。   骗过别人的首要条件是先骗过自己。   纪医师做到了,他盘腿坐在床上,正经得像是在跟主任参加大会诊。   “是怎么样的闷?”   安立夏的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因为害臊,尾音都带了颤,“是,是总感觉里头有东西堵着,不透气,难受。”   这症状书里似乎提到过,纪应淮回想了一下,问,“立夏,你方才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安立夏说不出口,犹豫半天,才含糊道,“夫君,你手好暖,握笔的茧子,蹭的有点疼。”   纪应淮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直接垮了,他无声哀嚎,祖宗,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我不好,没说清楚。再之前,熄灯之前你在想什么?”他瘫着脸改口道。   “我在想,夫君你以后真的不抱我了吗?”   “那……那孩子怎么生呢?”   他眼里写满了黑灯瞎火都阻挡不了的真诚,用超脱凡俗又极为现实的问题,把纪应淮噎了个结结实实。   “立夏,你还年轻,这种问题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十八岁的年纪,做什么都是正当时,不应该早早受了妊娠的苦,被哇哇啼哭的孩子绊住脚步。   可惜思想的演变要花百年、千年,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思维壁垒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打破的。   安立夏闭上眼睛,仰起的脑袋落回软枕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他看来,纪应淮就是委婉地拒绝了他,他不想要自己给他孕育骨血,给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我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   “夫君,你真的以后都再也不抱我了吗,我……睡不着。”   纪应淮觉得自己以后必定是个妻管严,他这就已经被安立夏吃得死死的了。   “抱抱抱,”他把安立夏的长发理好,拨到头顶上去,怕压到发丝弄疼他,而后把人妥帖地抱住搂好,“立夏大人,睡觉,好吗?”   “嗯。”安立夏像是归巢的小鸟,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捧嫩草杆子。   他安心地,收起了满身保护自己的羽翼,在温暖中依恋地蹭了蹭大抱枕,放松下来。   纪应淮闻着逐渐变淡的味,悬着的心也慢慢放平了。   头回碰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情况,还没有教授给他兜底,他着实是慌乱的。就怕安立夏控制不住波动,亏耗自己的身体。   有关哥儿这方面医学知识的书太少了,在这个把哥儿当玩/物的时代,他们的生存处境真的很艰难。   纪应淮在自己的长期目标里默默加了一条,编纂生理学医书,填补医学空白。   这一夜,有人情深意浓恩恩爱爱,有人星夜兼程悔不当初,有人在狱中怀疑人生等待救援,还有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试图遣散良心的不安稳。   一场好戏,各有各的角色,各站各的立场。   或啼笑皆非,或阴暗恶毒,或情意萌动,都在人心变幻里悄悄生长。   “威——武——”   鼓声敲得震天响,多时未见衙门如此大的阵仗,城中百姓难掩好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讲闲话。   纪应淮已经脱离了嫌疑,他被仵作邀请去,作为案件线索提供者听审。   数日未见,纪应淮看着台下的巫医,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这人站在火堆边上,满嘴胡话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都被狗吃了,如今跪在堂下颤颤巍巍,头发和胡须打结在一块,不修边幅的模样一点也没有神明使者的气势。   他身上只散发着腐朽的老人味,怯懦、胆小。明明没杀人,却心虚得不行。   连身边被压在地上的真正的凶手,那位怀着身孕的姑娘,都比他看起来有胆识。   【作者有话说】   纪医师:我怕极了,我要跪下吗?TAT   -   感谢阅读!   晚上6-12点是更新时间,其他时间都是修错别字(俺强迫症) 第19章 她帮姐姐解脱   “死者徐狗子之妻徐李氏,致死原因为药物中被掺入毒物。堂下四人,对此事是否知情?”   徐狗子最先点头,老太太和姑娘稍慢一步,巫医不知道在发什么愣,似乎没听见。   提刑官就是按流程问一句,没在意他们的反应,“这药你们四人都经手过,都有作案嫌疑,你们可要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我没有,”巫医跪着往前膝行数步,“大老爷,我这方子别人喝了也没问题的。那女人,我和她无冤无仇的,我杀她干什么?”   徐狗子比他冷静,“大人,该说的我之前都说过了,我没有杀我媳妇。”   “是她杀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老太太伸出的手指都快戳到姑娘脸上去了,“她想让我儿子快点娶她过门,就在我儿媳的药里下毒,还逼我这个老婆子不准说出去。”   “我可怜的儿媳妇哟,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姑娘没料到这老太婆临时反水,要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来,她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原本还想卖惨蒙混过去,现在怒气上头,咽不下这口气,姑娘只想揭穿老太太的真面目。   “是,是我杀的,我认,但是徐狗子他娘也是参与了的!”   老太太说哭就哭,“你瞎讲,我儿媳那么孝顺,我害她干什么。若非是你勾引我儿,我们家和和睦睦的,哪有这种变故?”   “我勾引?”姑娘气得抬头就是一个白眼,“你儿媳肚子里接连揣女娃,你不满意,叫你儿子上外头再找,这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若不是巫医说她肚子里是男孩,这老太婆估计还要叫徐狗子去嚯嚯别家女儿。   “大人,徐狗子和他娘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一个小鸡肚肠还又当又立。他媳妇是我下毒杀的,可归根结底,是被他们硬逼,给逼死的。”   “玉儿,”徐狗子喊她,“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恶毒的人。”   恶毒。   呵,玉儿在心里冷笑一声,要论恶毒,谁毒得过他们徐家人啊。   “肃静。”   提刑官敲了下惊堂木,道,“你既然认了罪行,那便一五一十将罪状说来罢。”   该从哪里说起呢?   玉儿神情微怔,她低下头去,张口讲的却不是案件,而是一段往事。   吃不上饭的那一年,各家各户都在外头薅野菜。说是菜,其实连草和树叶子都一并算了进去。   家附近的拔光了,就去稍远一些的地方找,或者去扒树皮。   某日她走得远了点,竟发现了一个林子。里头光线不好,她抱着刚找来的食物一点点摸索,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绊了一跤,摔进了土沟里。   空手爬是可以爬上去的,但她不舍得丢掉食物。   抱着怀里的东西,她尝试了很久,又摔了好几回,正犹豫着要放弃时,有个背着包裹的女人发现了她。   “妹妹,我来拉你。”   在对方的帮助下,玉儿成功回到了地面上。她听到包裹里有声音,抬眼看去,才发现女人身上背着的是个小孩儿。   “姐,你怎么着孩子就出来了呀?”   荒年生存压力大,抢食物抢钱的劫匪变多了,单独出行都得小心着点,更妄论还带一个孩子了。   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大闺女已经被婆婆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了,若不带这孩子出来,就怕她也被卖了换钱。”   误触了人家的伤心处,玉儿有点抱歉。   “姐,你家男人呢,不拦着点吗,那可是亲骨血呀。”   女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浑身透着悲伤。她低头收拾,看到了玉儿肿起的脚踝,连忙扶她。   “妹妹,你坐下来,我给你搓点药,不然到明天你就不好走了。”   玉儿谢过她,女人去林间找来了一些草,揉出汁液仔仔细细地给她擦上,还帮她揉了揉,活络血脉。   “姐,这是什么草呀,能吃吗?”   “不能吃,”女人举起一株教她,“你看,这东西四片叶子,它叫及己,摔打扭伤可以外用,但它有毒,尤其是怀孕的,千万不能吃。”   可最后,女人怀着身孕,高兴地吃下了掺着及己的汤药。   阖眼前,她忍着痛朝玉儿露出笑容,一如往昔般的温柔,她说,“妹妹,我终于可以不当谁家的媳妇了。”   玉儿的眼眶红了,在徐狗子和他娘震惊的目光中,她掀起衣摆,抽出了一小包衣服,是用来装孕妇的假肚子。   徐狗子再明目张胆,晚上还是回房间和他媳妇一块睡的,而且玉儿装得很好,他压根没机会发现这所谓的男胎,全是假的。   “姐姐的两个孩子,被你们当垃圾卖掉,姐姐起早贪黑照料这个家,被你们忽视,”玉儿瞧着徐狗子和他的娘,心里眼里满是怨怼,“你们在意的,只有传宗接代,只有带个把的才是宝。”   “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戴着脚镣都没影响老太太利索的动作,她原地蹦起,“胡说,我儿子还在这呢,有我儿子在,生几个孙子都还有的是机会。”   玉儿没接她的话,自顾自道:“姐姐原是某乡间郎中家的独女,虽未继承家业,但也对草药颇为熟悉。后被人恶意陷害,她成了孤儿,被恶亲戚卖给徐狗子当婆娘。”   原本,徐李氏也是想好好生活的。她头回有孕时,老太太对她好得恨不得连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摘给她。   可女儿一出生,什么都变了。她开始被要求做粗活,没出月子就被赶下地割麦子。   等第二回又有了,老太太和徐狗子像是良心发现似的,对她又是千般顺从万般贴心。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伤害过后,哪能受点好处就立马毫无芥蒂呢?   何况她挨过家庭变故,心思细腻,本就不是心大、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几次三番下来,徐李氏看透了这家人的本性,她也不指望了,产后劳累和心情不畅让她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新出生没多久的闺女也被卖掉了,而她连插一句嘴的权利都没有。   徐狗子根本就不把她当媳妇,也不把她当和自己平等的人看待。   在外面他表现得像个好郎君,和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在家里却和他娘一块不停指使徐李氏做这做那,像使唤仆人,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潜意识里,他就觉得没有生育价值的徐李氏,就是废物。他很嫌弃,但又不舍得花钱出去找人,于是就可着免费的折腾。   徐李氏又怀了。   听说有个巫医可以看男女,她学过医理,知道这是骗人的,不过若是利用一下,说不定可以让自己过得稍微舒坦点。   她偷偷卖草药攒了点钱,去找了一趟巫医,想贿赂他。   只是,常年把自己摆在高位的巫医,根本看不上她那些碎银子。他收下了,又冠冕堂皇地宣称自己是个正直的人,不能背叛在肾脉面前的誓言。   其实是他要赚钱。   他要把药卖出去。   徐李氏计划落空,垂着头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巫医的徒弟们就把她又怀了个女儿的消息传遍了村落。   因为她空手离开,巫医不乐意了,想逼她买药。   最后一根稻草轰然落下。   徐李氏的求死之路,谁都经过了,谁都推了她一把,又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他们有罪吗,他们无辜吗,有什么可以判定吗?   没有。   在这个时代,徐李氏只能恨她这一生所遇非人,自认倒霉。   玉儿想救她,她很努力,但她救不了。没有人可以救回一个自己把自己封进棺材的人。   她能做的,只有帮助徐李氏解脱,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个给她端碗、陪她安静等待黑暗降临的陪伴者。   以及,替她把准备好的药放进饭菜里,让徐狗子吃下去。   徐狗子沉溺于温柔乡,却不知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早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就已经失去了再拥有一个孩子的能力。   惊堂木“砰”地一声,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玉儿,也叫醒了还想做美梦的老太太。   “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按手印吧。”   衙役把书记官记录好的罪状呈到玉儿面前,玉儿瞧也没瞧,就咬破手指按了下去。   “大人,我会受怎样的处置?”   “杀人偿命,但酌情可减。不过无论如何,你也逃不过除籍发配的命了。”   玉儿也没意外,很平淡地附身一拜,“多谢大人。”   提刑官问她,“你可悔?”   “有些,悔对父母养育之恩,”玉儿道,“但他们原本也是要把我卖给人家做媳妇的,如此想来,就也不悔了。”   她年轻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姐姐救我一回,我助她一次,这恩情,我还清了。”   “好。”   玉儿被带下去后,提刑官宣判了老太太的罪名,她被当做同伙,一并处置。只是年纪大了,不再关押发配,单就开除了民籍。   老太太当场晕了过去,纪应淮与仵作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发现单纯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撅过去了,就放心地掐人中把她弄醒过来。   “呜呜……咕……”她张嘴想说话,却发出了一串含糊的呜咽声,半边身子不能动弹。   竟是中风了。   【作者有话说】   温柔刀*:甄嬛传叶澜依说过。我超爱这姐,好酷!   今天回乡,晚了一丢丢(疯狂比心) 第20章 为人民服务   世事难料,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徐狗子来的时候,心里惦念着闹完事那三两银子的报酬,还筹备着在丧礼之后快快把玉儿迎进门。   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走的时候,他背着中了风的老娘,怀里是用席子潦草裹住的媳妇。没了相好,没了孩子,甚至连作为男人的基本能力都没了。   噩耗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砸。   天堂地狱无缝衔接。   提刑官目送他踉踉跄跄地走出衙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见过太多人,徐狗子并不是最特别、最惨的那一个,也激不起别人对他的同情。   那两个女人完全有机会杀了他,却还给他留了一条命,他应当该感谢二人手下留情。   真凶找到了,但案子还没完全了结。   “这药,是你自己配的吗?”提刑官问巫医。   巫医下意识摇头,又立刻顿住,“是……是我自己配的。”   “从实招来。”   “的确是我自己配的,大老爷。”他似乎怕被看出什么,着急想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   不说提刑官和衙门的工作人员了,就连纪应淮这个外行,都看得出他在说谎。   “这药方与多年前在大案中出现的骗人配方一模一样,你想想清楚,这是你配的药吗?”   但无论怎么问,巫医都咬死不松口,那迫切认罪的神情就好像说穿了就会惹来大祸一样。   提刑官换了个说法,“你既然认了,那就压手印吧。依照本朝法律,行骗超过二十两黄金者,择日午时问斩。”   “不,不,”巫医浑身发抖,“大老爷,我认的是这次的药,我与先前的大案毫无关联啊老爷,您明察秋毫,那大案我没参与!”   “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药方?”   这下巫医不说是他自己配的了,他迅速改口,道:“是我媳妇以前喝过的,我照着那个方子配的。”   提刑官哼笑一声,这人倒是把贪生怕死全写在脸上,一点儿也不掩饰。   虽然知道这里头疑点重重,但由于巫医不认罪,再加上时间过去太久,线索缺失,衙门没有立刻下处决,只把他作为大案嫌犯临时关押审讯。   巫医还以为自己能无罪释放了,结果依旧得关押,他垂头丧气地被压着往外走。   不过还好,蒙混过去起码捡了条命,不知师弟什么时候来救他,他真的不想再住牢里那简陋的小房间,吃浆糊饭了。   散场后,纪应淮请仵作带他去了趟监狱,见了玉儿一面。   从玉儿口中,他得知了生长及己那片林子的距离位置。   医馆现在看的内科杂病占大头,纪应淮想把中医外科也一并发展起来。   毕竟在底层劳动人民中,跌打损伤等外伤病症很是常见,如果没有良好的诊治,说不准就会和原身一样,因为严重感染失去生命。   作为获取信息的回报,纪应淮帮她打点了一下狱卒,让她未来在牢里度过的岁月能安稳舒适一些。   当夜,徐狗子赶回家里,他借着天黑,进村的一路上都避开了人。   他看着床上□□的老母亲,越想越觉得丢人,自己在这村里的脸面全塌干净了,日后免不得受讥讽,听人家说他的闲话。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甩掉烂摊子跑路吧。他还年轻,身强力壮的,在哪都能谋生。   重新开始,先娶个媳妇照顾自己,再找个医生看看,说不定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狗子想得很好,他说干就干。   不想费心操办丧事,就扛起徐李氏往屋后井里一扔,然后往脸上抹了点水假作眼泪,跪在老太太的床前装哭,说要去给她请医生,问她家里的钱都收到哪去了。   老太太没怀疑儿子,费劲地喘了两口气,从怀里掏出被手帕包好的银钱,全部都交给他。   “娘,别怪儿子不孝,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让我这么难做。”   他念叨着,收拾好细软,在老太太的气喘声中,拎起东西锁上门就走了,头也没回一次。   暗淡月色下,徐狗子在潜逃,牢狱里的巫医也被花钱保释了出来。   邱成没从师父那拿到银子,只好变卖了自己的一部分家当,加上为租用店铺准备的钱,几经周折,才把师兄救出牢笼。   不过他不准备和巫医说这些,这些师兄弟情谊他自己记得就够了,在送巫医上路的时候,起码不会良心不安。   “师弟,多亏你了,待我回去修整一下,一定帮你把铺子拿到手。对了,我那傻徒弟呢?”   自从知道自己的师父快要死了之后,徒弟就跑了。   说来巧的很,巫医自己是个怕死的,他招的徒儿也全是贪生怕死的人,这倒也算是另类的一脉相承了。   邱成没忍心告诉他事实,只糊弄道,“师侄他出了点事,回去修养了,过几日养好了就来见你。”   “行,你让他快点。”   是得快点,邱成心道,再不快点你都要死了。   “师兄,医馆明天有活动,如果要动手,明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巫医一听,他自觉师弟对自己有恩,但保他出来的钱估计不少,他抠门极了,不想还钱只想还人情。   这下还人情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好,我今晚计划一下,明天就去掀了纪老幺的摊子。”   同门二人,一个斗志昂扬,一个心怀鬼胎。   邱成敷衍地附和了两声。他不指望师兄能搅混水搅到什么程度,反正目的达到了,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亏。   医馆的活动是纪应淮特地为新老顾客准备的。   他被污蔑掺和进案子里,一直在往衙门去,医馆这边耽搁了不少时间,对特地来找他却跑空趟的患者,纪应淮感到很抱歉。   为了维持良好的医患关系和在民间的口碑,他决定每个月都抽一天在医馆门口义诊,顺带准备一些试用装,推销中医药产品。   悬壶济世是他的理想没错,但脱离医生的角色后,他只是个普通的人,要赚钱吃饭,要养家。   很多人都对某些特殊职业带有滤镜,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样,背后的人物也一定是什么样的。   其实并不是。   喜欢的人的最大的魅力,其实是你自己的想象力。*这句话十分在理。   产品在之前养生茶的基础上,还新增了泡脚包。   纪应淮观察过城中大部分百姓从事的行业,小贩占多数。他们每天都要走很多路,长期下来对足底和膝踝关节都有损伤。   作为最便宜、最便捷且能有效缓解疲劳的产品,泡脚包获得优先推出权,针对关节劳损的热敷包和膏方还得再打磨一下。   泡脚包和养生茶各准备了两百份,搞得是限量赠送,如果试过了觉得好,可以进医馆药房自行购买。   鉴于上一次医馆开业活动的盛况,安立夏担心夫君和小芸两个人忙不过来,提出要一块去店里帮忙。   纪应淮担心他的身体情况,但味道已经闻不见了,安立夏又瞪着一双眼无声要求他带上自己。纪应淮怎么受得了啊,他完全拗不过,最终只得压下担忧把人带去了。   办活动,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活动都是有益的。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医馆的大门就开了,光线不够就点灯,从外边经过,就能瞧见一道道人影在里头忙碌。   完全布置好,已经到了日常开门的时候了。   没想到来的第一位不是患者,而是仵作。他得了监狱那边的信儿,知道巫医被放出来了,特地来给纪应淮提个醒。   纪应淮很感谢他的通知,送了他一份正装养生茶加泡脚大礼包,并邀请他坐下来,号了个脉。   都说中医面前无隐私,仵作算是体验到了。纪应淮只这么一把脉,看了下他的舌苔,就将他日常的作息癖好都说出来了。   连他嗜甜这种小细节,这人都知道。   “医师,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去京城发展?”仵作赞叹,“待在咱们这小县城开医馆,委屈你了。”   纪应淮笑了一声,“为人民服务,不委屈。”   拿着给他免费开的药,仵作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们的药怎么卖的,我买点回去带给衙门的弟兄们。”   纪应淮把他带去药房,让他跟医馆请的药师讲要求,药师给他拿药。   有免费礼物在,完全不愁客流量。   待纪应淮送走仵作,坐回医师位置上,他对面的位置已经有患者坐下了,这人后边还站了许多人。   医馆廊下避阳处单独辟出的候诊区也坐满了。   纪应淮还纳闷,心想自己的礼物难道这么吸引人的吗?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济世堂已经成了县城人人熟知的医馆,纪应淮凭借精湛的医术,也在人们的心目中晋升成为了值得信赖的医师。   就算没有礼品在,光凭着一个免费义诊,就能吸引来很多人。   医馆的门诊费定价不高,甚至有些低廉,但还是会有舍不得看病的。免费义诊给了他们获取医疗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纪应淮一坐就坐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正午太阳变大了,安立夏就站在他边上给他打伞遮阳,扇扇风,怕他晒太久中暑。   正说着上午最后看一个就去休息,有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在纪应淮对面坐了下来。   “医师,您帮我看看,我这心总慌,是什么原因呀。”   【作者有话说】   想象力*:来自不知道哪条视频(十级冲浪选手)   立夏炸毛倒计时(翻转沙漏)   晚安晚安! 第21章 十两黄金或者娶她   这话怎么听得莫名耳熟?   “除了心慌,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晚上睡眠好不好?”纪应淮问。   女子支起一只手,懒散地靠在桌上,撑着下巴道,“不好。”   面纱挡住了她的脸色,影响望诊的进行,纪应淮请她摘一下。   在现代医院里让患者摘口罩说惯了,压根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上面去。   “医师,”女人陡然撑着桌子凑近,“我楼……我家的规矩,面纱只能由未来夫君摘下。您,确定吗?”   身侧的风停住了,纪应淮心道不好,僵硬地往后靠了靠,“姑娘,我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您不要多想。”   “哦,”女子笑了一声,“这样啊。”   她往后退回去坐好,伸出手臂。搁着薄绢,纪应淮感受了一下她的脉象,没有异常。   是很健康的脉。   “心慌是怎么个慌法,有漏跳或者刺痛感吗?”   女子摇了摇头,她意有所指,道:“医师不应该给我检查一下吗?”   安立夏垂着眸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只“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但这扇子敲打的不是空气,而是纪应淮的小心脏。   他麻木地想,好啊,这波是冲我来的。   “小芸,过来。”   小姑娘晃着两条辫子,颠呀颠地就从阴凉处跑过来了,“师父,要我干啥?”   “带这位姑娘去诊室做基础检查,再叩一下心浊音界。”   小芸应了一声,朝女子招手,“姐姐随我来。”   女子没想到这儿还有女医师,眸光一转,“小妹妹,你查得准吗,不需要你师父在旁边指导吗?”   被人质疑技术,小芸也不恼,她说,“姐姐,需要我师父指导我的,那都是重症。如果您确实病很重的话,师父会给您重新检查的。”   看着小芸把女人领进去了,纪应淮赶紧站起来接过伞和扇子,揣度他面无表情的纪夫人的心理活动。   安立夏原本是有点生气的,不是生纪应淮的气,而是气女子暧昧的态度。但看他夫君紧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夫君,我拿吧,你歇会。”   “不用,你歇着。你都给我扇了好久的风了,现在该换我来。”   纪应淮看到他额头上的汗,古代的衣衫层层叠叠,他还买不起最轻薄的纱衣给媳妇穿,内心酸涩。   钱难挣,屎难吃。   他开个医馆,怎么比经营戏园子还热闹。   纪应淮有自知之明,他不觉得女人说这些是看上了自己的外表,因为他又没啥外表。经历了那么多离谱事件以后,他都快ptsd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哪位暗夜杀手又想找他事儿了?   屋内,小芸认真给女子检查了一遍。她人矮,患者往病床上一躺都和她的视线齐平了,为了方便操作还得踩凳子。   “没有什么问题。”她说。   “不可能,”女子不信,“我心慌得可难受了,怎么会没有问题?”   小芸抿抿唇,“检查确实没有问题,您的心慌可能属于神经官能症,喝点药就能缓解,最主要是要调节心情。”   “我不管,什么官能症,我没听说过,叫你师父来给我检查。”女人见一计不成,开始撒泼打滚。   “……”小芸无奈,“姐姐,虽然我年纪小,但该懂的我都懂。请您自重。”   “我哪儿不自重?”女人来劲了,“我要求医师检查就是不自重了吗?”   “我已经为您检查了。”   “我要你师父来检查。”女人拍床道。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小芸被吓了一跳。脚下凳子一晃,没稳住就摔在了地上。   “姐姐,您想要做什么,您直说吧。”   小芸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她摔得又疼又委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但硬是忍住了没哭。   女人不说话了,她盯着小姑娘,过了半晌,她说,“算了。”   在外头表现出的那股子慵懒媚态全然不见了,她翻身下榻,举手投足间只剩飒爽,“小妹妹,在这呆着别出来。大人的事,你别管。”   “……?”   小芸一脑门子问号,这位患者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好生奇怪。   她跑到门前,想了想,没出去,只趴在门缝边朝外看。   听女人那口吻,小芸还以为她要搞大事,做一些小孩子不好看见的举动。   结果她径直出门,拐弯,走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飞快,没一会就连衣角都瞧不见半点。小芸跑出来,和她师父师母面面相觑,三人都一头雾水。   这玩的是什么操作啊?   什么操作嘛,吃过午饭他们就知道了。   纪应淮正要趁休息时间带安立夏去书铺里给他买点话本,一出门就看见巫医胡子拉碴地站在大街中央。   好生晦气。   纪应淮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装作没看见,揽着媳妇就走。但巫医就是奔着他来的,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济生堂的医师是个登徒子!”巫医受了几天苦,人虚了很多,但嗓门依旧大,“他借着看病的由头吃我干闺女的豆腐,对我干闺女动手动脚。”   “他摸我干闺女的手,还要她摘面纱、脱衣服。”   巫医颠三倒四地喊着话,虽然可信度不高,但好歹算个乐子,邻里街坊又围了过来。   首饰店老板本来都躺下合眼睡午觉了,被巫医这么一吵,揉着眼睛叹了口气。   他爬起来走到纪应淮边上,道:“医师,你要不找看风水的来看看是不是店里什么东西位置没放对,这三天两头出岔子的,你以后咋做生意啊?”   纪应淮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这是最后一回了。”   巫医都得亲自露面,那他底下能用的人肯定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树倒猢狲散,他进了趟监狱,已经没有徒弟再愿意跟着他做事了。   从刚来时的一对多,到现在变成了他多对一。敌弱我强,那么好的机会,纪应淮必得抓住了,借着造谣的罪名往大的地方去说,争取一举把这烦人的家伙送回牢里,多待几年。   他思索着对策,巫医见他沉默地站着,以为纪应淮是因为被自己说破了肮脏事而无可辩驳,于是更起劲了。   人在极度亢奋的时候,很容易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干闺女的清白都被这无良医师给毁了,你们医馆得赔钱,打底十两黄金!”   人群哗然。   “十两黄金,下聘都要不了这么多吧?”首饰店老板啧啧称奇,“你干闺女是天仙下凡还是公主下嫁呀?”   巫医被噎了一下,跳脚道:“女人家的清白那么珍贵,难道比不得十两黄金吗?”   吵嚷声里,沁人的花香四散。   周围人都纳闷是哪来的味道,怪好闻的。纪应淮心里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朝身边看去,就瞧见了安立夏发红的眼眶。   他被刺激到了。   梦境里的婚嫁场面随着巫医的叫嚷,逐渐在他面前铺开,曾被忽略的细节也随之显露出来。   新娘手里的扇子上,绘着竹枝。   扇子背后,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和今天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很是相似。   立夏发现了一个问题,当时,站在轿子前的他,因悲伤过度散发出的味道,不是如今的花香,而是草木香。   安立夏看见队伍前面的男人回过头,他长着和纪应淮一模一样的脸,却看起来很陌生。   好像,在队伍离开前他还和自己说了几句话的。   说的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想,越想情绪波动越大,花香味浓到几乎要令人反胃的地步。   纪应淮自责又心急,一边叫人去报官,一边把流着泪晕过去的安立夏打横抱起,朝诊室走。   巫医见没人理睬他,大家都去关心纪夫人的身体情况了,一时情急之下,竟直接跑到济生堂门口拦着,不让二人进去。   喊着纪应淮若不给十两金子,就得娶他的干闺女。   “滚开。”纪应淮道。   巫医不走,“十两金子!”   “……”   纪应淮一脚把他踹飞了。   把安立夏放在榻上安顿好,纪应淮和小芸给他拿温水擦拭手脚、额头。魇住的人不能强行叫醒,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醒过来。   “立夏,立夏,醒醒。”纪应淮在他耳侧轻声喊着,希望他能听到。   安立夏确实听到了,但他还没想起来那些话是什么,他不想醒来。   直觉告诉他,被他遗忘掉的记忆很重要。离重要的东西只差临门一脚,他不想放弃。   他无限次地回放,听着声声鞭炮与欢喜的音乐,看队伍一遍一遍地在他身前停下,然后抛下他往前走去,天地失色,归于宁静,又在几分钟后重启喧嚣。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有时会回头,有时又不会回头。但每一次,新娘都会带着恶意看向他,好像他是什么拦路虎,只有除掉他,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立夏,梦里都是假的。”   “快醒过来。”   苦涩的味道从唇缝间渗下,纪应淮给他喂了药,在药力作用下,安立夏的意识在慢慢清醒过来。   “不。”   “不要。”   不要醒过来,我还没有想起来,不……不能醒过来。   就在这时,迎亲队伍突然卡顿了,乐声也停了下来,男人回过头,竟然在对着他笑。   安立夏看得清清楚楚,他正诧异为什么这次的发展和之前都不一样了,就见男人朝他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钱难挣,xxx。(至理名言,点赞)   (2023.10.2修) 第22章 夫君,你要休我?   “安立夏,你只会种田养牲畜,大字不识一个,如何比得上相爷家的嫡女?”   “休书已下,日后莫要再来纠缠,回你的村里去吧。”   相爷,嫡女?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色彩都被搅和到了一起,像吞噬一切的漩涡,要把生灵都卷入其中。   安立夏从梦魇中苏醒,他捂着心口,急促地喘了两声,“夫君,你要休我?”   “什么?”纪应淮听愣了,忙扔下毛巾解释,“我没要休你啊,立夏。上午小芸给那姑娘做检查的时候,咱俩不是在外边站着吗,我有不在场证明。巫医那是在诈骗勒索,你别多想。”   “不,不是,”安立夏有点混乱,“对,是在外面……”   小芸担心地给他捏手,“师母,我可以作证的,师父是清白的,脱姐姐衣服的人是我。”   三人各聊各的,像被一堆bug支撑着运行起来的程序,凌乱又有序。   官府的人匆忙赶来,了解情况后,一把将躺在地上□□着佯装受伤的巫医拎了起来。   巫医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兴奋地睁开眼,却看到了熟悉的捕快。   是上回把他抓进去的那个。   “怎么是你?”   捕快无言以对,问,“你又做什么妖?”   “我干闺女被这医馆的医师摸了,失了清白,医馆难道不得给我赔偿吗?”   “张嘴就要十两黄金?”捕快用新奇的眼神打量着他,挺想知道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胆小且又菜又爱玩就算了,居然连讹人这等下三滥的活都做不好,还跑出来大吵大闹,真引人发笑。   仵作回去的时候,给衙门上下都带了礼物,用的是医馆的名头,故而捕快请纪应淮出去时,态度比对巫医要好许多。   “医师,他举报您骚扰良家女子,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捕快问。   纪应淮笑了一声,道:“我举报他恶意诽谤敲诈。”   “查体部分是由我的徒儿小芸完成的,除正常把脉外,我与他的干闺女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并且,把脉还是在我夫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这点周围人都可以作证。”   “把脉,你摸了我干闺女的手!”巫医抓着鸡毛当令箭,叫嚷道。   他请的演员跟他说任务完成了,拿了钱就走人,巫医也不清楚这个完成是完成到哪一步。   但照目前看来,那姑娘根本没达标,纯纯骗了他的钱。   巫医心里知道自己这回又要出丑了,气得想骂人,但那坑了他钱的贼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箭在弦上,又没台阶给他下,巫医只得硬着头皮往下闹。   纪应淮的脸上写了三个大字,活久见。   “若把脉就是骚扰的话,那今后我这医馆也别叫济生堂了,改成怡红院,您看怎么样?”   按巫医这话来算,那从现代到古代,下至黄发小儿,上至垂暮老人,他得骚扰了多少人啊?   这样讲下去,岂不是学中医的个个都得赔人家精神损失费?干脆这行也别叫中医了,改叫采花大盗吧。   把付钱上班落到实处。   捕快也听笑了,“不检查怎么看病,像你那样瞟一眼就看出人家肚子里是男是女吗?”   巫医想起玉儿抽出来的假肚子,以及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告诉徐狗子玉儿怀男胎的事情,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怀疑他暗中使手段,狮子大开口敲诈过不少人,劳您查证,还我们这些受害者一个清白。”纪应淮对捕快道。   捕快点了点头,“医师您忙,我就先带人回衙门了。”   “慢走。”   送捕快押着巫医上马回衙门后,纪应淮赶忙上诊室去看安立夏的情况。   好在叫醒得及时,他身上的味道已经没了,进入了疲乏期,正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由小芸给他扇风。   “立夏,你梦到什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安立夏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两人找了个借口把小芸支出去,安立夏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前后两个片段都和纪应淮讲了。   纪应淮听着听着,皱起了眉。   安立夏可能会以为这就是个单纯的梦境,过去了就忘了这事儿了。但纪应淮是穿书来的,他那么奇幻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免不得联想得多一些。   虽然他原著没看多少,但可以依据常规小说进展合理推测。纪幺这么一路科考下去,他的仕途必然会接轨上流社会。见识的东西越多,人的野心也就越大。   想要快速融入一个圈子,依靠贵人作助力是最简便的办法。纪幺作为故事主角,在主角光环的帮助下,肯定会与贵人产生交集。   而在官场金字塔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就是最好的贵人人选。   到那时,没有背景没有接受文化教育的糟糠妻子安立夏就会成为他眼中的累赘。   休掉原配,去娶相爷嫡女,纪幺就能获得一个大助力,非常划算。   他之前就怀疑过,安立夏省吃俭用辛勤劳作,供原身读书考试做官,原身发达之后会不会忘恩负义抛弃安立夏。   因为这种桥段太多了,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难道安立夏的这个梦,对应的是故事原本的结局吗?   不对啊,纪应淮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当时他看这本书的简介,明明写着结局he啊。   他俩要是离了,那还怎么打出圆满结局?   下午坐诊的时候,纪应淮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天色暗下来,风变凉快了,但外面蚊虫也变多了。纪应淮早早收了摊回到室内,医馆里点了特质的驱蚊香,没那么多扰人的嗡嗡声。   小芸帮师父把廊下晒的几袋草药搬回来,路过候诊区时看见椅子底下藏了东西。   她蹲下来好奇地瞧了眼,是一个罩着细渔网的木桶。   “师父,有人在这儿落东西了!”   外面看不太清,纪应淮把桶搬进了屋里,掀开网罩一瞧,是满满一桶张牙舞爪的小龙虾。   “这儿有字条。”小芸眼尖,从龙虾里头扒拉出一张泡得发皱的纸片。   这上面就写了五个字,给小姑娘吃。   “小姑娘,我吗?”小芸有些惊喜。   纪应淮笑道,“医馆上上下下,还有别的小姑娘吗?”   “可是,是谁啊,为什么给我送龙虾呀?”   没有人知道是谁送的,这个桶,它自个突然出现在了小芸的眼前。   纠结什么,既然是送给她的,那她吃了就好啦!小芸高高兴兴地抱着桶上马车,跟师父师母回家。   托了小姑娘的福,一家人晚上加了个餐。   这还是纪应淮在这儿吃的第一顿小龙虾,红烧的,味道还可以。其实龙虾从四五月就开始上市了,但一开始他们没钱吃,后来一直在忙,也想不到吃这个。   吃小龙虾应该做十三香和蒜泥双拼的,配上啤酒,再来点烤串,几个人坐在街边大排档里,随意地唠闲话乘凉。   纪应淮有点想念现代的日子了,他在这呆了一段时间,已经成功戒掉了网瘾,甚至都入乡随俗地早睡早起不熬夜了。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现在让他回归现代生活,他可能还得再重新适应起来。   他给安立夏和小芸一人剥了一碗虾肉,吃完饭直到临睡前,手上都还残留了些龙虾味。   没让安立夏自己剥是正确的选择,纪应淮满意地想,立夏就应该香香的。   微凉的月色落在庭前,纪府的灯灭了,他们安然入梦。   院子里的树微动,有个戴面纱的人影掠上屋顶,她盯着脚下的房间,呢喃道,“是他吗,纪幺?”   “……”   无人回应她,女人却侧着头,似乎在听谁和她说话。她站了一会,飞身朝衙门去了。   牢里,中午还活蹦乱跳的巫医现在蔫得像个腌久了的黄瓜,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原本捕快只是以敲诈的由头逮捕他,可下午突然有人来衙门举报,说他违背朝廷立下的宗教规矩,私自传播神明信仰,笼络民心。   这笼络人心的罪名若是落实了,可不是小事,不止官场上官员最忌结党营私,这民间也得避讳。若查不清楚,地方父母官都得跟着受连累。   提刑官正要审问巫医时,又来了一个举报的,称自己是巫医的干弟弟,说他家里藏有与劫匪密谋的信件。   邱成表达的意思其实是巫医和劫匪勾结,掠夺村民的财物和粮食,想让衙门把师兄刺字发配。这样他好挑起两方内斗,让劫匪在巫医发配途中动手杀了他。   他自己没这个能力,但他可以借刀杀人。   结果两条举报信息叠加在一块,打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提刑官与县丞一合计,认为巫医这一出是要联合劫匪起兵谋反。   这可了不得,谋反!   他俩被分到这小县城来做官后,安稳了许多年,哪料得一出大事就是直奔着诛九族去的。   提刑官赶紧叫人把巫医拎去重刑房,并派人去搜巫医的家,他甚至还亲自跑去了狱中审人。   巫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头就被盖了一顶大帽子,被这罪名砸得晕头转向。他想解释,但主要分开来每一样都是他干的没错,他不知从何开始辩驳。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提刑官就越发警惕起来,立刻叫人拟写罪状书。   捕快们骑着马在土路上疾驰,火把的光连成一片,硬是把脚程缩短了大半,后半夜就到了村里。   巫医的家被全部抄了一遍,翻箱倒柜间,有人大喊一声,“快过来,看这个!”   【作者有话说】   巫医:我咋谋反了,我干啥了,我没啊?!!   (七万字了www 撸起袖子加油干!) 第23章 这是大毒瘤啊   那是一沓卖身契, 二十多块堆叠整齐的金条与它们放在同一个抽屉里。   捕快们眼睛都看直了,好多钱啊!   真叫人看不懂,巫医都有这么多钱了, 咋还不知满足, 跑出去敲诈别人。这要随便换他们中间哪个人来,都得天天抱着这堆金灿灿的宝贝,高兴得每天都做美梦。   不对, 也不一定美梦,很可能连觉都不想睡了,直接跑去花柳巷里夜夜笙歌。   将他们的薪水与这堆金条对比一下,人家那些才叫积蓄,他们辛辛苦苦攒的三瓜俩枣啥也算不上。   果然赚大钱的法子都不在正经路上。   有人打开了边上那个柜子, 脸色骤变,“兄弟们, 不对劲,你们看这东西,这好像是人骨头。”   柜子里的隔板全被拆掉了,底板上钉了许多长钉子,每一个钉子上都挂着不同的骨制饰品, 以串珠为多。柜子下面放了个大藤编筐,里收纳着一堆惨白色的骨头。   捕头听见屋里的喧哗声,不知道他们吵什么, 跟进来探查情况。   他见多识广,看了眼满满一柜的邪物, 就知道这些都是真货。翻翻那沓卖身契, 大部分都是小孩和少男少女, 和这些骨头的目测骨龄差不多大。   好啊, 先是谋反,现在又涉及到买卖人口和杀人案,这巫医真是了不得啊。   捕头和先前的提刑官一样心情复杂。   想他们在县城维护百姓安宁,劳心劳力,底下村落里却悄悄出了这么一个大毒瘤。还好机缘巧合被发现了,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等事情越来越大瞒不住了再被爆出来……   那他们这帮人不仅颜面扫地、帽子不保,指不定脑袋都得跟着被丢到地上摩擦。   他喝道:“别围着了,退开,找个袋子来都带回去,让仵作检验。”   “是。”   屋里搜出来了这种东西,捕头不得不怀疑,屋子周围的地里有没有也埋点什么。   他和十几个弟兄一起举着火把埋头干活,几乎要把巫医家的整片地   全都掘个遍,可惜啥也没有,地里头干净得有些反常。   难不成巫医不是杀人犯,他是二手买家?   无碍,捕头抹了把汗心想,不管他有没有杀人,有没有干剔人骨头的变态活计,单一个谋逆的罪名,就够巫医人头落地了。   找到举报人说的巫医和劫匪来往的书信,捕快们把信和屋里各式各样的神像摆件一并打包了,忙碌中没忘记带上大堆的骨头与金条,还抓了巫医的家眷。   大伙清点一番确定没有疏漏了,才上马准备回去复命。   夜风飘忽,行经村里一户人家时,捕头闻到了异常熟悉的气味。   “停下。”   他翻身下马,捕快们不知道头儿要干什么,但多年的默契让他们都听话地停了下来,从马上跳下围到他边上。   捕头仔细嗅了嗅,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便一脚踹开了院门。   “搜。”   他们兵分两路,几人留在原地看守,剩下的散开在院落里搜查。虽然小捕快没有捕头那么敏锐,但这味道实在是太浓郁了。进了院子,不用捕头多说,他们都知道这儿出的是什么事。   院门一开,空气流通加快,捕快抓紧时间循着味道最浓的方向过去,那地方,是这屋子的偏房。   他拎刀砍倒了木门,闪身避让。一群小飞虫混着灰尘从地上腾起,朝外面扑来。   “过来,这儿有死人。”   是个老太太。   捕快们跟着头儿掩住口鼻进屋,围观过上一次开堂的几人神色微变。   这人闷在屋子里,天气热,烂得快,已经看不清具体模样了。但那衣服和佝偻的姿态,分明是徐狗子他老娘嘛。   他们把那事和头儿说了,捕头叹了口气,说了句,造孽呀。   因果轮回,人做的事,都逃不过苍天的眼。   “派两个人去抓徐狗子,其余人跟我回衙门。”   哒哒的马蹄声一路疾驰,他们握着缰绳,从黑暗迈向第一缕朝阳。晨光微曦,碧蓝的天上一片云都见不着,今天又是个热得离谱的大好天。   只是没啥好事。   纪应淮小心翼翼地起床,十分注意,没闹醒枕边人。他轻轻把手臂从沉沉睡着的安立夏脖子底下抽出来,并拿被子充当抱枕,塞到他怀里。   洗漱完准备用膳时,柱子高兴地跑进来,给纪老爷带来了第一条晨间快讯。   “老爷,巫医被抓啦!”   柱子知道老爷和巫医不对付,巫医隔三差五就给老爷找事。他作为纪家的家仆,自然也对这人抱有敌意。   听说巫医有难,柱子忍不住感到愉快,他把早上在外面买菜时听到的小道消息一骨碌都倒了出来。   “目前据说判的是满门抄斩,不过还有人传,说他谋反,事儿太大,衙门那边不敢轻易下决断,已经往上报了,如果上头发落下来,大抵要诛他的九族嘞!”   纪应淮笑了一声,“好,你倒是信息灵通。”   他给了柱子些许赏钱,叫他以后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都可以讲讲,每天早上听听八卦,还蛮有意思的,像读有声报纸一样。   柱子兴奋地应下了。   但等纪应淮到了医馆,首饰店老板就凑了过来,小声跟他说,衙门昨晚上碰上劫狱的了,巫医被人救走了。   “那么多狱卒啊,全部都被放倒了,悄无声息的,”没看出来,首饰店老板竟有一颗武侠心,形容起场面来语调抑扬顿挫,眼神中透着向往,“要我有那本事,早就去劫富济贫了,做什么不好,跑去救这种垃圾。”   纪应淮心里一沉,巫医那边有这种高手相助的话,自己可就危险了。   他思索着对策,不知怎的想到了古代小说里那些身边一堆死士、暗卫的王爷。   这倒是个极妙的主意。   只是,他就是一个普通医师,顶了天了是个举人老爷,一没钱二没权,上哪买死士去。   何况,这个地方百姓私自圈养护卫,好像是违法的。   说起违法,他给小芸和安立夏写的政治教材最近得赶紧烧了,万一巫医谋反的事情被核实,城里的风声很可能就要紧起来了。他怕节外生枝。   哎,纪应淮叹了口气,要怪只怪他自己,怎么连穿书都穿不上高位角色,从今到古都是个平民。   劫狱的事情一传开,紧张的人不止纪应淮一个。邱成送他师兄进去的时候没想过巫医还能出来,他上衙门举报都是实名制的,一点没隐藏身份。   如果师兄想查是谁对自己使坏,那他直接就暴露了。   邱成越想越悔,给了自己一巴掌。下回做事一定要小心点,把自己藏藏好。   人被救走了也不知道救哪去了,邱成现在也不方便直接去找师兄,他在屋里焦头烂额地转了好几圈,决定上慈姑庙找师父问问去。   林间夜露未散,地上湿答答的,树叶直往人鞋底子上黏。   邱成拨开横生的枝丫,满心愁绪,他在自己熟悉的路上走着,忽然听到了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这地方会有什么人来?   他疑惑地上前两步,躲在树后朝声源处望去,看见了一个戴面纱的女子。她边上还蹲着个人,正抱着脚抽气。   “你不是对这儿很熟悉吗,怎么走两步就摔了?”女人抱着胳膊靠在树上,歪着头轻嘲。   那摔了崴到脚的,正是被劫出狱的巫医。   他见识到了这位姐的惊人本事,屁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脸上堆笑道:“女侠大人,我没吃饱饭,腿脚没力气。”   “还能走吗?”   “能能能,”巫医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给她带路,“您跟我来,这儿离庙不远了,很快就能到。”   邱成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眉头紧锁,他们的对话隐隐绰绰地传来,只能听个大概。   这是在做甚,那男人好像是他师兄,但他师兄怎么一副通敌叛国奸臣的模样?   越往前走,邱成越觉得不对。他反应过来,巫医要带这女子去慈姑庙。可是,拜入师门时他们分明发过誓的,不得带外人入庙。   除非是新收的弟子。   这看起来也不像新弟子啊,那女子的姿态显然比他师兄要更高傲,哪有师父给徒弟鞠躬的道理?   邱成的脑子高速运转,还没待他想明白,慈姑庙已经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巫医快速上前两步,眼里藏着见到救星似的隐秘的欢喜,“扑通”一下朝着紧闭的大门跪下来,高声道:“师父,弟子求见,请您开门。”   鸟雀被他的喊声惊起,煽动翅膀四散离去,带起几片飘零的落叶,在半空中慢慢落下。   慈姑庙前一片死寂,门没开。   巫医的希望之火灭了,不信邪又喊了一句,庙门还是一动不动。他师父,这会恰巧不在庙里。   “……”尴尬了。   “女侠,庙主他不在,您看这,要不下回他老人家在的时候,我再带您过来拜访?”巫医讨好道。   女子没接他的话,眼神盯着有些破旧的慈姑庙,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般,勾起唇角,径直朝前走去。   她抬起手,抚上斑驳的门板,又轻轻敲了敲。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后,她摇着头走回来,掸掉手上的灰,哼笑一声,道,“这就是你们的庙?”   “真粗糙,也就只能骗骗没见识的原住民了。”   【作者有话说】   (2023.10.14修) 第24章 你说这世上有神鬼吗   “女侠, 您,您说什么?”巫医不解,什么原住民。   女子摆手, “听不懂就当没听见。你这师父, 几天出现一回呀?”   “师父他老人家比较随性……”   随性的意思,就是他想在就在,要是他不想在, 那可能几个月都不带出现一回的。   “……”   女子小声吐槽了一句,巫医没听见,他正想问这位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时,女侠发话了,并丢给他一个类似哨子的东西。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 什么时候你师父出现了,就吹一下这个。”   巫医“哦”了一声, 抓起那玩意研究,余光瞄见女人转身就走的潇洒背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跛着脚追上去。   “女侠留步,您让我留在这, 那我吃住怎么办呀?”   他现在是衙门的重点抓捕对象,要是自己出去找饭吃,估计一露面就会被逮, 被绑起来扭送进牢里。   女人敛眉,脸上写满了“真麻烦”, “我会让人来给你送一日三餐, 你自己去林子入口处取。睡哪你自己想办法, 这天又冻不死人。”   巫医在牢里受了苦, 养尊处优的习性早被磨得差不多了,有吃的就行,他感激地点点头,恭敬地送他的大恩人离开。   邱成瞧见女人走了,这儿荒天野地只剩他和巫医两个人。巫医在明他在暗,而且师兄不知道他也在这。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师兄傍上了金大腿,连狱都能劫,想要借用劫匪的力量杀他大抵成功率也不高。不如就在这里送师兄上路吧?   邱成盘算着,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行。   他师兄赚大钱后,接二连三地娶漂亮姑娘做小,酒色当前,身子早就亏了。   而他因为贫穷,天天扛着货物走街串巷,还帮亲手人家操办白事。因为请不起帮手,他只能自己扛着把棺材搬到人家家里去。长年累月下来,练就了一身腱子肉。   单论武力值,他能直接碾压他师兄。   只是,他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什么利器,赤手空拳直接上去就是干,那也太莽撞了。   邱成发着愁,身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的眼神定定地落在巫医身上,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凶兽。   至于被他盯着的“猎物”本人……   “嘶——”巫医摸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倒抽一口凉气。   他以为就是崴了一下,没想到地上的碎石头把他皮给划破了,他手上不干不净的还沾了汗水,一把碰上去,和伤口撒盐一个效果,疼得他龇牙咧嘴。   缓过一阵后,他撑着膝盖直起身,这附近有一条河,他记得,应该不远。   出血的伤口要是不及时清洗,等感染化脓了就老受罪了。   巫医拎着裤腿,慢慢地朝河边蹭。   他身后,邱成不远不近地跟着,找时机准备下手。   其实邱成想杀这位师兄,不只是因为听了师父说的话,想完成任务。   他俩作为同期被招揽的弟子,不知怎地,师父就偏心他这个师兄。什么好东西都给他。   巫医说要法器,师父就给他法器,甚至连自己手上制作法器的渠道也透露给了他。巫医要那骗人的药方,师父也给了他,给他东西就算了,还教他骗人的话术。   几乎是手把手给他喂饭吃了。   有了老头的全力支持,巫医在村落里发展得顺风顺水,还搞起了神明信仰,让村里人都敬重他、倚仗他。有钱有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可作为师弟的他呢?   经营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白事生意,没有任何新发展。他想要找一间店铺好好安顿下来,还得去低声下气地求这位师兄帮忙。   花了钱送了礼不说,这巫医师兄信誓旦旦的,没想到他这么菜,技不如人,店铺竟被别人弄到手去了。   说着帮他报仇,帮他抢回来,一番骚操作打出去,给自己整进牢里了,还有脸让徒弟来叫他帮忙。   被搅黄了事业,又垫进去了大半家产,邱成想着,等师兄出来了,回到家,他总会把钱还过来的吧。毕竟那是为了救他才花的呀!   可巫医一字未提,甚至想糊弄过去。   邱成心里早就闷了气,不爽极了。听到师父说要放弃师兄,他心里高兴极了。   没了前头挡着的,以后所有的资源就都能轮到他了,他要发达了!   得知有人劫狱救巫医时,邱成很紧张,既是紧张巫医会不会报复自己,又紧张巫医要是死不掉,自己还能不能一招翻身把歌唱。   怎么师兄的命就这么好,有那么多贵人赶着上来帮助他。他愤愤地想,帮他的人都瞎了眼了,盯着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可劲折腾。   要他能有人帮他,他早就把白事行业发扬光大了。   他在后面看着巫医一步一步走到河边,坐下来,清洗伤口,眼里的杀意浓厚到将要溢出。   动手吧。   这机会多好啊,师兄一死,就没人和他抢资源了。   快动手吧,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   邱成被怒意驱使着,俗话恶向胆边生,不错的,现在他的胆量在疯狂上涨。   “谁——”   “救命啊——”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了十成的力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使劲朝河里掼。   巫医挣扎着,他能察觉到这人是想把自己弄死。   冰冷的河水从他的鼻腔、耳朵里疯狂灌入,他和所有濒死的人一样,张开嘴试图获取一些空气。但入目之处,全是水。   巫医眼前发黑,他无力地伸着手,试图掰开脖子上的桎梏,但窒息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的挣扎对于凶手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沦入混沌前,最后浮现在他眼前的场景是什么呢?   是钱。   巫医看到了他床箱里的大笔钱财,那是捕快们抄家数遍都没能发现的宝贝。   他愉快地,和他金灿灿的积蓄,一同下落,没入了黄泉。   “……”   “哈哈,死了,哈哈哈,死了!”   邱成头回杀人,没什么经验。他怕一下子弄不死师兄,特地多掐了许久。直到虎口开始发酸,手臂支撑不住重量才松开了手。   巫医的身体重重地倒下去,摔进水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他身上的温度在迅速流失,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邱成将他推进河里,推到水比较深的地方,让他随着水流飘走,免得在这儿发烂被人发现。   清澈的水波推着尸身慢慢朝下游去了,它渐渐地沉入水面,又将在不久后漂浮上来。像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被带去未知的角落,永远失去音讯。   所谓神明的使者,死去的时候,也没有引来谁为他唱响哀歌。神明甚至都没现身,见一见他的“传讯者”。   等面纱女子发现巫医不见了,她会怎样以为呢?   大概会认为巫医跑了吧。   她会不会失望自己帮助、救出来的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呢?   邱成心情松快地朝外走,他丝毫没有因为手上沾染了鲜血而感到恐惧,反而体验到了一种神奇的愉悦。   他背对着慈姑庙朝林子外走去,脸上带着贪婪的笑意。   与徒弟看到的野佛,如出一辙。   衙门都快乱套了,捕快们倾巢出动去找巫医,试图从昨晚关押他的牢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但什么也没有。   这人好像是凭空被人带走的。   牢门锁得好好的,钥匙也好端端地在狱卒身上挂着,牢里也没有任何用过迷药的痕迹。   来人是怎么把看守的人放倒的?   在没有用钥匙、没有暴力破坏牢门的情况下,又是怎么把巫医带走的?   捕快们搜查了半天,死活理解不了,急出了一头汗。   没办法,他们只能四处去查,封锁城门,张贴告示,满县城找人。   仵作验完了现场,他就没什么事儿要做了,闲着也是闲着,他想着去找他新认识的弟兄纪应淮,讨论讨论案情,指不定纪兄能有什么好观点。   刚走到衙门门口,仵作恰好见到了县丞大人。县丞正叫人扶一位漂亮小姐上马。   仵作站边上瞧了两眼,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县丞的女儿。按大人那恭敬的态度,好像这位小姐比他的身份地位还要高。   怪了。   这县城里还有比县丞大人地位还高的人?   难不成是被京城派来当知县的?自从上一任知县告老还乡之后,他们这儿都许多年没派过知县来了,一直是县丞大人代行知县权力。   可这模样娇滴滴的,说是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还差不多,瞧着就不像是女官。   仵作不喜欢官场阿谀奉承那一套,他能躲则躲,见着两人上车走了,他才从角落里出来,抖抖袖子,悄咪咪溜出衙门,朝医馆去了。   医馆里,一如既往的忙碌。   沁人的驱蚊香从小小的香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来,诊室内外仿若完全隔开的两个时空。   外面街上吵闹非凡,小贩在叫卖,捕快在巡逻布告,卫兵在严守城门。   而里头安安静静,纪应淮听着病人的倾诉,垂眸把脉,右手握笔在纸上写方子,时而抬头跟患者或小芸讲两句。   穿堂风吹过,带来夏日难得的清凉,岁月静好的氛围放松得让人直想犯困。   仵作在外头坐了一会,等病人都走了才进诊室。   “医师,你说这世上有神鬼吗?”他眯起眼,笑着问。   【作者有话说】   巫医下场(愉快发盒饭)   写得好像有点bt 别怕作者是好人(无辜微笑)   感谢在2023-08-06 07:21:43~2023-08-09 22: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汤圆 10瓶;诶!门前杨树下有条狗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宁可信其有   鬼神。   怎么突然谈到玄学上来了。   “分情况吧, ”纪应淮本来想说不信,但又觉得不能说的太绝对,于是改口道,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仵作点点头,评了句在理,而后把劫狱的细节都跟他讲了。   “我去看了, 这人竟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场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怪哉,怪哉。衙门现在一筹莫展,纪兄聪慧, 你听下来,对这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纪应淮搁下毛笔, “狱卒都被放倒了,他们怎么知道钥匙没有被动过?”   “钥匙是分了好几个人保管的,管巫医那间的狱卒说,他把钥匙藏在了袖子里,不解开护腕是拿不出来的。而且, 他的护腕没有被松动过。”   若是从鬼神角度来讲,确实能做到穿墙带走一个人。但,什么鬼神会去救巫医啊?   他造出来的那个神明吗?   纪应淮觉得不太可能, 这本书的标签上没写灵异,它是本格啊, 哪来的神神鬼鬼。   他试着从他熟知的唯物主义角度去思考, 发现也说不通。   莫非, 这古代世界有什么移形换影阵, 或者遁地穿梭的咒术?   还是,巫医跟他一样,失踪穿越了?   “想不明白,”纪应淮越想越偏,他及时停止了自己发散的思维,“我猜他出来后可能会回家,衙门派人去他家守着了吗?”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他经常在普法栏目看到作案后因为回家而被逮住的罪犯,人的本性都差不多,说不定守株待兔能逮到他。   “派了,但他家都被抄空了,他还回去做什么?”   纪应淮想了想,“他可能,会不敢置信,想亲眼回去看看?”   如果巫医还活着,他确实会跑回去。钱就是他的命根子,狡兔三窟,他藏钱的地方多着呢,抄了一个家,他还有其他小金库。   只是,他这会都已经在水里泡皱了。   邱成推他进河的时候,没想到下游有一段很窄的河道,巫医的尸体被水流冲到了边上,搁浅了。   他都没被带出县城。   发现巫医的是个孩子,他跟着父亲出来捕鱼,玩着玩着跑远了,看见有个人躺在芦苇丛里。   小孩子对生死没什么概念,他看见巫医身边有个形状像田螺的小东西,就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捡起来研究。   这里头没肉,但是很好玩。小孩看着“睡着”的巫医,拿着东西就跑了。   “滋——”   马车里,县丞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茫然抬头张望。   他问身边的漂亮姑娘,“小姐,您有听到什么吗?”   “没有。”   姑娘阖眼靠在铺着凉席的软垫上,由着侍女给她扇风。   “……”   县丞不敢多说,咽下疑惑,就当自己年纪大了幻听。   他们在一座宅子前停下,县丞先下马车,躬身去扶姑娘。   “小姐,这是城里最好的一处院落,里头都叫人打扫过了,您放心住。”   县丞一个眼神扫过去,门口的侍卫获意,齐声向新主子问安。   “劳您费心了,”姑娘的心情瞧着还不错,“待我回京,一定会和父亲说明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的。”   “这都是小臣应该做的,岂敢揽功。县城比不上汴京,小姐您不嫌弃咱们这穷乡僻壤物资匮乏,待得舒心,就是对小臣最大的肯定了。”县丞嘴上说着客套话,眼里的喜悦却是藏都藏不住。   把这位大小姐招待好了,京城那边一高兴,在折子上给他捎带那么一言半语,他这升官就有望了。   姑娘摆摆手,“我乏了,伯伯回去忙吧,再会。”   县丞连忙点头,叫人带她去卧房,自己在门口又和侍卫们叮嘱了两句,这才乐颠颠地上车离开。   “青玲,我出去一趟,别放任何人进来。”姑娘进屋就掩上了门,对侍女轻声说。   青玲知道她小姐又要出去办事了,乖巧地应下,去门口守着。   轻薄的面纱从绫罗广袖中抽出,姑娘熟练地将它戴在了自己脸上。   任谁也想不到,县丞的贵客会跑去接巫医的单,去医馆找事。   她三下两下就避开侍卫出了府,动作轻巧如燕,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穿行,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这县城很熟悉。   循着巫医吹哨的方向过去,她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怎么看都不是去慈姑庙那片林子的路吧?   “……?”   姑娘蹙眉,怎么回事,这人是不是试图逃跑,然后迷路了,想找她求救?   她揣着疑问一路疾驰,却跑进了某个与城外相连的民宅区。   县城大部分地方都铺了砖路,而这儿还是泥路,地上、墙上斑斑点点全是污渍,肉眼可见的脏乱差。   姑娘毫不在意地重重踏过污水,她的裙摆在地上拖行,却依旧整洁干净。仿佛周边的事物与她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从路人身边经过,只留下一缕幽香,似花非花难以形容,总之是种很妖异的草木味。路人感受到凉风吹过,顺着行迹望去,却不见人影。   “许久没走过这种城中村了,倒是怀念。”   姑娘看起来在和谁聊天,她听了对方的回应,愉悦地笑了起来,“是呀,回来了,这回谁也别想把我当棋子。”   “我要做布局的人。”   “滋——”   她口袋里,那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哨子被吹响了,她能察觉到,巫医就在这附近。   身侧的木门突然被推开,有个小孩嘴里叼着东西,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姑娘一愣,哨子,她不会认错的,这哨子怎么会在小孩手里?   “小朋友,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呀?”她快步上前,拦住小孩问。   小孩警觉地瞧了她两眼,含糊地问,“姐姐,你是谁呀,你不是这儿的住户吧?”   “这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来找它的。”姑娘指了指他嘴里的哨子,道。   小孩摇摇脑袋,往后退了两步,“胡说,这是我在河滩上捡的。你是不是卖小孩的,快走开,我要喊爹爹来了!”   “哪个河滩?”   “东边那个。”   姑娘点头,没再和他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小孩盯着她直到身影消失,他跑回屋里,抓住了爹爹的袖子,“爹,今天又有陌生人来了。”   “让你别乱跑,你怎么又出去瞎玩,”他爹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在河滩上也是,乱走。”   “你姐姐下落不明,要是你也被抓走了,你娘可就要彻底疯了!”   【作者有话说】   小孩不要捡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哦!   改了个文名,自觉很好笑(我那奇怪的笑点hhh)   明天考试,今天就两千了,考完看情况加更~   感谢在2023-08-08 20:25:36~2023-08-10 20:2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门前杨树下有条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好青年,你要栽了   “我晓得了, 爹。”   小孩垂着头,难过道:“姐姐还能回来吗,我听说劫匪都是无恶不作的家伙, 被他们抓了去的, 没几个能剩口气。”   他爹又给了他一巴掌,“去,拿抹布擦擦嘴去,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许说这种丧气话。”   “哦。”   小孩瘪了瘪嘴,听话地去了。   他爹叹了口气,劫匪凶残,这城里谁人不知。可现在还没见到闺女的尸骨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着, 就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   他们这儿离城郊近,方便货物运送,住的大多是靠卖货为生的小贩及家人。白天小贩们出去叫卖,孩子们就在家附近玩,到饭点回家吃饭。   闺女失踪的那天, 他们一直没等到她回家,还以为小孩贪玩,准备等她回来好好说教一顿。待天都黑透了, 两个做父母的才察觉不对,提灯出去找人。   他们挨家挨户地问, 发现一直同闺女一块玩的几个小姑娘也都没回家。   最后见过她们的一个孩子说, 有不认识的很高的叔叔把她们叫走了。   她爹想起最近城里传言劫匪拐小孩的事, 联想起来, 大惊失色,连忙叫上其他几个姑娘的父母,连夜就去衙门报了官。   但至今也没找到孩子们的下落。   他们没办法,只能提醒各家照看好自己的孩子,上哪去都把孩子带在身边。   他爹看着手拿抹布往脸上呼的儿子,忧虑重重。   孩子他娘因为闺女失踪,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精神很不好,一会哭一会笑,跟她说话她都不太能听明白。   他想带媳妇去医馆看看,据说城中那家济生堂开药便宜,治得还好,普通百姓能负担得起。   无论孩子找得回来还是找不回来,日子都得过下去,一个家两个人撑着还好一些,要是倒下一个,那未来就更难熬了。   ……   东边的河滩上,姑娘看到了直挺挺躺着的巫医。   这季节,日头毒得很,泡着冷水尸体都开始发臭了。   她没靠近,自言自语道:“脖子上有掐痕,尸体的脸色发紫,大概是窒息死的。他从昨夜到早上都没进食,但肚子是鼓起来的,大概喝了不少水。”   “谁会尾随他,把他杀了呢?”   没等谁回应她,姑娘转身又朝她口中的“城中村”走去。   “人为的凶案,没必要浪费力气去查,这点小事,就算是县城的衙门,也该能做好吧?”   ……   “怎么不多睡会,现在还感觉累吗?”   纪应淮和仵作一边聊天一边整理病案,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音,以为有患者来了,抬起头却瞧见是拎着食盒的安立夏。纪医师连忙停笔起身,接过东西让他坐铺了席子的太师椅。   “不累,睡不着了,想找点事做做。”   安立夏看到诊室有外人在,觉得坐在夫君看诊的位置上不好,局促地想要起身。   纪应淮把他按回去,“你坐着,这位是衙门的秦仵作,不是来看病的患者。”   “秦仵作,您好。”安立夏礼貌道。   他和小芸上了一个月的思想品德课后,最显著的收获就是学会了现代人的打招呼方式。   并且,他俩最近热衷于和每个人问好,表示自己的善意。   包括但不限于早上对纪应淮说夫君/师父您早上好,见到柱子端菜对柱子说您好,等等。   纪应淮听多了,总觉得自己在听相声,您好,您二位好,您也好。他都有些想教他俩说您吉祥了。   仵作不懂这新奇的打招呼用语,但他非常能入乡随俗,起身礼貌地喊了句嫂子,说:“您……好?”   “秦兄要不要留下来一块吃一口?”纪应淮道。   他快憋不住笑了,立夏认认真真把别人带偏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看得让人想一把揪住,把他揣进怀里呼噜毛。   仵作摇摇头,“不叨扰了,你们吃,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回去也没什么事,但总比呆这儿吃狗粮好。秦仵作孤独地想,他也到年纪该去找个伴了。   但谁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呢,他想,实在不行,养条狗解解闷也不错。   仵作离开了,安立夏放松了许多,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局促也消失了。   纪应淮把饭菜都端出来,安立夏吃过了早午饭,还不饿,就坐在一边给他夹菜。   “夫君,今天厨房做的清蒸鱼很好吃,你尝尝。”   “夫君,这蒜蓉生菜也很好吃。”   “夫君,后院种下的香料已经有一批成熟了,你说的那个薄荷草,我剪了一些,加蜜调成糖水,小芸喝了一大碗。”   今天按纪应淮的日历排下来是周日,他给小芸放了假。小孩子嘛,还是那句话,教育要松弛有度。   医院周日还不用见习生去跟师呢,到了古代,当然也得保持劳动与休息的平衡,不能压榨童工,要对小徒儿好一点。   小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喝了师母给的甜水,又去柱子哥哥那里领了自己的零花钱,这会已经由家仆带着出去逛街了。   纪应淮听着安立夏那一水儿的“夫君”,人都要听化了。立夏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埋头苦吃。   哥儿过了疲乏期,会变得特别粘人,这是正常现象。   而且,说不上哪里变了,安立夏明明在正常说话,说的内容也很正经,但就是像带了钩子,哪哪都勾得人不自主地心神荡漾。   我是个老实本分,根正苗红,不占便宜,不贪美色的现时代社会主义优秀好青年。纪应淮低着头给自己洗脑,却感觉比上回还难了。   上回还是在床上,有亲密接触,情有可原。可这回,这回什么不该出现的情节都没有,就吃饭、聊天,他都要绷不住了。   纪应淮含泪咽下一口香甜的薄荷水,完了,好青年,你要栽了。   “夫君,你的耳朵怎么红了……咦,脸也红了,”安立夏紧张地伸手摸上那发烫的皮肤,“这菜不辣呀,莫不是过敏了?”   “没,没有。”   纪医师轻轻抓住那两根乱动的手指,将它们放到桌上,“你看看那边方子上的药材这儿有没有,我吃完了就继续看诊。”   “哦,好。”安立夏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走了。   诊室里的暧昧氛围一下散去,纪应淮偷偷松了口气,连忙加快速度干饭。   就在与他们相隔的两条街外,嘴里叼着糖葫芦的小芸一脸茫然地站在巷子口。   “奇怪,狗狗呢?”   她瞧见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毛很蓬松,跑起来像朵云。追着追着,突然与家仆走散了,这巷子弯弯曲曲的,总觉得有什么会窜出来。   小芸慢慢蹭到边上,用背贴着墙,心里有些慌张。   她害怕这种安静、四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考完了特别好!   太困了一觉睡到天黑,成功又把加更变成了达不成的flag   明天回归日三www   (立夏比心)(小纪比心)(作者爬行) 第27章 我哭我命苦   “汪——”   响亮的犬吠声在墙后响起, 听起来近在咫尺,但小芸停在原地,不敢继续追了。   家仆发现她不见了, 应该会来找的, 师父教过她,这种情况就地停下不自己瞎走是最好的选择。   “人呢?”   小芸听见一个沙哑的男音在低声说话。   “不知道,好像跑丢了。”另一个人回答。   沙哑男“啧”了一声, “跟条狗都能跟丢,那小孩是个傻的吧?”   “指不定是,”另一人附和道,“大哥,那咱还要再等等吗?”   “等什么等, 老头说要年轻聪明貌美的,那小丫头除了年轻, 剩下两样都不占,没必要等着浪费时间,换一个吧。”   交谈声远去,小芸害怕得腿肚子都有点抖。   她扶着墙,小小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人家嫌她又丑又笨。普通是有普通的好处的,小芸对平凡的自己满意得热泪盈眶。   钻进巷子里来的时候, 她的眼睛光注意狗去了,压根没记路, 这下跟无头苍蝇似的, 兜兜转转, 绕了半天都没绕回原路。   往前走了许久, 她看见了一座私塾。这儿的学校没有午休,上到申时就回家。现在还没到下学的时候,私塾的门紧闭着。   门口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举着一卷写满墨字的本子,有规律地绕着圈子小声嘀咕,似乎在背书。   小芸想着,会念书的大概率不是坏人,她就上去问路了。   “这位哥哥,您好!请问你知道济生堂怎么走吗?”   走散的地方离济生堂不远,她准备先回去找到师父师母,再让师父去找家仆。   师父在城里上门看病,走过的路比她多,找起来会快一些,不至于摸不着头脑瞎转悠。   书生停下脚步,看了小芸一眼,“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   “是城里新开的医馆,”小芸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道:“我娘身子不舒服,叫我去请医生,但我不认路。哥哥您能告诉我怎么出这条巷子吗?”   “……”书生没说话,给她指了个方向。   小芸礼貌地朝他一躬身,“谢谢哥哥,您是个好人!”   书生漆黑的眼瞳一瞬不转地盯着小女孩跑远,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好人?”   纸张翻动,那上头写着的哪是科考学生学的文章,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   瞧着已经被红叉覆盖的大片名字,书生漫不经心地又落下一笔,“怎么还缺一个……”   小芸顺着他指的方向快速向前跑,说不心急是假的,一个人孤立无援在外头走了那么久,小芸迫切地想回到人多的地方去。   一直跑,一直跑,跑得她都要抬不动腿了,小芸慢了下来,她开始怀疑对方指的到底是不是这边,她是不是走错了。   正搜索着记忆呢,她一抬头,人都麻了。   这竟然是一个死胡同!   一生要强的雄鹰般的女人绝不向现实轻易屈服,小芸揉着膝盖,咬牙回头往反方向走。   迎着微风,两行泪水从小姑娘的颊边刷地一下滑落,“呜呜呜,师父师母,晚上不用给小芸留饭了,小芸迷路回不去家了,哇……”   她实在憋不住眼泪了,只好安慰自己,哭是因为太累了,小孩子哭是情有可原的,她才没有心理崩溃,她是个情绪稳定的坚强女孩。   坚强女孩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吸溜鼻涕水。   “刚吃完糖葫芦,算饭后……嗝,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这儿的岔路多的很,小芸随机挑了一条转进去了。   她没回私塾去,人家指路是人家好心,指错了可能是人家记错了,她作为问路的,自认倒霉把苦水咽进肚子里就好了,不能道德绑架人家。   小芸低着头,一抹晃眼的白色飘到她的眼底下。   噫,小狗儿!   小姑娘心里一喜,张嘴就要唤它时,猛地意识到不对,蹬蹬朝后退了几步。   坏了,这漂亮小狗是和坏人一伙的。   “小妹妹,你哭什么呀?”沙哑男在她身后说。   “我哭我命苦,哇……”泪珠儿泄洪似的,混着汗水全往领子里钻。   沙哑男又“啧”一声,小声吐槽,“哭起来更不好看了,要不是缺人,真不想把这家伙带走。”   “叔叔叔……你怎么这么不礼貌啊,嗝,你做什么老骂我……我丑,我又没让你看。你这是人身……人身攻击。”小芸委屈道。   “礼貌?”沙哑男利落地拎着麻绳捆她,“小妹妹,骂人还要礼貌的吗?”   师父说过,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尊严和钱财都可以放在一边,保命是最重要的。留得命在,犹如留得青山,才能有本钱去谈其他的。   小芸秉持打不过就先认怂原则,任由他绑自己,甚至还主动伸了伸胳膊。   “你应该说,您好,对不起,您长得真冒犯人。”   沙哑男被她逗笑了,“行,冒犯人的小东西,你真有意思。”   可能是心情好,人心情好了话自然就多,见小芸闭嘴了,沙哑男另起了个话题,道:“小孩子一个人在外头瞎跑什么,你没听过坏人专门抓落单的不听话的小孩吗?”   “我……”小芸气闷,这不是被狗狗吸引了才跑丢了嘛,归根结底,是坏人们把她骗进圈套里来的,他还好意思说!   她是有仇当场就报的性子,借着刚哭过、还通红着的眼睛,小芸扮出一副悲伤欲绝的神情,“我娘病了,下不来床,我去找医师,我不是瞎跑出来的,只是不识路。”   “……”沙哑男默了,“你爹呢,他怎么不去?”   小芸眼角落下一滴泪,哽咽道,“我们一家是逃难时来的县城,我爹早些年就没了,现在不知在哪个乱葬岗呆着呢……总不能叫他爬出来去吧?”   沙哑男缓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啥,妹妹,节哀嗷,对不住嗷。”   小芸一边嘤嘤嘤,一边小声说没事。脸上悲痛欲绝,心里却爽极了。   让你无缘无故就挤兑人,这么大年纪了都不知道礼貌对待小姑娘,不懂礼貌的人就该半夜惊醒,顿觉良心有愧,然后扇自己巴掌。   哼!   沙哑男嘴上道歉归道歉,手里的动作是一点没停。同情是人的本能,但绑架是他吃饭活计,两厢对比,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叔叔,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沙哑男轻轻松松把她拎起来,“别管。”   “我还能见到我娘吗?”   别说你娘了,连你爹都能见,指不定你们一家三口都快能团聚了,沙哑男诽腹道。但他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着拍了拍小芸的脑袋,“能吧。”   能吧。   小芸听着这大概的语气,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完啦,死定啦,不会真的回不去了吧,她还不想英年早逝啊,呜呜呜。   一大一小走出巷子,来到一条偏僻的路上。   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应该就是他们的运输工具。   小芸皱眉,城门还封着,目前城中心查车辆查得很严,他们用马车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靠近城郊的地方吗?   正思索着,前面来了一对驾牛车的中年男女。女的病怏怏的,倚靠在男人身上,男的半揽着她,脸上挂着忧虑。   小芸瞧着,觉得机会来了,立刻挣扎起来,并大声喊,“娘,救救我,娘,有人绑架我!”   女人闻声抬头,她涣散的眼神看不清小姑娘的长相,只觉得那声音像极了自己失踪的闺女。   她浑身的肌肉绷紧,嘴里呢喃着女儿的小名,摸索着就要跳下车去救人,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你坐着别动,我去。”   他从牛车上拎了把锄头下来,冲着沙哑男道,“放开这孩子,你们这群该死的劫匪!”   “娘,救我。”小芸一边喊,一边试图解开自己背后的绳结。   “你不是说你爹没了吗,这是谁?”   小芸毫无心理负担,瞎说道,“这叔叔喜欢我娘,要做我后爹,怎么,我娘不能改嫁啊?”   那男人也是个狠角色,想着自己闺女可能也是这么被绑走的,怒气就冲上了头,红着眼睛高举锄头就过来了。   沙哑男眼见形势不妙,犹豫了一下,选择放弃。他把小芸丢到了地上,掉头就走。   “小姑娘,算你走运,以后别乱跑了。”   小芸被男人从地上扶起,这位叔叔帮她解开了绳子,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叔叔救我!”小芸礼貌地冲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这是真的劫后余生啊,小芸无以为报,只能拼命鞠躬。   “孩子,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你父母找不到人,会着急的。”男人道。   小芸谢过他,说:“麻烦叔叔带我去济生堂,我师父是济生堂的医师。”   男人笑道,“这倒是巧了,我正要带我媳妇去济生堂看病嘞,快上车,咱们赶紧去。孩子你还没吃午饭吧,车上有干粮。”   “谢谢叔叔,我不饿。”小芸爬上牛车,坐到女人身边,也道了声谢。   女人仔细地瞧了瞧小姑娘,眼里漫上了泪光,拍了拍她的脑袋,把她揽在了怀里。   就像抱自己的闺女一样。   家仆比小芸先到了济生堂,孩子失踪的事情纪应淮和安立夏两人已经知道了,立即叫人报了官。   巫医失踪,他和劫匪又有联系,纪应淮很难不怀疑他们是不是要杀小芸泄愤。   但在找到孩子之前,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衙门。   巫医死了。   凶手不明。   【作者有话说】   遇事喊娘/妈确实能获救   亲身经历作证(但是作者比小芸宝贝能跑哈哈哈)   晚安! 第28章 寻找劫匪老巢   巫医的尸体被拉到仵作面前的时候, 仵作默默给自己加了一层面罩。   他一看就看出了这是场谋杀案,按尸体呈现的情况,应该是在水里泡过一段时间。仵作让捕快们赶紧去循着河流去上游找有没有搏斗过的痕迹。   提刑官摸着下巴, 在书案前皱眉深思。   是劫匪发现事情败露, 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就先下手把巫医杀了吗?   可是谋反的事情大家不都知道了,就算巫医死了, 官府也不会放弃剿灭他们啊?   “大人,医馆来人报案,说丢了一个孩子。”衙役跑进来禀告。   提刑官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又是丢孩子,这个月都丢了多少孩子了。”   “捕头说他那边人手不够, 特叫小的来请示您,能让县丞大人否与城东驻军署商量商量调点兵, 毕竟涉及谋反和劫匪,叫军队介入也是合理合规的。”   “我会去说,”提刑官道,“叫他们先去把案子破了,孩子的事先放一放, 别打草惊蛇。等借来了兵力,咱们直接打上劫匪的老巢,去把这群阴沟里的老鼠全抓了。”   “是!”   衙役匆匆忙忙跑出去递回信了, 提刑官抖抖衣袍,就去寻县丞。他找上门时, 县丞还在喝着稀饭, 美滋滋地考虑升官的事情, 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   但听完这一桩接一桩的案子, 他笑不出来了,搁下碗拿了自己的私印,叫上书记和提刑官就朝外跑。   笑话,在这关头,就是要他跳泥潭,钻垃圾堆,他身上全脏了,也不能让自己的仕途沾上半点污渍!   “师父,师母,呜呜呜,”小芸进门,眼泪就开闸了,“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乱跑了……”   孤身一人的时候,她很坚强,甚至能冷静思考怎么逃脱,但见到了能给她撑腰做主的家长,小孩鼻子一酸,满腔的害怕与委屈找到了宣泄口,哗啦一下全涌出来了。   她的衣领子刚被热风吹干,这会又湿了。   安立夏担心得手都在抖,连忙跑过去蹲下把孩子抱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小芸,回来就好了。”   “手上皮破了,别乱蹭,师父给你涂药。”纪应淮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替她擦拭消毒。   送她回来的夫妇俩在外头停好车进屋,瞧见小芸被两个大人围着哄的场景,也放心了。   听说小芸没有爹娘,跟着师父师母过日子时,男人还担心是不是她师父师母不怎么管孩子,才叫她一个人跑这么远跑丢了。   “师父,这是送我回来的叔叔和婶子,我和他们道过谢了。”小芸介绍道。   纪应淮感激地和二位打了声招呼,并叫人拿了医馆特色大礼包来,送给他们,“多谢二位相救,孩子贪玩,给你们添麻烦了。今日多亏二位,这孩子才能平安回来,一点薄礼,请收下。”   男人推脱不得,拎着礼包,心里很高兴。虽说也没出什么力,但谁都喜欢被认可、被感谢的感觉。   “这姑娘和我闺女差不多大,能救一个算一个,又恰好顺路,不麻烦,”男人说着,扶着媳妇在就诊椅子上坐下,“医师,我们来是想给我媳妇开点药,她病了。”   纪应淮一听,仔细看了看女人的面色,很像是郁证。   “最近碰上什么事了吗,心情是不是不太好?”他问。   女人反应有点慢,点点头,但没开口,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放空,神情疲惫,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致。   但纪应淮整理桌子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她就突然一惊,朝他手上看好几眼。   男人替媳妇说:“我闺女被劫匪抓走了,我俩去找,去报官,都没找到孩子。我媳妇着急了好几天,晚上颠来倒去就是睡不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病了,饭都不想吃。”   纪应淮给她把了脉,又弦又细,她的舌象整体都偏白,气郁血虚没跑了。   “前些天是不是哭过,哭得很厉害?”   男人点头,“知道闺女被拐走的那天晚上,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都不咋能看清东西。”   纪应淮在纸上写下,郁证,忧郁神伤证。   这病放在现代医学中,大多数人都听过它的名字,抑郁症。   女人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又容易受惊,是很明显的抑郁症轻证的表现。   西医上有很明确的定义,还有HAMD抑郁量表可供临床诊断和治疗效果评估。*   纪应淮曾经在参与安宁疗护项目时,对癌症晚期患者的抑郁情况做过调查,写了好几篇论文,所以对这方面的内容他了解得不少。   作为中医学博士,他西医的课程也学得很不错,但可能是因为自身对祖国医学的偏好,他更喜欢从中医角度去解释疾病。   郁证的病因病机不难讲,忧郁不解,心气耗伤,导致营血不足,血不足自然就无法供养心神,从而引起心神不宁等一系列症状。*   他开了甘麦大枣汤,养血安神。   “在这稍等我一会,我去拿药。”   人家送小芸回来,对他们有恩,这个医药费纪应淮自己来出。他和账房说了一声记在自己账上后,拿了药给夫妇俩。   账房做账也辛苦,不告知一下后面对起账来会很麻烦。   既然小芸找到了,纪应淮决定带着她跟着夫妇俩一块去一趟衙门,他得和那边说一声,免得人家白花力气。而且小芸见到了劫匪,说不定能为找到其他孩子提供点线索。   “立夏,我把牌子翻过来了,要是有人急着找,你让药师先给他看看。”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嘱咐道。   “知道了,夫君。”安立夏坐在太师椅上,乖巧应声。   像一只把尾巴盘在脚边,端端正正坐着的可爱小猫,纪应淮眼露笑意,朝他挥挥手,“我尽快回来。”   说尽快,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衙门那边借的兵力,在县丞去和他们交涉后,很快就借到了。捕快们肩上的压力一松,全部去干他们熟悉的破案抓人的活了,把剿灭劫匪、解救小孩的大事交给了驻军。   巫医的案子看起来牵扯范围大,麻烦,但其实是好办的。   因为在这期间,城门一直是封闭状态,只要把城内和他有联系有恩怨纠葛的所有人都排查一遍,就能找出凶手。   捕快们带着仵作一起去了他们找到的第一凶案现场,根据痕迹分析,仵作觉得他的死和劫匪应该没什么关系。   毕竟哪个劫匪会有耐心跟在目标身后,一路尾随他五六十米,直到这目标抵达河边才动手啊?   一刀下去,直接一了百了,何必这么麻烦。   仵作怀疑,凶手是个头回作案的新人,因为巫医脖子上的掐痕姿势很别扭,而且,他连自己的作案痕迹都不知道隐藏一下。   捕快们一搜证,就打听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早起卖菜的大爷看见了一路鬼鬼祟祟的邱成,并目送他进了林子深处。   那地方蛇虫很多,一般没什么人去,大爷有点担心,在外头看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出来。大爷赶着去卖菜,再呆下去菜会蔫,只好挠挠头,走了。   根据大爷提供的长相,捕快们很快就找到了呆在小房子里愉快糊纸人的邱成。他还预备着给师兄烧两个做底下伺候人的丫鬟,算作是赔礼道歉呢。   他被一群涂着大红脸蛋和红嘴唇的纸娃娃环绕着,房间里明明很亮堂,但看起来就是莫名诡异阴森。   “操……”   饶是胆子贼大的捕头也忍不住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拎着邱成的衣领子,把他飞快地带出了房间。   他们这边进展飞快,驻军那边有了小芸和夫妇俩的指认,也拉快了速度。   纪应淮他们去的时候,刚好提刑官和驻军将领在,一听说小芸见到了劫匪还逃出来了,连忙叫她带路。   小芸受了惊吓还没完全缓过来,她记不大清,还好夫妇俩在,他们驾着牛车在前面给驻军开道。   之前停着马车的地方已然空空荡荡,依据地上不甚明显的车轱辘印,驻军一路向前,在河边失去了方向。   “这……”   男人脸上写满了诧异,这地方他可太熟悉了,平日里卖完货,他就在这儿捕鱼,给家里改善伙食。   而且,巫医被发现的地方,也就在这附近。   驻军将领望向河对面,那儿属于城外,就在岸边过去二十多步的地方,生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是可以藏身之处。   “你对这儿很熟悉?”将领问男人,“那麻烦你带我们在这附近走一圈。”   “好的好的。”男人应道。   纪应淮和小芸就先告辞回去了,医馆医师一走大半个时辰,纪应淮担心有急诊患者上门,药师会应付不来。   他们刚到门口,就撞上了正在关门的安立夏。   “夫君,秦仵作来了。”安立夏顺手揽住朝他身上扑的小芸,朝纪应淮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   纪应淮一进屋,仵作就朝他挑眉,道:“纪兄,不巧了,你刚回来我又得请你跑一趟了。”   “怎么说?”纪应淮问。   “徐狗子你还记得吧,人找到了,”仵作敲敲桌子,压低声音道,“死了,死因是中了毒,那人烂得不像话。而且啊,发现他的那一整片林子都飘着毒雾,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我和药师都辩不出来是什么毒,所以跟提刑官请示了,想请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抑郁量表*:知网有相关内容,但量表没找到(也可能我找的不仔细),我的量表是老师发的。   郁证病因病机*:来自《中内》,稍微加了点自己的语言   -   甘麦大枣汤,好喝(点赞)   晚安!   感谢在2023-08-12 22:07:07~2023-08-14 09:1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汤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毒瘴初现   林间毒雾。   纪应淮联想到了古代西南边远地区, 那里被称作为烟瘴之地。   气候炎热又逢雨季,且不论动物尸体了,光落叶同地上的植物就很容易在一块堆叠腐烂。丛林茂密, 空气流通不畅, 这些腐臭之气盘旋不散,久而久之就会形成瘴毒。   可,他去过玉儿说的及己生长之处, 那片树林潮湿却并不热,只有二十几度的样子。夏日衣衫单薄,走进去还有点冷。   地上的草叶腐烂程度不高,不像是能产生毒瘴的地方。   同一个县城的林子应该都是一样的吧,这儿又不是很大的城镇, 纪应淮不解,难不成树林还有区域性温度划分的吗?   他高中选修学过地理,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等高线都忘得差不多了,学过和没学过区别不大。   还是去看了再说吧。   “纪兄,你最好把脸蒙一下,那东西毒得很。”仵作提醒道。   纪应淮点头, 若真是瘴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上呼吸道,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得做好保护。   “衙门接触过尸体的捕快有多少?”   “两个。”   “好, 等我一会。”纪应淮去药房抓了些药放到袋里,做了四个香囊, 自己戴了一个, 剩下的交给仵作让他和捕快们自己分一下。   这方子是壮医用来预防瘴气的, 佩戴在胸前, 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他拎上出诊包,干脆让医馆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提前下班了,叫小芸和安立夏先回家去。   走一趟不知道要在衙门呆多久,省的叫大家干等。   徐狗子的尸体没有摆进屋里,就在衙门偏僻的角落里放着。他在林子里不知道躺了多少天了,可能除了中毒,还被动物啃食过,身上烂得一块一块,连皮带肉地往下坠。   仵作不想自己的工作场地被碎肉污染,干脆让人临时支了个四面透风的棚子,在棚子里干活。   尸身的腐烂程度太高,面口部的血肉都糊在了一块,黄绿色的浓浆在伤口处蔓延。   担心尸水会有腐蚀性,纪应淮戴好面罩,隔了几层布才伸手去检查。   瘴毒的活人表现纪应淮比较懂,对着个死人,没学过法医学尸检内容的他,只好尝试着从自己擅长的角度入手分析。   他努力在一团烂浆里掏徐狗子的舌头,想看看舌下络脉的情况,但只抓住了一团黑臭的秽物。   “……”   纪应淮默默地抖掉最上边的那层布,转手扒开了徐狗子的眼皮。   幸好他的眼睛还算完整。   白睛上脉络多而集中,且近瞳仁处,脉络弯曲增多,弯度也变大了。*   再看他的手指,指甲月痕暴露过多,和正常人一比,能很明显地看出来。由于他体内血液流动已经停止了,更多的分析,比如颜色区分,纪应淮没办法看清楚。   大体上和受了毒瘴的表现基本吻合。   这可不好办了。   纪应淮丢掉手上的布,毒瘴的出现不可能是小范围的,感受过毒气的飞禽走兽,死后都会成为它扩散的媒介。   更何况,现在是夏季,天热蚊虫横行,它们也是传播毒素的主力军。   通过蚊虫叮咬,瘴毒会侵入人体,与人本身的正气相争。一旦人的防御屏障有缺口,就会让它有机可乘,引起机体功能的紊乱。   阴阳相移,天地人三气不能同步,皆可发生瘴病。*   没有特效药或专用方,在古代碰上瘴毒和碰上瘟疫没什么区别,这俩都会导致大面积的病毒传播,并导致大批百姓感染身亡。   “秦仵作,麻烦带我去那片树林看看,可以吗?”   他想实地瞧一眼,若这毒瘴还局限在一处没扩散出去,或者能找到毒瘴产生的原因,将污染源迅速清理干净,那这场可能会引起大面积灾病的祸事还能有回转之机。   仵作应了,立刻叫人备马。马车太慢,恐误了时辰。   纪应淮是骑过马的,只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研0的那个暑假,他和几个朋友一起约了毕业旅行,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一站是大草原。   年轻人的心里总是向往着高山、大海和广阔无边的草原的。   他在那学了一天骑射,当时还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再来这里跑马呢,谁料再次接触骏马,已经是在书里了。   纪应淮笑了笑,利落地掀起衣摆上马,摸了摸马脖子,没停顿,跟上了捕快们的步伐。   这林子在一处城墙边上,离东城门不远。当时划分县城地块的时候,说要在这儿建一个大客栈,还要修缮漂亮的园林山水,供外来的贵客居住。   可惜经费不足,加上这地真没什么贵客会来,所以一直空置着。   空着空着,生态就自己发展了起来,县丞每次想起来都会说一嘴要发展,然后十几年在他的发展声里一晃而过,待反应过来,这儿就多了片林子。   林子周边没什么人居住,都是空房子。因为这儿离中心市场太远,生活不太方便。   而且……   “而且,这儿以前晚上传出过很凄厉的哭声,也不像是动物的嚎叫,就是那种人被折磨发出的痛苦的叫喊。”   仵作道,“衙门派人查过不少次,都没找到过原因,而且我们偷偷半夜来过,也没听到他们说的那些怪声。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住在这一片的居民听着害怕,老担心树林子里有鬼突然窜出来,住得提心吊胆的,影响了正常生活。逐渐就都搬走了。   纪应淮敛眉,哭喊声,倒说不定真的是有人在被折磨。   因为他做好防护和仵作一起往树林间走,并没有觉得非常湿热,这儿地上的腐烂物也不多。   放眼望去,树林间隐约可见飘忽的雾气,那颜色浓郁几乎要遮蔽前路的毒瘴都集中在中间偏里,靠近城墙那一块区域。   能导致毒瘴产生的原因就那么些个,纪应淮不信在同样的环境因素下,会造成这么大的毒雾区域划分。   飞禽走兽无法控制自己的死亡地点,他们腐烂的尸体不可能会自主堆积在一处,能造成这种场面的,估计大概率是人为。   而且,纪应淮合理怀疑,这毒瘴的催生物,应该是人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白睛*和瘴病*的参考文献:   [1]曾翠琼,黄汉儒,王奇.黄汉儒教授解毒调气法治疗瘴病临证经验[J].四川中医,2015,33(12):2-4.   去打九价了,好痛,变独臂侠了((ToT))   于是决定对自己好一点,今天日2,嘿嘿嘿! 第30章 又在吃饭前吃零嘴   “纪兄, 你的意思是,”秦仵作的声音被面罩压得闷闷的,“这里头可能埋着死人?”   “可能……这里面还不少?”   纪应淮点头, “不过我也不敢说得太绝对, 毕竟都是猜测。再往里走大概率会中毒,咱们先退出去吧。”   “好。”   仵作跟在他身后,回头瞧了一眼那漫天弥散的浓雾, 想到了捕头带回来的一大兜人骨法器。   还别说,指不准被剃下来的肉就是堆在这儿销毁的呢。   犯罪链的一部分悄悄浮出水面,露在探案人员眼前,但其中的疑点尚有许多还因为缺乏证据而无法理清,仍有待商榷。   不过这些都是衙门的事情了, “出差”结束的纪医师归心似箭,难得早下班, 不能浪费美好的休闲时间。他借了衙门的马,直接回家去了。   他家斜对面那座一直空关着的宅院居然亮起了灯,纪应淮瞧了两眼,没多注意。   天还没黑透,厨房正在做菜, 阵阵香味飘来。估摸着小芸又和阿嬷讲了要吃蒸鱼,满院子都是鱼香味。   纪应淮叫家仆牵马去喂草,吃饭前他得去看看小芸今天的功课有没有写完。   他不在家的时候, 小芸一般不会安安分分地在自己房间待着,她端上小书包就跑去找亲爱的师母了。只要有人在她边上陪着, 小芸就能写很长时间的作业。   走到主卧门口, 纪应淮果然听到了两人的聊天声。   “这个绿的比红的好吃, ”安立夏把糕点盘子转了个圈, 将绿色那叠摆到小芸面前,“吃这个。”   “好!”小芸拿了一块,晃荡着小腿边吃边学习,很注意地没让碎屑掉到本子上。   “吃慢点,别噎着。我新调了脆梨汁,加了你师父说叫迷迭香的草,尝尝看好不好喝。”   安立夏把杯子往小芸那轻轻推了推,小芸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大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好喝,比薄荷水还好喝,要是蜂蜜加多一点就更好了。”   “那这杯紫苏汁呢,和脆梨汁比哪个好?”   小芸砸吧着嘴,“脆梨汁好喝!”   纪应淮听得想笑,刻意加重了些步伐,慢悠悠朝屋里走,给里头吃吃喝喝的二位提了个醒。   “师父回来了。”   小芸连忙低头写算术题,但刚才卡哪儿现在还卡哪儿,她心里着急又无可奈何,偷摸往后翻了一页,试图遮掩过去。   安立夏动作迅速地把桌上的吃食全搬到另一张案几上,拍拍手上的饼屑子,清理“作案”现场。然后起身开门去迎接纪应淮,给小芸争取一些再多写点题目的时间。   “夫君,你回来啦。”   “嗯。”   纪应淮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了,伸手拭去安立夏唇边无意间粘上的红豆馅泥,道,“又在吃饭前吃零嘴。”   语气里满是打趣,压根没责备的意思。   安立夏红了脸,“回来时看到了一家新开的饼铺,我想吃,就买了几样。”   “想吃就买,银钱够不够,不够让柱子给你拿。”   原本是想把所有钱都交给安立夏管的,因为小纪是个受过良好男德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他认为上交工资是已婚男人的基本美德。   但安立夏见了大笔的银钱总觉得自己会把它们弄丢,而且他算账的能力不比小芸好多少,只能支持小数目开支,于是柱子就成了这夫妇俩的管家兼账房先生。   “知道的,”安立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蜂蜜就是让柱子拿了钱去买的。”   “喜欢就多买点,蜜在阴凉的地方放着也不易坏,”纪应淮想起他用来做饮品的迷迭香与紫苏,道,“小市场最近好像有活动,要不要去买种子?”   “好,我们三个一块去吗?”安立夏的目光亮亮的,期待地望着他夫君。   “我们两个去,小芸这周可放过假了。”   纪应淮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好让屋里正在竖起耳朵偷听的小芸听到。   “……”小芸丧气地趴在了她的算数册上,和每一个得知不放假的学生一样,顿时失去了快乐。   安立夏抿着唇笑,低声道,“夫君,可别逗孩子了,她回来后已经把今日的医案学完了,算数也做了一整页。”   医馆的医师都放假了,医师徒弟怎么可能不放假。纪应淮揉了揉安立夏的脑袋,“嘘”了一声,跨过门槛走到小芸对面坐下。   “脆梨汁好不好喝?”   小芸正全心全意地惦记着她夭折的假期呢,下意识就答了,“好喝!”   “……”   “师父,”小姑娘反应过来,不等纪应淮说话,她就迅速给自己找补道,“我说这同类项,好合并。”   纪应淮忍俊不禁,“写了多少题了,拿给我看看。吃过饭给你出三道题,若是能答对百分之八十,就给你放假。”   “真的?”喜从天降,小芸高兴得要蹦起来。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芸从椅子上跳下来,抓着算数册和写完的医案分析跑到纪应淮边上,像个小狗腿子般把本子都递过去,“师父,您真好,真是好人,天大的好人!”   “下回吃饭前不许再吃零食了。你还在长身体,零食吃饱了不吃正餐,会长不高的,而且会很容易生病。”纪应淮点了点她的脑门,教育道。   “好,师父,我记住了。”小芸乖巧坐下,满脸我超听话,快给我放假。   纪应淮批阅了她目前完成的功课,挺满意,正确率很高。看得出她平日里都是有在认真学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吃东西打岔,被转移了注意力,一道题只写了半道就跳过了,一跳就直接跳到了下一页。   “这题,你会吗?”纪应淮指着那半条问她。   小芸凑过去瞧了一眼,哦嘶,就是她遮遮掩掩的那一道,还是被发现了。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已知三角形三边长……”   纪应淮扯了张草稿纸给她讲,安立夏也坐了过来一起听。他算数不行,但是在几何方面很有天赋,无论是平面还是立体图形,只要听一遍过程就能懂。   可能是以前给人家做过手工活赚钱的缘故吧,那种被杆子拼凑出来的东西,安立夏一看,脑海里就能把它们拆解开。   小芸年纪小,又不像现代孩子在学习时有模型辅助,跟着纪应淮学医后就没去外头玩过泥巴,雕塑能力堪忧,她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概念。   不过好在她理解能力在线,很会死记硬背,纪应淮就先让她按自己的方式这么学着,把基础知识先记下来。   三角形公式列了长长一页,纪应淮准备每一章都给她写一个总结笔记,这样以后翻看起来也方便。   虽然,纪应淮也不确定给她教的这些,在她未来的人生中能用得上多少,但万一呢,他是这么想的,万一小芸也会突然穿越去考中高考呢?   这叫让孩子平等的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让她不输在起跑线上,让她跨越千百年的时空,与现代孩子一起接受相同的知识。   “听懂了吗?”   小芸脸上的神情连续变幻,从似懂非懂,到我好像懂了,到我又不太确定,最后在平静中定格。就这么着吧,我理解了,就当我懂了吧。   纪应淮知道理论很难一下子被吸收,需要实践辅助结合,于是又给她出了道类似的题,“做做看。”   拿着笔的小芸迟疑地先把数据在图上标出来,然后停下了动作,盯着那图看了很久,久到安立夏张口就能把答案报出来了,她才如释重负地把解题过程顺畅地写了出来。   她是有将才的。   纪应淮忍笑,小芸这孩子非得把前因后果全想通了才肯落笔,这个习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很难评价。   但认真仔细,考虑周到是很不错的优点,纪应淮不想多加干涉。   都说因材施教,孩子怎么长大,怎么培养,得根据他们的本性来尽心教导,强加干涉很容易导致小孩子叛逆。   应付青少年叛逆期比教什么都不会的孩子都痛苦。   纪应淮想到了现代比较热门的一个梗。   Daddy,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在他和安立夏的心中,小芸已经和他们的女儿一样了。虽说小芸之前表示过,不想结婚。但如果哪天她想不开,或者被下了降头,带回来一个古代精神小伙,非得和他结亲的话。   纪应淮很难想像那个场面,大概,可能,自己和立夏会当场炸掉吧。   “师父,这,不对吗?”小芸见她师父不说话,以为自己写错了,不大确定地转头看向正沉思未来的纪应淮,疑惑地问。   安立夏也望向了夫君,他算的答案和小芸算的一样,要错的话俩人都错了。但他怎么算都觉得很对啊?   “对的,很好,”纪应淮回过神,给她批了个大大的勾,“先去吃饭吧,厨房的香味都飘到这儿来了。”   “好耶!”   小芸按了按发出咕噜声的小肚腩,高兴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安立夏看孩子的眼神温柔极了,轻轻拍了拍小芸的后背,“走啦,今晚有不少好吃的呢。”   纪应淮跟在他们身后,觉得十分放松。   今晚该给小芸出什么题呢,放放水吧,让孩子高兴高兴,睡觉也好做个美梦。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温馨一家亲!   立夏:(偷吃)   小芸:(跟着师母偷吃)   纪应淮:(双标)小芸不准饭前吃零嘴,立夏随意。   -   过敏体质真的太痛苦了,九价疫苗也过敏,凄凄惨惨(痛哭) 第31章 东边林子炸了   弯月隐入漫天黑云背后, 雷声与电光在天际翻滚,县城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大雨。   气压低得厉害,四处都是低空乱飞的蜻蜓。田地林间被黑色的小飞虫铺满了, 大翅膀的飞蚂蚁与蛾子直往有光的地方钻。   男人喘着粗气, 肩上扛着一只大麻袋,步履沉重地朝树林走去。他的身后,麻袋里滴下的黑水绵延地淌了一路。   天实在是太黑了, 他脸上都是汗水,眼睛被盐渍浸得酸疼,看不清前路。   “咚——”   肩上的麻袋被他随意抛到地上,男人从腰后头抽出别在裤带上的火把棍子,打开火折子引燃了它。   “我要是你, 就不会带着明火进这地方。”   “谁?”男人借着火光,警惕地观望着周边。   那说话的, 是个年轻女人,这儿视野开阔毫无遮挡物,按理说藏不了人,可男人愣是没找到她的身影。   “一个好心的……鬼。”   男人怀疑地低下头,踹了踹地上血腥味四散的麻袋, 小声嘀咕,“没死透,怎么可能?”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 女人发出了一串让人背后发毛的笑声,道, “那你倒是面生, 埋尸的活计, 之前不是已经由那个壮壮的傻大个接任了吗, 怎么又突然换成你了?”   “你说大狗?”男人撇撇嘴,“他死了你不知道?”   “哦,没在意,他怎么死的?”   男人动作不咋熟练地把麻袋重新扛好,举着火把朝树林指了指,“不知道,这人死起来还不容易吗,估摸着夜里黑没看清路,嘎嘣就摔死了吧。诺,那儿,他就死在那。”   “这样啊。”短短三个字,女人说得意味深长。   她半晌没声,男人都准备走了,结果刚迈步又被她叫住,“那他绊死在那儿,你还敢去啊,不怕和他一样死在树林子里?”   “怕啊,怕有什么用,”男人嗤笑一声,“今天算老子倒霉!上头说缺了个人,叫我们随便抓一个小姑娘顶上。老子抓到了,一心软又给放了。原本就当没这事,过就过了,谁知拉马车的觉得亏,说白跑一趟,转手就给老子举报了。”   他们按人头算工钱,抓一个八十文。大热天的,钱没赚到不说,还挨了罚。   他还是头一回被罚呢,一罚就是最累最脏的埋尸活。掘半天泥还得报废一身衣服,真是天底下没有轻松赚钱的法子。   “哎,也算那小丫头走运,落在了我手里,要是被剥皮人抓去了,她现在大概也在这麻袋里头等着入土吧。”   女人问:“你们抓这些人是用来做什么的,专门剖着当乐子?”   “我咋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就负责抓人,”男人不欲多说,烦躁地想结束话题,“得了得了,是人是鬼都一边呆着去,再不埋,老子干活得淋雨了。”   “我建议你不要带火把进去。”   男人摆摆手,“啧”了一声,“别烦,摸黑咋整找地方,里头雾那么大,你想让我迷路死在那里面啊?”   再三提醒无果,女人叹了口气,闭嘴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唯有虫鸣不断地在演奏属于天地的夜曲,那点火光遥遥地没入了丛林,被雾气吞没干净。   “……”   “轰——”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白光将黑夜劈成无数块碎片,巨大的雷声震得人的耳膜都有些疼。   纪应淮在屋里批阅着小芸的测试题,携着水气的风穿过连廊扑进窗里,将烛火吹得微微晃动。   他看着屋外细密的雨丝,想起在小破屋拿盆接雨水的日子,走了走神。   这个世界的雨季格外漫长,从他初来时的四五月,断断续续一直下到了现在,都快入秋了,还没结束。   他身后的长榻边,小芸做完了测验就一直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画画,她在构想美好未来,画超大号的房子和住在里面的师父师母。   安立夏笑吟吟地坐在她身边,听小姑娘颠来倒去地介绍她构想的家,时不时提一点建议。   雷声下来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安立夏拍着孩子的背安抚道:“不怕不怕,这屋上装了避雷针,打不到里面来。”   “师母,”小芸耳朵尖,她面色犹疑,“你觉不觉得,这雷声里面好像还夹带了点什么声音呀?”   安立夏回忆了一下,“……”   他没注意听。   “夫君,”安立夏喊了一声,进行场外求助,“雷声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声音吗?”   纪应淮茫然回神,“哈?”   他也没注意听。   小芸挥挥手,“算啦算啦,可能我听错了吧。师父,我得了几分!”   一条方歌默写加两个算术题,除了有个错别字外,其它全对。纪应淮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九十九,画了个五角星,递给小芸。   “好耶,放假!”小芸举着卷子,在屋里跑来跑去。   纪应淮看了看时辰,道:“小芸,别玩了,该回去睡觉了。”   “哦好。”   小芸听话地收拾好自己的本子,把笔挂到笔架上去,然后和师父师母道晚安,迈着喜悦的步伐顺着连廊回自己的房间。   纪应淮出去叫家仆打热水,抬头看云的时候,觉得东边的天有点泛红,颜色还挺好看的,就在外头站了一会。   高中的时候,去食堂吃晚饭时,恰好能看到晚霞。那成片斑斓的云彩,每一天都构成了不同的美景。   什么时候带立夏去外面旅旅游,或者去爬山看看日出日落吧。纪应淮想着,到这儿之后一直忙忙碌碌,还没机会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各地的特色景观。   热水被送进房中,雾气氤氲,两人洗漱完躺到一块,牵着手说了会小话,就温馨地入梦去了。   翌日,纪应淮骑着马先去了一趟衙门,还交通工具。这会才七点多,他原以为仵作还没上班,到了衙门一瞧,满屋子都是脸上挂着大黑眼圈,累到脚步虚浮的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马交给衙役,找到了坐在墙边休息的仵作,问道。   仵作长叹一口气,“东边那林子烧了,火现在还没灭呢。也不知道那林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一边烧一边炸,可怕得很。”   下了一夜的雨都没把火浇灭,可见火势有多大,那里头要真是埋了尸体,这会估计也全都烧干净了。   这意味着,机缘巧合通过徐狗子的尸体发现的疑似埋尸地,这后边可能牵扯出的更多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过这场大火带来的也不完全是坏消息,秦仵作自我安慰地想,那火把树木和脏东西全烧没了,毒瘴也就被解决了,不会叫那毒雾四散开去,为祸一方了。   “爆炸?”纪应淮心想,我怎么没听到。   “昨夜里雷声太响,都给盖过去了。还好下大雨,不然百姓知道了,指不定昨晚上要人心惶惶闹出什么事儿来。”   秦仵作忧心地问,“你说那劫匪是不是在树林里埋火药了,不然怎么会炸出这么响的声音出来。他们要是手里有火器,就衙门这点兵力,可完全打不过啊。”   “不一定,”纪应淮摇了摇头,“腐烂的东西放久了,可能会化出沼气,要是浓度高还碰上了明火,就能被引爆。”   以前他们读文献的时候讨论过,古书中有记载瘴气能被点燃,也有说不能点燃的,存在争议。   现代科技进展后发现,瘴气类似疫痢之毒,它是能令人体产生疾病反应的病毒类物质,不包含可燃物,能被点燃被引爆的是腐烂物中产生的甲烷。   火药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被严格禁止民间私产的东西,劫匪手中若有火药,或者他们知道如何生产火药,那他们行事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直接对着县丞贴脸刚都行。   一切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这样啊。”秦仵作眯缝着眼,一脸学到了的神情。   虽然这儿没他的活,但喊人救火的时候因为缺人手,他也被一视同仁地从床榻上薅起来了。熬了一晚上没睡,现下困得直打呵欠。   提刑官也是一脸困顿,他安排完衙役和捕快们,思虑重重地过来,在秦仵作对面坐下,“小秦啊,树林外围火势小的地方,有人捡到了一些飞出来的零碎肉块,你去瞧一眼吧。”   “是。”秦仵作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勉强提起些精神,对纪应淮说了声“失陪”,朝自己的工作室晃荡过去,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新□□。   纪应淮见他走了,也起身想告辞,但提刑官叫住了他,“小纪啊,你慢点走,本官想问你点事。”   “您问。”   他的姿态和口吻太像纪应淮的导师了,小纪下意识站到了他的身边,准备听吩咐。   一个娴熟的医学牲,时刻都准备着,接受老板下达的任务。   “你和巫医之前有过节,对吗?”   纪应淮点了点头,单说过节可能还轻了,凭他俩的关系,应该说是有大仇。   巫医干的那些事,给纪应淮“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无比的震撼,放现代他怎么着都得告他个诈骗加故意伤害罪。   提刑官盯着纪应淮的眼睛,“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立夏:夫君你听了吗?   小纪:我听啥?   小芸:算了,我是这个家耳朵最好使的(^_^;)   -   我的胳膊(呐喊)好痛(打滚)!   坚持日3(给自己点赞) 第32章 今上欲求一神医   “不想。”   纪应淮坦诚摇头, 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地要人命呢。   “为何?”提刑官好奇道,“你不恨他吗?”   “恨,但是没必要杀他啊。”纪应淮摊手, 他现在有举人的身份, 有房有马车有老婆还有医馆,未来可期。   要是冒冒然火气上头去杀人,那被官府抓住了, 他眼下和和美美的家庭都要破裂,得不偿失,不划算。   本来提刑官也没多怀疑他,见他的眼神这么坦率,显然是怎么想就怎么说的, 就让他走了。   他审邱成时,邱成没想到自己会被抓, 他自以为自己下手很隐蔽,变着法子想顾左右而言他,把这罪名嫁祸给别人,比如说无辜躺枪的纪应淮。   可惜有老大爷做目击证人,邱成再怎么说, 都逃不掉了。   提刑官叫人去把写好的罪状送到牢里去让邱成画押,巫医之死就算是结案了。   这人一死了之,倒是简便, 可因为谋逆罪名被一并抓进牢里的巫医家眷该怎么处置,提刑官有点头疼。   放是不可能放的, 毕竟牵扯上了大罪, 但关押还是发配, 就很难选。   要是能找到劫匪, 查明私下勾结一事的话,就太好了。   他这么想着,撑着膝盖起身,扶着嘎嘣响的老腰,去找翻捡尸块的小秦督促工作进度了。   “是人肉。”秦仵作见领导进来,很肯定地汇报道。   这里面有几块比较完整,似乎是因为被爆炸的气流吹飞出去太远,没咋烧到。   仵作指着用水冲干净的皮肤表面,道:“看这个纹理,以及光滑程度,我猜测这几块都是属于年轻人的。”   “多年轻?”   “和失踪的小孩一样年轻。”   提刑官沉默片刻,颌首道:“等火灭了,我会叫他们去里面挖挖看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仵作客气道,“大人,他们进去还是得做好防护,纪兄说那毒雾被火烧过后可能还有残留,要小心。”   “知道了,会提醒他们的。”   外头的雨在日出前就停了,石板路上积了水,人走过时,溅起的水珠就悄悄蹦哒到衣服后摆上,留下几个不黑不白的印记。   火势已经小了许多,但没了雨幕的冲刷,灰蒙蒙的烟尘直冲天际,老远就能闻到那一股子草木烧焦的味道。   雨后略显清凉的空气,在周边火焰的侵袭下,又回归了闷热。   纪应淮散着步回到医馆时,刚好是他平时开店的时辰。   门口站了个他很眼熟的人,手里拎着一个大桶,咧着嘴质朴地冲他笑。   “参哥。”纪应淮喊了一声。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纪应淮很是感激。   林参迎上来,“老幺,我来衙门送情报,正好路过你这儿,给你带点鱼。”   从村里过来有些路程,为了保证鲜活,他隔半天就要给鱼换一次水。这样,到了医馆,这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多谢参哥,鱼这城里能买到的,下回别带东西了,你来一趟多不方便。”纪应淮连忙开门,让他进屋。   “害,城里的鱼哪有村子里的好吃,你看这条,多大,城里的河可养不出来这么大的。”林参笑着指给他看。   的确,这鱼比纪应淮在菜市场上见到的都大,难怪他要拎这么大一个桶。   “参哥,”纪应淮请他坐下,“你说递情报,是什么情报?”   林参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马瘸子发现了劫匪的踪迹,他行动不便,叫我跑一趟来报官。”   劫匪会在每年秋收结束以后,到每个村收保护费,村民早就对他们感到很不爽了。   眼看着今年秋日又要到来,村民听说官府在抓劫匪,心里就有了主意。   马瘸子之前被抓到劫匪的驻扎地去过,虽然当时被蒙住了眼睛,但他依稀记得方向。   他的腿就是被劫匪打瘸的,心里记着仇呢,一听说自己能在这事儿上帮上忙,立马画了线路图出来,叫林参帮忙带来报官。   若是官府真肯派兵过去,马瘸子说他亲自带路,哪怕命都不要了,也得争一口气回来。   这着实是急事,纪应淮没多留他,叫林参事办完了回医馆来,中午他请客去酒楼吃饭。   林参拗不过,笑着应了。   衙门那边得了他带来的图纸,县丞喜出望外,一桩心头大患就要了了,他按捺不住激动的神色,立刻与驻兵将领商议出剿事宜。   林参因为提供重要线索,被赏了十两银子。他妥善地包好了,准备回去全交给马瘸子。   午膳安排在上次去过的那家酒楼,安立夏与小芸不想出门,纪应淮就让他们在家待着了。鱼让柱子来拿回了家,趁新鲜中午做给二人吃。   天黑前林参要赶到城外驿站,故而一顿饭用得很快。   临行前林参拎着纪应淮给他的大礼包,拍了拍纪应淮的肩,道:“老幺,参哥看好了,你是要飞黄腾达的命,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好,迟早有一天要奔上京城去,做最顶尖的医师,做太医。”   “想家了,就回村里来看看,住我那,宽敞着呢。”   纪应淮应下了,“参哥,借你吉言,保重。”   “保重。”   天色暗下来时,林子里的火灭了,待烟雾散去后,捕快们又忙活了一整夜。与此同时,抓捕劫匪的军队也出发了,火把绵延成长长的一条龙,穿过城门,映亮了原野与星空。   城墙顶上,带着面纱的姑娘屈膝自在地坐着,她望着星火,晚风带走了她的呢喃,“全都不一样了啊。”   “别人的戏看完了,该回去唱我自己的戏了。”   ……   “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   县丞嘴里哼着曲儿,心情是说不出来的舒畅。他穿过一溜脚步匆忙的捕快,在廊下差点撞上一个人。   刚想张嘴骂一句,他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出魂来,“小,小姐,您怎么半夜不休息,在这乘风凉呀。”   “明日备车马,我要回京去。”姑娘吩咐道。   “怎么如此着急,是您在这城里住不惯吗?”县丞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摇摇头,“父亲来信叫我回京。”   县丞不敢多言,立刻喊人去准备车马,将早就备好的礼品和精美糕点全装上车。   “大人,”姑娘微微一福身,“承蒙大人照顾,有句话我想和大人说。”   “请讲。”县丞不明所以,怕她对自己这儿有意见,虚心听着。   “今上欲求一神医为五王爷治腿疾,若您能推举能人,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   “您,可懂我的意思?”   姑娘说完,转身就走,只留县丞在原地欢欣雀跃。   【作者有话说】   (2023.10.7修错字) 第33章 纸条上写着慈姑庙   这县城里, 有谁的医术上佳呢?   有一个人的名字几乎与问题一同跳进县丞脑海里,济生堂医师,纪应淮。   前些日子, 仵作带来的泡脚包他用了, 效果属实不错。而且,据说阿天的母亲病得快没了,也是他治好的。   成, 那就推他上去好了。   县丞愉悦地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帽,踏着四方步进屋写举荐信去了。   第二日一早,纪应淮就收到了两张纸。   一张是县丞派人送来的请帖,邀请他去官府一叙;另一张,是柱子早上开门, 在屋外捡到的,上面就写了三个字, 慈姑庙。   慈姑庙……   纪应淮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似乎是在某回被找事的时候,有人说让去这庙里驱邪,还被他赚了一笔来着。   原本是想过去看看的, 可一直很忙,就渐渐耽搁了。   是谁想让他去这地方呢?   “昨夜有见到可疑人吗?”他问门口轮班看门的小厮。   小厮摇了摇头,“老爷, 我什么也没听见。”   他不是护卫,护卫手里有武器, 站在屋外值班, 看门的小厮只需要在门房里头带着, 听到声音出来瞧一眼就行。   纪应淮点头, 让他休息去了。   县丞约他见面的时间是未时,在午后,不着急。既然有人刻意上门来提醒他了,他准备先去一趟慈姑庙看看。   但他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这地方在哪。   怪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和邪祟搭上边的东西能不怪嘛。   当时那闹事的大概率是巫医喊来的人,要找这地方,估计得问和巫医有联系的人。   巫医现在已经死了,他的徒弟也跑没影了,那还有谁和他有关系呢?   劫他出狱的人?   这个神秘人在巫医死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好似完全不存在一样,衙门也没继续追查下去。   纪应淮在想到这件事时,才有了点印象,要是他不去细想,估计这场劫狱就会在日复一日中彻底被忘记。   不对劲,他也没健忘没老年痴呆啊,怎么忘性这么大。   “……”   该多背背书了,没有导师在上头散发压迫气场,他都懒散了许多。   回到正题,还有谁会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呢?他想到了已经被抓捕归案的凶手,杀死巫医的人,和巫医一定是有恩怨纠葛的,说不定他会认识。   纪应淮又去了衙门,找到秦仵作说明来意,仵作欣然答应,带他进去了。   “你这两天天天往衙门跑,都快和我们一样点卯就位了,要不干脆到咱衙门里来做事吧。”仵作打趣他。   纪应淮笑了,“也不是不行,只要提刑官大人肯收留,我能混个编制也挺好。”   狱中,邱成听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就想起身,僵硬半晌,又坐了回去。   他还没习惯牢里的日子,这昏暗的环境和他那间小屋差不多,脚步声靠近,他以为是有人要来找他做生意了。   “喂,起来,有人想问你两句话。”狱卒踹了踹铁栏杆,叫他。   邱成“啧”了一声,“问问问,罪都定下了,你们还要问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纪应淮蹲下来,平视他,道:“你知道慈姑庙在哪里吗?”   “你怎么知道……”邱成有些惊讶,这人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他师父的休憩之处,应该只有他们这些弟子才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纪应淮面不改色撒谎。   邱成愣住了,难不成老头出去的时候,把这人也收为弟子了?   “是他叫你来问我的吗?”   纪应淮点头,他心里纳闷地嘀咕着,谁啊,怎么还有其他被牵扯到的人。   邱成看了眼狱卒,面带忌惮,不敢当着官家人的面说。   “你过来,我告诉你。”   纪应淮顺从地靠近,他更纳闷了,咋,这还是不能被别人听到的秘密基地,只能靠说小话的方式告诉他,那地方这么神秘啊。   有人看着,邱成连手指都不敢伸出栏杆,他被呵斥怕了。自从劫狱发生后,这牢里的安保就加严了很多,一旦犯人的举动有出格嫌疑,就会被狱卒大声骂回去。   “我给你画个路线图,你自己看。”邱成人还怪好心的,怕说了他听不明白,特地沾了水在地上画给他看。   狱卒在边上盯着二人叽里咕噜地聊天,他不好奇这俩在说什么,因为纪应淮和他讲过了,他能从邱成口中套出他们据点的位置。   纪应淮把线路一比一记录下来,礼貌地和他道了声谢。邱成受宠若惊,还叫他替自己给老头带声问好,显然是把纪应淮当成了自己这边的人了。   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纪应淮怜悯地看着他,和巫医沾边的人怎么都看起来脑子不大好的样子。   该夸他们民风淳朴呢,还是说他们不设防呢。   离开监狱,他把得到的信息交给了提刑官。提刑官没多说什么,直接让捕头带几个人跟他一块去那慈姑庙了。   离邱成说的地方越近,纪应淮越觉得熟悉。   这凉爽的温度,这翠绿的色彩,不就是玉儿跟他说的那片林子吗?   只不过及己生长在外围,而邱成标的位置要更往里。   “这城里竟然有这么凉爽的地方。”捕快惊讶道,他还是头一回来这一片,这儿位置偏僻,只有附近住户和采药人才会来。   夏天来这儿呆着,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   纪应淮感慨,巫医他们可真会挑好地方,把这儿当据点,又隐蔽又宜居,他都想在这搭一间竹屋隐居了。   继续往里走,丛林茂密,依据着邱成画的图才能找对路。他们走了大概有半小时,才依稀看到了建筑物的影子。   那是一座破旧的古寺,很难说是什么建筑风格,莫名还有点眼熟。   纪应淮总觉得以前去哪旅游时,见过这种造型的庙,连墙皮脱落的程度都差不多。   “有人吗?”捕头艺高人胆大,叫他们靠边躲着,自己握好刀柄,上前打探。   庙门紧闭,无人应答。   捕头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这敲击的声音有点怪,纪应淮望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是木板门,怎么敲出了一股子铁皮的闷响味。   【作者有话说】   芜湖!感谢在2023-08-15 00:00:49~2023-08-18 20: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汤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不知道你皱什么眉   “没人吗?”捕头在门口踱步走了两圈, “没人我可就进来了。”   大概是那群人早得了风声,已经跑了吧。瞧这安安静静的,不像是屋里头藏着人的样子。   于是, 哐当一声巨响, 捕头闪亮登场。   “都过来。”他打量了一圈,确定没危险,招呼躲着的几人过去。   纪应淮上前, 面色犹疑地拍了拍躺在地上的木门。   “……”   无论近看远看,这门的材质瞧着都确实是木头,但这冰冰凉凉的温度,就算是把木头放冰箱,也冻不出来这种感觉吧?   身侧的捕快看纪应淮一直在摩挲门板, 也蹲下来摸摸,没察觉什么异常, “医师,您在摸什么呢?”   “你觉得这门,冷吗?”   捕快摇摇头,“不冷啊,木头咋会冷。”   是啊, 木头咋会冷?   是他温觉出问题了吗,纪应淮搓搓手,站起身来跟捕头一块进庙。既然有异常出现, 说明这座庙确实不同寻常,那进去看看, 说不定有更多发现。   捕头一路过关斩将, 把庙内院的门也踢开了。那力道大得, 一脚下去门板直接裂了。   屋内灰尘遍布, 高高的房梁上结着巨大的蛛网,几道破损的帷幔将断未断,从洞开的大门外吹入的风让它们向四周飘散开。   小小的殿堂中央,面目慈悲的女神像低垂着双眼,和蔼地望着这群擅自闯入的人。   邱成和纪应淮描述时,说进庙不可直视神像,不可大声喧哗,不可语气不敬。   他说他每次去见老头,那人都跪在神像底下的蒲团上,即使是和他们这群弟子说话,都从不转身。   可是,眼前这庙里,压根就没有蒲团呀。   纪应淮确定他没走错,邱成把线路画给他看后,他一出来就把图临摹下来了,这一路走来,完全是跟着指引走的。   他走到神像下面,按照地面积尘的厚度,如果这里曾经放过蒲团,那应该会留下痕迹。   纪应淮伸手擦拭了一下,没有,积尘非常均匀。   “……”   奇了怪了,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邱成是在做梦吗?   “头儿,你快来,这门怎么碎了。”   捕头疑惑,他没怎么用力啊,这木门这么脆的吗。他走过去检查,心里有些紧张,把人家门弄坏了,人家会不会举报他损坏平民财物啊,这咋整。   “哟,真碎了,还碎成片片了,”捕头拈起一片碎块,两只手指头夹着,惊奇地对着光看了看,“这什么门啊,怎么还是透光的。”   在这个世界,尚未出现琉璃的概念,捕快看到这种新奇的材料,眼睛都瞪圆了。   纪应淮瞧了一眼,愣住了,这是……液晶显示屏?   还有,那地上的显然是内部掉出来的电子元件。   “……?”他认知错乱了,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古代世界里面,是这世界出现bug了吗。   他匆忙跑到大门口,抓起一块门板,举起来砸到另一块上面,又搬起石头使劲砸门。   捕头连忙上来拉他,怕他突然发疯把这地儿全砸了,“医师,医师,你咋了,你没事吧,中邪了吗?”   “可能,有点,吧。”纪应淮一字一顿,盯着眼前凹下去一个洞的“木门”缓慢道。   木头的延展性绝对不可能这么好,这东西,分明就是铁板!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纪应淮都有些恍惚。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余,都已经习惯了古代的生活,准备好在这里度过一生了。   陡然见到属于原世界的产物,纪应淮又惊喜又茫然,还有点手足无措。   喜的是他有可能可以回家了。原来的世界有他的亲人,有他未完成的事业。   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他即将毕业,职业生涯才刚算是迈入正轨,就莫名其妙被丢到这里,一切从头发展。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落寞无助。   能迅速适应并在这儿顺利建立起自己的家业,纪应淮是很幸运的。他想象不到如果没有举人的身份,没有别人的帮衬和安立夏的支持,他该如何是从。   人生不是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可以上天入地,可以高举改革大旗,推翻封建王朝,用金手指让自己成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王朝主人,把世界握在自己手里,做背后布局的控棋者。   他只是个中医博士,没有保命手段,没有龙傲天的能力与资本,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就算他是个肚子里有很多货的穿书者,他也得安分守己,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按照规则办事,依据法律生活。   哪怕他一直往上晋升,他最高也只能成为太医令。   哪天给皇帝或者皇妃娘娘们开错了药,或者在掌权者面前说了他们听不顺耳的话,或者仅仅是因为今天的药开苦了,就可能得来一句凉飕飕的,“让太医院全体掉脑袋。”   “……”   纪应淮自认是个普通人,人都怕死,他以前听电视剧里罚太医挨板子都觉得惊悚,更枉论自己变成那恐怖故事的主角了。   但,如果他能走,他回到了现代,安立夏和小芸该怎么办呢?   小芸他可以找好人家领养,那立夏呢,立夏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被他丢下,以哥儿的生存环境,和他那什么都往心里憋的性子,他还能活下去吗?   他只有我了。   纪应淮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大事当前,最能分辨出心底最诚实的倾向。   如果回到现代,是以抛弃安立夏为前提的话,他就不走了。   他想起那天早上,被安立夏哭湿的衣襟,心里就揪得难受。好像什么时候,他真的负过这个人一样。   若是真的有愧于他,纪应淮心道,那就更应该补偿他了。   从林子到衙门,一个时辰不到,他想通了。   “医师,”捕头见他紧皱着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了,悄摸问他,“你是不是知道那些是什么玩意?”   “不知道。”纪应淮果断摇头,他决定就当都没发生过,这些不符合世界观的东西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捕头表情僵硬,不知道?   不知道你皱眉皱那么久干什么,紧张得跟偷/情证据被发现似的。真搞不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玩了,在地铁疯狂码字。   下车因为天太黑没找到公交站台,硬生生走了两站路,步数感人(痛哭)   感谢在2023-08-18 21:01:20~2023-08-19 21: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他都说不认识了, 捕头就算心里怀疑,也不好多问,毕竟纪应淮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这慈姑庙的证据还是他提供的呢。   要想知道, 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但无论他怎么查,他都不可能接触到案件真相。因为那些东西,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纪应淮当时看到电子产品太震惊了, 一心想着自己能不能回到现代的事,导致他忽略了其他细节。   现在冷静下来一回想,他发现了不对。   在他前往慈姑庙以前,这座庙宇本身就存在,也就是说, 铁皮门和显示器和他的穿书奇遇没有关联,这些不是因为他而出现的。   难道说, 这个世界曾经经历过三次工业革命,科技水平直逼现代社会,最后没落了,重来一遍建立起古代王朝?   不可能吧……   纪应淮觉得自己的脑洞有点太大了,他想了想,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这儿有其他的穿越者。   人家应该是带金手指的那种,能从现代搬东西过来, 还能制造幻觉。   从这个角度去想,劫狱的事情竟也能想通了。有金手指在, 带走一个人有什么难的。   “……”   那还挺奇妙的, 纪应淮心道, 巫医那边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他还能把一手好牌打出稀烂结局,他是有水平的。   马车回到衙门,日头都高悬了。   他想顺路去找一回仵作问点事,却被人告知仵作在外头验尸。   林子不挖则已,一挖活似无底洞。地下近六米深处,都有零散分布的白骨,看骨龄,都很年轻。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被加工过后丢掉的边角料,细碎的骨粉糊在黑泥上,诡异可怖。   仵作浑身裹得密不透风,正蹲在坑里仔细检查呢。   既然他在忙,纪应淮就离开了。   医馆那边药师帮他顶了会班,早上来的大部分是拿了药就走的老病人,他能应付。见医师回来了,他开始忙自己的工作,让病人去候诊区坐着排队。   上回那个心脏病的患者今天也来了,人精神了不少,纪应淮给他微调了一下方子,接下来就稳定按时吃药,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能在这人间看很多很多次日升月落。   一直忙到午后,纪应淮匆匆吃了点,就应邀前往去拜见县丞。县丞没跟他兜圈子,一上来就直说要举荐他去京城。   他将皇帝为五王爷寻医治腿的事情告诉纪应淮。   “未来飞黄腾达后,可别忘了咱们这小县城啊。”县丞敲敲桌子,笑着说。   纪应淮客套道,“那是自然,您的提携之恩草民如何敢忘。”   “近日收拾收拾东西,就快些上京吧,”县丞从怀中拿出了举荐信和盘缠,“你到了京城后,拿着信去官府找一位姓宁,叫宁承恩的大人,后续他会安排好的。”   县丞恨不得马上就把人打包送去,他早就迫不及待,想升官加爵了。但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心急,婉转催促。   “多谢大人。”纪应淮收下了,行礼告辞。   出了官府,他搓搓脸,抬头望天,觉得今天过得跟做梦一样,离奇且乱七八糟的。   好突然,又要换地方发展了。   他盘算了一下,走之前要做的事情,大概把出发时间定在了两天后。   家里的东西没多少要带的,上京也不知能不能有个地方落脚,他决定一切从简。   家仆除了柱子,再带两人就行了。其他的愿意留下,就留在这儿看着屋子,月薪找医馆那儿的账房先生去领,日后回来家里也干净些。   医馆那边,药师能处理一些简单的问题,外伤方面他也跟纪应淮学了点,可以满足百姓基本的医疗需求。   他决定挂个告示,明天提前把义诊办了,把老病人们的药方调整好,能长期不变的就定下来,免得他离开后人家不知道该抓什么药吃。   “你要走啦?”首饰店老板端着碗过来,瞧见门口的简易横幅,问。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他也端着个碗,时间不知不觉就晃过了数月。   纪应淮朝他笑了笑,“是,过几天就走。”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首饰店老板感叹一声,“医馆不关门吧?”   他们边上这一圈,都习惯了医馆的存在。身体不舒服就来这里看看,纪应淮医术好还从不坑钱,药材很便宜,得空了还会和他们讲一点生活中的注意事项。   要是关门了,那上哪才能再找着这么好的呀?   “不关门,以后就当药铺开着了。”   当药铺开着也行,抓药方便又省钱。首饰店老板吸溜了口汤,有能力的人果然不一样,这才多久啊,从村里出来到县城,现在又要去京城了。   他们这儿的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上一趟京城。   月上梢头,纪应淮在浓郁的蒸鱼味里踏进家门。   林参送了一桶鱼来,他们连吃了好几顿还没吃完。小芸最爱吃蒸鱼,两个大人不挑,就随着她一块,她说要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鱼蒸起来肉质鲜嫩,一点也不腥,刺也好剃,格外美味。都说鱼生火,肉生痰,为了防止上火,纪应淮特地叫厨房阿嬷做菜的时候多烧一个丝瓜汤。   这个时节正是吃丝瓜的好时候,也不知上了京,还有没有新鲜的农家蔬菜吃。   “夫君,尝尝这个,小芸说比最好喝的脆梨汁还好喝。”   见他回来,安立夏端着一只茶盏喊他,小芸正喝得起劲,冲她师父比着大拇指都没空说话。   纪应淮接过喝了一口,似乎是马蹄的味道,清甜不腻,“是好喝的,这是什么做的?”   “今天有卖荷花的小贩,阿嬷给小芸买了花,送了朵莲蓬。我看有荸荠和菱角,就都让他称了点。这是荸荠和冰糖煮的水,小贩说这样煮的好吃。”安立夏说起今日见闻,眼睛亮亮的。   人世间最浪漫最高级的就是分享欲,纪应淮听着他说,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他单手端着茶盏,揉了揉安立夏的脑袋,“立夏,咱们后天逛完街,就要去京城了。”   “京城?”安立夏疑惑,“去京城做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来辣! 第36章 立夏扒窗偷学   听纪应淮讲完了前因后果, 屋里一片寂静,连沉迷喝饮料的小芸都停下了动作,张着嘴呆愣在原地。   京城, 那可是遍地达官贵人、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有, 王爷!   她师父能被推荐去给王爷看病,说明什么,说明师父超厉害的!   安立夏欣喜道:“夫君, 既蒙了县丞大人的恩,那需要去送个礼吗?”   “等来日从京城回来再说也不迟。”纪应淮道。   “也是,不急。”   小芸问:“要卷铺盖吗,师父?”   她语气真诚地像是要去逃亡流浪。   “不用,带点日常衣服, 再把书带上,到那若是有缺的, 直接上街买就是了。”纪应淮兜里有钱,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穷到连棺材板都要捡回来二次利用的人了。   安立夏替他放了茶盏,回到纪应淮身侧,抓住了夫君的袖子,“我总觉着……刚刚你说要上京的场景, 我好像见过。”   人在看到相似场景的时候,会产生这件事我经历过,或这个地方我来过的错觉。   可他的印象里, 从来没有人说过要上京城呀。   “或许真的见过吧,不要多想, ”纪应淮握住他的手, “去吃饭吧。”   “嗯。”安立夏被他抓着, 热意从另一个人的掌心传递过来, 那种做梦般的感觉消退了下去。   但夜深后,当他们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时,安立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确定自己现在是清醒着的,但脑海里却在闪着一些陌生的记忆片段。   熟悉的大厅里,布置与现在完全不一样。手里拿着书的纪幺身边站了个年轻女子,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家仆,在给他们道贺。   “恭喜恭喜啊,纪老爷可真是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啊。”中年男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纪幺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人先开口了,语气是止不住的骄傲,“可不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几个人能有这荣耀呀,而且郎君还如此年轻。”   “苏琳,莫要说这话,”纪幺听了恭维,分明是高兴的,但他还要表现出一副清高知礼节的模样来,“多谢陈老爷夸赞,日后纪某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哎呀,”陈老爷十分受用,笑得嘴都合不拢,“不敢不敢,您稍稍提携一下犬子,都是我家祖上积了大德呀。”   场面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安立夏躲在门后,听清了大概的情况。   纪幺参加了殿试,得了状元,现在是回乡整理东西,准备举家搬到京城去住了。   那苏琳,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定下了婚约,但因为考试耽搁了,现在还没成亲。   不过,虽然没成亲,但苏琳已经住进了他们家里,而且有了身孕。   “姓苏……”还是个大家闺秀。   安立夏隐约想起了在村里时,把他拦下来的那群人,他们说苏小姐要让夫君去赏花,还说苏小姐也是个哥儿,比他好看还知书达礼。   我这么能吃醋的吗?   安立夏有些茫然,他分不清那记忆到底是真是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记仇记太久而发了癔症。不然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只有一耳之缘的人。   还给人家捏了张脸。   忍着疑惑,他继续看了下去。   送走陈老爷后,纪幺在屋里坐下,苏琳粘着他,非要坐他腿上。   “阿琳,今天家里人来人往的,被看到了像什么样子。”纪幺无奈道。   苏琳哼了一声,“我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肚子里还有你的骨肉,人家见了,只会说我俩感情深。还是说,你怕被后院那个发现端倪?”   纪幺笑了,语气蔑然,“我怕什么,从前留着他,是要靠他赚钱,现在又不缺银子,家里呆着这么个畏畏缩缩的乡野村夫,被别人看到了丢死人了,还不能把他关起来。啧,我迟早要甩了他。”   好疼,安立夏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那种奇怪的心脏碎裂的感觉,时隔许久又出现了,并将痛苦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可能这回不在他散发花香的时候,情绪被控制时他还保留了清明的神志。   他想,不对啊,明明在另一段故事里,和纪幺成亲的是相府大小姐,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这会纪幺的妻子怎么又变成苏琳了,安立夏有点不明白。   不过要想串联起来的话,也不难。他学了一些知识后,懂的东西也多了不少。纪幺既然能抛弃他,那为了前途再抛弃一个苏琳好像也挺正常的。   他本质上是和卖女求荣的苏老爷一样的人,苏老爷卖女,他卖自己。   “关起来作甚,养在家里还多一张嘴吃饭。干脆拔了舌头卖给楼里,京城有权贵就喜欢这种哑哥儿,运气好的话,能换一大笔钱。”苏琳挑着眉梢道。   纪幺没想到表面温顺纯良的他能说出这种话来,被惊得半晌没吭声,良久才笑着说:“不错,若他吵嚷,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苏琳的提议被采纳了,他很高兴,搂着纪幺的脖子靠在他怀里,“老爷,你说那家伙要是看到你抱着我,发现咱俩不是所谓的兄妹关系,那会如何?”   “怎么不是兄妹?”纪幺地下头,他俩的鼻尖相蹭,“情妹妹也是妹妹。”   被哄高兴了,苏琳发出了娇俏的笑声,两人腻歪在一块,不知说了什么私密话,纪幺面带红光,把他抱起来就朝外走。   “!”   躲在门口的安立夏看到眼前的景象迅速切换,故事里的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躲起来。   这是完全符合他本身性格的举动,但这会的立夏有点恨铁不成钢,想骂醒故事里的他。   躲什么,为什么要躲。直接把话说开,趁早离开不就好了。那么多人都在,纪幺不可能当众对他出手的。等他想报复时,自己早就逃远了。   那个纪幺绝对不是他夫君,安立夏气愤地想。一起生活这么久,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那两人有说有笑就朝主卧去了,视角跟了上去,他在廊下停住了脚步。   隙开的窗户里,传出了两人办事的声音。   安立夏未经人事,他悲伤着悲伤着,竟然好奇了起来。为什么苏琳喊得又高兴又痛苦啊?   在这一点上,故事里的他倒是和他本人保持了一致。   窗户被悄悄拉开了一点,安立夏透过缝朝里面望去,看到了床幔上交叠的影子。   他观望了很久之后,这段记忆才结束。   黑暗中,安立夏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躺在他边上不知道睡没睡着的夫君。   夫君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学到了,去试试。   【作者有话说】   小纪垂死梦中惊坐起,大喊,还有这种好事!?   -   剧情已脱离大纲,这是立夏的行为,请勿上升他亲娘(要脸,溜走) 第37章 你对我可有情意   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试探了好几回, 安立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他学着苏琳攀附纪幺的姿势,把手伸进了纪应淮的衣领,去勾他的脖子。   然后是……要压上去。   他动作轻巧地掀开被子, 慢慢坐起身, 抬腿跨过纪应淮的腰。   这一连串不熟练的动作,叫他的脸涨得彤彤红。   有些东西,那户人家的妾是教过他的, 单纯口头描述,就叫安立夏脸红不敢细听。   而且,当时他想着自己   能假扮普通男子做事,能在这世道上生存,不进谁的家门他也能有饭吃。   他感谢那位姐姐, 她的恩情安立夏不会忘记,只是有选择的话, 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想成为那样被围困在后院里,一生都在看别人脸色行事的雀。   无论是原书还是剧情改变后的世界,安立夏一直是那个坚强生存,肯做粗活累活,甚至愿意把赚到的钱全供给丈夫读书、发展事业, 谋求更好的出路的人。   他没有机会向上走,但他希望他能撑起另一个有机会向上的人的梦。   心思很敏感,又自卑, 又脸皮薄,却还能端着架子, 撑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努力做给别人铺路的事情。   安立夏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尤其是看到片段中那个付出被轻视被糟践的自己后, 他更觉得人间不值得。   但纪应淮是个很好的夫君,他从未要求过安立夏什么,还教他认字,教他很多道理。   那回情绪上头,他质问纪应淮生儿育女的事情,纪应淮也没有恼,好声好气地给他解释,哄他入睡。   清醒过来后,安立夏明白,纪应淮是在对他的未来负责,他不想自己在一次被生理控制的冲动下,做出后悔余生的事情。   那么……   我现在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夫君,会不会显得很……轻浮,夫君要是发现了,会不会生气?   安立夏撑着的胳膊有点累,他很顺势地就坐在了纪应淮身上,一边歇,一边放空脑袋胡乱地想。   但是他和夫君已经是一家人了,那记忆里的苏琳连门都没入,就能和纪幺做那些事情还有了孩子。他凭什么不能做?   心里好似憋了一口气,非得较量一回高下。他闭了闭眼,坚定得宛若要去英勇就义,向前直接就倒下了。   先前想的那么多,到这儿全被不服一把推翻了。他抗得起锄头,抡得动扫帚,长得也不差。   苏琳可以的,他当然也可以!   靠在怀里了,接下来是什么,是蹭鼻尖,对,去蹭。   安立夏仰起头,发现距离有点远,于是就地顾涌了两下,借力爬了上去。   好黑。   熄了灯,只能看到人的大概轮廓。他分辨不清,于是上手去摸索纪应淮的鼻梁,但位置没估准,他给了纪应淮的额头轻轻一巴掌。   “……”   完了,打疼了没。   夫君的脑袋好使,里面全是知识,不会被他打坏吧?   安立夏半天没敢动弹,等了一会发现没动静后,做贼心虚地起身偷看纪应淮的眼睛,想看他有没有事。   看不清,凑近点。   怎么好像睁着眼,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再凑近点看看。   “立夏,”纪应淮无奈地侧开脸,道:“我没睡着呢。”   转头不是他不想和安立夏亲密接触,实在是立夏贴他太近了。他要不避开,就要往人家脸上亲了。   上床休息后,他一直在想原书的剧情,想着去京城后自己要谨言慎行做好古代人,不能露出马脚。   假使这个世界真的有其他穿越者的存在,在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时,最好藏藏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想被有金手指的家伙针对。   那是降维打击,他哪扛得住啊。   身侧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安立夏方才呼吸平缓,应该是睡着了的。可没过一会,他突然开始扭动,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向他靠近。   纪应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当是晚上喝水喝多了,他想起夜。   没想到,一双微凉的手环上了他的脖子,纪应淮当场就僵住了,一瞬间睁开了眼。这是要干什么?   随着安立夏一步一步的靠近,他目光涣散,感受着身上的重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他俩最越界的举动还是在安立夏不清醒的情况下发生的,这会立夏身上没花香,说明脸贴脸是他自己想贴,这种的情况,怎么说呢……惊喜来的太突然了吧?!   我老婆是不是喜欢我?   他和我贴贴哎,他晚上睡着了爬起来和我贴贴哎,他和我贴贴啊!纪应淮脑中闪过无数os,他表面没什么反应,其实已经激动得想下床跳舞了。   很难不怀疑,平时他倒头就睡,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夫君……”   安立夏本来就害羞,一见他醒着,就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往边上滚,试图把自己团进棉被里,裹成一个茧子。   如果他上过网,大概会用脚趾扣城堡这种形容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变化。   纪应淮身上就剩了个被角,他侧过身,忍着笑,道:“立夏,你刚刚想做什么?”   安立夏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是实在他说不出口。   反正都睡不着了,纪应淮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软枕上,轻咳一声,“我们聊一聊,好吗?”   “我……”安立夏在被子里闷着,有种学生被喊去老师办公室喝茶的紧张感,“我,夫君,我错了。”   不管怎么样,先道歉再说。   “认错做什么?”纪应淮伸手,扶着他的肩把他转过来,把他头上的被子扒拉开,“你没有错,乖,别闷着,被子里空气不流通。”   “哦。”安立夏乖乖松开攥紧被子的手,像一条出水的鱼似的,靠上了枕头。   “夫君,要聊什么?”   安立夏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很慌,就怕纪应淮生气,怕他嫌自己浪/荡。   天地良心,纪应淮怎么敢,他欢喜得要上天了,现在整个人和情窦初开的青少年没什么区别。   别看他一本正经靠在那,他心里有一部虚拟手机,正开着备忘录,拼命写小作文。   “立夏,你能给我一句准话吗?”纪应淮斟酌字句,紧张得说话时手都在微微发抖,“你对我,是有情意的,对吗?”   “我是说,对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对你的夫君纪幺。”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乞巧节快乐!   wb发了小纪和立夏的人设图,有小细节(立夏的眼睛),献丑了,嘿嘿嘿。   希望以后约得起喜欢的太太画他俩的互动www! 第38章 我只识眼前人   安立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但又好像知道原因。他说不上来这种怪异的感觉,按照他的认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 ”他的声音在颤, 努力看着对面那人的轮廓,在心里描摹熟悉的容颜,“可我只识得眼前人。”   自纪幺睁眼的那一刻起, 这局躯壳里的灵魂,就已经是纪应淮了。   “夫君,我从未隐藏过对你的欢喜,你难道现在才察觉吗?”   早就察觉到了。   从每一次归家时的呼唤,到携手入梦时的依恋。纪应淮又不是情商黑洞, 他怎么感觉不到两人之间越发暧昧的氛围。   但他不敢确定,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对方喜欢我, 他怕是自己多想了,担心说开了以后,安立夏会感到不自在,会远离自己。   纪应淮攥了下自己的指尖,“是我太迟钝了, 立夏,你能亲我一下吗?”   “你亲我一下,我就知道了。”   抛却一切社会赋予他的身份, 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沉迷七情六欲的俗人。被安立夏磨磨蹭蹭压了半天, 他都快上火了。   骗人是不对的, 他知道, 但善意的谎言有利于促进亲密关系, 就好像玩乙游氪金刷亲密值,根本控制不住。   “……”   安立夏没吭声,他羞得开不了口,又想给出正面回应,于是原路挪回去,轻飘飘地在纪应淮唇上贴了一下。   啊啊啊,初吻,初吻给老婆了!   我应该怎么做,书里怎么说的,是不是要把他揽住,然后狠狠地酱酱酿酿?   纪应淮言语的糙汉,行动的君子,他心里想得是19r,手上的动作却活像是被未成年限制狠狠制裁过的青少年。   “立夏。”   他念着心上人的名字,低头准确地找到了那双柔软的唇。   夜色遮掩住了潋滟水光,离开了视觉的影响后,余下的感官都蜂拥而上,争夺着,试图成为最明显的那一个。   吐息喷洒在对方的脸颊上,纪应淮按着安立夏的后脖颈,温柔又强势地,不容许他后退。   “夫君,”半晌后,被放开的安立夏靠在纪应淮身上轻轻喘气,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们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纪应淮嘴角与天齐高。   安立夏脸上一阵酥麻,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啊,好羞人。   虽然话已经说开了,但纪应淮还是想问问他,“方才你以为我睡着了,压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我……”   安立夏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件事,总不能说,是他看了一段真假不明的记忆故事,然后和现实中莫须有的苏琳置了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得支楞起来,然后就支楞起来了。   “宝贝,”纪应淮犹豫道,“你是想让我当下面那个吗?”   “上下位置我倒是无所谓,但我不是哥儿,生不了孩子,不能给安家传宗接代。但你喜欢小朋友,之前还说要生孩子,我不行的话,你会不会不要我?”   “……?”   安立夏怔住了,上下是什么,他有这个想法吗?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然后带着小芸走掉。”纪应淮语调惆怅。   “没没有,”安立夏慌张否认,“我要,我生,我不走。”   纪应淮轻笑一声,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确定吗,立夏?”   “嗯。”   “好,睡觉吧。宝贝晚安。”   就这样?   安立夏茫然瞪着眼,就,就睡了,就结束了?   可是苏琳和纪幺纠缠了很久啊,他们后面做的那档子事,为什么夫君不和他做,是觉得没意思吗,还是他哪里表述有误了?   想不明白,安立夏纠结着,在一片宁静中睡着了。   半夜,浑身僵硬的小纪医师悄无声息地爬下床,去打了桶水洗了个冷水澡。   夏天井里的水真冰啊,比自来水凉多了,冻得他咬紧牙关。   他一边冲一边想,古代洗凉水澡的才是真勇士,现代那根本不算什么。明天义诊前,他得先给自己抓付药喝喝,免得给立夏留下夫君又不行又体弱的印象。   为什么立夏这么着急要踏入大人的世界,纪应淮欲哭无泪。脑海中回响的bgm是“他不懂事,难道你还不懂事吗?”   等到了京城,安定下来,他要给立夏补一个婚礼。   坚持注重仪式感的原因,不是他龟毛,而是他希望安立夏能拥有所有他值得的美好时刻。打个不大确切的比方,就像小芸值得拥有一套练习册一样。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晨光在破晓时分准点洒落人间,纪应淮顶着微微发黑的眼圈坐在大厅吃早饭,顺便听柱子日报。   “老爷,劫匪被抓了,今天清早被带回来的,人不多,感觉没抓干净。那一帮子被关在囚车里,全带着重镣铐啊,身上还有垃圾,大概是被百姓丢的。”   柱子唏嘘道,“劫匪和寻常人真的不一样,那块头,那凶相,一看就沾过血。哎对,老爷,牢里那个杀了巫医的家伙,要被问斩了。就在咱们走出发的那天。”   和每一场故事结束时一样,初起轰轰烈烈,结尾归于沉寂。   纪应淮放下碗勺,没发表什么看法,听过就听过了,已经结束的事情,就把它遗忘在过去吧。   他和柱子吩咐了要理的东西,以及路上得准备的水食,没有喊小芸起床,一个人去了医馆。   让孩子多睡一会吧,未来数日都得在路上奔波,客栈可没家里呆得舒服。再说了,学习也不差这一天。   今天来就诊的患者比往日义诊都多,其中老病人占大部分,他们都想在纪应淮离开前再看一回诊。   这城里都传开了,纪医师医术高超,没几天就要去京城做太医了。   太医,那可是给皇室看病的,随便拎出一个来,放到民间都是神医啊。他们能被未来太医诊治,相当于享受到了皇室的待遇,那不可得都来沾点荣光啊!   安立夏中午送饭来时,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间挤进去。他瞧着夫君脸都晒红了,心疼地拿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先歇一会吧,吃完饭再看。”   “好。”纪应淮握着他的手,和周围来看诊的人说了一声,才进屋抽空用了个午膳。   以前他觉得老医生们一上午看四五十个诊超级厉害,临到自己身上,才发现一刻不停地说话是多么累,难怪都得带学生坐诊。   一天下来,他像一条被抽干精/气的咸鱼。好不容易结束了,还加了一个时辰的班。   “好累。”他靠着安立夏充电。   “夫君,那要不明天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去逛街了?”安立夏很通情达理,道。   “不行,答应了你们的,得去,”纪应淮加了一句,“立夏,你让我抱着睡一晚,我就好了。”   安立夏红着脸,声音低得宛若蚊子叫,这还在外面呢,怎么说这种话,“好,抱。”   【作者有话说】   承认了,我是感情fw。   卡文卡得在地上摩擦www   值得高兴的是,第一卷 快结束了,芜湖芜湖!感谢在2023-08-22 22:02:46~2023-08-23 22: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他种的当归   上一回来逛市集, 是为了寻找草药,把医馆建起来,在县城安身立命。   带着目的逛街, 忍不住走得匆忙, 很多铺子都没仔细看。   这一次纯粹是出来休闲娱乐,心境不一样。三人这儿瞧瞧,那儿看看, 慢悠悠地散步聊天。   经过种子摊位,他们每样都买了一点。   大概摊贩看出他们兜里有钱,朝纪应淮招招手,道:“这位老爷,我这儿前几日得了一盆草, 说是从西边高山上带下来的,这儿难得一见。您要不要?”   “看一眼。”   立夏喜欢植物, 纪应淮想着,要是好看,就买了带上京去,也算留个属于县城的念想。   摊贩“哎”了一声,去身后推车里抱了一个盆出来。   绿油油的, 枝叶繁茂,长势不错。虽然离开了最适宜的生长环境,但在摊贩的仔细照料下, 它还是很有生机。   不认识人可能只觉得它有观赏价值,至于认识的人, 比如说纪应淮, 他已经傻了。   这……不是他穿书前在种的当归吗?   而且, 这个盆, 白瓷底青花纹,底下还装模作样地刻了个“康熙御治”,显然就是他在某宝九块九随便买的那只。   “您是从哪得来的这一盆?”纪应淮的眼神一瞬不转地盯着植物,生怕它转眼就不见了。   摊贩见有希望卖出去,话匣子就打开了,“是一个侠士卖给我的,他说自己四处云游,带着这东西太麻烦。我瞧确实是这一片没见过的植被,就把它收下来了。”   “他长什么样?”   “嘶,”摊贩回忆了一下,“那人头戴纱笠,我没见到他的面容,只知道这位侠士身高八尺有余,穿着一身灰布衣衫,手上都是泥,风尘仆仆的,来去很匆忙。”   纪应淮脑海中跳出了好几个人名,但都不大对,“他还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要是我在这儿卖不掉它,就去城门口守着,卖给要上京去的人。”摊贩把后面的话瞒了下来,只告诉了他一半。   那侠士还说,如果那人没看见东西就直接走开的话,大声吆喝说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药材,对方会回头来买的。   既能拿到这盆当归,又知道他会上京,这个人是谁?   纪应淮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他和巫医那件事里出现的穿越者应该不是同一个。   这个世界可真卧虎藏龙啊!   他一直以为只是个平凡的古代世界,可现在想想,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面,藏了那么多的潜伏者,它怎么也不可能平凡得起来吧。   “我买下,要多少钱?”   摊贩伸出了食指,“一两银子。”   他收进来的时候都要七十文,还辛苦照顾了这盆草好几天,提心吊胆就怕它蔫了死了,赚个三十文他应得的。   “好。”纪应淮很爽快地付了钱。   他当时培养这盆东西可花了大几百,它的身价早比一两银子高了。   接过花盆时,纪应淮在想,反正他的论文素材都跟着他一块来到这个世界了,那实验室的器材能不能也一块跟过来,最好把他导师也送来。   趁着古代生活清闲,把博士读完,这样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去,就能直接上岗工作了。   开个玩笑。   连不上网又发不了期刊。   “立夏,你看它,好看吗?”纪应淮把当归捧到安立夏面前,隐秘地期待着被夸。   虽然最近不是他养的,但这郁郁葱葱的底子是他照着书,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   安立夏超高的种植天赋是大家都认可的,作为他们种草药时疯狂羡慕的对象,要是能被立夏夸上一句,纪应淮觉得之前费的精力都值了。   “好看。”安立夏非常给面子,说夸就夸。   他伸手拂过当归的枝叶,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植物,仔细想想又否定了自己。他一直在周边村落城镇呆着,长在高山上的植株,怎么可能见过呢。   纪应淮牵住他的手,难掩幸福的神色。   这回市集上有很多新奇玩意,别说他俩,小芸都看花了眼,站在木偶人摊子前面,走不动道了。   “这个人偶怎么卖?”纪应淮问。   摊主说,定制的十文,画好的六文。   人偶的做工不算精致,但独具特色,价格比起现代的芭比娃娃便宜多了。纪应淮付了三十文,叫摊主比着他们三定做。   等人偶的功夫,摊主跟他们闲聊,说要是喜欢这种玩偶人,有机会去大城区的话,可以上高档店里看看绢人。   那东西都是高门贵族小姐玩的,做工精细极了,肢体关节均可动,叫一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哪有小姑娘不喜欢玩偶,小芸光想象着,就馋得想流哈喇子。   纪应淮拍了拍她乱晃的脑袋,答应她等上京就带她去看。如果买得起的话,可以给她买一个玩。   日头西斜的时候,市集上的摊贩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有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的,早就拉着车走了。热热闹闹的场地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三人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便也赶在日落前上车,回了家。   柱子已经把行李都规整好了,在老爷们进屋吃晚饭的时候,他和要上京的两个家仆一块,把东西装上马车。   其他人该走的都走了,厨房阿嬷明天早上给他们做完早饭,也要回自己村里去了。宅院里顿显冷清。   “小芸,要不要叫人带信,去和你父亲告个别?”纪应淮问。   小姑娘往嘴里丢了个虾仁,嚼吧嚼吧咽下去,一脸不情愿,“师父,他已经去做别人的父亲了,我不想跟他说话。”   纪应淮点头,“好,那我们明天清早直接出发,今晚早点休息。”   “嗯嗯!”   小芸巴不得跑远点,离她的原生家庭越远越好。母亲离世后,那些幼年时的亲情滤镜全被他爹打了个稀烂。   呆在县城,她还怕他爹会见女儿过得好,找上门来给师父添麻烦呢。   翌日,马车从纪府驶出,柱子充当马夫,另外两位家仆骑马跟在他们后头。   出城的时候,仵作来给他送行,他身后还站了好些人,阿天陪着母亲,在人群里朝纪应淮挥了挥手。   “纪兄,嫂子,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千万保重。”仵作道。   纪应淮没想到会有人来送他,连忙下车作揖,“多谢。”   没有说多少场面话,大家都不想耽搁他们的行程,把东西带到就散了。   拎着一大兜县城特产,纪应淮心里很是感动。   这叫什么,这叫人间自有真情在,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绝美医患关系。   “对了,捕头让我带话,”仵作忍着笑,把他拉离马车,低声问,“你到底偷没偷/情?”   “?”纪应淮傻眼,“我是那种人吗,我没有啊!”   “行,我会转告的。”   “纪兄,一帆风顺。”仵作笑道。   “秦兄,再会。”   纪应淮朝他一点头,上了马车。   城墙边的蝉鸣被远远抛在身后,脚下是未知的前程。纪应淮摩挲着立夏的指节,一点不慌,心里很是安宁。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结束了!   本来想日3,但收尾没那么多内容了。明天开始三千!   感谢在2023-08-23 22:03:49~2023-08-24 21:0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卷 京城 第40章 就当他是这个意思吧   巍巍城墙, 林林高楼。宽敞的御街上,装饰华美的车轿随处可见,丝竹乐曲从茶楼飘出, 一直传到街尾的戏园, 被响亮婉转的唱腔盖住。   道两旁的铺子里,卖着来自天南海北的稀奇玩意。锦衣华服的少年与摇着扇的大家小姐们在一众仆从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挑选着心宜的物什。   一辆简朴的马车从繁华的街道上行过, 小窗的帘子被轻轻挑开,露出一双满载好奇溜圆杏眼。   “师父,这儿好香好漂亮啊!”   她从没闻过这么高级的脂粉熏香味儿,吸着鼻子一脸沉醉,扭头小声地跟纪应淮推荐道:“那家店有个很清新的味道, 和师母好搭。”   “好,等有空就来买。”纪应淮把玩着立夏柔顺的发丝, 低声应道。   安立夏躺在他膝上睡得正香。马车里有点闷,就算纪应淮一直在给他扇着风,他还是睡得脸上发红,不大安稳。   昨夜住的客栈在城郊,条件不行, 驱蚊香加上两层帐帘,都没挡住横行霸道的蚊虫。嗡嗡的声音伴随着风吹窗户的嘎吱声,他们都没睡好。   纪应淮以前熬夜搞学术习惯了, 只睡两三个小时倒也觉得还能撑。小芸被进城的激动冲昏了头,一直保持着打了鸡血的状态, 压根睡不着。于是乎, 三个人里, 只有安立夏困得神志不清, 一上车就躺平了。   他们这一路上京来,整整走了二十二日,颠簸辗转,虽然没有很急着赶路,但也累得不轻。   还好已经进了京城腹地,御街过去就是官府,等找到那位宁大人,这一趟远行就算暂时结束了。   不愧是一朝之都,官府比县城要气派多了,门口站了四位持刀护卫,没等纪应淮上前,他就被拦下了。   “你寻何人?”护卫打量了他一眼,没见到象征身份的腰牌,但这人的穿着又不似平民,他不敢轻易怠慢。   纪应淮从怀中拿出了县丞交给他的推荐信,道:“我来求见宁承恩宁大人。”   侍卫打开信件看了一眼,朝他笑了,“神医,您里面请。县城的飞鸽早就到了,宁大人叫我们留意着,就等您来了。”   “多谢,劳您带路。”纪应淮道。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办事处,一路上见到不少匆匆忙忙的官员,按官服看,最低也有五品,随便哪个下放县城都得是直接空降知县的程度。   一直走到里头,重重雕花木门将喧杂吵闹隔绝之处,纪应淮才见到了那位县丞口中的宁大人。   从一品大学士。   纪应淮得知官衔时,忍不住心道,县丞把我吹成了什么样,能让这么大的官亲自来安排一个乡村出来的医生。   “草民见过大人。”纪应淮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   这石板砖是真硬啊!   从没着地跪过的现代人,一膝盖下去,感觉髌骨都要硌坏了。真难为那些动不动见个主子就得跪下的侍女公公,他们赚的月薪果真全是辛苦钱。   “快请起快请起,”这位大学士对纪应淮的态度好得没话说,从成堆的书卷后头站起身,亲自来扶他,“神医,您路途劳累,快请坐下歇歇。来人,看茶。”   貌美的侍者从屏风后头出来,端着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动起来的仕女图。   宁承恩在纪应淮对面坐下,手心朝上比了比,示意他尝一口,“这是今岁南边送来最早的一批新茶,都是顶好的嫩叶。听闻神医自南方来,我特意让人去府里取了这茶来,不知您喝不喝得惯?”   “……”纪应淮品了品,他沉吟片刻,“若绿意逢初霖,有无根之水的气息,好茶。”   “神医果真是神医,”宁承恩稍稍坐正了些,一脸崇敬道,“您竟然能直接喝出这茶,是由从初春第一场雨中收集来的无根之水烹煮的,真乃奇人也。”   纪应淮就瞎造了一句,想迎合一下大人物的审美,谁知这也能歪打正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大概是,有人对牛弹琴,牛觉得自己身上痒哼了一声,那人觉得牛哼的这一声配上自己的乐曲堪称绝妙,于是大加褒扬,而牛看着兴奋地叽里咕噜不停说话的人类,一脸莫名其妙,这种。   很匪夷所思,很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学着导师平时高深莫测的样子,放下茶杯低头轻笑了一声。   就当他是这个意思吧。   宁承恩招招手,他身侧的侍女呈上来一沓册子,宁承恩接过,摆在桌上,推到纪应淮面前,“神医,这是五王爷历年来受过的诊疗,以及用过的药,您看看。”   “好的。”纪应淮仔细翻阅了一下,发现从十多年前至今,这位王爷一直在接受治疗,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发现没效果,就会换一个法子,不间断地用药。   上头没写具体病症,纪应淮只知道他是腿疾,却不知是因何罹患的疾病。   “宁大人,敢问五王爷的腿疾,是怎么个情况?”   “王爷而立之年随军出征,北上收复雪原,归程中遭人暗算,在外头冻了整整两日。人救回来时几乎都快被封在冰里了,好悬剩了一口气。太医们诊治了五个日夜,醒过来了,但腿冻伤了。”宁承恩伤感道。   “当时王妃即将临盆,王爷一刻也不敢停,生怕知道了夫君失联的消息,向来体弱的王妃会受不住,动胎气。”   “他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努力往营地赶,雪太厚走不动了,就用手扒开,跪在地上往前爬。直到失去意识,栽进地里。”   纪应淮愣住了,道:“王爷王妃真是情深意笃。”   “可不是,”宁承恩叹了一口气,“王爷自幼与王妃一同长大,除了王妃,他谁也不愿娶。王妃身体不好,他俩婚后两年才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孩子,怎么不着急回家。”   纪应淮心道,要是安立夏待产,他回不去,他也会急得连滚带爬,拼命往家跑。   “宁大人,王爷的病症草民心里有数了,不知能否亲眼去瞧一瞧?”纪应淮合上册子,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单看诸位医师的方子,草民不敢断然下定论。”   宁承恩有些抱歉,“今日圣上邀诸位王爷王妃进宫,举行家宴,这会车马估计都要准备出发了。明日如何?我先知会了王府管事,王爷明日若是有空,就会召您相见。”   “多谢大人,劳烦您安排了。”纪应淮起身作揖。   宁承恩也跟着起身,叫来一位侍卫,道:“听闻神医在京城没有落脚处,我便擅自安排了。这是我的随侍落玉,他会带您去宅子。”   落玉朝纪应淮行礼。   “有劳。”纪应淮与宁承恩告辞,跟着落玉出去了。   他离开后,里屋走出了个人来。是个举手投足皆透着庄严相的中年人。   “相爷,您觉得这人能治好五王爷吗?”宁承恩拱手道。   齐丞相的视线落在纪应淮刚刚喝过的茶杯上,那里面的茶水该多少还是多少,分明没有被动过。   这个医师,有点意思。   “若稚莲亲自去民间找来的医师都不能治好王爷的腿,那只能说五王没有登临至宝之位的福分。”   “我明白了,相爷,”他试探地问,“若是五王爷无缘,那您觉得,该择哪根枝头栖息呢?”   “尚未可定。”齐丞相道。   官府门口,停在阴凉处的马车里,安立夏悠然转醒,没见到夫君的身影。   小芸给师母倒了一杯茶,道:“师母,师父一刻钟前进官府找人去了,叫我们在外头等一会,他马上就出来。”   “嗯,”安立夏喝了点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我知道了。”   正说着,纪应淮就来了。   见他上车时神色如常,安立夏放下心来。他生怕夫君会因为身份低微,而被那些官爷们瞧不起、找茬。   他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当官的没几个是好人。   “立夏,我们有地方住了。”纪应淮心里还蛮高兴,和他俩分享着。   方才落玉跟他介绍,那宅子是宁大人名下的,他们在京城买房之前,都可以住在那里。   而且不要付房租,只要他能治好五王爷就行。   “夫君,”安立夏高兴之余,还有点担忧,“我们要不去问问这儿的房价,住别人的屋子总觉得不大有底气,哪怕买个小房子,起码没有被赶走之类的风险。”   他十多岁的时候居无定处,吃了很多苦,导致现在对住别人的地方都还带了点心理阴影。   “好,”纪应淮理解他,“一会放了行李,我们就去问。”   在小破屋里,他说过会让安立夏过上安稳的日子,此生必然不会食言。   “还要去问问香香!”小芸对那个很适合师母的味道念念不忘。   “好,我们一会去街上转转。”   “嗯!”   其实纪应淮对这个世界京城的人文环境也很好奇,坐在马车里看一遍,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没什么身临其境的感觉。   和旅游一样,得逛一逛本地人爱去的街区,尝一尝本地特色美食,走近当地居民的生活,才能体会这个地方别样的乐趣。   “驾——”   柱子策马跟上前头引路的落玉,朝着他们今夜的落脚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纪一家上京,作者下乡。整理开学的东西,来晚了!   晚安宝儿们!   感谢在2023-08-24 21:03:12~2023-08-25 22: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汤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我的夫君叫纪应淮   宁府别院不算大, 和纪应淮在县城的家差不多,只是里头的装潢十分富丽,一看就是高管贵人的宅邸。   “这座别院才刚建成没多久, 主人尚未住过, 若缺少家具,您与我说便是。”落玉将他们送到门口,便行礼离开了。   纪应淮让柱子把车停到院里去, 带马儿去吃草。一路上多亏了这三匹马,它们也该好好休整一下了。   车上的行李没动,他就拿了当夜的换洗衣物出来。既然不准备长住,那就不搬来搬去了,免得徒增麻烦。   安立夏领着小芸站在车边等他, 纪应淮不进屋,他也不进, 就干站着。   察觉到他的拘束,纪应淮微微弯下腰,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我……”安立夏瞥了眼四周,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个低着头的侍女, 他感到很不自在,“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放了东西就走,你和小芸呆在这, 数到一百,我们就出发。”纪应淮揉了揉他的后脖颈, 哄道。   安立夏点点头, 乖乖站着院子里, 看着夫君拿着东西朝里屋去。   “哈——”   什么声音?   安立夏警觉地扭头四下张望, 发现周身的环境变了。   他站在回廊中,身侧是一片清澈透底的人工湖,风起涟漪,湖中的荷花开得刚刚好。   不远处,有几位侍女聚在一块嬉笑交谈,倒不怕主子呵斥,声音一点也没压低。   “这可是新建成的别院哎,老人们都在本宅,我们能到这儿来,说不定以后能直接从洒扫婢变成伺候主子们的高等侍者。”   “主子?”最漂亮的那位侍女笑了一声,“你现在不就在伺候主子了吗?”   “你说那个天天在后院种花的疯子吗?”   漂亮侍女“嘘”了一声,制止道:“阿喜,身为侍者,不可对主子不敬。”   “啧,”阿喜没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他自己天天喊着,说要走,说他的丈夫变了。要不是主子好心,念在结发的情谊上,不休弃他,还叫我们好生照看,别让他想不开寻死,他早就被赶出去了,还做主子呢,做梦吧。”   “在新夫人房里做过事的,就是不一样,你听到的消息可真多啊,”漂亮侍女一脸艳羡,道,“我听闻新夫人待人宽厚,比这位疯疯癫癫的旧夫人要好上不止一点,可真如此?”   阿喜连连点头,“新夫人人又美又和善,和主子站在一块登对极了。照我说呀,那旧夫人就是善妒,嫉妒新夫人即将进门分走宠爱,硬生生给气疯了。”   “他也不看看,新夫人貌美如花,瞧着又香又软和,他自己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手上全是泥斑和茧子,多糙啊,他哪比得上新夫人呀。”   另一位侍女听了半天,附和道,“的确,新夫人带出去都给主子长脸,这旧夫人跟刚从乡下出来似的,一身土气,带他见人都显得掉价。”   “……”   安立夏经历了几个幻境后,都有点习以为常了,他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是在私下里对比自己和苏琳呢。   对比就对比呗,反正现实中的苏琳和他们毫无交集,他们现在已经到京城来了,县城的苏家与他们隔了数千里。   什么新夫人旧夫人,纪幺要把苏琳娶进门,那他就是出轨的渣男,背信弃义的小人。   把一个供他走上明路的好心人用完了就丢掉,甚至同意情人折磨原配的提议,心肠真是黑得透透的了。   夫君教小芸的时候,让他也旁听了一堂心理课。对付不要脸的小人,千万不能跟着他们的脑回路走,先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应该要直击痛点,抓住他们的把柄使劲戳,叫他们慌张去。   安立夏不会太会在言语上抓把柄,他是个内敛的人,他只会抓住榔头的柄,给这些人挨个来一回痛击。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长大,越觉得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视角转了个方向,看起来故事中的他不懂这些心理学战术,在侍女们的闲言碎语中转头走了。   奇怪的是,安立夏并没有体会到生气的情绪,反而很平静,异常平静。   两旁的景色迅速朝后倒退,一个地上坑坑洼洼的院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满园春色。   安立夏脑海中跳出了这四个字。   和侍女们说的一样,这院子里种满了花卉,争奇斗艳。虽然种得挤在一块,每一株的生长范围都被压缩得很小,但这些花都长得很舒展,很健康。   它们挤在唯一一块被暖阳照拂的土地上,在风吹来时,散发沁人的花香。   一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花瓣,安立夏听到故事中的自己在呢喃。   “读书的时候,你说窗外的花开得很好闻,摘了一支放在我的笔架上,说希望花香能让我高兴。”   “其实比起花,我更喜欢草木味。你知道了,就逃学带我去了村里人放牛的草地,那天早上从树林里透出来的光,映亮了你的眼眸,也笼罩了你眼里的我。”   花瓣被指腹捻了捻,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爱人的脸颊。   “你说会带我去奇闻异录里的神秘山林,去看山、看海。把我买回家时,你说你不会让我做任何脏活累活。”   “纪家富足,我信了。”   “但某一天,你醒来时,这个世界好像变了一副模样。向来待你很好的哥哥们突然要闹分家,母亲拗不过,就分了。我们只有一间破屋,和几块田。”   “现在回想起来,从你支支吾吾说不清往事的时候,我就应该起疑才对。可当时正值会试,心力憔悴之下,我已经乱了神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应淮,书院外的那种花我带来了,这是它第一次开在异乡的土地上,我怕它孤单,还种了别的花陪它。”   晶莹的泪滴倏然落下,将青翠的叶片打得一颤,朝边上歪斜过去。   “应淮,我们说好一起中举,一起殿试,一同为官造福民生,可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安立夏听着另一个自己哽咽的声音,茫然若失。   他忍不住翕动着唇瓣,和那个哭泣的声音一同说道:“应淮,你回来,我不要那个连我们互相取的字都不知道的纪幺,我要我的夫君。”   “我要自幼与我是同窗的那个人,那才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叫纪应淮。”   “应淮……”   轻微的晃动从右手边传过来,安立夏神情恍惚,低头看去,小芸正拧着眉,仰头向他求助,“师母,我数岔了,现在到几个数了?”   压根没在数数,在幻境看了一场虐恋情深大剧的立夏答不上来,他现在迫切地想见到夫君,于是随口报道:“九十九。”   纪应淮刚走到门口,闻声立马加快步伐,从屋里窜出来,“一百。”   刚刚好,很准时。   小芸一脸崇拜地看着师母,星星眼道:“好厉害!”   安立夏眼神闪烁,他瞎说的,被夸得有点心虚,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走吧,去逛街。”   “好!”小芸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纪应淮想跟上,却被安立夏拉住了,“夫君……”   “嗯?”纪应淮握住了他的手,挑眉,“要牵着走?”   安立夏红着耳朵摇了摇头,“纪应淮?”   “啊?”纪应淮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看向他。   两个人同时顿住了。   良久后,安立夏又叫了一声,“应淮。”   纪应淮人已经彻底呆愣住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躯壳叫纪幺,他确定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的名字,安立夏怎么会知道他的本名?   难道他晚上说梦话了?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纪应淮问道。   “从一段可能属于我的记忆里,”安立夏眸光闪动,盯着眼前人道,“夫君,你不是纪幺,你是纪应淮,对吗?”   “嘘嘘嘘,”纪应淮轻轻捂住了他的嘴,这儿是别人家,说不准有没有其他穿越者的耳目,这话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我们晚上回被窝悄悄说,好吗立夏?”   他为了压低声音,脑袋都快凑到安立夏耳朵边了,气息扑过来,惹得安立夏瞬间脸上飞红云。   “我,我知道了。”   “师父师母,不走吗?”小芸都出了门口了,半天没等到家长们跟上,只好去而复返,眼巴巴地问。   纪应淮拉着安立夏,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八风不动,“走走走,这就走。”   安立夏说的那句,可能属于他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之前纪应淮就猜测过,立夏看到的片段或许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属于原著中的剧情。   问题来了,原著中只有一个主角攻纪幺,和立夏发生情感纠扯的只是纪幺,压根没有他纪应淮。甚至按科学上来讲的话,他当时跟这本书都不属于同一维度。   他是读者,不是剧情参与者。   但安立夏明明确确讲出了,他知道他不是纪幺,他是纪应淮这件事。他能分得清,这是两个不一样的灵魂。   这就很奇怪啊!   难道是他的参与让剧情发生了改变,为了逻辑自洽,这个世界给安立夏捏造了一段记忆,让他的出现变得不那么突兀吗?   纪应淮纳闷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搬东西去宿舍了,有空三千,没空就更两千哦!   拼命往玻璃渣子里多加糖中www   感谢在2023-08-25 22:52:33~2023-08-26 20:5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743884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什么天价奢侈品   安立夏心不在焉地跟着夫君的步伐朝前走, 时不时抬头看两眼纪应淮。   他并不怀疑记忆的真实性,因为当他进入幻境的时候,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波动。   那个安立夏的经历通过几场幻境已经能被捋清楚了。他失去了真正的夫君, 心甘情愿照顾着一个强占他夫君躯壳的男人, 发现了不对却被困在院子里出不去,被侍女笑话,最后在大婚之日彻底被抛弃。   这是他的前世吗, 还是他被折磨疯了以后,幻想纪应淮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现在的生活,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   安立夏瞧着站在绢人面前,被价格震惊到大眼瞪小眼的师徒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芸啊……”纪应淮拉长了语调, 目光直朝店门外瞟。   小芸会意,使劲瞅了两眼漂亮娃娃, 把它们的样子记在脑海里,然后忍痛割爱,大步朝外走。   不走快点她怕自己就不想走了。   “抱歉,耽搁您的时间了。”纪应淮和跟在一旁的店员打了声招呼,连忙带着安立夏出门。   这是什么天价奢侈品, 二百六十两黄金!   纪应淮痛苦地想,小芸喜欢的要是现代品牌包包鞋子就好了,起码医馆的收益攒攒还买得起。   这直接上百两黄金, 他要想赚这么多,只能去闯闯黑色产业链了。   小芸揪着衣摆很内疚, “师父, 我没想到它这么贵, 我不要玩娃娃了。”   “回家师父给你缝个布娃娃, 等以后有钱了,我们再去看绢人,”纪应淮道,“我们扛个一千万两黄金,把它全包下。”   “好,”小芸乐道,“师父,一千万两,我们扛得动吗?”   “都有这么多钱了,还需要我们亲自扛吗?”   安立夏听着他俩对话,笑得直不起腰,“是不是还要买一座大宅子,专门给小芸放绢人玩呀?”   “立夏,这是个好主意,”纪应淮一本正经,“每一个绢人一个屋子,小芸想去和谁玩,就去谁屋里。”   小芸甩了甩辫子,顺着师父的话去想象那个场景,脸上满是憧憬的笑容,“那我岂不是成了老爷了,人家老爷上屋里去找宠妾,我小芸老爷上屋里去找我的娃娃们玩。好生自在!”   “好了好了,”纪应淮拍了拍她的脑袋,“小芸老爷,你还记得香味是哪家的吗?”   “那儿,师父,小芸老爷带你们过去。”   安立夏乐得半靠在纪应淮身上,被他揽着走。   京城满足了纪应淮对古代繁华场景的一切幻想,这御街和现代市中心相比都毫不落后。   精贵物件与日常用品分门别类,每一条街区都有自己的特色主营产品,让强迫症很是满足。   小芸闻着味找到了那家铺子,他家隔壁香粉味浓,人很多,这家味道偏淡,顾客比较稀疏。   看来京城闺秀都偏好浓香。   三人进店,店员笑吟吟地迎上来,“二位公子,可是要给小妹买胭脂?”   “给我夫人买。”纪应淮道。   小芸跟店员姐姐礼貌地说了声您好,“姐姐,那个很清淡的香味是哪一种呀,可以给我师母试试吗?”   店员“哎”了一声,转身去拿了。   京城的哥儿可不少,方才安立夏进来时,她看到那秀气的长相就有些怀疑了,但他不像那些夫郎们一样打扮得很精致,浑身上下只有两件玉饰,一时间店员没敢确认。   “这是新出的香膏,抹在腕上能留香一整天。它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一款,每个人涂出来的香味都会有不同。”店员给他们介绍道。   纪应淮觉得很神奇,他之前听说过,现代有的香水会根据使用者产生不同的味道,没想到古代也有这种技术。   店员帮安立夏涂上,“请您稍等片刻,香膏很快就会有变化的。”   淡雅的草木香散开,安立夏仔细嗅了嗅,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比起他身上的花香,他更喜欢这个草木香味。   这点也和幻境中的那个自己一模一样。   纪应淮看到他脸上带笑,就麻溜地去付款了。   买不起绢人,一盒香膏还是买得起的。一盒二两银子,纪应淮先买了两盒。   逛完街,纪应淮叫柱子去约的牙人正好到了,他们便直接去了住宅区。   牙人相当于现代的房产中介,只有经他们的手进行房产交易,官府才认可。   柱子已经把大体要求跟牙人说过了,牙人给纪应淮找了一套朝南的宅子。没县城的大,但交通很方便。   牙人带他们过去的时候,纪应淮算了时间,驾车约莫半小时就能到御街。   和达官贵人们的住处不好比,和宁府别院更不好比,但又清净阳光又好,既能满足安立夏在家种花种草的需求,也能让纪应淮在院子里晒药材。很不错了。   初步商定下来,这一套要六十两银子,也就是六两黄金,相当于现代的三万块钱。   买得起!   纪应淮松了口气,还好现在的房价还没太过于逆天。要是和那绢人一个价,把他卖了他都住不起。   感谢中举时那些老爷们的馈赠,也感谢大方的县丞友情提供的盘缠,更感谢乡里乡亲对医馆的支持,纪应淮的存款现在高达十四两黄金。   他买完房还能剩不少,用于装修刚刚好。   和安立夏又仔细看了一遍屋子后,纪应淮跟牙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愉快成交。   后续官府登记都是要由牙人去办的,纪应淮多给了他一两银子当中介费,想让他办办好。   他现在深谙一个道理,能花钱解决的,都不算什么事。   牙人得了好处,脸上的笑都真诚了起来。他给纪应淮推荐了几个城里居民都称赞的木匠,还把打井师傅的住址告了诉他。   纪应淮没耽搁时间,直接叫柱子带人去跟装修的师傅们约时间。医馆装修时,柱子帮了不少忙,他已经熟悉了流程,办起事而来纪应淮很放心。   有柱子在,他们一身轻地继续去逛街了。   饿了就找家看着不错的餐馆,吃了一顿正宗京城菜。直到天色将晚,御街上的灯笼都亮起来了,纪应淮才带着立夏和小芸慢悠悠逛回了家。   【作者有话说】   累瘫,被子还没铺,麻溜地滚了www   晚安!么么么感谢在2023-08-26 20:50:29~2023-08-27 22: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五王爷是骨折   第二天一早, 纪应淮刚起落玉就来了。   王府那边听说相爷寻来的神医现下已到了京城,昨晚连夜派人到相府去请。   但纪应淮他们歇得早,当时已经睡下了。相府只好给五王爷回信, 说等纪应淮睡醒了就带他去见王爷。   “神医, 车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落玉道。   “马上就来。”   纪应淮和小芸吃完早饭,匆匆上了车。   到王府门口时,侍卫见了落玉的腰牌, 就明白这是相府的人带神医来了。   他们连忙放行,进去通报。   木轮椅的车轱辘压过石板砖,纪应淮终于见到了这位五王爷。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整个人透着知识分子的高雅气质,即使坐在轮椅上, 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上位者气场。   “草民叩见王爷。”   纪应淮一边心疼自己的髌骨和半月板,一边狠了心朝下跪。小芸学着师父的动作, 也跟着他一块拜见五王爷。   王爷伸手虚扶了一把,“神医请起。”   “我的腿疾已诊治了数年,未得见效,还劳请神医替我查看。殿中已经备好了茶水,神医请随我来。”   “是。”   纪应淮跟在他后边, 还有点诧异。   五王爷的脾气看起来很好,情绪很稳定,一点也不像那种喜怒无常的皇室中人。   殿中的侍女都被屏退了, 五王爷在贴身侍者的搀扶下,坐到了榻上。   他掀开盖着腿的薄毯, 卷起长裤, 露出一双稍显纤弱的小腿。看得出这些年是有在精心治疗保养的, 肌肉没有太萎缩。   纪应淮在征得同意后, 对他的双腿做了些必要的检查。   听了宁承恩介绍的前因后果,纪应淮本来以为五王爷的腿废了,大概率是因为冻伤,结果探查下来,冻伤的后遗症并不是很明显。   显然太医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他的腿伤,重点在骨折。由于没有影像检查器械,也没有听诊器,纪应淮只好跟王爷说了句“冒犯了”,贴在他腿侧听了一下。   骨传导音减弱,没听到摩擦音。能确定是骨折旧伤作祟。   可能是摔下来时,砸到了石头,当时被冰雪冻了一下,痛意都被冻麻痹了,王爷没感觉出来。他没说疼,太医们也没往骨头受伤上面想,只当是肌肉筋络里出了问题。   “王爷当时徒步走了多久?”纪应淮问。   五王爷回想了一下,他那会心急忙慌地只想快点回家,没在意自己在雪地里跋涉的时长,只能依稀记得,打完仗回来天刚亮,而失去意识前,天边已经挂上云霞了。   “可能走了一整天吧。”   在雪地里走了一整天,再加上奔赴战场,在战场厮杀的时间,那他还得考虑上由持续劳损导致的疲劳性骨折。   纪应淮检查了他的髌骨和第二趾指,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表现。   他心里有了底。   要了水净手之后,纪应淮替王爷号了脉,看了下舌苔,开了两个方子。   一个内服一个外敷。   由于涉及到骨折,除了用药外,纪应淮还给他上了手法复位。   他这个情况再打石膏也没有必要了,何况这儿还没现成的石膏,纪应淮要用还得自己找材料做。   不如干脆点,直接用中医骨伤的法子进行康复治疗。   五王爷在轮椅上呆了太久,纪应淮目前先给他开的是针对骨折的药,为了快速起效,将神医的名头落实下来。   后面等血脉通畅些了,纪应淮还得给他加上治疗下肢深静脉血栓的药。   下肢静脉血栓也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万一随着回心血流一块跑回心脏,在哪里梗住的话,五王爷的命可就难保了。   纪应淮仔细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遗漏掉什么才下了最终的诊断。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他真的很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王爷,上头这个……”纪应淮将处方笺递给五王爷,仔仔细细地从病因病机到用药方法全给他汇报了一遍。比给他导儿汇报还严谨。   五王爷只问了他一句话,“神医,治疗下来,我的腿疾能恢复几成?”   “七成。”   其实恢复下来□□成也没问题,但纪应淮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万一这位爷觉得自己能变得和以前一样正常,想继续练武,回头再征战沙场,那可不行。   骨折恢复好了以后,肌力能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毕竟伤过了骨头,骨头还是比常人要脆的。   不剧烈运动,正常生活是没什么问题,一剧烈运动,谁也不能担保它会不会不给面子,二次开花。   纪应淮加了一句,“若是王爷恢复得好,最迟三个月,就能尝试着站起来了。”   五王爷头回听到有人说他还可以站起来,之前的所有医师,在给他治疗了一段时间后,都说自己能力不够,请他另寻高明。   他望向纪应淮的眼神里带着希望的光,“神医,你不会骗我吧?”   我怎么敢!   纪应淮在心中呐喊,医者仁心,天地良心,他在现代没有生命危险都不敢骗患者,在这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天子脚下,他连说话都不敢多说,更罔论骗人了。   “王爷放心,草民从不瞎说。”纪应淮认真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举拳宣誓了。   “好好好,”五王爷脸上露出了笑意,“神医不如就在我府中住下吧。王府宽敞,也免得神医日日奔波为我治疗。”   纪应淮不敢不从,“多谢王爷体恤。”   他给五王做完了今日份的康复治疗,就被王爷领着去了一处院落。   王府里的一个院落都比他买的房子大。   纪应淮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府中没有侍妾,院落都空置着,一会侍从就会过来打扫,神医看看这处可合心意?”   “近赏竹荫,远窥湖景,内子最喜欢这种景致了,多谢王爷。”   五王爷笑了笑,“神医夫人也跟着一块上京来了吗?那可巧,请神医让夫人与王妃见见面。王妃总说无聊,又不肯去游园会,正缺个小姐妹一块讲体己话呢。”   “是,”纪应淮道,“只是内子并非女儿家……”   “神医不必担忧这些,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既然他这么说,那纪应淮就没再推辞了,带着小芸与五王拜别,回去接立夏过来。   刚走到大门不远处的小花园,小芸耳尖地听到了一声痛呼。   “师父,有人在叫哎。”   纪应淮望过去,看到了一个脸上挂着泪的小男孩,比小芸看起来小一点。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在身侧晃荡,泪珠子哗啦啦地朝下滚。   “父王,母妃,完了,我废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八,被知识塞满了脑子(虚弱)   明天也好多事,先预计更两千www   爱我的宝儿们! 第44章 师母太容易害羞了   这是胳膊脱臼了, 不难处理。   “神医,世子这……”送他出来的侍从躬身道,“您能否给世子瞧瞧?”   纪应淮应了, 他走上前, 朝这位小世子行了个礼,“世子,请让草民看看您的肩膀。”   世子抽噎着, 问:“你是谁?”   “这位是王爷请来的神医。”侍从解释道。   父王请来的人,可以信。世子抹了把眼泪,乖乖把肩膀转到纪应淮面前。   “世子,你瞧,我徒儿会杂耍。”纪应淮哄骗他转移注意力。   小芸:“……”   这技能会得太突然, 小芸一时间有点懵。   “我,”小芸见了刚刚走的过道, 心里有了主意,刷地一下给世子爷表演了一个栏杆翻越,“对……呼,我会杂耍。”   在县城的家里,她经常懒得走连廊, 直接撑着栏杆跳到院子里去,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世子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过去了,王府里就算规矩再松也没人会去跳栏杆, 小芸露的这一手,着实把他炫酷到了。   一声赞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世子先“嗷”地哀嚎了起来。   纪应淮趁着他不注意, 扶起他脱臼的胳膊“咯噔”一下就复位了。   “好了, 世子, 现在不疼了,”纪应淮安抚着倒抽气的小男孩,“动动胳膊看看?”   世子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咦,我好了!”   “近两日清淡饮食,对自己的胳膊好一点。”纪应淮叮嘱道。   侍从和世子都点了点头。   待师徒二人离开后,侍从连忙回去向王爷禀告了这件事。   五王爷颌首,笑道:“神医不愧是神医。等他们一家人搬到王府来,叫明禾多去跟着看看,能多学点本事,也是好的。”   “是。”   回到宁府别院时,消息早已传到安立夏耳中了。   他站在院中,一见到纪应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快步走了过去。   “夫君,我们要去王府住了吗?”   纪应淮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对,每天都得给王爷做康复,住在王府方便些。”   “哦。”安立夏虽然心里还想去新房住,但他忍住了。   夫君很辛苦,他知道的,住在王府能省去很长一段通勤时间,可以让他多休息一会。   而且王爷能愿意留他们,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王爷带我去看过院子了,那边很清净,很敞亮,你会喜欢的。”纪应淮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轻声安抚道。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吗?”安立夏揪住夫君的袖子,   纪应淮点头说对。   东西少,收拾起来很快,不消片刻,柱子就驾好马车,在门外等他们了。   一路上,安立夏都有点莫名的紧张,还有点提心吊胆。他把这种感觉归结在他从来都没见过大人物这个理由上。   纪应淮抱着他,替他搓着微微发抖的手。   “怎么回事,”他笑着打趣道,“昨晚话题太深奥手抖就算了,怎么现在去王府也在抖?”   安立夏攥住了他的食指,“夫君……我紧张。”   “放轻松,目前看下来,王爷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紧张的其实不是这个。   昨夜他们聊了很多,不方便说出来的事情纪应淮都在他手心里写下来告诉了他。   包括他是个占了纪幺身体的外来者,包括这里是一本书,也包括在进入书中前,纪应淮二十余年的生活经历。   这些对安立夏来说都很新奇,比幻境中看到的内容还让他震撼。原来对于以前的夫君来说,他就是个被几行文字廖廖勾勒出的纸片人。   突破了两个世界的隔阂,他们才得以相见。   好幸运。   不过既然纪应淮能穿书而来,那他看到点前世的记忆,应该也是正常的。   他们从前肯定有羁绊,只是现在两人谁都没想起。还差一个契机。   他已经摸到规律了,只要接触到类似的场景或者人物,就能看到一段幻境。   下一段幻境会讲什么内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不会在王府时突然失态。他紧张的是这个。   因为在宁府别院他就愣了好一会神,那进入更豪华的王府呢?安立夏心里不安稳。   他不安稳,就想从纪应淮身上找安全感。   “你会不会一声不吭,突然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叫我怎么也找不到。   纪应淮揉着他的后脖子,“不会,除非有不可控的事情发生,我绝对不会主动想要离开你。放心好了,立夏。”   “要是你遇到了更好的人呢?”安立夏钻牛角尖,“相府大小姐。”   “立夏,别说相府大小姐了,就是公主,也不会。”纪应淮无奈,立夏也把他想得太高端了。   他现在只是个医师,又不是书里一路科考中状元的纪幺,人家逆袭能成宰相,他再逆袭顶多逆袭成太医。   哪会有大小姐、公主瞧上太医啊,言情故事都不咋有这种人设吧。   能被立夏看上,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纪应淮才不想让别人掺和进他们和美的日子里。   “那万一呢?”安立夏不依不饶。   “噗嗤——”   两人闻声看去,小芸嘴角都快扬上天了,她连忙捂住了下半张脸。但露出来的眼睛还是弯着的,显然没停下笑。   “……”一时无言。   安立夏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把头一转,通红的脸直接撞进了纪应淮怀中。   “我,就是我牙有点白,我想炫耀一下我的白牙,然后我口轮匝肌很发达,我想收缩一下。没别的意思,真的。”   “师父师母,你们……继续?”小芸往马车帘子处缩了缩,“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去和柱子哥挥马鞭去。”   “回来。”纪应淮真是哭笑不得。   小芸瞧了瞧他怀里缩着头的安立夏,张嘴无声道:“师母生气了吗?”   “害羞了。”纪应淮无声回答。   做错事了,她不是好孩子了呜呜呜。小芸心想,以后要锻炼锻炼自己的笑点,笑点太低真的会出事。   可是,师母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后半程一路无言,安立夏靠得太舒服了,害羞着害羞着,直接在纪应淮怀里睡了过去。   瞧着他平静的睡颜,纪应淮趁小芸转身的时候,偷偷亲了一口立夏的脸颊。   真软!   一直到安立夏醒过来,他都在试图再找机会亲一口,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就那一回,之后压根没机会能叫他得逞。   “……?”   夫君想到了什么好事,怎么脸上都是笑。安立夏不解。   不过没来得及问,他们该下车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剧情没有动的一天(躺平)   眼看着眼看着,就越写越长了 第45章 能不能教我杂耍   纪应淮一家顺利地入住了王府, 他们刚安顿好,门口就露出了个小脑袋来。   是世子明禾。   他的眼神滴溜溜扫了一圈,在小芸身上停住了。   “姐姐。”明禾小声喊道。   小芸四下看了看, 她师父师母上屋里去腻腻歪歪了, 这儿也没其他人,“世子爷,你喊我?”   “是的, ”明禾跑到她身边,略显忸怩地绞着手指,“姐姐,能不能教我杂耍?”   “啊?”小芸傻了,教世子跳栏杆, 被他爹娘知道了,会不会以为她带坏小孩, 把她抓起来打一顿啊?   明禾以为她不懂自己的意思,又加了一句,“就是嘿呼,刷地跳过去的那个。”   “你的胳膊还没好呢,等过两天我教你, 好不好?”小芸尴尬地笑道。   “哦,好的姐姐。”明禾乖巧应声。   现在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了,小芸不想待在室内, 就抱着习题册去树荫底下写作业。   她以为明禾呆一会就走,谁知这世子爷也在她边上坐下来了。   “姐姐, 你在写什么呀?”   “算数。”   明禾高兴地说:“我也在学耶, 姐姐, 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   “好呀。”小芸很爽快的把本子往他那推了推。   当然能一起看, 要是世子能帮她写两页就更好了。   纪应淮一脸餍足地从房间里出来时,就看到阴凉处两个小孩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块,聊得正欢。   嗯?小芸和世子怎么在一块玩起来了?   不过能交到一个朋友解闷,也是好事。   在县城的时候,小芸都没玩伴,除了学习,她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在药房尝药材,或者在家陪安立夏种东西做饮品。难得出去逛逛还被绑架了,不可谓不惨啊。   他决定不去打扰二人,让小朋友们自由自在地谈天说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可以把带来的药材都抖出来晒一晒。用布包着放在马车上,不像藏在医馆的药柜里那样干爽,纪应淮怕他们发霉了。   这些都是县城特色药材,他和老伯确认过的,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怕万一要用到,纪应淮便都装了点,宝贝似的,千里迢迢一路带上了京城。   他在一边抖着筛子晒药,两小孩在研究学术问题,安立夏在屋里和当归深情对视。   总觉得这盆植物,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安立夏拿起小杯子,均匀地给它浇了点水。在纪应淮手里每天精心伺候还半死不活,时不时要给他摆个脸色瞧瞧的当归,到了安立夏这儿,随便养养就活得生机勃勃。   种植天赋属实是个宝。   一直到日光转到头顶上,两个孩子学饿了,小芸跑过来问师父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纪应淮也不知道王府什么时候吃饭,正要出门去找侍者问问,明禾喊住了他。   “神医,父王母妃在膳厅备了宴席,估摸着这会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通传的侍女一会就来。姐姐饿了的话,我可以先领你们过去。”   小芸头回听到膳厅这种高大上的词,这儿的普通百姓在正屋里摆张桌就算吃饭的地儿了。   有客来就把桌子挪一挪,大厅一室两用。   真不愧是王府啊!   既然说是宴席,那岂不是有很多好吃!   还没吃上过席的小芸把渴望的眼神投向了同样也想吃席的她师父,纪应淮轻咳一声,问:“小芸饿了吗?”   看他做什么,这孩子没听世子都指名道姓在问小芸姐姐了么。   “稍微有一点点。”小芸伸手,翘着三根手指,比了个一小点的手势。   明禾像是个被偶像请求帮助的狂热粉丝,他明媚地笑了起来,学着父王和官员你请我请的样子,优雅地朝门口伸出了自己脱臼过,才被安好没多久的手臂,“姐姐请跟我来。”   那模样,怎么说呢,和酒楼小二有八分相似了。纪应淮撇过头差点笑出来。   小孩子的友情建立起来可真快啊,他感慨地想。   去屋里牵上安立夏,两个大人跟着孩子们一块朝膳厅走去。   膳厅在大门的另一个方向,会经过湖边。这片湖比宁府别院的要大上不少,中间还有个亭子,四面围着纱幔,显得里头的人影飘渺如仙。   明禾让他们在连廊上稍等片刻,自己朝亭子跑了过去,“母妃,可以用膳了吗?”   “别跑这么快,当心摔着,”王妃放下绣到一半的花样,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碎线头,“你入秋的新衣还没送来,要是这套衣衫也摔裂了,就得穿补丁衣服了哦。”   “哦。”明禾的步伐立马慢了下来,他可不能在姐姐面前穿补丁衣服,那多不体面呀。   王妃带着儿子朝纪应淮他们走过来,三人恭敬地朝她行礼。   “神医不必拘束,”王妃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王爷和我说了,您治好了明禾的胳膊,多谢。”   “这是草民应当做的,王妃过誉。”   “宴席已经备好了,用过午膳后,有伶人过来唱曲,神医与夫人一同来听吧,”王妃说完,弯下腰和蔼地摸了摸小芸光滑的脸蛋,“小娃娃们就一起去看有趣的娃娃戏吧,一会我叫管事送你俩去越红楼。”   “多谢王妃款待。”小芸超有礼貌地道谢。   王妃看起来很喜欢她,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夸道:“真乖。”   夸的是小芸,明禾却也露出了一副骄傲的神情,好像在说,我挑的姐姐,当然特别特别好!   他们到膳厅时,王爷已经坐在那等着了。   他闭着眸子靠在轮椅背上,听屏风后的琴师奏曲,乐声清凌若溪流潺潺,很是惬意。   “王爷,莫睡着咯。”王妃坐到他身侧,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脸颊,打趣道。   王爷眼睛都没睁开,轻柔地抓住她作乱的手指,“神医可到了?”   “你睁眼瞧瞧呢?”王妃笑道。   五王爷看到了刚坐好的纪应淮一家,还有恨不得和姐姐坐一张凳子的明禾,也笑了,“抱歉,方才看折子,眼睛有些累,歇了一下。”   “既然都到了,就用膳吧,莫拘束。”   【作者有话说】   小芸的迷弟明禾上线!   明天一定三千(不是flag)因为明天下午不用上临床hhh 第46章 我们二人尚未拜堂   没有出现想象中尴尬又不知所措的场面, 一顿午膳吃得安静又温馨。   感谢古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纪应淮心道,要是和他在现代参加学术交流会那样, 一边吃还得一边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回答来自顶流大佬们的提问, 那他真的会萎掉。   五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吃鱼的时候,王爷亲自把鱼骨都剔好了才送到王妃碗中。   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被熏陶惯了, 明禾也是一副贴心的模样,给盯着桌上所有和鱼肉相关菜肴的小芸姐姐埋头剔骨。   这场面,倒别说,很有青梅竹马的味道。   可惜当事人小芸压根没长情丝,她吃得高兴极了, 头都不抬一下。   用完膳,大人们去听曲, 小孩们去看戏,各有各的消遣。   原本应该是王爷王妃坐一块的,但王妃想和安立夏聊天,纪应淮就到前头去和王爷坐在一块了。他听着曲儿,心神一直在往后飘, 怕安立夏不习惯这种社交,呆得不舒服。   其实他俩聊得可得劲了。   王妃绣的花是安立夏从未见过的宫廷绣法,看起来立体又精致, 走的是大气典雅的风格。见他喜欢,王妃就叫人拿了新的布和针线来, 仔仔细细地教他。   纪应淮听得见两人在说话, 但被曲声遮盖过去了, 他听不清内容。   好想回头看一眼啊。   他有些坐立难安。   “神医, ”王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您与夫人感情甚笃啊。不用担心,您回头瞧,他二人在绣花呢。”   既然他这么说了,纪应淮就顺势往后看了一眼,安立夏正好抬头,眉眼带笑地给他看了眼刚绣出框架的图案。   “内子性情内向,不大与人来往,故而多担心些,谢王爷体谅。”纪应淮道。   王爷“哦”了一声,“原是如此。神医与夫人是如何认识的?”   他和安立夏怎么认识的,纪应淮心道,这问题真不好回答。目前已知的第一次认识是在他看书的时候,第二次认识是在他穿越过来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但按照安立夏的那些奇妙记忆片段来看,他们在已知的第一次认识之前,应该还有一段纠葛。   反正就是随口一问,他也就随口一答得了,于是纪应淮直接照搬了纪幺的记忆。   “内子是之前我病重时,草民的母亲给买来冲喜的媳妇。”   王爷点点头,“看来贵夫人与神医您很有缘分,这喜冲得甚好。那您的徒儿,是你们的亲生孩子吗?”   “不是,”纪应淮道,“小芸想学医,草民看她聪慧伶俐,就收她做了徒弟。”   “原是如此,你二人待徒儿甚好,仿若己出,我还纳闷你们瞧着如此年轻,怎么能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王爷笑道。   要是亲生的,按年龄算,小芸十二,安立夏才十八,着实是有点炸裂的。   “我们二人尚未拜堂呢。”   纪应淮一直想补办,但之前感情没到,现在感情到了,又找不到好机会,还得忙事业。   “神医准备何时成婚,到时候我与王妃可得来道声喜。”王爷问。   “待医好王爷,您能站起来了,草民就回县城去成亲。”   王爷看到了他眼底对夫郎真切的爱意,感叹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想当年,我与王妃初遇后,日思夜想就想把她娶回家,连夜叫父皇给我去府上提亲,但哪有人家半夜上门啊,我被父皇拎起来打了一顿。”   “哦对,神医,”王爷想起一件事,“您治好了我的腿,父皇大概率会叫您留在太医院当差。若是来不及回去,不如就在京城办吧。我名下有几处宅子,您挑个合眼缘的,就当是我给您的新婚贺礼了。”   纪应淮先谢过他的好意,“王爷,草民已在城内购置了一处房产,到时您与王妃能大驾光临,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前头两个男人在商量办席的事情,安立夏跟着王妃埋头苦干,两首曲子的时间,他就绣了个像模像样的并蒂莲出来。   “你先前可是学过,手巧得很。”王妃夸他。   安立夏摇了摇头,“没有学过,但先前补过衣服,稍微会一点。”   “这个花边上再绣点荷叶,给神医做个香袋子,挂在身上,保叫他无论何时看到东西,就会想起你来,”王妃朝他眨眨眼,狡黠地笑着,“还有呀……”   “哦哦好。”安立夏瞪着清澈的眼睛,一脸“我学到了”的表情。   原来两个人在一块处着也有这么多小诀窍啊,他之前那些直白的言论与动作,和王妃比起来,显得好低端。   曲儿听罢,伶人扭着细软的腰肢抱着乐器告辞,安立夏才发觉,那竟也是个哥儿。   他身姿窈窕,举止自成风流媚态,看起来动人极了。   安立夏悄悄对比了一下他俩之间的差距,大约要差两到三只成精狐狸的功力。   “这是什么?”纪应淮凑过来低下头,看他绣了大半的花样。   “还没做好的香袋。”   “给我的吗?”   安立夏点了点头,把绣棚举高了一些,好叫他看清楚,“夫君,你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   谈话间,孩子们也回来了。   小芸手里举着漂亮的花花朝师父师母跑过来,“师母,这个花好香,衬你!”   她人小鬼大,八面玲珑,看见王妃也在,就把手里另一簇小花送给了她,“王妃,这个花漂亮,和您一样漂亮!”   “这孩子,嘴怎么这么甜。”王妃拿着花,轻轻戳了戳小芸的酒窝,越看越喜欢小姑娘。   她的视线往后挪了挪,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手里捧着一堆……纸折金元宝?   “……?”王妃疑惑地看向陪着孩子们一块外出的管事。   她心想,钱都在管事那,孩子不懂事要买这东西,难道大人也不懂吗,一点不拦着就直接付钱了吗?   纸折的金元宝那是烧给已逝者的啊。   管事颤颤巍巍地躬身,道:“芸姑娘买了花后,世子爷在街上看见了有卖这个的,他说这个和花很配,要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和拿着花的姐姐配一套。”   “老奴实在是劝不动啊。”   王妃想不通,这哪儿配了?   纪应淮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在某种意义上,倒确实是有点般配的。大金链子男和捧着花的姑娘,噗,一股子古早味。   “母妃,这个好看,”明禾一本正经地给王妃解释他的创意,“这个金的,那个红的,很贵气。我去串起来给父王戴上,你拿着花,你俩站一块,肯定很搭。”   “……”王爷咳了一声,“明禾,父王不喜欢贵气的东西,你留着,你自己戴。”   王妃瞪了他一眼,蹲下来好好教育了一顿她这脑回路清奇的儿子。   “母妃,”明禾委屈道,“我知道了,我去串起来,到皇祠给太爷爷的排位戴上。”   王妃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求助儿子的偶像,“小芸,快来骂醒这个傻孩子。”   小芸乖巧地“哦”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就让明禾不再执着于串起金元宝。   “这是烧的。”   管事拿来了布兜,“世子爷,您把东西放这里吧。”   明禾依依不舍地把他贵气的“装饰品”们放了进去。   “正好明日中元节,这些东西谁要就赏下去。”王妃看着儿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转头对管事吩咐道。   “是。”   明禾目送着管家离去,他站在小芸身侧,眼巴巴地看着姐姐手里的花,从糖饼子想到马车轱辘,都没想出来还能有什么相配的。   安立夏瞧着他茫然的样子,不禁展颜一笑,“世子,你知道什么和花最般配吗?”   “是什么?”明禾着急地问。   “是生在花底下的叶子,永远与花相伴,它们从生发到枯萎凋零,每时每刻都在互相衬托。”   明禾似懂非懂,问小芸姐姐要了一片叶子,很高兴地举起来对他母妃说,“母妃,这个可以串起来吗?”   这还真是,和串链子过不去了。   王妃无奈,不是金元宝就行,想怎么玩怎么玩吧。“可以可以可以。”她敷衍道。   等明禾年纪到了,她就把他送去礼部学人情世故、去尚艺宫矫正审美。连纸折元宝都当装饰品了,再不拐回来,以后得歪到什么地方去啊。   “明日王爷与我要进宫去,随圣上前往皇祠祭祀。神医,你们可以去逛逛夜市,放个河灯,明天的京城会很热闹。”王妃道。   王爷插了一句,“若是你们二位愿意把明禾带上,一块去玩就再好不过了。”   “世子爷不去祭祀吗?”纪应淮问。   “不去,”王爷笑着摇摇头,“皇祖父仙去时,明禾恰好降生,他有特权,成年前不必祭祀。”   纪应淮明了,按照这个巧合,日后明禾大抵能成九五之尊。毕竟这原本是书中的世界,每一个看似巧合的小细节其实都与剧情相关。   “草民会照顾好世子爷的,王爷放心。”   明禾也拍拍胸口,“我会保护好姐姐的,父王,您安心地去吧。”   王妃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你怎么净咒你父王。”   王爷倒是毫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腿有救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虽然本来也很开朗。   “神医,明日的治疗得提前一些,可以吗?”   “好的王爷。”纪应淮应道。   【作者有话说】   本周日3!   (埋头苦写)(抬头)(大纲越来越长)(瘫倒) 第47章 当归,当归   说早一点, 没想到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管事就很不好意思地站在院落门口,喊了两声“神医”。   “出什么事儿了?”安立夏迷迷瞪瞪地靠在纪应淮身上, 拉下被子就要起来。   “你睡着, 我去看看。”纪应淮按住他,披上衣服下床。   管事见他出来,躬身道:“神医, 一个时辰后王爷王妃就要进宫了,劳您现在去给王爷按一按。”   “好,您稍等,我换身衣裳。”纪应淮困得舌头都有点打结,勉强撑起精神道。   “哎, 好嘞。”   更衣洗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纪应淮匆匆忙忙跟着管事去主殿。   管事叩门, “王爷,神医到了。”   “快请进。”五王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也带着困意。   皇室中人也是不容易的,中元节百姓祭祀只要晚上烧点纸,摆个饭菜寄予先祖就可以了, 但皇室要按照礼仪流程走,一堆的规矩,得从早忙到晚。   纪应淮进屋, 行过礼就按照流程给他做康复。   “神医,到上元节时, 我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 跪下来叩拜先祖了?”   “可以, 王爷放心, 入冬前就可以正常行走。”   他感受着手底下的骨肉,虽然才刚开始治疗,但纪应淮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况,预后不会差。   “好,辛苦神医了。”   五王爷的眼睛盯着朱红色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纪应淮兢兢业业地干完自己的工作,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位置已经被睡着的安立夏占掉了。   有一角青绿色的布料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纪应淮觉得眼熟,好奇地扯了扯,没拉动。   安立夏攥得很紧。   这好像是他换下来的睡衣?   纪应淮笑了,脱下外袍钻进了被窝里,把立夏和被他抓住的衣衫一并搂紧了,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   他侧过身的时候,床幔被风微微掀起,窗边茁壮生长的当归映入了他的眼帘。   困意席卷而来,纪应淮沉入了梦境。   他看到了……被阴云笼罩的,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   日光被云层遮挡,但灰暗的色调下郁郁葱葱的绿意依旧显眼明亮。纪应淮在山间发现了很多药材,有几样是县城找不到的。   他想去触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碰不到。   这个梦里他没有实体。   有喘息声朝他这边靠近,纪应淮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个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似乎是摔过了,衣摆上满是泥渍。   他手里抓着一张图纸,正在比对着,应该是要找什么东西。   纪应淮平日不怎么做梦,更是头一回做这种神智清醒的梦。他蛮好奇的,控制着自己飘了过去,想看看那人要找什么。   这儿就出现了他们俩,说不定跟着这个人,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图纸沾了水,墨汁已经晕开了,纪应淮分辨不出这画的内容。   那人小心地把它叠好收进怀中,嘟囔了一句“还得往上”,就继续往前赶路了。   这山大部分地方都是缓坡,但坑坑洼洼的,他一脚深一脚浅,纪应淮看着就觉得很累。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走到纪应淮都在梦里开始犯困了,那人才停了下来。   “是这个吗?”他蹲下身子,摸着一株植物的叶子问自己。   纪应淮也蹲下来看了看,他愣住了,“……”   奇了,当归在这儿是什么珍奇药材吗,原来这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爬了那么高的山,就是为了采一株当归?   “你找这个做什么?”纪应淮忍不住问。   山间有回音,他听到了自己的问话,但没人回他。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当归挖出来,扯下一片衣摆,垫上土把植物包好,郑重地抱在怀里,宛若抱着金矿。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纪应淮不信邪,又问道。   还是没反应。   联系到他漂浮在半空的姿势,什么也摸不到的身体,纪应淮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现在……难不成是一只鬼?   “哗——”   堆叠的云层一瞬间垮塌下来,雨水如瀑般倾倒,树叶被打得劈啪作响。   雨珠不大,很细密,有些压抑。和站在浴室花洒下面一样,叫人睁不开眼睛,快要无法呼吸。   纪应淮低头看向自己,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落到地面上去。   他果然不是人。   原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在下了雨后变得很是湿滑,更不好走了。   那人扶着树干,几乎是一步一滑地往下挪。   那瘦弱的身影在雨雾中变得朦胧起来,霎时间,纪应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飘到他的跟前,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立夏?”   这个人是安立夏!   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这么偏僻的山里来挖当归?   雨越来越大,安立夏的步伐踉跄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长期没怎么好好吃饭的样子,比纪应淮初见他时还要瘦。神情也不像现在会朝他温柔地笑着的立夏,这人紧紧抿着唇,眼神里带着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无助又坚强。   纪应淮恨不得整个人大字趴开,在他头顶上飘着给他挡雨。奈何他是个没实体的,连风都挡不住,压根派不上用场。   安立夏走得很慢,他怕把怀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当归摔了,每一步都看准了才走。   有细碎的石子顺着坡道滚落,纪应淮盯着它,想起了一些曾经学过的知识。   雨天不要呆在山里,可能会遇到泥石流。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了上来,纪应淮猛然回头,他看到了视线最远处,有翻滚的泥浪正朝下扑来。   “立夏,快跑,往边上跑!”他伸手去抓安立夏的胳膊,大喊道。   他抓了空。   安立夏还在毫不知情地继续下坡。   他满怀心事,只有看到自己怀里的当归,嘴角才扯出了一丝笑容。   等他把当归带回去,等他回去……   “立夏,快跑。”   纪应淮飘来飘去,急得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   泥浪越来越近,它的速度非常快,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立马开跑,就已经注定好了很快会被它卷走,成为它的一部分。   幸好,安立夏听到了诡异的声音,他茫然回头,发现自己在劫难逃,便立刻就近找了一株看起来很粗壮高大的树,窜了上去。   纪应淮一直在他身下护着他,虽然没什么用,但心理上给了纪应淮自己一点安慰。   起码在这种时候,他是陪在安立夏身边的。就是看不到摸不着而已。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泥石流的威力。   山上的泥石流比洪水还可怖,那可是连房子都能直接摧毁的自然灾害。   纪应淮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安立夏呆的那棵树在朝下倒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也护不住。   没入泥水的那一刻,安立夏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当归,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张口喊了一句。   但雨声太大,只能隐约从口型分辨出他说的那两个字。   “应淮!”   他在生死之际,终于看到了他苦苦寻觅的爱人。   混浊的泥流一刻未停,无情地将鲜活的生命吞噬,它继续朝着山下,朝聚居着更多生灵的村落奔去。   “立夏——”   呐喊声在山间回荡。   天地失色,纪应淮恍惚一瞬,他看到了一片荒茫中,有一株迎风摇曳的当归。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轻声念叨着,“当归,当归……”   ……   “立夏。”纪应淮睁眼,唤了一声。   安立夏困顿地“唔”了一声,敷衍地摸了摸他夫君的侧脸,其实压根没醒。   纪应淮低下头,吻了一下立夏的额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梦里把自己拔出来。   擦干从颊侧滑落的泪滴,纪应淮轻手轻脚地下床,站在那盆当归跟前,左瞧右看。   他震惊地发现,这一株和梦里那株,连枝叶深浅、脉络走向都完全一致。   这……怎么回事?   是他看这盆草看久了,才自动带入进梦里,还是说,这盆草就是梦里安立夏摘的那一株?   按照目前情况分析下来,这很可能就是安立夏摘的那株。   但是,他在现代种当归的时候,那小家伙还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啊,直到穿书前,纪应淮才刚刚把它“养大”。   纪应淮很迷茫,这个时间线怎么捋都有点超出概念。   从安立夏告诉他,他看到了幻境开始,纪应淮就在等着,等哪天自己也会看到,这样两个人一对照,他们就能理清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   只是,没想到他梦见的内容和安立夏说的纪幺、相府和苏琳毫无干系,他的片段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安立夏。   一个看起来过得不好、闷闷不乐的安立夏,不在京城,而是在荒郊野外的山上挖当归。   “当归?”纪应淮摸了摸下巴。   醒之前,他听到了有人在说当归。   如果跳脱出从草药角度考虑的概念,单纯去想这东西的名字,当归,应当归去。   是安立夏在期盼他回去吗?   那似乎可以连上了。   安立夏发现纪幺不是他的夫君后,被软禁,被嘲讽,后来被抛弃,最后长途跋涉跑到山里去挖当归寄托希望。   但,谁告诉他当归有盼人归来的意思的呢?   我吗?纪应淮问从前的自己。   “夫君?”安立夏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仰起头来,“几时了,该去给王爷理疗了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希望不虐(虐也行)hhhh   感谢在2023-08-31 22:00:05~2023-09-01 22: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42617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它难养吗?   “已经去过了, 这会回笼觉都睡醒了,你要起床吗?”纪应淮回到床边,把床幔撩起来挂好。   安立夏慢吞吞地挪到床沿, “起的。”   两人的衣服都挂在屏风旁的架子上, 纪应淮把它们拿了过来。   “咦,夫君,”安立夏目露疑惑, “你方才被割到手了吗?”   “没有吧。”   纪应淮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没伤口。   “那这红色的东西是什么,是不小心沾上墨水了吗?”   顺着安立夏的目光看去,纪应淮惊讶地发现,就在他转身拿东西这么短短的片刻时间里, 当归叶子上多出来了几抹猩红。   有点诡异。   是他刚刚没彻底清醒,所以没看到吗?   纪应淮过去摸了摸叶片, 这颜色还不是沾上去的,擦不掉。它看起来就是从叶片里面自己生长出来的一般。   “立夏,我刚刚做了个梦。”   安立夏系着衣服带子,闻言动作一顿,“什么梦?”   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的感觉太过于痛苦, 纪应淮眼眶又湿了,他沉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怕一开口就在立夏面前“哇”地哭出声。   那有点丢人。   “夫君?”安立夏走过来, 温柔地抱住他的腰,把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你不想知道吗?”   “夫君看起来很难过, 应该是做噩梦了吧, ”安立夏温顺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梦里都是反的,都是假的,没必要一直纠结着那些难过的事情。”   “……”   安立夏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接下一句话,仰起头疑惑地问,“夫君,怎么了?”   纪应淮摇摇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当归那么难养,你能把它照顾得这么好,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夫君怎么说这种话,”安立夏笑了一声,“你喜欢的东西,我当然得好好照料着,费再多功夫都是值得的。”   “辛苦了。”   纪应淮轻轻挣了一下,“立夏,坐好,我去给你拿鞋。”   “好。”安立夏松开他,赤着脚踩上脚踏,坐到床沿上。   “……”纪应淮垂下眼,转身出门。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屋里的安立夏听着,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于是好奇地扬声问道:“夫君,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纪应淮跨过门槛进来,却没有走近,而是背着手,站在距床五米外。   “夫君,”安立夏迟疑道,“你怎么了?”   “你是谁?”   “我是安立夏呀。”   纪应淮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瞧了许久,重复问道:“你是谁?”   安立夏无措地站起身,朝他过来。   “夫君?”   他的胸口被一根长棍顶住了,纪应淮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别演了,你早就露馅了。”   “……”   “啧,医师大人,您倒是警觉得很呐。”这位“安立夏”嗤笑道。   纪应淮没理他,“你是谁,立夏呢?”   “医师,你想回家吗?”那人挑眉,“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说的是你来的地方,不是县城。”   “我不明白。”   那人抱着胳膊“哦?”了一声,“你在那里难道已经没有牵绊了吗,难道你不想回到人人平等的社会中去吗?”   纪应淮的冰冷的态度似乎有些动摇,那人勾着嘴角继续施加砝码。   “你和安立夏在一起就永远都回不去了,被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古代世界里直到老死。按照你的能力,在以前的社会中你的地位也不低吧,顺风顺水的日子肯定比在这里重新起步舒服多了吧。”   “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那,”纪应淮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成为太医,求娶相府大小姐,和她成亲的当日,你就能回去。”   纪应淮怀疑道:“那你特地伪装成立夏来提醒我,告诉我怎么回去,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就不用你管了,”那人摊手,“你就当我纯好心吧。”   纪应淮笑了,“世人都说,无利不起早,更何况,身为陌生人呢?”   “请您离开,把立夏还给我。”   那人有点无语,“安立夏就这么好,一个两个都非他不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   纪应淮愣住了,还有谁,他还有情敌?   可那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压根没给他追问的机会。   等等,消失了?   纪应淮揣着棍子在屋里四处翻找,怎么会,怎么凭空这么大一个人就不见了,这不科学。   窗边的当归轻轻晃动,点点猩红显得尤为晃眼。   指出颜色不对的应该是立夏,那个人是在这之后出现的。那他家立夏呢,去哪了?   “立夏,你在哪?”纪应淮屋里屋外都找了,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寂静得让人心慌。   “立夏?”   “宝贝?”   没有,哪里都没有。   只有一盆草在给他回应。   纪应淮走过去,尝试着对着当归喊了一句,“立夏?”   然而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场景出现,还没人脑袋大的花盆里也不可能直愣愣蹦出一个安立夏来。   那他的立夏去哪了,真是急死人了要。   当归又晃了晃,带着红色的叶子全部落到了台面上。   纪应淮赶快把它们全部捡起来,试图安回去,这可是立夏千辛万苦采来的,掉叶子和人类脱发没区别,叫他心疼极了。   安是肯定安不上的,但纪应淮好像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他不停地尝试,不断地看叶子掉下来,场面一时很焦灼。   ……   好着急,很急,但是宣泄不出来,也说不出这种着急到底为了什么。   很着急。   “嘶——”纪应淮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坠落感,他不适地晃了晃头,猛地清醒了过来。   对上了两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师母,师父醒了。”小芸道。   “我看到了。”安立夏点头。   “……?”纪应淮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他好晕,左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感情他刚刚一直在做梦?   做了个梦中梦?   “夫君,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药?”安立夏关切道。   “立夏,”纪应淮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一个不太好的梦。”   安立夏歪头,“哪里不好?”   纪应淮不说话了,小芸看看师父,又看看师母,觉得自己在这儿似乎不大合适,悄悄跑了出去。   “夫君,你做什么梦了,和之前的那些有关系吗,你是梦到苏琳了,还是梦到相府小姐了?”   这归根究底的劲儿,一看就是他的立夏。   大概是纪应淮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安立夏又心急又好奇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夫君,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纪应淮的胳膊正麻着呢,被他一抓,酸爽得他当场就坐了起来。   “立夏,当归难养,你把它照顾得这么好,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啊?”安立夏疑惑道,“就,浇浇水就可以了呀,它难养吗?”   “不难不难,”纪应淮彻底松了气,紧紧抱住了他,“我们立夏最厉害了,养个当归算什么。”   “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安立夏脸上飞起薄红,“夫君,你别打岔,快说呀,你梦到什么了?”   纪应淮把连续的两个梦都跟他讲了,安立夏的神色几经变换,又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另一个立夏在生命的尽头能了结心愿,失落的是,他和夫君在一起,夫君就回不了家了。   “夫君,”安立夏抿抿嘴,“你去娶相府小姐吧,我不能耽搁你,你回去后,只要还能记得我就好了。”   “真的?”   安立夏点头,“真的。”   他面上满是坚定,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别说瞎话,”纪应淮摩挲着他的发梢,“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一块走。”   “夫君,可是……”   纪应淮打断了他,“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那人说的话很可能是在骗我。”   “不要被他话题带偏了我们的思路,立夏。假如我们没有做过那些以为不明的梦,我或许只会以为自己是个穿书者,那他说我能回去,倒真有些可信。”   “可是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纪应淮嗅着安立夏身上清爽的草木香味,“你想,你离去的时候见到了我,说明我在那个时候还在你的身边,只是我是个鬼,你一直没发现。”   等安立夏那边的视角补上了,他们或许能有更多新发现。   “……”安立夏不知在想什么,没回答。   纪应淮松开他的时候,发现他气鼓鼓的,连忙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说错话了?   安立夏伸手,揪住了纪应淮的衣服,“夫君,他竟然没有发现你,若是我,我一定会很早就发现你在我身边的。”   “噗。”   原来是在气自己迟钝。   “好好好,你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找到我,然后抓住我的。”纪应淮哄人哄多了,越发得心应手。   安立夏听这话,又不好意思了。他站起身来,转移话题,指着那盆绿油油的当归道:“夫君,它上面没有红的。”   和梦里不一样。   纪应淮过去仔细看了看,红色是没有,但这几片叶子都有种要掉不掉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   标红的就是快掉下来的叶子?   算了,不细究了,趁它们还比较嫩,摘下来给立夏做个当归叶枸杞鸡汤喝喝。   这东西补血,还能提高身体免疫力。种都种了,可别浪费。   二人换好衣服出去,小芸和明禾已经坐在树荫底下写了会作业了。   “师父,你好些了吗?”小芸问。   “好多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帅气登场)   感谢在2023-09-01 22:04:23~2023-09-02 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栗子阿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世子也很绿   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 纪应淮笑道,“夜市夜市,当然是晚上才开始。不过我们午后可以提早一些出去逛逛街。”   “好!”小芸欢快地举起笔, “师父, 世子说夜市上有很多好吃的,我在出去前把算数写完的话,能不能多吃两根糖葫芦?”   “姐姐, 我给你买!”明禾急于展现自己。   “不行不行,这不一样,”小芸很有原则,“师父买那是奖励,世子你买给我, 那就是赏赐了。无功不受禄。”   明禾萎了,他低落地“哦”了一声。   “给你们俩都买, ”纪应淮笑道,“到时候好吃的东西太多,说不定小芸又要改变主意了。”   “嘿嘿嘿,师父懂我。”小芸高兴地晃着腿,写作业都带劲了很多。   明禾瞧姐姐高兴, 他也高兴了,“谢谢师父。”   “嗯?”小芸歪头看向他,“世子, 你也要拜入师父门下吗?”   “父王说,叫我多来看看, 学门手艺。大概是想让我拜师的吧?”   明禾三言两语就把他爹给卖了, 他还丝毫不察, 跳下凳子跑到纪应淮边上真诚地问:“神医, 我想跟姐姐一块学,可以吗?”   “世子想学可以直接来跟着,至于拜师,还是得问过王爷王妃的意见为好。”纪应淮道。   但凡他不是世子,纪应淮就答应了,能有徒弟继承发扬中医药事业,他自然求之不得。   “好,”明禾认真地点了点头,“等父王母妃回来,我就和他们说。神医,您等我。”   “那是自然。”   两个孩子乖乖去写作业,纪应淮捧着叶子和安立夏一块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这是侧妃规格的院子,故而设备也齐全些。   在古代,侧妃王妃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可以直接单独做,很方便。   这会厨娘正在里头擦洗。   她刚被调过来,纪应淮他们也没要小厨房做什么菜,她没事儿干,又不好闲着,就开始打扫卫生。   “神医,您要奴做什么吗?”   纪应淮问她,“您好,这儿有没有瓦罐,有没有什么食材?”   厨娘给他拿了个全新的罐子来,“这是刚洗干净的,神医您放心用,食材的话,您要什么,奴去膳房给您拿。”   纪应淮把鸡汤要用的食材都跟她说了,“麻烦您了。”   “神医稍等,奴马上拿来。”厨娘匆匆忙忙出去了。   安立夏看着夫君洗叶子,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夫君,这叶子也可以吃吗?”   “可以的,它食用价值也很高的。”   “它好吃吗?”   纪应淮拿了一片洗干净的给他,“尝尝?”   安立夏接过,咬了一小口,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   “不喜欢就吐掉吧,剩下的拿个碗泡点水,泡水应该会好喝一点。”纪应淮笑道。   执着于制作各种饮品的安立夏默默咽下口中发涩的生叶子,去找碗了。   他们在小厨房一直待到吃午饭前,香喷喷的鸡汤才煮好。   四人在小院里一起用了午膳,大概世子爷特地吩咐过膳房小芸姐姐爱吃鱼了,桌上的菜大半都带鱼。   纪应淮给两个孩子少盛了一点鸡汤,免得气血补太过,他俩流鼻血。   剩下的大半都进了安立夏的肚子,不知为何,喝下去后他感觉非常舒服,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接下来会很幸运的感觉。   大概是气血充足了,人变精神了?   安立夏不解,这东西见效这么快的嘛。   等小芸写完了题,他们就出门去了。明禾世子小手一挥,叫人把他父王特地给他定做的马车拉了出来,成功赢得了小芸姐姐的称赞。   “哇,王爷的审美真好啊!”   小芸往身边瞧了眼,明禾带着一圈草叶子项链巴巴地看着她,“……”   “世子也很绿。”   明禾没听懂,他琢磨着应该是姐姐说他脖子上的叶子颜色好看,于是蹭地一下就高兴了。   “姐姐上车,蓬荜生辉!”明禾深谙宝马香车配美人的道理,他迫不及待想让小芸上去。   小芸一边思索着这词是不是用岔劈了,一边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其实王府出门没多远就是御街,但世子执意驾车,他们顺着他的意思来就是了。   街两旁的铺子都在忙碌地张罗着,直到傍晚夜市才完全支了起来。   这曾经只存在于文学记载中的喧嚣场景,缓缓地在纪应淮的眼前铺开,展露出它绚烂的充满古韵特色的魅力来。   从两侧高楼上牵起了细丝,上面串着盏盏明灯,应的是那一句“祀无祀之鬼……如滴如坠,望之若星”。   除了高悬的明灯,天上还有颜色各异的缎带随风飘动,底下,各式各样的美食小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夜市人如潮涌,不远处戏台演出的咿呀声遥遥传来,恍然若梦。   京城河少湖多,官府在湖边放下万盏莲花灯,每一盏灯都载着对鬼神的敬重。   庆丰收,祭先祖,敬江海鬼神。   传统中元节的热闹景象原是如此迷人。   纪应淮都看呆了,他觉得自己比古人还像个古人,现代的中元节只剩下了祭祖,哪还有这些欢腾的活动,天一黑大家就都赶着回家了。   因为“鬼节”,谁都怕半页在路上撞上点什么不好的东西。   “师父,那个酪看起来很好吃。”   小芸闻着空气中的各种香味儿,馋得很,眼神一直在路边小摊上流连。   “买。”   纪应淮去点了五份,给管事也分了一碗。管事连声道谢,坐在他们隔壁桌吃了。   他们已经逛了大半条御街了,正好在摊子上休息会。纪应淮问他们还想吃什么,他去买。   管事的连忙站起来拦住了他,“神医,您是王爷的贵客,哪有让客人花钱的道理。你们要吃什么,老奴一并叫人买了回来便是。”   他招招手,保护世子的侍卫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管事行礼。   纪应淮才想起来,人家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世子爷出门就算表面上再低调,这暗地里保护他的人也不会少。   既然有人跑腿,那纪应淮也就不瞎客气了。   四个人把附近想吃的都尝了一边,实在吃不下了才捧着肚子慢悠悠地继续往后面逛。   走到湖边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管事说,这会已至酉时。   河灯几乎映亮了大半片的湖面,美不胜收。   这些灯最终会顺着水流,流入江河,汇于汪洋,承载着惦念与期许,飘向远方。   ……   “小姐,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侍女隔着帘子,轻声通传道。   这是丞相府的车马,那朦朦胧胧的纱帘里头,坐着的是相府嫡女齐稚莲。   “进来。”   她的声音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温婉清纯,反倒带着慵懒哑意,很有气势。   侍女微微掀起帘子,放了个伶人进去。   “叫什么名字?”齐稚莲抬了抬下巴,问。   伶人乖顺地低垂着眼眸答道:“奴叫清玉。”   “今后你叫衍冬。”   “是。”   齐稚莲抛给他一本小册子,“这里头的每一条,你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记下来,照着做,一点岔子都不可出。能做到吗?”   衍冬翻了翻,“能。”   “好,”齐稚莲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家室背景全部写在了册子最后,你自己仔细记着。待我要用你时,自会派人来喊你。”   “奴明白了。”   “不对,他不会这么说。”   衍冬立刻翻开册子,改口道,“我知道了。”   齐稚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她看着那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自言自语道:“多像啊,而且我还加了猛料,他的每一点都要比那个人更好,经历也比他更惨……这么惹人恋爱的小家伙,一定能出色地达到目标的吧?”   “……”   片刻后,她脸上的笑意全然淡去,朝空气翻了个白眼,愤愤道:“怎么,我被他坑了就不能坑回来,凭什么啊?”   “我不管,走不了我也得拉个垫背的。况且,我走不了这事,本来就全赖他。”   侍女站在帘子外听小姐骂人,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被牵连。   她家小姐如今的性子是越发古怪了,时常自说自话,还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他们这些侍从一个都听不明白。   “回府。”齐稚莲扬声道。   “是。”侍女连忙去叫车夫过来驾车。   方才小姐要见人,把车夫和侍卫全赶去了远处。   他们回相府的路经过湖边,透过马车窗,在拥挤的人群里,齐稚莲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真巧啊,”她又喊停了车,叫来侍卫,吩咐道,“去,给那边那个小姑娘买个糖人儿。”   侍卫领命离开,相府的车继续前行,她没再关注什么,闭上眼靠着软枕惬意地休息了。   ……   “这是给我的?”小芸惊讶道。   明禾一脸防备地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出窜出来的男人。按对方的衣服款式来判断,这应该是哪家的侍卫。   没来由地跟姐姐献殷勤,难不成是谁家公子看上了,想来勾搭?   “是,”侍卫点点头,道,“主子还想问您一句,龙虾好吃吗?”   “……?”明禾睁大眼睛,还送过龙虾?   谁,是谁,是谁抢占了先机,比他先给姐姐献殷勤了!   他才是头号粉丝!   明禾攥着小拳头,头一回愤愤地想拼爹,把那人打进泥坑里去。   【作者有话说】   熬夜熬狠了,今天哪哪都不舒服,走路都打飘。   果然人得按时睡子午觉。 第50章 帝星闪动   “好吃的呀, ”小芸心直口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请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明禾悄悄竖起耳朵。   “小的不敢说, 姑娘您吃着, 小的先行告辞。”侍卫行礼离开。   “跟上他。”明禾吩咐道。   王府侍卫应下,连忙追着那个人去了。   湖再过去,就到了夜市尽头。略显幽静的巷子边, 摆着水食,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   纪应淮想到了什么,在回王府的路上,买了些纸钱。   他问侍女要了个火盆,以及一点吃食, 在小院里把这些东西摆好,做了个简陋的祭祀仪式。   “夫君, 这是烧给谁的?”安立夏蹲在他身侧,和小芸两个人一面帮他往火里扔纸钱,一面好奇地问。   “烧给那一对双双身陨的苦命鸳鸯,烧给忧虑过度离世的纪母,也烧给小芸的母亲。”   跨过了立秋的坎儿, 夜里就逐渐凉下来了。火光带着蓬松热气,把三个人的眉眼熏得直泛红。   小芸撇过头去,一行晶莹的泪珠直直滚落下来。   怎么会不惦念呢?   娘希望她过得好, 成为一个开朗明媚有朝气的姑娘,她的确在向那方面成长了。现在不仅有师父师母照顾着她, 吃穿不愁, 她还认识了新朋友。   小芸很想告诉娘她的近况, 看娘高兴, 像小时候一样笑着抱住她,然后说一声,妞儿真棒。   她好想娘啊,希望在下头,娘能过得很好,特别好,来世投生成大家闺秀,享尽世间荣华,一辈子无忧无虑。   黄纸被烧成了细碎的黑灰,从火光中腾起又飘落,散在盆周围,散发着烟尘焦味。   “他们收到了钱,在底下会很高兴的。”安立夏轻声道。   不知是在安慰那两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芸哽咽着“嗯”了一声,闷头烧纸。   火不知是何时熄的,天也不知是何时亮起的。小院里的烛火亮了又灭,日头左歪右斜,窗边就不知不觉出现了第一片红叶。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纪应淮照常去主殿上班,看见坐在桌旁用早膳的五王,行礼问安道。   “神医来得正好,”王爷激动地撑着桌沿,站起身展示给他看,“方才从卧房到这儿,我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没叫人扶!”   纪应淮笑着恭喜他,“再保养保养,没多时,王爷就可以和正常人一般,再长的路也行走自如了。”   他的康复进度比纪应淮想得要快上不少。本来说的是三个月能站起来,现在才刚两个半月,就已经能走一走了。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药材质量好的缘故。   “神医不愧是神医,”王爷连声称赞,“不过我能行走这事,暂时莫要外传。当然,待事情落定之后,我自会为您请功,直升太医署。”   什么事情落定呢?   当然是皇室子弟争夺至高之位的事情了。   纪应淮心知肚明,他熟练地跪下表忠心,“王爷放心,不该说的,草民全都会叫它们烂在肚子里。”   “神医是明白人。”王爷笑着请他起身。   做过治疗,五王入宫他回屋。   树荫底下成了小朋友们的开放式秘密基地,小芸和明禾安安静静地画画,立夏就坐在他俩边上绣花。   并蒂莲香袋已经挂到了纪应淮腰间了,他现在在尝试给小芸绣一块带油菜花图案的手帕。   今天王妃也在这,她在喝安立夏做的薄荷奶,顺带教一教他绣法。   纪应淮没去打扰他们,他上一边去理药材了。在这呆了数月,他从市场和王爷那边弄到了不少珍贵东西。   县城医馆那边,前些日子刚给他报信来说一切都好,还把一部分收益连带他的举人月奉一并送了来。   正好装修房子花了不少,那部分空缺又填上了。   他们在这儿乘着秋日的干爽凉风,悠闲自得,宫里却是暗潮涌动,人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各有各的算计。   皇帝早就到了   立储的年纪,他先前一直拖着,因为他最中意的儿子残疾了,若是小五能好起来,他还是倾向于把皇位给这个有勇有谋的孩子继承。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五王的腿一直没有起色。   听说他最近依旧在积极治疗,还是特地从远方请来的医师,但也没有什么改善。   本来倒也无所谓,帝王身体康健,再等个五六年立储也不迟。   只是,最近天象有异,帝星闪动,乃是新皇崛起之兆。   皇帝亲自去确认过,不是下头的人胡说,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日比一日更亮的帝星。   这时,后宫恰好传出了思夫人有孕的消息,而且据太医署称,胎儿已有四到五月大了。   宫中已经数年没有这样的喜事发生了。   年近六十的皇帝被老来得子的喜悦冲昏了头,再加上天象的暗示,在掖庭宫确定了起居册无异常后,他当即宣称这孩子若是皇子,落地就是未来储君。   于是,思夫人一举成了宫里万众瞩目的宝贝疙瘩,她挺着肚子,在发现有孕的当晚就住进了玉宸殿。   那是皇贵妃才能住的地方。   五王爷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御书房的时候,他想着对他态度不似往日热情的父皇,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无情帝王家,不过如此。   当年他母后逝世时,皇帝多悲伤啊,在护国寺当着他们几个嫡子女的面,当着母后的牌位说,再不立后。   一生都会铭记这个从王府就开始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后来,他成年封王,出宫独自开府,没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要立当时的贵妃,他母后情同手足的姐妹为后。   可能他更像他母后吧,生来就是个情种,真的不懂他这个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比方说现在,广而告之地宣布,会把一个还没出生、能力不明的皇子立为储君,然后冷落他这个除了腿受伤外,其余的完全能圣人皇位的多年继承人选。   他是老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   五王爷想不通,从前那么精明的父皇,怎么这会做的事情这么粗糙又好笑。   他那几个想争位子的兄弟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连他都差点被坑死在雪原上,那个还是胎儿的小家伙,能不能顺利出生都是个问题。   而且,就算皇帝现在身体好,那人老如草木枯衰,变化几乎是一瞬间的,他还能稳坐多久?   讲难听点,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都说不清,还想着让这孩子安稳长大,成年后顺利继位。   他睡醒了吗?   回到府中,他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就是越想越好笑,急需找人分享笑料。   要说对他父皇的权威还有什么忌惮,自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他的棋局就已经完整了,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保证自己就是下一任帝王。   所以,他已经无需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了。   只要稍微收敛一点,等到时机成熟,把圣旨铺开摊在皇帝面前让他按自己说的写就行了。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会逼宫,不会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似的,喊打喊杀。   他只会让皇帝看清局势,心甘情愿地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那闪动的帝星,分明是腿疾恢复的他啊。   ……   “嗯?”   “王妃人呢,在小院吗?”   他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召来侍女问道。   侍女恭敬回话,“王妃在小院吃茶点,说等您回来了叫您一块去吃,神医夫人的手艺非常好。”   “知道了。”   他都猜到了,自从王妃和神医夫人熟悉起来后,她连鱼都不喂了,天天跟着明禾往小院跑。   茶点吃多了,晚上就发愁,念叨着自己胖了,长肉了,但第二天依旧跑去吃。   王爷被搀着站起来,自己推上轮椅慢慢悠悠走去了小院。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在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声音。   “吃什么呢?”他凑过去看。   明禾举着小糕点给他父王,“这个是薏仁糕,那个是茯苓糕,师母还煮了红豆小圆子和薄荷奶!”   是的,师母。   明禾当时跟纪应淮提完后,晚上等王爷王妃回来就是一顿疯狂哀求。   本来就有让明禾跟着学意向的两人很爽快地答应了,挑了个好日子就叫明禾拜了纪应淮为师,和小芸一块跟着学医。   但仅限于学医,毕竟纪应淮可不敢教世子爷现代数学物理知识,特别是现代政治与三民主义思想。   他怕被当成异类抓起来,当柴火烧。   “应该给你父王吃茯苓糕,”王妃笑道,“叫他美白美白。”   王爷疑惑道,“这还有效用区别?”   明禾一一给他介绍,“薏仁糕是祛湿的,茯苓糕美白,红豆小圆子养血,适宜女孩子吃……”   “不错,呼呼学,神医糊夫人都素有大本事的唔。”王爷满意地从儿子手上叼走糕点,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鼓励道。   “父王,食不言寝不语。”明禾看着从上面掉下来的糕点碎渣,颇为嫌弃地跑远了点。   王爷心情好,不跟小孩计较。他去王妃杯子里蹭了口薄荷奶,咽下糕点就开始跟他们八卦。   在他确保纪应淮这人靠谱,能为他所用后,谈事就不再避着他们一家了,甚至还很不客气地把纪应淮当谋士用了。   “神医,五十多,将近六十的男人,真的还能有亲生儿子吗?”   纪应淮迟疑了一下,这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应该?”   “等等王爷,您说的是哥儿,还是普通男人?”   【作者有话说】   剧情! 第51章 拜太医令为师   “普通男人, 普通男人。”   纪应淮打量了他一眼,“王爷是想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再要个孩子吗,按您的体质, 可以是可以, 但王妃那会得算高龄产妇了,很危险的。”   王爷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摆手, “不不不,没,不是我,我没想再要一个。”   “明禾只要姐姐,不要弟弟妹妹。”   世子爷不放过任何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他和姐姐天下第一好,才不要让流着口水的小屁孩来掺和一腿。   “那您的意思是?”纪应淮不理解。   王妃笑着在一边说风凉话, 调侃道:“王爷,说实话吧,不丢人的。你是不是把哪个楼里的哥儿弄怀孕了,想娶他进府里来,又怕不是亲生的?”   两小孩装作听不懂, 低头表现出自己很忙的样子。纪应淮和安立夏则一脸八卦地盯着王爷,就差把“看戏”两个字顶头上了。   “我,”王爷气笑了, “我哪天上过花楼,嗯?”   “再说了, 谁家花楼里有五六十的哥儿, 是他不要命了还是花楼不想干了?”   王妃端起杯子给他灌了一口薄荷奶, “好好好, 是是是。”   神情敷衍极了,但眼里却藏不住温柔爱意。   “这事与我无关,真的,是父皇怀了。”王爷急着自证清白。   “啊?”   这下小孩也装不下去了,院子里五个人瞪大了眼睛,齐刷刷朝王爷看去。   好震撼,好劲爆,皇室好会玩!   王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无力地坐回轮椅上,虚弱道:“不是,听我解释,是后宫的思美人怀了,不是我父皇。父皇他不是哥儿,你们别多想。”   都怪他们搅混水,把他都搅晕了。   “思美人,”王妃觉得有点耳熟,“这是不是年初被纳进宫的那位,户部侍郎家的女儿?”   王爷点了点头。   “这倒是奇了,宫里这么多年没动静了……的确有点可疑。”王妃道。   “神医,你能看出孩子是谁的吗,不用滴血认亲,号个脉、或者看看面相手相就能看出来的那种。”王爷面露期待,看向纪应淮。   “……”   纪应淮果断地摇了摇头,“草民学的是医术,没学过仙法。”   现代还得做检查才能判断呢,他要是能比鉴定机器还牛,他早就直升研究所所长了。   “不过,给圣上把个脉,看看这孩子有几成概率是他的,这倒可以。”   他可以通过皇帝的身体情况,肾气盛衰推测一下,但也仅限于推测了。   “好主意,”王爷心里有了盘算,“过两日,我安排您进宫,给皇帝与思美人都号个脉。”   宫中的太医在那里头待得久了,身上大多都带点利益牵扯,在有些事情上,他们说的话不一定可靠。   而且,他对他们的医术表示质疑。   那些人一脸沉重地告诉他只能慢慢恢复的嘴脸,五王这辈子都忘不掉,午夜梦回都能被吓唬醒。   “王爷,草民能见到后宫嫔妃吗?”纪应淮疑惑道。   他记得,古代后妃不能见外男的吧?   王爷摆摆手,“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您只管号脉就行了。”   “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纪应淮照做便是。   三日后。   纪应淮顺利出现在了皇宫某偏殿里,他也不认识这儿是哪儿,只知道柱子上的金漆包边刮下来应该值不少钱。   进来前王爷已经把礼节之类的都跟他讲了一遍,故而面圣时,纪应淮并不慌乱。   “草民叩见圣上。”   帝王的声音挺有中气的,一点不虚,大概保养得挺好的。   “不必多礼,”皇帝问五王爷,“这就是你说的神医?”   “是,父皇。”   皇帝颌首,“过来,给孤号脉。”   纪应淮拿了丝帕上前,错身时,他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位古代帝王的面相。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古代等级森严,他一介草民不能直视圣颜。那怎么办呢,悄摸着看呗。   他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脉象,“圣上近日可是食欲很好,用了不少肉食?”   “确实,近日心情好,御膳房又得了一头鹿,味道很不错,就多吃了些,”皇帝被勾起了兴致,“神医还看出了些什么?”   “圣上早起时,眼里总有分泌物,且因着白日所思,夜里多梦,有时会觉得心烦,但情况尚可,休息一下就能缓解。”纪应淮收起帕子,垂首恭敬地站在一边汇报道。   皇帝目露赞赏,“那神医可有改善方法?”   纪应淮报了个方子给他,并讲了几个去心火的小妙招,听得皇帝连连点头。   “阿德,方子可对?”   屏风后头转出个背着手的白发老头来,“回圣上的话,这位神医用方了得,老臣自愧不如。”   皇帝笑了两声,“好,好,神医可有意愿进太医署啊?”   “圣上能给草民机会,草民三生有幸,自然愿意。”纪应淮跪下谢恩。   “阿德,你不是说太医署无人能撑起太医令之位,一直想招个弟子传承衣钵吗,现在可造之材就在这。”   太医令抚须,向纪应淮抛出了橄榄枝,“小子,你可愿随我学习,我可以将家传秘方皆传授与你。”   “草民愿意,草民拜谢圣上、太医令。”   纪应淮没想到入个宫还能捡个导师,这是什么大好事,再跪两个小时都值。他正愁着怎么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医学核心呢。   “阿德,带神医随孤一同去玉宸殿吧。”   皇帝撑着扶手站起身,示意五王爷留在这儿,他带着两人入后宫去了。   五王看着他父皇的背影,嘲讽一哂。   多宝贝那个未出生的储君啊,连抬着轿子把她抬到这儿来都不舍得。   方才那一出,看似是在给他面子,将他介绍的神医破格纳进太医署做事,其实也是在防着他呢。   要是纪应淮哪里说得不对,躲着的太医令就会当场出来指出误区,皇帝则顺理成章地降下罪来。   五王想着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不把思美人抬出来,一样是在防他啊。   皇帝心思多细呀,生怕两人一见面,五王就会动手,对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利。   “……”呵。   那边跟着皇帝的两人已经进了嘉善门,思美人的宫殿就在皇后的来仪殿边上。   纪应淮闻到了奇怪的香味,他本能地觉得反感,但皇帝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圣上。”清脆的声音带着慵懒媚意,叫得人心都要化开了。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有课,痛苦。   紧赶慢赶先来个两千www 第52章 出门要看老黄历   皇帝一见爱妃, 脸上就盈满了笑意,“怎么不在殿中歇着,出来做甚, 你现在可怀着孩子呢, 万事都要小心着些。”   “圣上,”思美人娇柔柔地靠了上去,“一直躺在殿中好生无趣, 妾正在小花园里走着呢,听闻圣上要来,才匆匆出来迎接的。”   那二位旁若无人地在殿门口腻腻歪歪,情话说了一轮又一轮,才进屋去坐下了。   看太医令和侍从们见怪不怪的模样, 大概这种场景在玉宸殿没少发生。   “圣上,那太医令身边的, 是谁呀?”   他们终于有空把目光分给一直站在边上的人了。   “这是从远方来的神医,”皇帝给她介绍道,“来,神医,给爱妃号个脉。”   纪应淮低头上前, 内心诽腹,不愧是古代天子,喊人跟喊狗似的。   “是。”   思美人的脉搏很快。   纪应淮还没搭上去, 那浮在皮肤底下的搏动感就已经要扑出来了。这很不正常。   那肌肉紧绷得,看起来比他这个号脉的都要紧张。   这底下, 难道有猫腻?   他仔细感受了一会, 心沉了下来。   这是怀孕的脉象, 但尺脉已经几不可触及了, 只偶尔重重跳动一下。   离思美人越近,那股奇异的味道就越浓郁,纪应淮被熏得头晕,他把完脉就连忙退到太医令身边去了。   大殿里有其他熏香,味道起码比那异香好闻。   不过,纪应淮在她边上时,闻到了几样熟悉的药材味,降香、仙鹤草,似乎还有金樱子。   这些药,偏向于清热止血,思美人一个孕妇用这些做什么?   先不考虑这些了,纪应淮给自己捏了一把汗,他该怎么说啊。   情况很不对,五王告诉他,太医们都说思美人腹中的龙胎十分康健,可,纪应淮知道,完全不是这样的,思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要变成死胎了。   他茅塞乍开,所以,所以会有止血药的味道。   因为她已经有流产排出死胎的预兆了,她需要这些东西控制流血,外加消炎。   思美人身边应该是有给她出谋划策的医生的,或许就在太医院里,或许他身边的太医令就是知情者。   “神医,爱妃的身子可好啊?”皇帝问道。   纪应淮猛然回神,他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微微抬起眼睑,他看到思美人放在身侧的手正在揪着自己的衣摆,她也很紧张。   真是送命题啊!   他今天出门怎么就没跟王爷说,看看老黄历呢?   “回禀圣上,草民有一个问题。”纪应淮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   “但说无妨。”   “圣上最近可有歇在玉宸殿过?”   皇帝轻咳一声,握着美人的柔荑,不大自在地认了,“爱妃太过缠人,孤一时情不自禁,就……但,皇儿的月份已经过了五月了,应该不要紧吧?”   纪应淮已经想好了对策,他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不慌,大不了出宫后直接死遁回家种田去。   “娘娘有些先天不足,是否自幼就容易受寒腹泻,来月事时也常有腹痛感?”   思美人点了点头,“不错。”   “怀有身孕后,可曾用过寒凉之物?”   “有一回,”思美人想到了什么,“与我同住一殿的允美人家里送了些蟹来,妾贪嘴,稍稍多吃了些,当夜就百般不适。”   皇帝紧张地问,“此事孤怎么不知?”   “当时圣上还不知道妾有孕呢。”思美人靠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他心口。   看似在撒娇,实际上是在隐藏自己的神情变化。   她担心这个宫外来的劳什子神医拆穿她的伪装,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关系到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   “臣给娘娘开一个外敷的方子,可以温煦宫室,”纪应淮又对皇帝道,“圣上近期切莫与娘娘再同房了,还是待月份再大一些为好。”   “咳,孤知道了。”皇帝一下一下地抚着思美人的长发,尴尬应下。   皇帝与美人要说悄悄话,纪应淮刚开完方,他和太医令就被侍女恭恭敬敬地请出去了。   走在高高的红墙底下,纪应淮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在这种情况下还敢上龙床,思美人她真是有够大胆的。   只希望她能把狐狸尾巴藏藏好,别牵连到他这个无辜人士。   方才那一出,纪应淮完全是在偏移话题,哪怕让他们以为自己没能力,是庸医,也比当场归西好一点。   “你看出来了。”   “什么?”   太医令神色如常地在前头走,他的声音顺着风,清清楚楚飘到纪应淮耳边。   “别转头,别瞎看。”   “……”纪应淮硬生生收住了惯性动作,感觉冷汗都要把衣衫完全浸透了。   “小子,不错。这种情况下能全身而退的,纵观整个太医署,你的心理素质算上上成。”   太医令先夸了他一句,而后切入正题道:“她肚子里的那个,上两旬就已经在靠着汤药吊着命了。”   纪应淮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能看出来的,这老太医早就观察清楚了。   “五王爷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吧?”   太医令语气里带着笑,看起来就像在唠家常,但在空无一人的宫道里,格外叫人心里发紧。   纪应淮怕这是在打探情报,没吭声。   “怎么不说话,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太医令捋着胡须,“当年第一次见到五王爷那双伤腿时,我就知道这人能站起来,只是有人不想让他站起来,我这个做下属的,自然不能违背那人的意愿。”   “……是圣上?”纪应淮问。   太医令“嘘”了一声,“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就得了,摆在明面上说伤和气,不好不好。”   这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纪应淮无语凝噎,但看着太医令的身影,他总觉得有点子熟悉。有点陌生的熟悉,好像很久没见的人又出现在他眼前了一样。   “为什么不治?”   太医令笑道,“当他选择多的时候,缺一个少一个又没有区别。胜者为王,败者颓唐,斗争不都是这样吗?”   “你应该问我思美人的事情,皇权争斗可不是小医生该掺和的东西。”   “思美人想要干什么,她这样下去,会失去生育功能的吧?”纪应淮顺势问道。   太医刚要开口,后面有人匆匆忙忙跟上来,他们立刻收住了话头。   “见过太医令,神医。”侍女连忙行礼。   太医令问:“你去做何事?”   “圣上命奴去掖庭宫宣旨,扣掉允美人三个月的俸禄,并禁止她家再送蟹入宫来。”   纪应淮牙疼,皇帝居然如此严厉又小心眼,幸好他划水蒙过去了,不然今天能不能回去再见立夏一面都难说。   【作者有话说】   突然忙起来了,先日2几天,后面的剧情都挺紧凑,不会影响阅读体验。(贴贴)   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留言,先收集起来嘿嘿嘿! 第53章 好歹毒的话   待侍女离开一段距离后, 太医令才接上刚刚的话题,道:“她已经顾不上以后了,这个孩子能怀上, 都是用了药的作用。由奢入俭难, 过过了贵妃般的好日子,她怎么会甘心回去继续做一个小小的美人。”   “我问你,《黄帝内经》的条文, 你还记得多少?”   纪应淮说:“八成左右吧。”   “那男子七|八……”   “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脏衰, 形体皆极。”纪应淮脱口而出。   “不错,”太医令满意地点点头, “那位的底子已经亏了,就算再用药调理,也不能抵抗人体自然的衰老进程。”   就算思美人没收到流产的损伤,她后头也没机会拥有自己的子嗣了。   纪应淮默了许久,快到五王爷所在的偏殿时, 他忍不住开口问:“可她已经在用药止血了,这事迟早要败露……”   “拖得一日算一日,人嘛, 不都这么贪心吗?”   太医令止住了步伐,“明日我在太医署等你, 早上八点, 别迟到。五王爷我就不见了, 他对我有意见, 省得讨人嫌了,你自个进去吧。”   “是。”纪应淮行礼告辞。   刚走出两步,他听到身后的太医令笑了两声。   “?”   纪应淮疑惑地转过身去看他,“您笑什么?”   “笑你迟钝,”太医令的目光里带着长辈的慈爱,“走到京城不容易吧,小纪。”   “您是,”纪应淮摸不着头脑,他只觉得太医令熟悉,但他不脸盲,能确定他俩在此之前没见过,“您认识我?”   “到这儿之后,很久没上过早八了吧,明天早上可别因为喂猫忘了时间迟到了。”   太医令捋着胡须,笑着离开了,给纪应淮留了个背影。   纪应淮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我……导师?”   他反应过来,赶忙就要去追,但突然从偏殿里面走出来的侍女叫住了他,“神医,王爷让您进去。”   “好,好。”纪应淮脚步有些飘,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向来是个守时的人,人生唯一一次迟到就是因为喂猫。   那只刚刚生完孩子的母猫饿极了,他实在不忍心,跑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猫条和食水。   抵达实验室时成功晚点了,被导师逮了个正着。   不过后来也没什么事,倒是师弟师妹们听说楼下有刚出生的小猫,吃饭的时候下去看了好几回。   知道这件事,还喊他小纪……嘶,那个给他带当归的穿越者是导师吗?   穿书这种事情本身就很神奇了,往那位老教授身上一叠加,总有一种不大匹配的感觉。   纪应淮有些迫不及待,想快点到明天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医,你怎么了?”五王爷见他神情恍惚,以为出什么事了,语气略显着急。   纪应淮缓了缓,“无事,王爷,我们先回去吧。”   上了马车,王爷掀开小窗帘看了一眼外头,确定离开皇宫了才问道:“神医,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王爷,思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她靠药物应该也撑不过这个月。”纪应淮如实道。   五王爷神色变幻,哼笑了一声,“果然太医署的人靠不住,精得很呢。”   “王爷莫气,”纪应淮安抚道,“草民怀疑,思美人背后有人再给她出谋划策,擒贼先擒王,您可有猜疑对象?”   思美人是侍郎家的女儿,她能和谁有关系呢?   “大概率是宫里的哪个,待我回去查查。”   五王心里其实是有怀疑的人的,但他也不敢确定,毕竟那人是个老太监。一个下人,要在宫里影响主子的行动,何其困难。   他跟纪应淮说了两个人名,“明日您去太医署时,记得离这二位远一些,他们都是我兄长的人。”   “多谢王爷提醒。”   ……   当夜,纪应淮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一想到他导师也穿越了这件事,他就睡不着。   难不成是之前开玩笑说让导师过来,好叫他在这儿把博士读完,被哪路大仙听到了,顺手给他满足了愿望?   好扯啊。   他实在是静不下来,就抱着安立夏,孩子气地数着他微颤的睫毛。   安立夏已经陷入了梦境,他抿着唇,眼皮底下的眼珠在转动,似乎做了不太美好的梦。   纪应淮揉着他的手指,试图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边上陪着,让他不要难过。   在黑暗中瞪着眼睛不知道躺了多久,纪应淮眼睛都开始发酸了,还是毫无睡意。   他正想起身去院子里走走,或者泡一壶安神茶喝一喝,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这么晚,都宵禁了,谁会在附近御街上跑马?   “咚咚——”   屋门被轻轻叩响,纪应淮警觉地坐起身来,给安立夏盖好被子,披上外袍去门口问了一声,“何事?”   “神医,宫里的娘娘出事了,圣上召集太医署所有人入宫,您也不例外。”侍女语速很快,大概确实催得很急。   “我马上来。”   纪应淮匆匆穿好衣服就上了马车。   五王爷的人在门口等他,那侍卫自称沉木,他奉命随纪应淮一块进宫去。   沉木告诉他,万事莫慌,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会立刻把纪应淮带走。   纪应淮对五王有恩,王爷的腿还得依靠他进行后续治疗,他承诺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出面保下纪应淮。   宫门口已经有太医到了,太医令腿脚不大利索地被侍卫扶下车,他看到人群中的纪应淮,很自然地招招手把这个小徒弟叫过去了。   “刚起来,腿关节有点僵硬,扶着点我。”   “导师,”纪应淮搀着他,“您到底是怎么来的?”   两人都知道,他说的不是如何进宫,而是如何从现代到古代。   “这事说来话长,把眼前的问题先解决了,另外的咱们后面慢慢讲,”太医令还有空朝他笑一笑,“不过大概今晚过去,你就会全部记起来了。”   “那盆当归,是您带给我的吗?”纪应淮问。   “什么当归?”太医令茫然道,“我是魂穿,什么都带不过来的。”   纪应淮疑惑,那会是谁?   这件事里头的水,现在是越挖越深了。   灯火通明的玉宸殿出现在太医们的眼前,他们都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治不好,就给我人头落地,”太医令小声道,然后问纪应淮,“我学得像不像,你们年轻人喜欢看的那些电视剧,应该都是这么说的吧?”   “保不住孤的孩子,太医署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太医令叹了口气,“好歹毒的话,这不必死嘛。”   那胎儿都丝血了,怎么活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6 22:00:02~2023-09-07 22: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迟迟迟迟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他会妖法!   “老臣拜见圣上。”   见太医令进来, 皇帝连礼节都顾不上了,一把托住了晃晃悠悠往下跪的老人。   “快,快进去瞧瞧, 一定要保下孤的皇儿!”   纪应淮跟在太医令身后, 垂着头快步跟他去内殿。他觉得这里有人在盯着他,那目光叫人很不舒服。   跟被冷血爬行动物盯上似的。   这大殿里都是宫内的贵人,再不济也是带编侍者, 谁会对他一个县城来的平民医师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啊——”   “好痛啊——”   思美人痛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她叫喊着,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些。   太医令绕到床边去,侍女在一旁跟他解释情况。   “今夜娘娘与圣上在小花园赏月,圣上兴起, 让季公公取了佳酿来,要与娘娘小酌。”   “那酒是果子酿的, 从前给您看过,说怀着身孕也能喝一点,圣上就给娘娘倒了。”   侍女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煞白的主子,“可娘娘喝了两杯后,就腹痛不止, 衣衫上有血迹渗出来了。”   这才五个月,见红必然不可能是足月胎产的征兆。   那血淋漓不尽地往下流,把皇帝吓着了, 他抱起思美人就往殿中走,一边让侍女们去喊太医院值班的医师。   人是喊过来了, 但今夜这几位先前都没有给思美人看过诊, 对她的情况毫不了解。   翻看之前的请安脉册子, 上头记录的都是正常的妊娠脉象, 直到当天早上都是正常的。可他们现在号脉,脉沉而细涩,尺脉微弱,显然是流产或胎死腹中的征兆。   这怎么可能呢,喝了两小杯果酒就出事了?   而且那果酒,现任皇后怀六公主时也喝过,除非被人动了手脚……   但是,这可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去拿的酒,谁敢在这中间下毒手啊。   太医们谁也不敢乱下定论,心里万般猜疑,面上什么也不显,生怕祸从口出。故而在皇帝看来,他们就是一群要紧事当前束手无策的废物。   “哎……”太医令给思美人把了脉,小声在侍女耳边说了两句话,就让她出去了。   太医令扬声道:“屋里留两个侍女打热水,其他人都出去。”   “是。”   挤了十几个人的内殿连呼吸都不顺畅,侍女们离开后,总算宽舒了些。   太医令回头看了看屏风处,纪应淮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问:“导,你找什么?”   “没事,”太医令摆摆手,“你记一下方子,这儿没纸笔,一会去厨房煎了药赶紧端过来。”   “好的。”   纪应淮听他报完,连忙出去煮药了。   转到屏风后时,他差点被那里站着的人吓一跳,那人轻轻挥手,纪应淮会意,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走了出去。   这算不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纪应淮舌根发苦。原先他还想着,要是穿过来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个闲散又有权的王爷,那该有多舒坦。   现在他不想了,他现在只想离皇家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他导师有意支开他,是在保他的小命啊。   “娘娘,现在这儿没外人了,您实话告诉老臣吧,流血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太医令站在床边,眼神里带着审视。   思美人瞪着一双眼漂亮的桃花眼,表现出一副茫然的神情,道:“什么什么时候,妾今日喝了酒才出的问题。”   “那酒不会导致流产,况且,您只喝了一点点。”   “啊,”思美人痛呼一声,她缓了一阵,才虚弱开口,“大概是妾素日身体不好吧,那神医不也说了吗,妾体寒……”   太医令笑了笑,“娘娘,太医署的李太医是专门负责您的,今日传召,怎么不见他来?”   “这,大抵是有事吧,妾怎么知道李太医去哪了,”思美人面露犹豫,“那是外男,妾一介后妃,关心外男的行踪,不太好吧?”   “可娘娘您前几日才刚叫贴身侍女来问过李太医人在哪呀?”太医令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很淡漠,甚至透着一股为什么我还不能下班的属于打工人社畜的苦闷。   “那是……”   “娘娘,您明知道这孩子是保不住的,迟早要流掉,您何必苦苦挣扎,伤害自己的身体呢?”   思美人闭上眼睛,“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李太医都招了,您,和您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位,都跑不掉。别挣扎了。”   “这孩子是圣上的亲生骨肉,这一点是没错的,妾只是想保住腹中的皇儿。作为一个母亲保住自己的孩子,这有问题吗?”思美人怒道。   她激动地仰起头,牵扯到了下腹,痛得又跌了回去。   “没错,”太医令轻声道,“可是,您为了有孕,先是花钱动手脚得了侍寝的日子,又给圣上下了助|情的药,还借着允美人家里来送蟹,偷偷托她把禁|药带入宫中。”   “成功有孕后,您不知攀附上了哪位好心贵人,他替你传出风声,说你肚中的是天降皇储,甚至还影响到了前朝。”   太医令喘了口气,他本身就年纪大了,呼吸道在退化,这屋里又因为思美人现在受不得凉风,门窗紧闭,床上还放着汤婆子,血腥味混着热气熏得人很是难受。   “两旬前,太医署无故少了一些止血药,我们追查的时候,李太医顶不住逼问,就已经认了。难道您以为他拿了药,不过明面就不会有人发现吗?”   思美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知道,这姓李的软骨头,肯定会坏我好事。”   “那您为何要找他呢?”   “这太医署上上下下,全是和各个世家沾有干系的,我只是侍郎家的女儿,我娘被爹休妻后,我过得连一个庶女都不如……”思美人的脸侧划过一道泪痕,“我有什么选择,只有他,只有他能被我用钱买动。”   太医令不解,“您身后的那位,应该很有能耐啊,为何不叫他出面?”   “……”   思美人没说话,她咬着下唇抵抗痛意,缓了半晌道:“皇儿没了,什么都没了,该怎么处置,我都认了,这事到此为止,行吗,太医令大人。”   “和圣上比起来,您竟然更不愿意得罪那位吗?”太医令挑眉,有点意思。   “他,他会妖法,我怎么敢说!”思美人情绪突然激动,她大喊道。   “我有孕育皇嗣之功,圣上最多将我赶出宫去,可我要是说了,我就得死!”   “哦?”   皇帝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爱妃,若是孤也想杀你呢?”   “不,圣上,不,您听我解释……”思美人连妾这个自称都忘了,惊恐到瞳孔都在颤动,试图起身爬下床去抱皇帝。   【作者有话说】   总算提前一个小时了!(快乐转圈) 第55章 鱼线与砍刀   但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连爬到床边都费劲,更别提下床了。   “圣上,您听我解释, 求您, 求您不要杀我!”   思美人涕泪俱下,“我娘指着我寄钱回去活命呢,若我死了, 我娘一个病人,她如何能撑下去啊……”   “你放心,”皇帝背着手,叹了口气,“看在你这些日子殷勤伺候的份上, 孤会派人给你娘养老送终的。”   “圣上,我都说, 我都说,求求您饶我一命。”   皇帝将屋里仅剩的两个侍女也赶了出去,“说。”   “那个人他是妖怪,他来无影去无踪,还能隔空取物, ”思美人瞪着眼睛,表情因为过于夸张而略显狰狞,“他一直在盘一串人骨做的珠子, 嘴上说着要了却因果。”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他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寝宫里, 说他需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帮助他。可我当时才刚入宫, 哪来的孩子。”   “他说他可以教我办法, 我一时鬼迷心窍, 想着飞上枝头过好日子,就答应了,谁知……”   “说重点,”皇帝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讲述,“他是谁?”   宫里面出现了一个会妖术的家伙,思美人还把他描述得神通广大,若是不能及时找出来,那就是一个潜藏的祸端。   皇帝绝不能容许这层层红墙之内,存在对他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的东西。   思美人惶恐不安地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她生怕那个人现在就在这儿,随时准备动手杀死她。   屋外面都已经被侍卫包围起来了,皇帝静静等着她开口。   “及……”   “噗——”   思美人说话的瞬间,她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一道猩红色的喷泉凌空腾起。   瞬间斩断。   太医令半眯着眼,他看清了,是一根类似鱼线的东西,不知何时缠绕上了思美人修长的脖颈,用力一勒,就轻松分割开了皮肉。   有点东西,有点东西。   床幔被喷溅的血迹完全浸透,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室内一片寂静。   皇帝是上过战场的人,他当时没反应过来,被下了个激灵,但马上就镇静下来了。   “何人弄虚做鬼?”他呵道。   可这室内分明只有他们三人,旁的,连个多出来的影子都没有。   “来人,给我搜!”   屋门顿时被撞开,一群侍卫冲进来,仔细地在屋里翻找。   太医令上前,隔了块帕子捏起那根细线,端详了半天,在心里笑了一声。   “圣上,这东西很是可疑,老臣想将它带回太医署研究研究,可否明日再交与刑部?”   圣上瞧了一眼,他的重点并不在思美人怎么死的这件事上,他只想找到那个暗地里下手的人,死了个妃子在他心里根本不算什么。   哪怕先前逢场作戏,赐予了她几个月的恩宠,给了她体贴的关怀。在皇帝眼中,她也依旧和一只乖巧可爱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高兴了,就逗她玩玩;不高兴了,就弃之敝履,再换一个。   五王爷虽然没看清他父皇的真实计划,但他看透了君王的无情,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拿去吧,今夜辛苦太医署诸位了,早早散了回家歇息吧。”   “哦,阿德,你那个还在熬药的新徒儿,”皇帝想了想,“明日你去和吏部说一声,叫他们给他记到太医署名册里。不记进去,日后想提拔可就难办了。”   “老臣明白。”太医令接旨告辞。   从殿中出来,空气顿时就新鲜了,他就近找了个侍女问了路,朝小厨房去了。   厨房内都是药材的气味,但纪应淮现在没在熬药。   刚刚柴火不够了,他出去搬了趟柴,回来就发现不知谁给他把药罐子打翻了。   快煮好的汤药撒了一地不说,罐子都四分五裂了,地上一片狼藉。   夺笋呐,病人还在等着药救命呢,要陷害他也不至于把人家的命不当回事吧?   这和进手术室观摩,把纱布揣兜里一走了之的缺德货有什么区别。   “……”   很无语,真的很无语。   纪应淮在厨房里翻找,试图再找个罐子出来,但这儿只剩下一口大铁锅了。   能煮就行,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锅里倒药。   还好抓药的时候,他叫人多抓了两付,不然现在还得再跑,再耽搁。   “小纪,别忙了,回家了。”太医令跨过厨房的门槛,敲了敲木门,道。   “导,药还没煮好呢。”纪应淮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   太医令余光瞥到了什么,视线从他头顶往上瞟了瞟,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往左,跑。”   纪应淮蹭地一下就窜出去了,他没跑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快出来,快走。”太医令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导,发生什么了?”纪应淮快速离开厨房,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还没平复下来。   往回看的时候,正好被柴火挡住了视线,他不清楚导师看到了什么,这么惊慌。   太医令小声告诉他,“灶台后面,头顶上方,有一把摇摇欲坠的砍刀。”   “……”纪应淮一阵后怕。   这皇宫和他真是风水不和,他才来了两回,就已经不知道出了多少次冷汗了。   “你得罪谁了?”   纪应淮茫然,“我,应该没有吧。”   他和宫里人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啊。   “那真是怪了,”太医令摸摸胡须,自言自语道,“谁要害你呢?”   “导,思美人的药不喝了吗?”纪应淮问。   太医令把殿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叹道,“那人都没了,还喝什么呀,赶紧回家拿柚子叶去去晦气吧。”   会妖法的人?   纪应淮的神色怪异起来,他想到了劫走巫医的那位,想到了慈姑庙的电子屏和铁皮木板门。   如果是其他穿越者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只是对方为什么不直接露面呢?   他那么有能耐,就算纪应淮跟他正面杠上,对方要拿捏他小纪,应该也很轻松啊。   何必拐弯抹角的,先是砸了罐子逼他去灶台,再试图用砍刀给他一个灵魂暴击,这不麻烦吗。   他跟着导师往前走,看着太医令的背影,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导师。   踌躇了半天,还是算了,他不想让导师掺和进来,免得受到牵连。   他压根不知道,他导师也是这么想的。   太医令攥着手帕包好的细线,一点儿也没和纪应淮提起这东西。   他觉得这个和现代的尼龙材质很像,又要比它更硬,大概率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   得好好研究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纪:是谁,是谁,是哪个想杀我,出来,来单挑啊!   太医令:傻孩子,快跑啊! 第56章 名正言顺开学院   回到王府的时候, 王爷和安立夏都坐在正殿里等着他呢。   一听到马车到了门口,两人连忙就赶出来了。   “夫君。”   安立夏担心得很,快步走到马车前, 要扶纪应淮下车。   “立夏, 你先别靠近我,我一身晦气,”纪应淮缩着手跳下来, “有柚子叶吗,给我扫扫。”   王爷立马让人去拿了。   见他平安回来,几人都松了口气,王爷也有心情调笑了,“神医这是在宫里碰上什么事了, 怎么怎么这副神情?”   “进屋说进屋说。”纪应淮怕外头人多口杂,产生不好的影响。   柚子叶拿来, 安立夏给他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纪应淮才敢牵起他的手,踏进王府大门。   侍女端来茶水,纪应淮灌了两口,才有种回家的安全感。   他把今晚的事情捡着要点讲了, 听得王爷和安立夏两人俱是一愣。   王爷愣的是,他父皇原来早就知晓一切,这位天子压根就没老糊涂, 他只是在陪着他们演戏而已。   安立夏则是被有人要杀纪应淮给吓到了。   “夫君,你有没有受伤?”他伸手过来, 掀起纪应淮的袖子检查。   纪应淮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别担心, 我没事。”   “我明日进宫一趟, 见父皇。”五王突然说。   “王爷是该与圣上好好聊聊了。”纪应淮赞成他的计划。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五王爷需要好好理理思绪,他先告辞去书房了。   纪应淮他俩也没在正殿多待,王爷离开后,他们也回了小院。   重新躺上床,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懈下来。纪应淮牵着立夏的手,一股难言的疲惫感几乎要把他淹没。   这古代真可怕啊。   “夫君,”安立夏轻声唤他,“我方才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株植物,在一个小盆里,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听到声音,也有一点感觉。”   他听到的声音很奇怪,是有一定频率的,嘀嘀嘀的声音。   而且每当嘀的声音断掉时,就会有人走过来,给他浇水,或者摸摸他的叶子,查看情况。   他就在那声音的陪伴下,日渐成长,把叶片伸展出去。   这个梦很温馨,但是好枯燥,而且总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孤独感。   纪应淮听了他的描述,疑惑道,“你是不是还感觉,嘀声停止后有点热,但响起后温度会很舒服?”   “好像……是的吧?”   安立夏在梦里的感知不太灵敏,他依稀记得,有声音的时候,他会长得比较快一些。   “那是恒温器,”纪应淮笑道,“你还听到其他的什么了吗?”   “我听到,”安立夏努力回想着,“数据、小白鼠、国际标准,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鸟语。”   “鸟语?”纪应淮猜测,那大概是英文。   他给立夏说了一段,立夏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就是这种意味不明的话。”   “立夏,你是一株当归吗?”   “嗯?”安立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   纪应淮搂住了他,“好,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迟早会弄明白这些梦都是什么意思的。别想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还要入宫去呢。”   “夫君,要是不想做太医的话,我们就回县城去。安全最重要,万事小心。”   安立夏对他今晚的遭遇很是忧心,他不希望纪应淮沾惹上祸事。无论穷一点还是富裕一点,他想要的都只是他的夫君平平安安,夫君的梦想能够顺利实现。   他俩今生,一定要携手相伴一辈子。   “我会小心的,谢谢立夏。”纪应淮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   星光与明月辉映,一室静谧。   ……   翌日,王爷去上朝,纪应淮进太医署。   两人在宫门处分别时,脸色都有些凝重。   纪应淮揣着心事,被侍女带到了目的地。这会太医令在前朝,他颇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拘束感。   “你是?”有太医瞧他面生,过来询问道。   太医有统一的官服,但纪应淮刚刚入职,他的衣服尚衣局还在赶制。没有身份标识,太医认不出来。   “纪应淮,圣上与太医令叫我今日来太医署报道。”   那太医“哦”了一声,“那你跟我来,大人昨日有一批药材还没装进柜子里,你给他装一下。”   他口中的大人,就是太医令。   纪应淮颌首,“好。”   蛮奇妙的,在现代第一次跟他导进实验室的时候,他也被安排了分拣药材,不过那会西药中药都有。   他身量高,太医院做的又不是满墙药柜,所以装药都用不着爬梯,很方便。   “大人,您回来了。”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太医令的身影姗姗出现在了门口。   他手里拿了块腰牌,对着和他打招呼的人一点头,就径直朝着纪应淮走了过来。   “小纪,你的腰牌,记得挂挂好,别弄丢了。”他话里有话。   腰牌这东西,是身份的象征之一,既有好处又有坏处。   好处是在进宫门的时候能畅通无阻,坏处是一旦落在哪个地方,别人就会认为他去过那里,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第一个猜疑的就是掉了腰牌的人。   毕竟古代又没有监控。   “明白。”纪应淮接过,把它牢牢系在了腰间。   他的牌子和普通太医的又有些不一样,普通太医是蓝色木雕腰牌,太医令是橙色玉雕,而他的是青色玉雕。   “这,”纪应淮问太医令,“导,为什么我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太医令笑了笑,“因为你是圣上亲自考过的,是我的亲传弟子,身份自然与那些招来的太医不同。”   “招来的,不是考进来的吗?”纪应淮诧异道。   “进来说。”   太医令把他带进了里间一处小书房内,示意他坐下。   “这儿没有完整的医疗体系,也没有负责太医招收与考核的医学院。所有太医都是世家大族在江湖中碰到了,觉得是有能力的,就推举进宫里来。”   所以,五王爷和思美人会说,太医与贵族之间都有牵连。   他们本就是被恩人发现了才得以入宫来的,自然会听那些人的话,替他们做事。   纪应淮问:“导,你没有想过建一个吗?”   “想过,”太医令面露难色,“可我也是被推举进来的啊。”   “……”   这倒是,有点难办的嘞。   “现在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上谏开办学院的,只有你,”太医令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小纪,你努力。”   【作者有话说】   去打本了,哭得想鼠呜呜呜呜,浑身在抖 第57章 你还没想起来啊   纪应淮被他这么一说, 颇有一种肩上扛着大担子的使命感。   “方才下朝的时候,我没见五王爷出来,”太医令在红木椅子上坐下, “昨夜的事情惊动了宫里宫外不少人,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思美人的死讯大概各家都知晓一二了。”   “所谓的未来储君夭折,而五王偏又在这个时候去找圣上。我悄悄听了一耳朵, 这朝臣们呐,心里可都有猜测咯。”   今日的天气很好,暖阳穿透纸窗,落在了太医令斑白的发鬓上。他半眯着眼,面上带着看破一切的了然, 仿佛这宫廷与朝堂的明争暗斗,都只是一场比较生动的游戏罢了。   纪应淮看着他, 恍然觉得这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因为长期浸|淫在勾心斗角的算计中,而对人性的特点拿捏得十分到位。   “可是,您不是说,皇权纷争不是小医生该掺和的事情吗?”   “……”太医令呷了一声, 那种隐世高人的气质顿时消散无踪,他摆摆手,“你还年轻, 不懂,我们老男人就喜欢讨论政事, 还喜欢发表见解。”   他给自己找补道, “再说了, 你是小医生, 我又不是,我是老医生。”   纪应淮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刚刚对太医令很会分析的感叹都白瞎了。   “导,您到底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啊?”   “咦,”太医令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还没想起来?”   纪应淮摇了摇头。   “照理说,我都已经请皇帝给你位同正二品的官衔了,从村医到朝廷正二品官员,这个逆袭跨度还压不过那个人吗……”太医令喃喃自语,“可他当年也不过才正三品……”   “您说什么?”纪应淮听不清。   太医令揣着手,晃了晃脑袋,“没什么,这事得你自己想起来,我和你说了,你也会忘掉的。只能靠你自己。”   “哦。”纪应淮努力压下疑惑。   他俩进屋才不过片刻,外头就有人来太医署传召了。   太医令不知这帝王身侧的大公公特地过来跑一趟是所为何事,喊上他的小纪徒弟就过去准备接旨。   “哪位是纪太医呀,圣上传纪太医去御书房请平安脉。”   “臣在。”纪应淮上前。   “随我来吧。”大公公看了一眼他的腰牌,确认无误后才叫他跟上。   五王爷和他提过,当今皇帝身边有两位得力宦官:一位姓季,主要负责传信与各类前朝杂事;另一位姓庞,负责帝王的起居与后宫诸事。   现在来的,是庞公公。   他为人挺和善的,但纪应淮第一次与他接触,拿不准他和那些宫里人一不一样,生怕这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另一套的主儿,故而一路上都很沉默。   他不说话,庞公公倒是起了头,“纪太医头一天入职,可还习惯呀?”   “多谢公公关心,臣很习惯。”   “那便是好的。”   庞公公笑了笑,他的嗓音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尖细的那种,反倒清亮中带着柔意,平和婉转,叫纪应淮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说的比唱的好听。   没有贬义,纯字面意思。   御书房中,皇帝与五王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批折子,一个品茶,难得地像寻常父子般放松相处。   “微臣拜见圣上,五王爷。”   “免礼,”皇帝叫纪应淮过去,“神医,昨日朕按着你的妙方,用了些竹叶莲心茶,晨起果真觉得好些了。你来瞧瞧朕,是不是有所改善?”   纪应淮号了脉,“圣上心火旺的情况确实好转了,但近日还是要少吃热性的东西。”   “朕晓得了。老五说,今日他的康复还没做,这御书房中就有床榻,你便在这儿替他按一按吧。”   皇帝是想观摩一下,什么样的手法,能让五王好得这么快。   “臣遵旨。”纪应淮应道。   五王似乎已经和皇帝谈过心了,那常年不脱身的轮椅现下不知去了何处,那些伪装他也不想再继续维持下去。   撑着案几,五王稍显艰难地站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动作自然地朝屏风后走去。   他现在走路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起身和坐下的时候还有点僵硬,改变体位需要缓上一缓。   纪应淮站在皇帝身侧,清楚地看到了在王爷起身之时,圣上拿笔的手在微微颤动,已然发皱的手用力握紧了笔杆。   他并没有表面显示出的那般平静。   再无情的人,也有软肋。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是他曾经最爱的人给他留下的念想。抛开君主的身份,时隔多年,儿子能被治好、重新站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他怎么能平静下来。   太医令说,圣上不想治好五王爷的腿。   不对,可能不是这样的,纪应淮心想。   他见过跪在儿科门口无助哭泣的家长,见过寺庙里一步一磕头为孩子祈福的父母。这世上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到底是少数,他不信一个能将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的君主,心中连半分柔情都不留。   五王爷自己在榻上躺好了,纪应淮赶忙过去给他按腿。   转身的时候,他瞥见了站在屏风后偷偷往这儿看的帝王,他眼角闪动着的,分明是泪。   “……”   纪应淮垂下眼,他难得地想家了。   曾经一班列车就能抵达的家乡,现在却与他隔了数千年的光阴。或者,也有可能是隔了平行时空的分界点,隔着一方屏幕、一个阅读软件……   不过,纪应淮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家在哪个省哪个市来着,以前寒暑假抢票的时候明明记得很清楚的呀。   他的茫然一直持续到治疗结束,皇帝看着仪态端方、四平八稳地从里间走出来的五王爷,大笔一挥就给纪应淮拟了一份圣旨。   大概意思是,他治好五王的腿有大功,破格提拔他为从一品太医学士。   早上太医令跟他说的话突然浮现在纪应淮耳边,他立刻趁着皇帝还没写完,向他申请承办医学院,并求了一份整理编著医书的权利。   这个世界的基础医学有待普及,加上哥儿的生理特性还没有人关注整理过,纪应淮想把这些缺漏补足,以期帮助更多有需要的医者和病患。   皇帝觉得他的提议可行,便都答应了。   太医署与贵族搭边一事,皇室心中难免也有芥蒂,既然有这样一个背景干干净净的人愿意挑起改革大梁,就不妨给他个机会试一试。   “王爷,这圣旨一下,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您的腿疾将要痊愈了,会不会对您的计划有干扰?”   出御书房的时候,纪应淮问了一句。   五王拍了拍他的肩,“神医莫担心,事情已经落定了。麻烦您稍微搀着点我,我今日要堂堂正正地从这宫门,站着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纪:完了,我家在哪儿啊?   立夏(歪头):夫君,我在这儿呀。你不是说,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吗?   (2023.10.5修错字) 第58章 爱情护卫小芸同志   宫门口尚有未散去的朝臣, 迎着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五王爷一步一步,自己走到了马车前。   这是他康复后, 走过的最长的路。   腿脚发酸, 但值得。   无数次午夜梦回,支撑着他一路隐忍布局的场景,如今一件一件地在现实中降临了。他迎着暖阳, 几欲落泪。   纪应淮没有跟上车,因为他现在也是在编打工人了,还要回太医署干活。   他向皇帝请下的愿太宏大,正统医疗体系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但能提早一分钟将基础医学普及下去,或许就能多救回几条生命。   他不敢耽搁。   王府的马车在窃窃私语声中不紧不慢地驶离, 纪应淮目送他们远去。   方才他扶着王爷朝外走的时候就想说了,五王爷在红墙之间笃定前行的身影, 几乎都要把一句话刻上头顶了。   【这一次,属于我的,我要全部拿回来。】   纪应淮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笑点戳中了,一边乐一边想,他要记下来, 回家后讲给立夏听。   去御书房的时候还是正二品,回来就从一品了。纪应淮拿着圣旨去见太医令的时候,他老人家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短短片刻时间, 你又蹦了一级?”   “还是走圣旨,直接从前朝明面上蹦的?”   太医令自己才正一品。   而且, 前朝与太医署的品级划分虽然说得好听是一样的, 但其实太医令见了与他同级的丞相, 还是要矮上一头的。   因为他的品级是吏部直接按工龄长短来敲定的, 也就是说,他退任后,太医署的任何一位太医到了这个年纪,都能继承太医令的位置。   他们压根没有考核这一说,能敦促太医们精进医术的只有源自身家性命的威胁。因为在给帝王后妃看诊的过程中,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就别想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纪应淮点头,“怎么了,这样有问题吗,导?”   太医令拍拍手,“没问题,没问题,好极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好,……,这可是太医署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您中间说了句什么,我怎么突然理解不了了?”纪应淮疑惑,他刚刚像是突然打了个瞌睡一样,晕了一下。   “哦,不重要,”太医令毫不在意,他也没指望纪应淮能听到,“你准备从哪里入手开始这场改革大业?”   纪应淮早就想好了,“先把教材编撰出来,然后选址办学,等他们理解了基础的内容,再考虑进一步人才培养的问题。”   太医令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鼓励地看着他的学生,“你既然心中已有估量,那就按着计划去做吧。教材的事情,你先写,我帮你核对。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便是。”   “谢谢导。”   纪应淮说干就干,他问太医令要了一沓纸,坐在小书房里静静地整理起了中医基础理论。   之前给小芸上课的时候,他也编写过,只是这本的内容要更多一些,适读年龄范围也更广。   他希望无论年长还是年幼,只要是对医学感兴趣、有学习热情的人都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知识。就算未来不从事医学相关职业也没关系,懂了一些科学内容后,就不会受打着神鬼幌子的人的诓骗了。   一直到日头被霞云簇拥起来的时候,纪应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脖子,被太医令提醒该下班了。   太医们也有白班夜班之分,本来进来头一天,纪应淮要值夜班的,但他品级升得太快,一跃成了太医署第二把手,没人敢叫他加班。   于是,对这些职场潜|规则丝毫不知的纪应淮,直接跟着太医令出宫了。   回到王府小院,王妃和安立夏还有两个孩子都在。   王妃难得戴了一整套珠钗,安立夏也穿上了一身纪应淮没见过的新衣服。   “今日是什么节日吗,怎么打扮得如此精致?”纪应淮问。   王妃一边给小芸扎辫子,一边道:“虽不是什么节日,但也和过节一般了。王爷说,双喜临门,值得出去玩一玩庆祝庆祝。”   “何谓……双喜临门?”纪应淮没听明白。   安立夏扯了扯夫君的袖子,纪应淮就朝他那侧矮下了肩,好让他攀着自己,在耳边说悄悄话。   “夫君,王爷拿到立储的圣旨了,再加上你成了太医学士,可不是双喜临门。”   他眉眼带笑,背对着众人,很快速地吻了一下纪应淮的耳垂,然后退开了两步,“恭喜夫君升官。”   纪应淮把他揽回来,借着拥抱,也在同样的位置回了他一吻,“升官的奖励就这一样吗?”   安立夏朝另一边侧了侧脸,他面子薄,又害臊了。   “晚上,我们晚上再说。”   这是在求饶了。   先动手撩人的是他,撩完就跑的也是他。纪应淮真拿他没办法。   “好了,扎好了,我们走吧。”王妃说着,就要转过身。   小芸看着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师父师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王妃的袖子,“若姨,辫子能再扎紧点吗,扎紧点好看。”   “哟,前几日不是还说松松的才漂亮吗,”王妃打趣道,“今日不要走那什么慵懒风了?”   明禾坐在小马扎上,替姐姐揪着一半的发尾,补充道,“母妃,是慵懒美女风。”   “不走了不走了,紧点好看。”小芸嘴上回复着,眼睛却不时地朝相拥的两人那儿瞟。   师父真是的,怎么还腻歪不完,要是被人发现了,师母肯定又要害羞一晚上,那还怎么尽兴地玩。   幸好在扎完前,这俩连体婴分开了。   小芸顶着梳得紧紧的发髻,觉得自己的眼角都被拉长了。她叹了口气,师父师母的绝美爱情,还得看她小芸的,她简直是这世上最称职的爱情护卫。   就是,这扎太紧了,会不会以后秃头啊,呜呜呜。   说出去玩,其实也就是逛逛御街,毕竟王爷和纪应淮第二天都要上朝去。   没错,拿了圣旨,受皇帝亲封的太医学士他也得上朝,跟太医令站一块,了解朝政要事。   因为只有了解了目前社会的状态,才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教育普及计划。   御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王爷在盛祥楼定了座,他们就先奔着饭去了。   京城的酒楼与县城的酒楼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屋里还有一面大大的屏风,可以叫人在里头唱曲奏乐。   五王知道王妃和孩子们都喜欢听曲,特地请了戏园子的人来。   “奴衍冬,拜见诸位贵客。”   安立夏闻声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是那位姿色容貌皆叫他惊艳的伶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喝到了新品奶茶!   桂花乌龙果然是我的本命(星星眼) 第59章 弄堂里的伶人   待衍冬走到那屏风后头去了, 安立夏才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   “盯着那人做什么?”纪应淮替他盛了半碗汤端过去,问。   “他身上……”安立夏仔细嗅了嗅空气,在满屋美食的芳香里, 夹带着一缕清雅的花草味, “他好像在飘香。”   纪应淮没闻到,他问嗅觉敏锐的小芸,但小芸刚往嘴里塞了口臭豆腐, 她现在闻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臭豆腐的香味。   “吃饭吧,有侍卫在,不会出事的。”纪应淮剥了几只虾,放到他碗里。   这儿的虾又大肉质又紧实,安立夏很爱吃。   他“嗯”了一声, 礼尚往来,也夹了一片牛肉放到夫君碗里。他知道夫君喜欢吃牛肉, 喜欢猪肚鸡,不喜欢香菜和尖椒。   明禾看着亲密互动的师父师母,若有所思,然后给他埋头苦吃的小芸姐姐夹了一大块鱼肉。   王妃看着因为被鱼肚子盖住碗而无从下手的小姑娘,没忍住笑了一声。她儿子怎么有样学样都这么笨拙。   其乐融融的晚膳用到一半, 安立夏却突然停住了筷子,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他。   “那味道越来越浓了,而且曲子弹错了……”   纪应淮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他起身朝屏风那走了两步,才闻见了立夏说的香味。   “你们在说什么味道, ”王爷迟疑道, “有味道的话, 可能是盛祥楼点的熏香?”   王妃摇了摇头, “不,不像。曲子确实乱了,那衍冬是戏园的招牌之一,怎会出这种错。”   立夏说的味道,她闻到了,但具体的形容不出来。花木清香中隐隐还带着甜腥气,总觉得不大正经的样子。   戏园的小厮在包房外头候着,纪应淮去把他喊了进来,让他进屏风后面看看他家主子是不是不舒服。   纪医师一语中的。   小厮搀着满脸通红的衍冬出来,衍冬的状态一看就是到了半年一回的日子了。   “小的这就回去请羽笙姑娘来给几位大人唱曲。”   他刚被分到伶人手下不久,战战兢兢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话来缓解气氛,只一个劲儿地给几位贵人道歉。   王爷摆摆手,“不必了,带你家主子回去好生休息吧。”   “多谢王爷,谢王爷开恩。”小厮连忙行礼,带着衍冬出去了。   这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大家愉快的心情,毕竟曲子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算什么要紧事。   用过晚膳,王爷说想要走走,他们就沿着御街慢慢向前。王妃搀着他,明禾牵着姐姐,落在后面的纪应淮朝安立夏伸出了手。   安立夏怎么不懂他的意思,红着脸就握了上去,“快走吧,别跟丢了。”   “好,想吃板栗吗,一会看见了买一点怎么样?”   这儿的板栗都是从山上采的野栗子,炒制时每一颗都裹上了蜂蜜,和现代的糖炒栗子味道略有不同,它更绵软香甜。   安立夏点了点头,“再给小芸和明禾买点糖葫芦。”   秋夜的风凉凉的,京城的空气要比县城干爽多了,没有湿答答的水汽,很适合乘凉。   路过胭脂铺时,王妃搀着王爷就把他拐带进了店里。   “立夏,上次我和你说的就是这个,可漂亮了……”   她熟门熟路地给安立夏介绍琳琅满目的胭脂们,看上去比站在一旁的店员还要专业。   小芸凑着头认真听讲,虽然现在她用不到,但长大了就能化妆了,她要提前学一学,免得以后走弯路。   “王爷,我去隔壁买点香膏,立夏喜欢那个味道。”纪应淮道。   王爷点头,“去吧去吧,一会我们过来找你。”   “好。”纪应淮转去了隔壁,是先前买过的那家店。   上回买的立夏已经用了一盒半了,纪应淮现在手头宽裕,决定多屯点,再顺带看看有什么别的好东西,都拿上两盒。   赚钱打扮老婆真是件会让人上瘾的事情,纪应淮每天空闲的时候,除了思考菜单,就是在想给立夏买什么新衣裳新首饰。   立夏长得好看,眼睛圆圆的像是会说话,一回家瞧见他,纪应淮心里就高兴。   他听着店员的介绍,选了几样新品,又买了六盒上次那种香膏。   他这边都付完钱了,王妃那儿还在挑选,没过来。纪应淮想着回去找他们,刚要出店门,就看见街对面的小弄堂里,有个倒在地上的人。   低血糖晕倒了还是休克了?   纪应淮本能地想往那边跑,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拎着东西,就先叫店员给他收着,反正一会王爷他们会过来。   弄堂里比较昏暗,没几个人会从外头的御街上往里瞧,故而这里躺着个人都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还好吗?”纪应淮蹲下身,探了一下鼻息和颈动脉搏动,还活着,但情况不大好。   那人一动不动,已经失去意识了。   怎么有一股香味,好像在哪儿闻到过。纪应淮纳闷着,帮那人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   “衍冬?”他惊讶地发现,这正是方才在酒楼弹琴的那位伶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小厮不是把他扶走了,说要回戏园子的吗?   纪应淮没想太多,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哥儿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发热、动情、心思敏感等症状,那些属于正常生理范畴,至于昏迷晕厥这种,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先试着掐了衍冬的人中,没醒,呼吸还越来越微弱,甚至有暂停的趋势。看来没办法,得上心肺复苏。   只是这里没有除颤仪,纪应淮也不知成功的概率有多少。他把衍冬的头侧向一边,检查了一下气道,确定没有异物后就对准位置开始按压。   没想到第二轮节拍还没数完,衍冬就醒了。   纪应淮立刻停下,替他号了脉,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衍冬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仰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着脖子,展现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他眼眶里两滴泪珠在打着转,衣领微微敞开,露出脖子上的一道紫黑色掐痕来。   脉象还行,看来只是被掐到窒息晕过去了。   胸口疼应该是心肺复苏按的,心肺复苏的力道,可是能直接按断肋骨的,疼是正常的。   纪应淮确定他没有中毒或卒中方面的问题,就松手起身了,“可以起来吗,你的小厮在哪里?”   “他跑了,”衍冬撑起身子,衣襟直接散开了,“他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我不愿,他就掐了我,然后跑了。”   “那你在这休息整理一下,我替你去报官。”纪应淮深谙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转身就走。   “医师……”衍冬拽住了他的衣摆,哀求道,“您先别走,我害怕……”   “夫君?”安立夏过来时,就看到衣衫不整的伶人跪趴在地上,在和纪应淮拉拉扯扯。   这伶人的模样还十分可怜,看上去好像刚被折磨过一样。   “神医,你不是出来买香膏的吗,这……是做什么去了?”王爷一手捂一个小朋友的眼睛,诧异地看着纪应淮。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叼花出场)(闪亮) 第60章 可以陪陪我吗   “香膏已经买好了, 我瞧见有人躺在这弄堂里,就过来看看情况。”   被抓着衣摆脱不开身,纪应淮有点尴尬, 他朝安立夏那儿走, 衍冬就直接被他带得往前挪动了一下。   但他仍然不松手。   “医师,求您不要丢下我,除您以外, 我已不知该求助何人了。”衍冬边说边哭,泪珠子成串地往地上滚。   准备去报官的纪应淮,“……”   怎么,他看起来比青天大老爷还靠谱吗?   刚刚这儿没人,衍冬求助他, 说起来还挺合理。但现在王爷都在这儿呢,衍冬不去找王爷, 反倒拽着他这个小医生不放,他就有点不太理解了。   “你不如直接将方才的事情告诉王爷吧,王爷心善,定会帮你逮住小厮,并送你回戏园的。”纪应淮真诚地建议道。   衍冬却默默垂下头, 不说话了。   “你别怕,王爷王妃都是好人。”安立夏走到他身侧蹲下,握住了他攥着衣摆的手, 动作轻柔地掰开他紧握的五指。   近看他才发现,衍冬大开的衣襟里, 除了那道深深的掐痕, 大片白皙的皮肤上面还横陈着数道伤口, 有新有旧, 青青紫紫的很是惹眼。   安立夏眸光微闪,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时他也如此狼狈过,甚至比衍冬如今的情境还要惨。   下雨天一个人饿晕在街边,醒来后拍拍身上的污水继续去找活干。衍冬很幸运地遇到了他们,但小立夏没有,甚至连一个为他慢下步伐的行人,他都没有遇到。   他们几个堵在巷子口不动,外头已经有人在朝这边看了,衍冬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瞧见,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于是他温柔地替这位可怜的伶人理好了衣衫,并将他扶了起来。   “地上凉,受寒容易咳嗽,你是要唱戏的,得好好保护嗓子才行。”安立夏道。   “……”衍冬看着安立夏,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谢谢。”他轻声道。   在安立夏的引导下,衍冬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了王爷听。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很久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倾诉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有点收不住,于是从被小厮强迫开始一路说到了幼年家人将他抛弃。   原来,他本已辗转沦落到烟柳巷,连牌子都挂进了楼里,在给客人唱曲时恰好叫戏园的主人听到了,觉得是可造之材,他才被赎出来带了回去。   慢慢的,他凭着自己的努力与天赋成了戏园的招牌之一,可园子里的人却因为他的出身不干净,一直不大瞧得起他。   就连身边伺候的小厮,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敬重也不纯粹,藏着邪念。   上一个小厮是因为夜里偷闯他的房间被赶走的,这一个被招来时瞧着老实腼腆,没成想竟是个趁人之危的坏种。   衍冬越说越后怕,胳膊都在颤。幸好他命大,才勉强剩了口气。   “不怕,不怕,没事了。”安立夏抚着他的手背,安慰道。   听着似乎毫无漏洞,但又莫名有些怪,古代戏园怎么还看出身,大家不都是普通百姓吗?   纪应淮皱眉,可能是他多想了吧。   “此事本王知晓了,会妥善处理的,你先回去吧。”王爷叫了一个侍卫来,让他去官府传信。   衍冬没走。他咬着唇,楚楚可怜地看向安立夏,“我不敢回去,我怕他看到我,要置我于死地。您……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待抓到人了,我就回去。”   “这,”安立夏不敢答应,因为他们自己都是暂住在王府里头的,“家中没有多余床铺,若是不介意,我和夫君可以到驿站给你定一间房。”   “我太害怕了,”衍冬说哭就哭,“您可以陪陪我吗,就今晚……”   亲自去买糖葫芦的王妃一过来,就看到她喜欢的小招牌在哭,“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瞧着这么伤心?”   纪应淮捡着重点讲了一下。   “这样啊,那就,”她本想说王府空屋很多,但突然反应过来,王爷刚刚拿到立储的圣旨,这个关头得小心为好,“那去驿站住一夜,派两个侍卫护着你便是了。”   衍冬不说话,含着泪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立夏。   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人,是个突破口。   安立夏默默撇开了脸,从王妃手中接过一根裹满糖浆的山楂串递给他,“甜食能让人快乐起来,你好好休息。”   这是在无声地回绝他的邀请。   衍冬的眉眼瞬间耷拉下去,“谢谢您。”   既然定下了解决办法,他就被侍卫带去了驿站,这儿一般住的都是往来使臣,安全和保密性一等一的高。   布置精美的屋里,衍冬坐在床沿上,神色焦虑。   他今天没能完成任务,不知会不会受到惩罚。   为什么,难道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柔弱吗,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够香吗,那个医师怎么看起来无动于衷的……他是不是不行?   “吱呀——”   窗户被轻轻打开,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轻巧落地。   “主子说了,念在是头一回的份上,失败她不怪你,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若是第二次再失败,今日给你安排的戏,就是你的结局。”   衍冬跪在地上,心里发紧,指尖几乎要戳破掌心的皮肉,“我明白了。”   黑衣人丢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主子赐你的宝贝,要是实在演不成戏,那就直接上。那人长得不赖,又有能力,你不会吃亏的。”   “我,”衍冬苦笑了一声,“明白。”   走之前,黑衣人提醒了他一句,“别在惦念你那位同乡了,他已经做了余老爷的二女婿,给不了你一个家了。”   衍冬闭上了眼,“是。”   ……   夜渐浓,灯火灭了,散落的床幔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还有几句含糊不清的低语。   这世间有千万般愁绪,直把人往苦水里相逼。   ……   “夫君,衍冬不会想不开吧?”   纪应淮抱着立夏都准备睡了,忽而听他说了一句关心别人的话。   “你要去陪他吗?”   安立夏想了想,“可以去吗?”   “不行。有侍卫守着呢,不会有事的,”纪应淮道,“立夏,你想去陪他,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家里独守空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一起去。”安立夏真的有点不放心。   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快睡觉。”   “夫君,”安立夏抓住他的手,“我真的有点担心。”   “今天王爷刚刚拿到圣旨,我们万一出去被人抓了,被别人当做人质来要挟王爷怎么办?”   “可衍冬应该不是坏人。”安立夏辩解道。   纪应淮将他搂紧了些,“那可说不准,我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微表情不太对,像在编故事。”   安立夏疑惑地翻阅回忆,“是吗?”   【作者有话说】   苦啊,真苦啊!   健忘的我痛苦地写病案去了呜呜呜 第61章 甜蜜的负担   “人在正常情况下, 眨眼的频率一般是每分钟十五到二十次,但他在讲述时,频率明显变快了。而且他提起过往经历的那一段, 全程都是盯着地面说的。”   不过纪应淮也不敢很肯定地断言他就是在说谎, 他也就是基于自己的一些主观判断,提出合理猜测。   判断标准是他从他硕导那学来的,因为他硕导经常会遇到肾阳亏虚但嘴硬的男同志, 在这种环境下干得时间长了,是个人都能一眼瞄出点名堂来。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啊,他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假的,受了冤屈原原本本说出来不好吗,王爷王妃都在那, 肯定会为他做主的呀。”安立夏想不通,他翻了个身。   纪应淮帮他理好头发, 又掖了掖被子,“可能他不方便说吧。”   “他被人威胁了吗,难道还有比王爷更有权威的人吗,难道是圣上……”他又开始追根究底了。   “嘘——”纪应淮摸黑准确无比地捂住了他的嘴,“你再不睡, 明天我就带你进宫上朝去。”   他以为安立夏会安静下来。   毕竟不用担心收成问题,天天早起下地之后,立夏已经很久没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过床了。   他现在的生物钟大概是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 睡眠时长和小芸差不多,没睡够时间, 早上想喊醒他, 他都醒不过来。   结果, 纪应淮松开手, 他就听到了一声弱弱的、有些期待的声音。   “真的可以吗,我可以上朝?”   安立夏问完,又立马否定了自己,“不对,夫君你诓我,我又没有官衔,连宫门都进不去……”   若是,他从前能多读一点书就好了。   梦里的他还和夫君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呢,要是没发生变故,说不定真的能一块上朝。   他好想和夫君肩并着肩,去哪都能携手相伴啊。   纪应淮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落寞,连忙揉了揉立夏的后脖子,哄道,“能进的,等我打个申请,能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那,我能在太医署陪着你吗,我不说话,不乱动,就坐在边上给你磨一天的墨,可以吗?”   “我数一百个数,要是你在我数完之前睡着,就带你去。”纪应淮在带孩子哄老婆这些事上无师自通,他熟练得像个随口画大饼的渣男。   但就算是画饼,安立夏也会非常配合地把饼吃掉。因为他知道夫君说话算话。   数到六十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纪应淮轻笑着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晚安。”   小院的灯火熄了,正殿那儿还亮如白昼。   立储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王爷要提前做好布局。他今夜提议出去玩,并不单纯是为了庆祝喜事,更重要的,是通过盛祥楼通知齐相,请他来王府议事。   齐相对朝堂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有他作为助力,五王这些年才能羽翼丰满得如此顺利。   他们聊了许久,渐入尾声时,齐相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纪应淮。   “王爷,您如今腿疾得愈,再将太医留在府里,恐怕不妥。”   “哦?”五王问他,“老师觉得何处有问题?”   “那位已升从一品,也算是京城新贵了,他一直待在王府,想与他结交的人碍于您的身份,不敢上门拜访,也无从邀约。若您赐他一座宅子,叫他与命官们往来往来,说不定能给您拉来更多助力。”   齐相提了建议,便不说话了。   他向来如此,给王爷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思索,让他自己判断要不要采纳。   “再过些时日吧,”五王道,“我担心入冬时腿伤会复发,待确定无碍之后,再按照您说的去做也不迟。”   “王爷自己决定便是。”   他俩没什么要说的了,齐相正想起身告辞,却被王妃叫住了。   “伯父,稚莲也快到年纪了吧,可有看好人家?”   齐相摇了摇头,“尚未,她才刚十七,老臣认为,不急。”   王妃笑眯眯地抿了口茶水,“十七也不小了,该收收心了。管一个戏园挺操劳的吧,累坏了身子可不好。伯父平日里好好关心关心她,莫叫她思虑过多伤了肝脾。”   “是,王妃放心,老臣定会管教好她的。”齐相垂眸,应道。   王妃的父亲是当年帮助皇帝成功夺嫡的大将军,如今常年镇守边关,她娘亲是尚衣局的正二品女官,还戴了个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就算是当朝丞相,也得给她些面子。   待齐相离开后,五王疑惑地问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妃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向来看不明白,说了你也不一定理解。”   “说来听听,指不定我这回开窍了,能懂了呢。”   “你觉得今晚的事情巧不巧,”王妃掰着手指道,“先是那小衍冬碰上了特殊时期,再遭到迫害,躺在小巷子里,还恰好让神医看见了。然后他还跟立夏诉苦,立夏是真过过苦日子的,必然会怜惜他。要不是你今日拿了圣旨,说不定我也会心软将他放进王府里来。”   王爷听完,确实没理解,“这哪里巧了?”   “假如盛祥楼在这儿,那我们出来,大概率是往比较繁华的右边走的,但因为孩子们要吃的糖葫芦在左边,我们才走了反方向。戏园在右边,衍冬说他回去,回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左边呢?”   “巷子离盛祥楼有一段距离,他被小厮带错了路,应该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不对才是。”   有道理,但王爷还有问题,“可能他当时身体不舒服,没注意周边环境?”   王妃叹了口气,又戳了他一下,“身体不舒服,你都说了他不舒服了,怎么还反应不过来。”   “他离开后没一会,我们就用完膳下楼了,虽然走得不紧不慢,但也该比一个病人要快。你算算时间,我们走到胭脂铺,很快神医就去隔壁买香膏了,是不是?   “是。”王爷点点头,这个他是清楚的。   “我们一路都没有中途停过,而衍冬要比我们更早到达弄堂口,并与小厮产生争执到晕过去,这是生病的人能走出来的速度?”   显然不可能。   而且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点,明明平时戏园的伶人们出行,都是坐着车轿来去的,可今日却是靠走的。   王妃方才无聊瞎琢磨,约琢磨越奇怪,这才逐渐推出了其中不对劲的点。   王爷听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可这和齐相,和稚莲有什么关系?”   “戏园是稚莲母亲的嫁妆之一,齐夫人早就把这个园子交给稚莲打理了。”   她对各大世家们的了解,不比王爷对官场的了解差多少。   能坐稳王妃的位置,在王爷残疾的这些年撑住王府的门楣,她靠的可不单单是她的母族。   “所以,稚莲想做什么,”王爷又懵了,“她安排衍冬去接触神医,她是想与神医友好建交吗,可是我们本来就已经是一边的了呀?”   想做什么,王妃也弄不懂。   她好几年前就看不透稚莲这个孩子了。从她落了一次水之后,她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有次王妃在宫里遇到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从稚莲眼中看到了很深重的算计。   说不出的叫人背上发寒。   “反正提了一嘴,齐伯父回去应该会关注一下她的。只要她别横叉一脚,弄得神医一家与我们离了心,我们就静静看着便是。”王妃道。   ……   “梆——”   敲锣的声音穿过层层墙壁,打更的人在御街上走着,寅时已到。   寅时三刻,感觉才歇下没多久,侍女就来叩门请主子起身了。   纪应淮脚步虚浮地飘到正殿,碰到了看起来比他还虚的王爷。   “王爷,您这是?”   五王摆摆手,“小事,小事,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熬了个大夜。”   他眯着有点睁不大的眼,瞧了瞧纪应淮的黑眼圈,“神医,你也高兴得睡不着吗?”   那倒没有。纪应淮心道,我这是被甜蜜的负担给折磨的。   他心里揣着事,这会见到了王爷,正好和他提一嘴。   “王爷,我去太医署,能不能把立夏和两个孩子一块带上?”   “可以呀,”王爷打了个哈欠,“我叫吏部给你弄两块腰牌,叫您夫人和小芸戴上,明禾他自己有。您看诊的时候正好教教两个孩子,他俩最近一直写数学作业,写得直喊头秃。”   “多谢王爷。”   王爷摆摆手,“不必虚礼,今日明禾要去宫里听国学课,叫小芸和他一块去上,看着他点。这小子只要姐姐在身边,就乖得不像话。到时候让您夫人随他们一起入宫便是。”   “是。”   纪应淮的朝服没到手,他今天穿的还是自己的衣裳。一身素衣挂个青绿色腰牌,气质出众,看起来像是哪个山上刚下来的隐世高人。   他来得早,在宫外没见到太医令,他导嘴上说着叫他不要迟到,自己却是个不到点不挪窝的主,日常踩点上班。   于是他就先跟着王爷进去了。   之前走的一直是直通太医署的路,昨日去了趟御书房就已经被帝王住所的奢华震撼了一波,今日到了朝堂之上,纪应淮觉得自己的眼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拓宽体验。   好大一个屋,好一个干净到反光的大地板,地板的反光里还能看到好漂亮的屋顶。   朝臣们鱼贯而入,纪应淮看到了举着笏板的太医令,他朝徒弟眨了眨眼。   纪应淮懂他的意思,和王爷打了个招呼,就挪到导师身边去了。   【作者有话说】   纪-兢兢业业画饼-说话算话-应-哄人大师-瞎猫撞死耗子-淮   为什么,为什么掉收(阴暗爬行)(痛哭)求垂怜,求您垂怜啊www(西子捧心)沐浴露泵头还摔坏了,好不知所措(转手手)   明天日3,后天也是 第62章 文字版全家福   带着打量意味的视线不停地从四面投过来, 他们一是在看五王爷,另一则是在看纪应淮。   五王能走路的消息一传开,昨夜的京城就仿佛炸了锅的鱼塘, 知情者们将信将疑, 抓心挠肝地想亲眼瞧上一瞧。   如今真的见到了,个个眼中多少都带点震惊。   因为当年的太医们,可是对五王的腿下了定论的, 说他一辈子都得靠着轮椅过了。   王爷这是从何方寻来的神人,竟能将他治好,叫他同正常人一般行走?   诸位命官不约而同地朝纪应淮看去,在他们心里,纪应淮已经成了医术碾压太医署上下的大能了。   圣上膝下共六子, 朝堂之上,除了五王外, 还有两位也在。另外三位各自在自己的封地呆着,一般不在表面上掺和朝中事务。至于私底下如何,那就不知了。   王爷们在前头兄友弟恭地互问早安,站在他们后面几排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枪打出头鸟, 被逮住拿来开刀。   纪应淮在浓重的火药味里听到了一声“圣上到”。   喊话的人嗓音尖细,不那位和纪应淮友好打招呼的庞公公,而是皇帝身边的另一位宦官, 季公公。   “跪——”   满朝臣子齐刷刷撩起衣摆,跪地高声三呼“万岁”。   “起。”   皇帝今天喊起喊得非常快, 差不多等他们刚呼完, 朝堂上的余音未消时就说了。   这么及时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五王爷那脆弱的膝盖。这才好起来没多久, 万一跪出了什么问题,那又是好一番折腾。   但皇帝又不好单独赦免他不跪,他要是不跪,那不就摆明了腿还没好透吗?   今日要宣布立储的大事,他不希望有人逮着五王的腿说七说八。   各部照常做了些进度汇报,讲了些要紧的急需处理的事情。这种汇报正常情况下是没有太医署的事情的,他们只需要听一听,了解了解形势。   但这会不一样。   政事都处理完了,皇帝没说退朝,他不紧不慢地朝站在边上角落里的一名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太监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圣旨来,低头恭敬地把它双手呈给季公公。   “念。”皇帝道。   季公公接过去,他一打开就明白了,这是立储的诏书。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承帝星之征兆,命五王钰州入主东宫,赐太子印,即日起掌代行国事之权……”   诏书读完,大殿内悄然无声。   “儿臣接旨,谢父皇。”五王爷道。   这圣旨和他手里那份是一模一样的,皇帝一共写了三份,父子俩各持一份,剩下那份要收入皇祠,留档封存。   见季公公没有上前把圣旨交给五王,朝臣们心里都有数了。看来五王爷早就知晓了这件事,而他们还全都被蒙在鼓里,云里雾里,直到现在被通知到了才看清局面。   “恭喜太子殿下。”满朝命官又是一跪,不过这回三呼的是“千岁”。   退朝后,新太子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带着纪应淮都被几个官员搭话了。   现在是权利大洗牌的时候,混乱是难免的。大部分人都想讨好一下五王,以便未来他即位时,能分到点好处。   哪怕他们急切又热情的嘴脸会显得很功利,也在所不惜。毕竟想要往上爬,脸面算得了什么呢。   太医令好不容易把徒弟从人堆里扒拉了出来,悄悄带他离开了前朝。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还是少掺和为妙。   在前往太医署的路上,临近蕴春湖时,太医令突然停住了步伐,并朝纪应淮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雕琢精美的假山石后头,有个身影正在发疯似地甩着鞭子。定睛一瞧,纪应淮发现他正在抽打的人是个小太监,好像还是刚刚递诏书那位。   这小太监一声不吭地趴在石桌子上,被打了连疼都不喊一声,抽都不抽一下,看着似乎已经晕死过去了。   “该死的,又多了一条因果……要怪只能怪老皇帝叫你去拿了东西……又废了一个,这个本来还想着他挺聪明,想留着用……”   纪应淮和太医令对视了一眼,这人的声音苍老沙哑,听起来仿佛是刚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千年老干尸。   宫里有这号人物?   太医令觉得自己没见过,要是见过一次,这极具代表性的嗓音他肯定能认出来。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他俩的视线,纪应淮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只能瞧见他微微弯了弯腰,试探了一下小太监的鼻息,然后抖抖袖子转身走了。   纪应淮抬腿想要过去看看,被太医令扯着后脖领子就拽了回来。   “快离开。”太医令低声催促道。   二人才往前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宦官捏着尖细的腔调喊住了他们,“太医令大人,学士大人,请留步。”   “见过季公公,”太医令回头时,脸上顿时挂起了营业式的微笑,“公公有何事?”   “尚衣局已经赶制好了学士大人的官服,特地叫我来知会一声,您今日回府时,莫忘了去取。”季公公道。   纪应淮心道这么快,他礼貌地感谢了一下这位皇帝身边的大人物,“多谢公公提醒。”   “学士大人无须多礼,这是我该做的,”季公公躬身告辞,“二位,我要去找老庞,就不多聊了,告辞。”   “公公慢走。”   纪应淮盯着宦官的身影,总觉得身上发寒,心里毛毛的。   大概是他说话声音太尖锐了吧。   过了蕴春湖,没多远就到了太医署。去给娘娘们请平安脉的太医这会才拾缀了东西准备过去。   纪应淮进了小书房,继续他昨天的工作。基础理论已经整理了三四十页了,上午加加紧,说不定能干完。   秋意渐浓,这日升月落的时间也变了,下了朝过来时天色还是带着蓝调的。   他写了许久,和煦明亮的光线才照进了室内。与阳光一同进来的,还有轻轻的脚步声。   安立夏推开小门,跨了进来。   “夫君,”他看见纪应淮望着他,连忙把关门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我打扰到你了吗?”   纪应淮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没有,过来坐。”   “小芸和明禾上学去了?”他问。   “嗯,沉木送他们去的,我们在宫门口就分开走了,侍女把我直接带到了这儿来。”   安立夏看见砚台里的墨快干了,就没坐下,往上面倒了点小瓶子里的水,帮他磨墨。   “夫君,今天一早,戏园来人了,”安立夏道,“他们说多谢咱们帮了衍冬,要请我们去那儿听戏。我回绝了,但他们执意邀请,还说今晚让我们一定要去……这,该怎么办呀?”   “他们要请的应该是王爷王妃,不方便明说才拿我们当幌子吧。今日立储一事刚刚确定,王爷大抵要忙,应该是没空的。晚上我们回了小院,就说身子不适,敷衍过去就得了。”纪应淮给总结资料收了个尾,一边将这最后一张纸放到边上去晾干,一边道。   看戏什么时候都能看,非得定在今天这个时间点,很难说这邀请底下是不是带点别的什么。   纪应淮不敢自作主张。   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名著和历史都是学过的。现在在外人眼中,他是五王爷这边人,他冒冒然去了戏园,指不定那些人要猜测王爷和戏园沾点什么关系呢。   “哦,好。夫君,你写完啦?”   安立夏手上的动作不停,他侧过脑袋去,瞧了瞧桌上的纸页,“这是要编书吗?”   “对,这一本已经写好了,一会墨水干了,我就给导……太医令看看去。”   纪应淮脚边有一大摞空白的书页纸,是太医令特地叫人搬来的,好方便他干活。   他抽了一张出来,开始默《伤寒论》。   至于为什么不先默《黄帝内经》,那当然是因为他内经记得没伤寒全乎。   两人一个磨墨一个著书,屋里一派静谧祥和。   安立夏看着夫君笔下工整有劲的字迹,越看越觉得欢喜。等他写完一页稍作休息时,立夏默默给他递了张空白纸。   “夫君,你能不能,写写我的名字。”   其实之前就写过很多回了,纪应淮还教过他的,但安立夏就是想看夫君再写一写,想让他多写几遍。   纪应淮自然是无条件满足他的愿望,“好。”   安立夏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了纸页上。   “这边,”他指了指名字左边的空白处,“夫君,在这儿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好。”纪应淮按照他指的地方,签了名。   安立夏看着这页纸,抿着唇笑了。他在一边自己高兴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蹭过来。   “这下面,写小芸的名字。这样我们一家人就齐整了。”   纪应淮点点头,把小芸加上了,“那明禾要不要加上?”   “……”安立夏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明禾应该和王爷王妃写在一张纸上。”   好,纪应淮明白了,立夏要的是族谱,不是师徒传承名册。   “把这张纸收收好,以后藏在咱们自己家里,或者粘在墙上,也算是一种全家福。”   安立夏不懂全家福是什么,但听起来像是全家都有福气的意思,他就高兴地应了,把它拿在手里,轻轻扇着风,好让墨水快些干。   孩子们上了一天的课,他们就在小书房待了一天,不过今天下班纪应淮没让他导来催。因为要拿朝服,他提前就走了。   尚衣局的官员叫他回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不行就拿过去再改。安立夏听后,不知为何上了心,一回去就催着夫君去试新衣。   纪应淮不知他的忧虑,还挺疑惑。   这朝服是宽松款的,并不显身材,压根和制服|诱惑沾不上边,立夏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纪老师的日常:治病救人,著书立说,贴贴立夏~   立夏日常:夫君这个,夫君那个,夫君为什么~ 第63章 神医好福气啊   正要回小院呢, 突然来了个侍女,说圣上突然兴起,要让王爷王妃今夜入宫参宴。   秋日太阳落山后露气渐重, 腿伤受了寒湿, 偶尔会刺痛难耐,迈不动腿。王爷想把神医带上,这样放心些。   纪应淮应下了, 能有机会品尝宫中宴席,这种好事,他怎么能错过。   “王爷还说,您现在也算是朝廷大官了,可以带一两位侍从过去, 在边上伺候着。”   “我可以带夫人一起去吗?”伺候他的没必要带,纪应淮又不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 他心心挂念的只有他要伺候好的人。   王爷早就料到了他会问出这话,已经吩咐过侍女了。侍女点头,“王爷说,这是自然。小芸姑娘也一同去。”   那便好,整整齐齐。   赴宴前会有侍女来通知他们上车, 不用纪应淮自己注意时间,于是他们就先回屋了。   “立夏,这是什么?”   纪应淮把朝服放到桌子上时, 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瓷瓶。   “戏园来的人给小芸的,说是一种特制的香粉, 能引来蝴蝶。”立夏道。   “这么神奇?”纪应淮打开看了一眼, 扇着味道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花香, 香的都有些刺鼻了。   “他们给这个做什么?”   “那人说小芸长得可爱,像小花一样,然后就给了,”安立夏揪住了他的袖子,“夫君,快点试试衣服吧,别闻了。”   纪应淮被他拉去了屏风后头。   “立夏,朝服还在外面桌子上呢。”纪应淮哭笑不得。   安立夏匆匆去拿,动作间一个没注意,让衣摆把小瓶子甩倒了。方才瓶塞没盖严实,这一下,粉末就洒了点出来,飘落在桌面上。   “呀!”他轻轻叫了一声,想找东西擦一擦桌面。   听到声音,纪应淮连忙从屏风后出来,问,“怎么了?”   “夫君,瓶子倒了,我先去找条帕子来。”   “不用。”纪应淮用手指轻轻把它们赶到了一块,拿了张纸折了一道,放在桌边接香粉。然后把折痕处对准瓶口,将粉末重新灌了回去。   这粉末摸起来……质感还挺好,很细腻。   纪应淮搓了搓指尖,又闻了一下。可能是量少了,味道倒好闻了些。   就是,这花香味怎么有点熟悉,跟衍冬身上散出来的味道很是相似。   “夫君,朝服。”安立夏催促道。   纪应淮把衣服接过去,忍不住问:“立夏很想看我穿这个吗?”   “啊?”安立夏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于急切了,看起来不太正经,大概是叫夫君误会了。   他脸上泛红,“夫君,我是担心衣裳不合身,晚了来不及送去改。你明日上朝还穿常服的话,会不会被说不合规矩,会不会被拦在外头……”   从前在人家府里做活,他有回衣服没干,穿了自己的衣裳,直接被管事的赶出来了,还被罚了工钱,饿了好几天。   他不想纪应淮受这种委屈,所以着急了些。   “放心好了,”纪应淮笑道,“朝服若是连夜返工,也不一定能赶上明日早朝。何况,圣上仁德宽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苛责底下的人的。”   “哦,那我便放心了。”安立夏松了口气,不再催他了。   房门口冒出两个小脑袋,明禾好奇道,“师母,放心什么?”   “没什么。”   明禾欲开口追问,却被眼疾手快的小芸一把捂住了嘴。看师母的耳朵红成那样,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说,做徒弟的再问就不礼貌了。   “师母,王妃让我们来喊您去正殿,试一会参宴的新衣服。”小芸道,“说是朝臣夫人们的统一服制,还有腰牌。”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我的腰牌已经拿到了,好漂亮!”   “漂亮!”明禾扒拉开姐姐的手,大声附和。   纪应淮轻咳一声,“那快去吧,还等什么。”   立夏是个正经人不想看制服,但他又不是。他纪应淮实名发言,想看。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情侣装哎。   “小芸,桌上的香粉是给你的,你拿去,洒在身上可以吸引蝴蝶的。”安立夏红着脸转移话题。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香香的东西,小芸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谢谢师母。”   她决定一会在衣服上撒一点,做一个干净又好闻小姑娘。   正殿端着衣衫的侍女站了长长两排,已经换好衣服的王妃倚在榻上,浑身写满了珠光宝气四个字。   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在此刻全然显露了出来。   不过下一秒,她就温婉地笑了起来,“立夏来啦。呀,神医怎么还穿着常服,你俩快进去换吧。”   于是二人就钻进了里间,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更衣去了。   其实朝服并不衬人,深紫色反而会显得人老气。但立夏肤白貌美,他硬是靠着一身少年气将衣服穿出了时尚感。   至于没那么白的纪应淮,他摸了摸身上硬邦邦的肌肉,还有“刀削般的下颌线”,无比庆幸这具身体长得高且没有发福。   不然他站在安立夏身边,真要变成拱白菜的猪了。   “夫君,我穿这个会不会看着很奇怪?”安立夏不大习惯,手一直在轻轻揪着自己的袖口,总有种偷穿了别人衣服的心虚感。   “不奇怪,特别好看,你穿什么都很好看,”纪应淮揉了揉他的头发,“咱们去束发,一会戴上了玉冠,就更美了。”   “哦,好。”得了夫君的肯定,安立夏的底气顿时就足了。   待他俩走出去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位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王妃先夸过一通,而后眼里满是艳羡地说:“立夏的皮肤当真是好极了,白里透红的,嫩得都快要掐出水来了。神医,好福气啊。”   纪应淮几乎要收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听人夸立夏,比他自己被夸还高兴,“谢王妃赞誉。”   两个孩子盯着他俩看了半天,在纪应淮望过去时,小芸发出了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   “师父师母,您二位郎才郎貌天作之合,这身衣服一穿,就更登对了。感觉,下一刻就能拜堂。”   “别瞎说。”安立夏垂眸,不好意思地盯起了地面。   这地板可太地板了。   这边刚收拾妥当,沉木就来传信了。车马已经备好,此刻正在大门外头候着,王爷已经先上车了。   出府的路上,王妃跟他们提醒了两句。参加晚宴的,除了五王府的人,还有三王府与六王府,以及相府、六部尚书郎等诸位重臣。   纪应淮从这简单的叙述中,听出了些血雨腥风的意味,不免打起了些精神。   看来,这并不是一顿能安心吃饭的饭局。失策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明天一定三千。   乐极生悲,手被门夹肿起来了,冰敷完还是没好,拖了点时间www(痛哭)码字速度直线下降QAQ   晚安晚安! 第64章 太医学士失踪了   圣上亲自组的局, 自是规模盛大。   帝后之下,坐的是王爷王妃们,其后, 是按官级依次排布的大臣。   他这一出的用意, 既是要将五王推向前朝,逐渐将朝政重心向这位新太子倾倒,也是想借此机会, 告诉另外两位王爷,储君已然选定,不要再心存侥幸,期待莫须有的空降好运了。   在这种事上,没必要太讲究父子情分, 讲究多了,容易产生矛盾, 兄弟相残。   圣上这些年的大部分举动,都在试图让他们几个知道,没被选中,不是他这个爹偏心,仅仅是因为他们没五王治国那个脑子。   不过到底有没有偏心, 那只有圣上自己知道。   落座时,纪应淮原以为自己得坐在最靠门的位置,毕竟和在场诸位相比, 他这位从一品学士就是个弟弟。   结果王爷把他招呼过去了,他坐在五王下一位, 对面是六王爷, 六王后头才是齐丞相。他比丞相坐得都靠前。   纪应淮被这些人精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紧, 有种上公开课被校领导团团包围的压迫感。   算起来, 齐丞相算是他的恩人。纪应淮忍着不习惯,朝丞相行了个简礼。   齐相很谦和,并没有因为他品级比自己低就无视他,而是也给他回了个礼。这样,两人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纪应淮没敢多打量四周,这种氛围下,总感觉做什么都容易在别人口中落下话柄。他连忙低下了头,实行回避大法。   不过,眼神瞟过时,他似乎在丞相边上看到了一位有些熟悉的女子。   身形很像当时在医馆门口闹事的那位,但当时因为遮了面纱,也没看到长相,就算真是,他也认不出来。   大概想多了。   人家应该是丞相府中的哪位小姐吧,这么高贵的人物,没必要跑到偏僻的小县城去为难一个平民医师。   贵人们要想拿人逗乐,那乐子们都巴不得赶着上去呢。   “圣上到——”   还未见人,季公公那独具辨识度的声音就传出了二里地,大殿内若有若无的交谈声登时刹住了。   纪应淮跟着众人一块起身行礼,“拜见圣上。”   “平身。”   圣上与皇后携手入座后,发表了一些很有意味,但让纪应淮这个现代人并不怎么懂的长篇大论。   听不懂,还得硬听。俗话说得好,万一要考呢?   待一段长长的话讲完,圣上招招手,叫季公公吩咐侍女们上菜。   好酒好菜端上来还不够,既是宴席,怎可缺少丝竹乐曲与升平歌舞。一众貌美佳人踏云而入,丝滑得像是早就设定好的入场动画。   镶嵌着金丝纹路的桌案上,已经摆了三道冷食。纪应淮只认出了一道银鱼干,因为在王府吃过。   看着大家都动筷了,纪应淮便拿小碟子给立夏每样都夹了点。孩子们的位置在大人身后,小芸和明禾都各有侍女照看着,为他们布菜。   御膳房的手艺果真是妙极,每一道都叫人胃口大开。   京城虽地处内陆,但荤素水产一应俱全,纪应甚至在桌上看到了海鲜。   以古代的运输速度,海产品要能保持新鲜的状态出现在皇宫的餐桌上,纪应淮难以想象这得快马加鞭到什么程度。   果然,在项上人头和九族消消乐的威胁下,这世上充满奇迹。   糕点端上来时,纪应淮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两个孩子正眼巴巴地瞅着他。   “怎么了?”纪应淮小声问。   小芸说他俩果汁喝多了,想去解手。   王爷王妃不可能突然离席,单独跟着侍女走,又怕不安全。孩子们犹豫了许久,只好选择来求助师父。   “好。”纪应淮跟王爷王妃和安立夏都说了一声,趁着没人注意这边,他悄悄带着两个孩子离了席。   出是出来了,但,卫生间在哪,是个好问题。   他回到门口去找侍卫问了一下路,才寻到了回廊尽头那和美景融为一体的高档茅厕。   这儿门口没有灯,纪应淮也没想到出来要带盏灯。他还是没习惯晚上没有电灯和手电筒的生活。于是,三人只能借着长廊的亮光勉强辨路。   “师父,您在这儿等着,别走,我害怕。”小芸自从跟着明禾偷偷看了一本异闻录后,就开始对黑夜抱有敬畏了。   说不上是怕黑多一点,还是怕鬼多一点。   反正就是挺怕的。   “好,我就在这站着,”纪应淮致力于做一个在孩子们眼中非常靠谱的大人,“你们要是害怕就喊一声。”   “好!”小芸战战兢兢地进去了。   纪应淮站外面没事干,他就仰着头看天,想看看他们说的那颗越来越亮的帝星。   嗯?   怎么手上有点痒?   他一低头,手上停了一只色泽鲜亮的蝴蝶。   进宫之前明明净过手了,但香粉却没被洗掉,估计就是这东西把它吸引来了。   真神奇,回去研究研究它的成分。要是能生产的话,放在济生堂里卖应该会很受欢迎。   思量间,又有两只带着闪粉的飞到了他身边。纪应淮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仿若香妃附体了。   “唰——”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破风声,他警觉回头,却没来得及。只感到后脖子一疼,人就晕了。   “……”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利落地把他扛起来带走了。   茅厕里,小芸听到了些动静,心里不免开始瞎猜,一个一个可怖的画面疯狂从脑海里往外蹦。   “师父,师父。”她喊道。   但外头无人回应她。   明禾先出来了,找了一圈没看到师父的人影,于是他紧张地告诉姐姐,“姐姐不好了,师父不见了!”   “什么?”小芸越发害怕了,她担心师父是不是被妖怪抓走了,因为师父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西游记里面,他们的师父就经常被妖怪抓走。   她慌慌张张地理好衣服出来,和明禾一块找了一圈,的确没见到师父。这儿四下无人,一片寂静,静得直叫人骨头发酸,脊背发寒。   “世子爷啊,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们去找师母。”小芸声线都在抖了,她真的好害怕,怕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姐姐,”明禾拍拍小胸脯,发出敦实的闷响,“我牵着你,不怕,我们回去。”   “呜呜呜好。”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快步离开了,没人注意到刚刚小芸站过的地方也出现了几只蝴蝶。蝶翼扑动,它们在月色下闪着妖异的光。   一回到位置,小芸就扑到了安立夏的怀里求安慰,明禾正好去找他爹,将师父不见了的事情告诉了父王母妃。   好在纪应淮这人平日里向来温和儒雅,很有分寸,不是会耍小孩玩的那种。王爷听后,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对这事重视了起来。   沉木身上带刀,不得入殿,王爷不放心让人传话,就自己起身出去了。   “老五怎么突然走了?”圣上问道。   乐曲声停了下来,王妃替丈夫回答:“神医陪着两个孩子出去,孩子回来时说他人不见了,王爷出去找一下。”   “可是迷路了?”   明禾摇摇头,“皇爷爷,师父他一直陪着我们,不会走掉的,他是突然消失的。”   “哦?”皇帝心情好,想逗孩子玩,“说不定你师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被拐跑了呢?”   “不可能的,”明禾信誓旦旦地朝安立夏那儿一指,“师父只会被师母吸引,师母在这儿呢,师父肯定不会瞎跑的。”   “……”安立夏说不出话。   安立夏低下了头,默默拿手捂住了脸。   原本担心夫君出事紧张得很,现在好了,只剩下了满腔的尴尬与无奈。   有没有地缝借他钻一下,他脸都要烫冒烟了。   “这样啊,”皇帝若有所悟般感慨道,“那皇爷爷跟你一块去找师父好不好?”   “可以吗?”明禾知道皇爷爷无所不能,有他的帮助,他们一定能很快找到师父。但皇爷爷事务繁忙,明禾不敢擅自打扰他老人家。   皇帝背着手从上头走下来,“当然可以,走吧,小明禾。”   圣上都出去了,那殿中的臣子们自然不能干坐着,他们也全都跟了出来。   齐相起身时朝后头望了一眼,没看到女儿,便问夫人,“稚莲去哪了?”   齐夫人摇了摇头,“她只说要出去一下,没说要去哪。”   女儿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定了心思想做什么,谁来都拗不动她。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齐夫人向来是由着她去的,这回也不例外。   “那就不管了,留个侍女在这,一会方便她找我们。”齐丞相道。   ……   这厢,众人都在忙忙碌碌寻找失踪的新太医学士,而蕴春湖边,太医学士   本人正茫然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敲他后脖颈的人似乎功力不太够,他是晕了一阵,但被扛着颠了颠后,没多久就醒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位置,因为他闻到了上次在蕴春湖边上闻到的苦涩草味。   不要小看中医的嗅觉,虽然没有小芸那么灵敏,但他也是靠鼻子辨药方,一辨一个准的。   “我们抓对人了吗?”   “吸引蝴蝶的人,不就是他吗?”   “啊,我这说是香香的小姑娘啊?”   “……”   那两人似乎陷入了分歧,小声地争执了起来。   纪应淮:“……?”   你们出任务前,都不确认确认目标的吗?这么草率?   【作者有话说】   918,铭记历史,勿忘国耻!   -   (2023.10.4修) 第65章 纪幺没有死   “管他呢, 反正人都带到这儿了,要是错了的话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只能怨他们自己的人传话没传对。”   “在理, 咱们赶紧走, 一会就要巡逻了,可不能误了时辰。”   两人丢下趴在地上的“人质”,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在脚步声消失后, 纪应淮翻身站了起来,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灰尘与小石子。   他这朝服才刚穿上没多久呢,可不能弄脏了。   刚刚那两人聊天时,提到了香香的小姑娘。纪应淮心里有点猜测,他们要绑的估计是小芸。   可戏园刚给小芸送了香粉, 他们晚上就来绑架……他们是要栽赃给戏园,还是这就是戏园干的, 他们压根不怕露馅?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那么肯定,小芸收到香粉就一定会往身上抹?而且,他们要抓小芸干嘛?   纪应淮原本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宫宴上去, 但他越想,越觉得应该留下来,看看对方心眼里窝着什么坏水。   于是他在边上挑了块比较平整的假山石, 掸了掸灰,淡定地坐下了。   没等多久, 一阵幽香飘来, 两位侍女搀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走到了湖边。   丞相府的人?   纪应淮敛眉, 这人是他在宴上见到的那个, 相府的某位小姐。她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说人带到了吗,小姑娘呢?”齐稚莲问。   “小姐,他们说人就在湖边躺着,”侍女怕她生气怪罪,连忙回道,“奴去寻一寻。”   齐稚莲微微颌首,算是允了。   “敢问贵人可是要寻我徒儿小芸?”   “你怎么在这里?”齐稚莲似乎很惊讶。   这个问题,她问纪应淮,纪应淮还想问她呢。   他很无奈地解释道:“小姐,您不如问问底下的人,我也不知为何被绑来的是我。”   齐稚莲更惊讶了,“绑来?这是何意,我从未下令叫他们绑架人。”   “可我确实是被一手刀劈晕了,然后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的。”纪应淮心情复杂。   还好被摔地上的是他,要是摔的是小芸,小姑娘估计会直接疼哭。   那两人一点也不顾别人死活,他方才差点就脸着地摔破相了。   “抱歉,纪太医,我本意是想请小芸姑娘过来,和她说几句话,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既然您来了,那倒也是一样的,可否移步,与我聊聊?”齐稚莲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友好邀请道。   纪应淮觉得怪怪的,但又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应下了。   主子们谈话,侍女们自发回避了。   待周围只剩下他二人后,齐稚莲叹了口气,她回头瞧着纪应淮,一脸疲惫。   “你不是纪幺,对吧?”   纪应淮一脸茫然,“您在说什么,我就是纪幺呀。”   “别装了,你没他会演。”齐稚莲无情拆穿了他,并进行了一些嘲讽。   纪应淮笑了笑,“原来您心中早有定数,那您还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   “不甘心罢了,”齐稚莲白皙的手指抚上了湖边的木栏,她年轻的皮囊下似乎装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说话的口吻像是长辈在给幼辈讲故事,“我问了巫医,他说你自从受伤濒死之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还学会了看病。”   “您见过巫医?”这下换纪应淮惊讶了,“您是那个劫狱的人?”   齐稚莲也不瞒着,很爽快地承认了,“是,我还来闹过事。弄哭了小姑娘真是不好意思,龙虾你们吃了吗,她喜欢吗?”   “她很喜欢。小芸吃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纪应淮道,“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去救巫医,还帮他找我的茬?”   “哦,这个啊,因为我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他给我钱请我帮忙,我就顺手替他做了点事。”   闹到一半不闹了,是因为这事不顺手了,她不想干,就罢工溜了。   纪应淮的表情一言难尽,相府小姐跑到小县城收钱替巫医做群演,这……说出来都离谱。   “还有一个原因,”齐稚莲抱着胳膊笑了笑,“纪幺把我坑了。虽然你不是他,但你俩用的是一个壳子。我找不到他人,又不想憋屈着气坏了自己,就只好拿你出出气咯。”   “纪太医,你最好快点替我找到纪幺,否则,我还是会针对你的哦。”   一口大黑锅直接压上了纪应淮的脊梁。   “可是,在我来之前,纪幺只是一个村里的小书生,他如何得罪了您这样的大人物?”纪应淮不解。   齐稚莲愣了一下,嘀咕道:“失策了,这人是穿越的,不知道前因后果。麻烦。”   她一点也没压低声音,纪应淮听了个真真切切。   “您不是穿越的吗?”他迷茫了。   齐稚莲哼笑了一声,“要只是穿越,那倒还好呢。你只需帮我找到纪幺便是,别的用不着你管,不该问的少问。”   “纪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纪应淮能穿过来,就是因为原主伤口感染离世了呀。   大概是没想到他知道的东西这么少,齐稚莲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她暗道,傻人有傻福,真好。   “他没有死,他肯定还在这个世界。曾经和他有过牵连的人都在相继死亡,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那种坏东西,大概率做不出什么好事。”   “只是他藏得太好,我找了许久才发现了一点线索,然后,”齐稚莲怒上心头,白了纪应淮一眼,“你就把巫医搞进监狱了。再后来,我刚把他救出来,还没问到多少,他居然直接死了!”   “不是我杀的。”纪应淮连忙自证清白。   齐稚莲没好气,道:“我知道。我今日大费周章地整这一出,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们,小姑娘曾经和纪幺有过因果牵扯,你仔细看护着点,别叫纪幺伤害了她。”   “多谢。”   这人对徒弟倒是挺好的。   齐稚莲又叹了口气,可那关她什么事呢,她现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不再去考虑人情冷暖,平白给自己添堵了。她一心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快点脱身。   她突然朝纪应淮走了过去,脸上满是宣誓般的坚定。   纪应淮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您是要杀我灭口吗?”   “……”   齐稚莲面无表情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竟直接把纪应淮甩过栏杆丢进了湖里。   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齐妈妈是个好人,还很冤种,虽然看起来不像。   -   榜单字数满了,对我的手好一点,今天来个两千(贴贴) 第66章 请圣上做媒   “咕噜噜——”   纪应淮眼睁睁地看着一串串空气泡泡从自己眼前向上飘去。   没一会, 嘈杂的脚步声和连续的“扑通”入水声相继响起。他还没来得及自己浮出水面,就被两个侍卫拎着胳膊一把捞起来了。   直到湿淋淋地坐在一边拧袖子挤水,纪应淮都没想明白那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丢进湖里。   事情的发展过于离奇, 叫人匪夷所思。   “夫君, 你呛到水了吗,还好吗?”安立夏匆匆赶来,连忙拿帕子给纪应淮擦水。   “还好还好, 没什么事。”   安立夏问他,“夫君,你方才去做什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是失踪,又是落水?”   “碰上了点误会, 具体的咱们回去说。”纪应淮道。   那边,齐稚莲也被捞了起来。她被齐夫人心疼地抱在怀中, 表现得虚弱极了,一副落难小姐的楚楚可怜样,仿佛刚才力大无穷的人不是她。   齐夫人问女儿,“你平日里向来是最小心谨慎的,怎么今日无缘无故掉湖里去了?是不是有人蓄意害你, 稚莲,你告诉母亲,母亲替你做主。”   她一边说, 一边看向纪应淮,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猜疑。   齐稚莲小幅度摇了摇头, 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父亲母亲, 是稚莲自己头晕, 不小心仰倒了栽进湖里去了。纪太医好心来救女儿, 你们不要错怪了他。”   “果真如此?”   齐夫人将目光投向两边站着的侍女,但,侍女怎么敢说实话。   她们垂着头,“回夫人的话,纪太医确实是为了救小姐才下水的。”   “母亲,我缓一缓就好了,您别担心。”齐稚莲抓着齐夫人的手,语气里带着小女儿家天真烂漫的撒娇意味。   纪应淮的表情有种见了鬼的扭曲。   您夸纪幺演技好,您自个演技也不差啊。   丞相的嫡女落了水,皇帝自是要慰问慰问的。齐稚莲被齐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与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帝竟愉悦地笑了笑。   “纪太医,来,孤有话要与你说。”   纪应淮疑惑地走了过去。安立夏本想跟着,但碍于皇帝只叫了夫君一个人谈话,他便刹住了步伐。   “纪太医救人有功,可有想要的赏赐?”   别太荒谬,他明明是被摔进湖里的那个,哪里救人了。   “臣不敢。”纪应淮道。   皇帝“哦?”了一声,“你真不要赏赐么?”   “无功不受禄,这位小姐是侍卫救上来的,臣怎敢领赏。”   “话不好这么说,纪太医有心救人便是上上功劳。”   看来皇帝就是想赏他,今天无论怎么说,都得把救人有功的名头安在他头上。   纪应淮想了想,回头看了眼正紧张望着自己的安立夏,突然有了主意。   “圣上,”纪应淮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若您一定要赏,就请赐臣与立夏一纸婚约吧。我们二人,高堂皆已不在人世,亦无媒妁之言,甚至连礼都未来得及成。”   “相互扶持这一路,实属不易。原就约定等王爷痊愈后,我们回去成亲,但眼看又要耽搁。既然今日有机会,臣便冒昧恳请圣上做媒,为我二人牵根红线。”   “臣心悦立夏久已,料立夏亦如是。”   “圣上,臣只有这一个心愿,别无他求。”   纪应淮有点紧张,也不知道立夏有没有听到这些话,他磕头时光顾着脸红了,没注意力道,硬生生在石板砖上磕出了一声响。   “纪太医的决心,孤看到了,快请起吧,”皇帝生怕他磕坏了脑子,“原本孤还想给你另赐佳缘,既是如此情况,那孤也就不做恶人了。明日,婚约就会送到太医署。纪太医莫要忘了领。”   “臣多谢圣上!”纪应淮努力压着嘴角,可惜太过高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皇帝对一旁的齐稚莲道:“稚莲,天下好男儿多得是,纪太医已经心有所属,那你也莫执着了。他虽来救你,但到底没有碰到你,并未辱你清白。听话,等遇到了更好的,孤定会为你赐婚。”   “是。”齐稚莲垂眸,平静应答。   纪应淮心下诧异,原来他们方才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是,这位小姐怎么对“救命恩人”还要恩将仇报的啊?   这人分明是知道他与立夏的关系的,因为想报复纪幺所以来针对他就算了,怎么连立夏也要一块牵扯到。   要是他刚刚没说这番话,皇帝给他俩乱点了鸳鸯谱,那立夏岂不是要与自己离心了?   “……”   纪应淮一阵胆寒。   浑身湿透的两人自然不能继续赴宴,纪应淮带着立夏先行告辞。皇帝要留王爷王妃议事,他俩便叫纪应淮把孩子们一块带回去了。   把小芸留在宫里确实不安全。   纪应淮在回程的马车上,想到了趴在石桌上被鞭打的小太监。今夜好像没在皇帝身侧看见他,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那位女士说与纪幺有因果牵连的人在相继死亡,而那个声音苍老的人也有说到因果之类的东西……他会不会是纪幺?   若纪幺在宫里的话,他好像可以理解自己在去给思美人看诊的那晚,感受到的恶毒目光是源于何处了。   小厨房里泼掉的汤药与房梁上的砍刀,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倒是难办了。   他不知道纪幺长什么样,是什么身份,但纪幺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毕竟那是他原先的身体。   敌在暗他在明,纪应淮无从反击,只能仔细防备着。   有种有劲儿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使的无力感。   “师父,这香粉可真是神奇极了。我方才在湖边的时候,招来了好几只蝴蝶,可漂亮了。”小芸呆在燃着烛火的马车里就不怕黑了,又活泼了起来。   纪应淮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很神奇,但日后不要再往身上洒了。”   “为何?”小芸疑惑道,“有蝴蝶在我身旁飞舞,仿佛我是仙女降世一样,我好喜欢哎。”   因为这样子会显得目标很大,可能会在需要躲藏的时候暴露自己的位置。   毕竟你现在不是很安全,小芸。   但这些纪应淮又不好直接告诉孩子,怕吓到她,于是他找了个比较折中的说法:“因为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有些还有毒,会毁容留疤,还会咬人,一咬一个大疙瘩,要疼几个月……”   他编得跟真的一样。   小芸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师父师父,你别说了,我害怕,我不涂了。”   “小芸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纪应淮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可能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他很满意地夸赞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产科学到了很多东西,震撼。 第67章 房产都在你名下   洗漱完躺上床, 两人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热气。   安立夏窝在被子里,一双清亮的眼眸顺着床幔上的花纹转了一圈,他才忍住了臊意, 小声问:“夫君, 你跟圣上求的是什么呀,我好像听到了……婚约……”   “想知道?”纪应淮笑道。   “有点。”   “哦,只是有点啊, 那不说了,快睡吧。”   “夫君,”安立夏在被子底下握住了纪应淮的手,改口道,“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的。你求的是什么呀?”   纪应淮捏了捏他柔软光滑的指腹,“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哦。”   安立夏安静了一会, 仿佛已经满意地去睡觉了。但纪应淮深知他的性子,不从自己这儿得到一句确切完整的回答,他就不会结束这个问题。   果真,半晌后,安立夏缓缓蹭到他身边, 和他肩并着肩,然后幽幽地问,“夫君, 你求的是和谁的婚约呀?”   “和谁的呀,”纪应淮皱眉嘶了一声, “立夏, 我突然忘了怎么办, 要不明天等拿到了圣旨, 我看过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   安立夏不说话了,他慢悠悠地往里床缩了回去。   “生气了?”纪应淮问。   安立夏下意识摇了摇头,但突然想到屋里灯都熄灭了,他夫君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好生硬地回道:“没有。”   纪应淮一听他的语气,就“噗嗤”笑出了声,长臂一揽,直接把安立夏捞进了自己怀里。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寻立夏的开心。和圣上求的是我们俩的婚约,以后咱们就是官方认定的一对了。”   安立夏感受着喷洒在耳际的温热气息,脸上发烫,“真的吗夫君,你莫再拿我打趣了。”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这话拿去哄孩子倒差不多,安立夏又恼又羞地往被子里缩,只给纪应淮留了满枕头铺散开的青丝。   纪应淮摩挲着他柔顺的长发,轻叹一声,“立夏,该有的聘礼、婚书、八抬大轿,我会一样不差地给你补上。虽然,我不知纪家的祠堂在何处,但日后我们可以自己立一座,族谱就从你我二人开始写起。若有后代,就让他们顺着往后写,若没有,也无碍。”   生产如过鬼门关,他不想让立夏受罪。他们可能曾经历过无数苦难,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逢……他只希望他们二人能平安顺遂地到老、白头。   “可是,”安立夏听着听着,突然难过了起来,从被子里钻出来,道,“可你给我聘礼,我没有嫁妆给你啊,夫君。”   他开始埋怨自己从前怎么不多努力点,多做几份工,攒点体己钱。   “怎么没有?”纪应淮笑着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还记得刚拿到济世堂地契时,我让你按的手印吗,还有咱们京城新家的,也按了,记得吗?”   安立夏迟疑道,“记得呀。济世堂是交由我保管要我按,京城新房是付款人要按。钱都在我这,我付了,就按了。”   “它们都是你的。”   “什么意思?”安立夏不明白。   纪应淮给他解释道,“按了你的手艺,这两处房产就都在你名下了。”   “啊?”安立夏突然着急了起来,“那,那还能改吗,怎么都记在我名下了,这应该是夫君你的才是。我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你辛苦看诊,这都是你赚来的呀。”   “立夏,你要与我生分了吗,你与我分那么清,是不要我了吗?”纪应淮做出一副悲惨弃夫样,把脸埋在他颈侧,假装呜呜咽咽。   安立夏手足无措,“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夫君,你莫哭。”   “我们是一家人,你的我的都是你的,你不要这地契,就是不要我……”   “我要,我要,我都要。”安立夏慌乱道。   纪应淮装不下去了,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嗯,都是你的。好了,睡觉吧。”   安立夏总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但他瞪着眼睛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只好枕着夫君的胳膊,沉沉睡去了。   圣上说明日给圣旨,纪应淮刚下朝走到太医署,圣旨就到了。   这是他的私事,庞公公就没有当众念,走了个行礼接旨的流程,就把圣旨交给了他。   “纪太医好事将至,我提前向您道一声喜了。”庞公公和蔼地笑道。   纪应淮拿了提前备好的小红包给他,那里头是用一两黄金打的几颗金瓜子。   虽不比宫里的师傅技艺精湛,但起码比孤零零的一块金子看上去好看些。   “多谢庞公公。”   庞公公收下了这个红包,笑容更和气了几分,“纪太医的喜,我沾到了。近日柳园的□□与牡丹开得正盛,您若是得空,可以带几个人一同去赏赏花。”   “告辞。”   纪应淮目送他离开后,才进了书房。   太医令好奇他拿了什么圣旨,纪应淮给他看了,并问导师柳园在哪。   “柳园?”太医令诧异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纪应淮有点疑惑。   太医令小声告诉他,“柳园原本是个赏花赏景的地方,但那儿近日总有诡异之声,而且隐约飘着臭。掖庭的人去查过了,侍卫也翻过花盆,什么不对劲的都没发现。”   纪应淮问:“那圣上可知此事?”   “辖,”太医令摇了摇头,“圣上朝务繁忙,后宫之事本就不多管,再加上那边又是处小园子,位份高一些的娘娘们都只去御花园和蕴春湖,去柳园的都是些秀女、侍从。他们就算有问题要上报,也没多少人会去搭理的。”   “导,那臭味,你闻过吗?”   “没啊,”太医令道,“我忙着呢,哪有空去。再说了,我又不是苍蝇,哪臭往哪钻。”   纪应淮心道,庞公公看来是给了自己一个线索提示,臭的,怕不是尸臭……说不定会与纪幺相关,他不能错过这个线索。   刚想站起来就走,他突然又想到了庞公公说的带几个人。得听劝,公公在这宫里做事多少年,他说的话肯定有别的意味在里头。   纪应淮得去一趟,但也不能一个人就这样冒冒然直接闯过去,他最好叫上几个武力高的人同行。   “导,你认识皇宫里的侍卫吗?”   “认识,咱们太医署跌打损伤药最主要的客户就是那群侍卫,喏,一会禁军的屈领队就会过来拿药。小纪,你要找侍卫做什么?”太医令问。   纪应淮没告诉他实情,含糊道,“我去做苍蝇。”   “……?”太医令纳闷,“你上赶着给自己揽事做什么,你书都没写完呢,别瞎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   “导,我要是不掺和,说不定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纪应淮也很无奈,要是有办法,或者能直接找出纪幺永绝后患,他也不想去那柳园。   还有半个多时辰,立夏就和孩子们一块进宫来了,他很想和立夏待一块写写书聊聊天,岁月静好。   太医令叹了口气,“去吧去吧,要去就去。孩子大咯,有主见咯。”   他揣着老父亲般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苦闷心情,走出了小书房,替纪应淮留意屈领队去了。   有太医令在从中做媒介,纪应淮很顺利地与这位领队搭上了线。   屈领队正好刚换班下来,他表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要去看,那现在就喊两个弟兄一块去得了。   于是他挑了队里最能打的二位,带着他们跟纪应淮一块去了柳园。   太医令不放心,本想跟着一块去,但纪应淮怕安立夏一个人到太医署会怕生,把他托付给了导师,他导师就只好默默留下来,照顾学生媳妇。   柳园的位置的确很偏,它在储秀宫还要往北很远的一个旮瘩角里,再过去就是冷宫了。   高位妃子们不愿意来这确实是有原因的,谁乐意往冷宫边上跑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霉头触吗?   四人体力都算好的,走过去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人喊累。   纪应淮原以为柳园里面起码种着柳树,有湖有景,谁知这儿压根没有柳树的半点影子,园子里摆满了一盆盆的花,开得很是繁茂。   湖也没有,只有一条还算宽的河。屈领队说,这河与宫外是相通的,每到过节思念已逝亲友的时候,这河里就会飘满宫人们放的花灯。   希望这些灯,能把困死在深宫里的魂都带出去,带到他们的故土,或是自由的远方。   纪应淮很想感慨地叹口气,但是这儿确实很臭,他都不敢正常呼吸。   从怀中拿了条帕子捂上口鼻后,他才觉得好受了些。这帕子应该是安立夏塞给他,上面带着他用的香膏的味道。   估计是王妃又给他传输了什么“让夫君时时刻刻想着我”小妙招,纪应淮现在看着身上随便哪一件东西都能想起他来。   其实不看也会想。他忍不住笑了笑,比如说,现在就在想。   屈领队也捂上了,“奇怪,这前些日子我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臭的,怎么突然发酵了似的。”   “是施肥施多了吗,这儿的味简直比咱们院的茅厕还呛人。”侍卫阿卢道。   纪应淮忍着反胃,试图分辨这臭味的组成成分。   但他还没辨出来,就被屈领队突然拽住了胳膊,往后带着倒退了十多米。   “当心!”   “砰——”   方才他站的地方边上,一根一人高、二三十公分粗的木桩子轰然倒下,把牡丹砸碎了好几盆。   【作者有话说】   俺回来了~   今天下午开会开得头昏眼花,长了很多见识,nice! 第68章 是纪还是季   “谁在装神弄鬼, ”屈领队抽出腰间的佩刀,警惕地望向柱子倒下的方向,“给我出来。”   那柱子边上是一堵墙, 从他们这个角度望过去, 后面就算藏了人,这里也什么都看不到。   阿卢打了个手势,他先去前面看一眼。   “领队, 没人。”阿卢拿着刀挑开了矮墙后杂物堆上盖着的白布,只发现了一堆装花肥的罐子。   这儿除了几堵墙,就只有数十米外的小库房能藏人。   要是有人蓄意推倒柱子的话,他要不被发现,就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躲到小库房去。   这肯定不可能, 屈领队和两个侍卫都这么觉得。大概是柳园没有好好维护,这花藤架子风吹日晒久了, 自己开裂断开了吧。   不可能吗?   纪应淮并不这么认为。   太医令跟他说,思美人背后那位在宫里的靠山,来无影去无踪,她临死前还称这人会妖法。   他猜测这根柱子大抵是纪幺的手笔,因为他和那位稚莲女士都是有金手指在身的人, 稚莲劫狱也是无声无息的,她都找不到纪幺,那估计纪幺隐匿的功夫比她还厉害。   但, 纪幺真的在这儿吗?   纪应淮又不敢肯定。   他蹲下身,翻了翻肥料罐子, 试图找找线索。   “唉?”屈领队捏着什么东西走到了他身边, “纪太医, 你瞧这是什么?”   纪应淮瞧了眼, 是一团细细的透明线,在阳光下还有点闪光。   “这是从何处寻来的?”   “就在那柱子边上,似乎是从断口里掉出来的。”屈领队指着断口给他看。   “我能带回去给太医令看看吗?”纪应淮问。   屈领队点头,很爽快地把东西给他了。   他们在这搜寻了许久,除了这根丝线,没找到其他什么收获。   趁屈领队去河边探查时,阿卢随机开了个花肥罐子,他很坚定地怀疑罐子里有问题。   纪应淮问他为什么。因为虽然他也怀疑这里头不对,但确实没闻出来这花肥和其他的有什么区别。   之前在县城时,安立夏在小院里种花施的肥料好像也是这种味道的。   “因为我娘之前卖过花肥,她把花肥摆满前屋都没臭成这样,这里头绝对掺东西了。”阿卢的声音闷闷的,他离罐子最近,都快喘不过气了。   原是如此。纪应淮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在花肥堆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嗅觉,还好吗?   阿卢捧着罐子对着光,一会晃两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半晌,他兴奋地“哎”了一声,“这里头真的有东西,白的。”   两人找了个大点的花盆,把里头的肥料倒了出来。   纪应淮拿着树枝把那些白色的东西挑到了一旁,跟阿卢一块研究。   闻声赶来的屈领队也凑近了些,他眯起眼,“咦,这东西有点眼熟,像是什么骨头珠子。”   莫不是人骨。   四人心里均浮现出了这样的猜疑。   “你们把这东西收起来,”屈领队朝侍卫们吩咐道,他招呼纪应淮往河边走,“纪太医,你看这地上的搬砖缝里,那红兮兮的是血吗?”   纪应淮随地捡了片叶子去蹭了蹭,发现那红色的物质都已经浸到下面去了,这缝底下好多泥都是带着红的。   能渗这么深的,大概率是液体,这儿又没有涂红漆的痕迹……   “应该是。”   屈领队面色沉沉,“此事非同小可,我得禀明圣上才是。”   “辛苦您了。”   离开柳园前,纪应淮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河。若是这儿发生了伤人害命的事,这条河是很好的处理尸体的地方。   是纪幺在杀那些曾与他有过牵扯的人吗?   他图的是什么?   纪应淮揣着疑问回到了太医署。安立夏已经到了许久了,正在听太医令讲故事。   什么故事呢,自然是纪应淮的一些趣事。   他尚不知二人已经通过气了,还费心隐藏了时代背景,只是把好笑的情节给安立夏讲了。   “导师,”纪应淮无奈地走进书房关好门,打断了他,“你来看看这个,我们在柳园有发现。”   太医令看了过来,“什么东西?”   纪应淮从袖子里拿出那一团细线,正要递给他时却突然愣住了。   方才……这线有这么细吗?   “你从哪找到的这东西?”太医令的脸色变了变,但碍于安立夏在场,他没说别的。   纪应淮把方才经历的那些都讲了,引得安立夏又是一阵担忧。他夫君怎么在这宫里老是会碰到些可怕的意外。   太医令示意他出去说,但纪应淮摇了摇头,“没事的导师,立夏什么都知道,不用避着他。”   “什么叫,什么都知道,”太医令看向安立夏,眼神里竟带着一丝期许,“你都想起来了?”   安立夏摇了摇头,“夫君告诉我,他和您都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那里有实验室、有手机电脑,在你们的世界里,我是书里的一个人物。”   太医令似乎有些失望,“哦,这样啊。”   “思美人死的时候,勒断她脖子的就是这种东西,不过好像要更粗一些。她一开始死活不肯说背后的靠山,后来被威胁了,才说那人手里经常盘着人骨串,只是名字没说全,就死了。”   人骨串……   他见过类似的,巫医家里搜出来的那些骨制品,和他们今天找到的白珠子,还真能对得上号。   “导,那人的名字,思美人说了几个字?”纪应淮问。   太医令想了想,“就一个发音,及。”   他学着喊了一下,纪应淮沉默片刻,道,“被勒的那一瞬间,她会因为喘不上气而突然改变音调,所以,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纪?”   “有可能,”太医令点头,“但这个姓氏在京城地带不多见,宫里除了你姓纪,还有谁姓纪吗?”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季公公。”   “……”   太医令皱起了眉,“若真如此,那可就难办了。”   “柳园的消息是庞公公告诉我的,他显然知道些内情,”纪应淮压低声音问,“那天晚上,太医们齐聚思美人殿外的时候,跟在圣上身边的人是谁,是庞还是季?”   “是季。”   果然。   纪应淮心道,他感受到的恶意,大抵就是来自于季公公,或者说,藏在季公公躯壳下的纪幺。   太医令缓缓朝后倒去,仰靠着椅背上,“所以,我们那天在来太医署的路上,见到的鞭笞小太监的人,就是后来恰好跟上来,提醒你拿朝服的季公公。”   “他应该是知道我们看到了。”   纪应淮打量了一圈屋内,“他能隐身,这一点让人很头疼,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何地方。未知的东西,该怎么防?”   “放心,他现在不会在这,圣上这会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他得随侍一旁。”   “这样吗,那他为何能在柳园攻击我?”纪应淮纳闷。   他又拿起了细线端详,却发现细线在他手中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下去。   “导,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能吸收它。”   太医令把线从他手中拿走,它就停止了淡化,但一回到纪应淮手中,它就逐渐往纪应淮的皮肤底下渗透。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纪应淮摇了摇头,“我只觉得它很熟悉,也并不排斥它。”   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种玄幻的感觉,纪应淮确定他是个普通人,穿书进了这个古代世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个系统都没有,更罔论吸纳天地灵气修仙进化了。   要是能吸收日月精华,他早起贪黑的那些日子早就吸够了。   太医令叹了口气,“原是我好心做了坏事,你且等着,我去刑部替你将另一根也带回来。”   “这是什么东西?”纪应淮很茫然。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待你恢复记忆后,应当自己会知晓的。”   说完,太医令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纪应淮和安立夏面面相觑。   恢复记忆,这句话现在导师对他二人都说过了。他们到底是失去了多少记忆,才让他如此无奈?   屈领队那边暂时也不知进度如何,纪应淮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撞上季公公,出师未捷先被当头拦截。但他也不能做什么,宫中没有可以信任的传话的人,而且传话也不知该上哪去传。   他只好一边压着焦虑一边写他的书。   刑部那边对思美人的案子已经留好了档,细线他们检查过了很多遍,确定没有什么机关,也研究不出来什么内容,就当作证物置之高阁了。   太医令过去,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它要了过来。   上面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拿在手里也没那么膈应。纪应淮握着它,当着安立夏与导师二人的面,将它吸收得干干净净。   说来也怪,第一根消失的时间还挺长,但第二根就快了很多,时长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就好像这东西对纪应淮认证成功了似的。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安立夏抓着夫君的胳膊,忧心道。   太医令沉吟片刻,“这个嘛,睡一觉看看呗,有问题正好当新的研究课题。”   “导师,”纪应淮捏了捏安立夏的后脖子,“别听他瞎说,肯定没事的。”   无论这东西是什么,后面会发生什么,纪应淮现在的首要任务都是编书。   他们在太医署兢兢业业地工作到了孩子们放学的时辰,才一块下班,去接了孩子回府。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能开始高/潮剧情了!激动!   后面会稍微有一点点剧情上的虐,酸酸涩涩的那种。(我泪点低,我先哭为敬)但放心,感情一直都是甜的嗷! 第69章 他的心跳很快   安立夏拿着婚约圣旨翻来覆去地看, 准备入睡前,他靠坐在床沿就着烛火,还在摩挲着上头的大红印章。   “光线太暗了, 立夏, 明天再看吧。”纪应淮在他身侧躺下,仰头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粉白色脸庞,心下悸动, 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嗯,”安立夏听话地放下了圣旨,但并没有下床把它拿到桌上去,而是直接卷好搁在了枕边,“夫君, 我们可以把它和家谱一块裱起来吗,就挂在我们家正厅里。”   像个小孩子一样。纪应淮笑了笑, “当然可以。”   安立夏很高兴地侧身躺了下来,他抱住了纪应淮的胳膊,“当归最近长势很不错,明日又可以收一波叶子炖鸡汤了。”   “好,那明日早起我去小厨房做, 你起床时刚好可以喝。”   不知为何,今夜二人都有些莫名的困乏。平日睡前要聊上好一阵才睡,今日都没说上几句, 他们就双双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浓重的黑暗里。   ……   “扑通——”   一条水墨色的大鱼从眼前灵活地游走, 带起了一串连向天边的淡色涟漪。   画面就此逐渐开始变亮, 仿佛拨云见月般, 熟悉的村庄出现在了纪应淮的眼前。   他看到了自己。   他站在第三视角, 看到了一个自幼在村里长大的自己。   有了上一次在梦里做鬼的经历,他这回淡定了不少,甚至主动观察了起来。   年幼的纪老幺从村里最气派的纪府宅子里跑了出来,他手里攥着一本书,飞快地朝着村里的学堂跑去。   学堂是几家富户共建的,在村落中间。   村中读书的孩子不多,学堂也不大,就一个小院子,分了两大间。一屋是文童读书的地方,另一屋则都是已经考过了第一科的秀才。   纪老幺赶在先生进门前,匆匆溜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那儿靠着窗,窗外头沿着墙根生着一排不知名的花,多是白色的,也夹带着黄的、粉的,很是好看。   纪老幺给自己添上墨后,就侧着头打量着那些小花,香香的,他很喜欢闻这个味道。   前座的男孩听到纪老幺吸鼻子的声音,转过头来打趣道:“哟,猛虎又开始细嗅蔷薇了啊。天天闻不腻吗,我都快烦这个味道了。”   纪老幺“哼”了一声,“你没品位,这花香多好闻啊,我巴不得它一年四季不败。”   说着,他又陶醉地闻了两下。   “……”   旁观的纪应淮愣了神,他也能闻到那花香味。那味道……和安立夏生理波动出现的香味一模一样。   在立夏先前做的那个梦里,他把花种带到了京城,种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心照顾。   他希望花开了,他的应淮能回来。他把这花当做一种精神寄托在照顾。   甚至他的生理波动也从先前的草木味变成了如今的花香味。   所以,立夏一直在用爱人喜欢的味道来安抚自己、哄自己开心,是吗?   纪应淮触着自己的心口,那里酸酸的,涨得难受。   思量间,纪老幺攀着窗沿,俯身去采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吹掉了上头的一点点尘埃,放到了于他的笔架相邻放置的另一个笔架上。   “哒哒哒——”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了进来,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踏着晨光闯入了纪应淮的视线。   这是,十二三岁时的安立夏。   他微微地喘着气,额上带着奔跑后的细小汗珠。感受到满屋人投过来的目光,他慌乱地在位置上坐好,耳朵悄悄红了。   “你向来比我早,今日怎么来迟了些?”纪老幺低声问。   小立夏攥着宣纸的一角,耸拉着漂亮的嘴角,道:“我爹病了,村里的医师说这个不好治,需要找几样不寻常的药材。我一早就去了南边的林子,找了许久,这才来晚了。”   “是什么药材,你画给我,我与你一块去找。”纪老幺听说他家出事,着急了起来,连声询问。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先生握着书册走了进来。小立夏丢下一句“下了学再说”,便不说话了。   纪老幺清楚,安家的家境虽也不错,但比起纪府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立夏的父亲曾是山沟沟里最平凡不过的一个村夫,直到他偶然配出了一种家畜特别爱吃的饲料,这才靠着养殖赚了一大笔,举家搬迁到了这儿来,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还送了他唯一的孩子安立夏来上学。   这年代,虽然朝廷允许哥儿与普通男女一样,都能考科做官,但送哥儿来上学的人家少之又少。   安立夏很幸运,能接触到知识,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但若是他的父亲生了重病,他可能就无法再继续读下去了。   而他们明年就要去考试……   纪老幺偷偷摸摸看了一眼在摆弄小花的立夏,不免忧虑重重。   下学后,回家路上,纪老幺捧着二人的书,做了个决定。   “立夏,你年纪小,大清早的一个人去林子里不安全,我随你一块去,和你一同找。”   小立夏笑了一声,“纪哥哥,你也只长我一岁而已,这么说来,你去也不安全呀。”   “长一岁也是长,”纪老幺空出一只手来,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我可比你高整整一个头。”   “可我天没亮就要去了,你起得来吗?”小立夏真挚地问。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纪哥哥每天都是踩着点来学堂上学的。他很怀疑这件事。   纪老幺连忙保证,生怕他不乐意带上自己,“起得来起得来,我叫福伯起床时把我也喊起来便是,他年纪大了,夜里就睡两个半时辰。”   “可睡不够的话,纪哥哥你会不会困?”   小立夏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纪老幺的学业。   “不困,放心,”纪老幺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立夏,睡觉算什么,就是彻夜不眠我也得跟着你。你要是有啥事,那我得急死。”   “哦,”小立夏感动地抓住了他纪哥哥的手,“纪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对了,桌上那花,是你给我的吗?”   纪老幺点了点头,“喜欢吗?”   “喜欢。”小立夏特别肯定地回答道。   于是两个孩子在田间小路上笑开了。   纪应淮的视角中,两人分开后,时间的流逝速度就突然变得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就跳到了第二天早上。   好像一场电影被按下的快进键似的。   此刻他意识到,那些自己认为不重要的过度情节会被迅速略过,他接下来将看到的,都是这个自己想告诉他的重点内容。   福伯很尽责地在天还黑着的时候把小少爷喊了起来。纪老幺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这么早起床,他困得神志不清,好几回跌跌撞撞差点没把自己摔到地上去。   好在用完早膳后,他彻底醒了过来,并一路快跑去了安家。   他生怕自己慢了,会赶不上立夏出门的时间。   好在,他去的时候小立夏刚收拾完书册,还没走。   有了小伙伴作陪,立夏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低落了。他拿着几张画着草药图案的纸,给纪老幺看。   找草药的过程很累,他们走了很多路,还不小心踩了坑摔倒过,但两个人都没有泄气。   这样早起的日子,他们相伴着过了几个月,从春日一直到入了夏,找回去的药材也给安父用上了。   他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两个孩子也能放下心来,稍微歇一歇,专心学业。   不久后,童生试如期举行,纪老幺和立夏都成功考过了,获得了三年后考科的机会。   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过了两年。在某个不用早起的日子,又往上窜了点个儿的纪老幺偷偷摸摸出现在了安家的小院后头。   “立夏,立夏……”   他站在窗边小声喊,这间屋是安立夏的卧房,他曾来过的,所以熟门熟路。   “吱呀——”   小立夏揉着眼睛,困顿地推开了窗。看见是他,微微一愣,“纪哥哥,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快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纪老幺神采飞扬地招呼他出来。   “哎?”小立夏疑惑道,“今日不是要上学的吗?”   纪老幺敲了敲窗框,语重心长道,“学日日要上,这好东西可不是想看就有得看的。”   小立夏本就听他的话,他这么一说,这孩子瞬间就心动了,“好,纪哥哥稍等我片刻,我这就来。”   其实这个好地方,也就是村里人放牛的草场。只是在当时的纪老幺眼里,这么大一片宽阔的绿草地简直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而且,他知道了立夏最喜欢的其实不是花香,而是草木的清新气味。   发现这儿的时候,是某个撒欢跑马的早晨,一闻到这儿空气里飘扬的味道,他就想到了立夏。   他想带立夏过来,让他闻一闻。   纪老幺闻到自己喜欢的味道会高兴一整天,他希望小立夏也能高兴。   他为了这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特地偷偷把自己的那匹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载上小立夏一路疾驰。   风把他二人束好的头发都吹乱了,他们在暖阳下的大草地上席地而坐,也不管晨间的露水会不会打湿自己的衣袍。   立夏闭目仰着头,感受着风、感受着微湿的空气,也感受着他喜爱的香气。   转头的时候,纪老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他仿佛看到立夏身上有镀了层光。   特别好看。   他的心跳很快。   在脸颊烫起来的那一刻,他听到立夏轻声说:“纪哥哥,我好开心。”   纪老幺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仿若炸开了烟花,“你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男孩:不好闻。   纪老幺:你没品位。   小立夏:喜欢,但更喜欢别的。   纪老幺:好好好,我没品,我带你去闻你喜欢的。   (2023.9.30修) 第70章 我把立夏买下来   可好景不长, 就在两个孩子以为这样平凡温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长大、成人时,噩耗突然降临在了安家。   很仓促地, 明明病情平稳了几年的安父, 突然就在雨季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停止了呼吸。   天亮了,雨一直没停。   纪老幺给小立夏带了婆婆新做的糖心小饼,他满怀期待地想看到立夏惊喜的神情, 却一直没等到他来。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纪老幺慌张地想。   立夏学习最为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不来上学。莫不是病了?   好不容易煎熬地等到下学,他一手抓着饼一手打着伞,飞快地沿着泥泞的土路朝安家跑去。   嘈杂的人声透过厚重的雨幕模模糊糊地传入纪老幺的耳中, 他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叫骂……   他着急了起来, 跑得更快了些。   一时没注意脚下,纪老幺踩了个空,直接在泥水泊里摔了个大马趴。   幸好倒地的一瞬间,他把手里的饼子高高地举了起来,那被精心装饰过的油纸包上一滴泥点都没沾上。   而纪老幺自己, 已经快变成泥人了。   顾不上疼不疼,一溜烟爬起来他就继续往前冲。   “立夏,立夏。”纪老幺从塞满院子的人堆里直接钻了过去, 大声喊道。   他看到了被几个中年人围住的小立夏。他无助地蜷缩在墙角边的小板凳上,眼睛通红, 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那红润饱满的唇瓣被他死死地咬住了, 那用力之大, 几乎将要从唇齿间渗出血来。   “不许欺负立夏。”纪老幺把饼子塞到小立夏怀里, 转过身去,用少年人欣长的身影将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向他呵斥道,“哪来的混小子,这是我们安家的家事,你插什么手?”   纪老幺冷笑一声,“安家的长辈我都见过的,安家的家事自有安伯伯来处理,你这老头插什么手?”   “你——”老人举起拐杖,作势就要打他。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纪哥哥……父亲他,殁了。”   “什么?”纪老幺愣住了,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   “父亲他走了,母亲她,她一时接受不了,就在午时那会跟着父亲一块去了,”小立夏抬起了头,两串泪珠刷啦一下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去,“纪哥哥,我没有爹娘了……”   纪老幺的眼眶也红了,他与立夏自幼一块长大,自然也是与安伯父伯母十分熟悉亲近的。   这是两个孩子头一回亲历身边人的离去,如此猝不及防,如此无能为力。   “立夏……”纪老幺想抱一抱他,但他身上沾满了脏污,他不想把立夏的衣服弄脏。于是只好无措地蹲下身来,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替他擦泪。   中年人们对两个孩子的悲伤视若无睹,他们争执着,为的是安父留下来的一笔财产。   虽然那些东西在纪老幺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安家自从安父生病后,就一直在亏损。既要花钱治病,又要支持立夏的学业,撑了这么些年,原本略显丰厚的家底如今已快要亏空完了。   纪老幺听了一会,算是看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有些东西,虽然他看来并不重要,但理应争取的他必须帮立夏夺下来。   “立夏是伯伯唯一的孩子,那些东西自该由立夏继承才是,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先前安伯伯白手起家时做什么去了,早不与他一块做事,帮他的忙,如今树栽成了倒想乘凉了,好事尽让你们占去。听听,多大的笑话。”   “混小子,滚出去,这地儿轮不到你说话。”络腮胡中年人骂道。   纪老幺站起身,他虽年仅十六岁,但大抵是自小吃得好的缘故,他走到中年人身前,竟还压了那人一头。   “轮不到我,难道还轮得到你?”他冷笑道。   络腮胡感受到身边人都在看他,那目光里多数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他登时涨得脸红脖子粗,“我是安立夏的亲表叔,是他正儿八经的长辈。”   “哦,原来是表叔啊,”纪老幺朝他友好地笑了笑,就在络腮胡以为他要退步,开始自得时,纪老幺突然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表叔,在我这摆什么长辈架子。”   满屋子的人神情各异,纪老幺扫视一圈,将那些贪婪的、满怀算计的神态尽数看在了眼里。   他朗声道:“伯父伯母尸骨未寒,如今尸首正在这边上摆着,还未到阖棺入葬的时候,各位就已经毫无顾忌地来欺负他们的孩子了。你们倒也不怕,入了夜被挨个找上门算账啊。”   “我们是来拿属于我们的那部分的,算什么欺负?”老人挥着拐杖,底气十足地辩驳道,“他安小子发了家,不就得带着我们全体一块过好日子嘛。他小时候,我们可都是抱过他的。”   “行,来。”   纪老幺朝老人走了过去,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又将他好好地放到地上。老人看着他沾到自己身上的泥水,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碍于两人身体素质差太多了,又敢怒不敢言。   “你老的时候,我抱过你了,你的遗产是不是该给我分一份?”纪老幺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问。   老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络腮胡不耐烦地骂道,“爹,你和他多说什么,咱们把分账的事情算完了才是真的。俩小孩能碍什么事,让他们闹去。大人的事情大人做主,这是规矩。”   纪老幺从靠墙的地方顺手拎了把扫把过来,眉眼间带上了动真格的愤怒。   他像一只护食的小狼般,对他们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谁今天敢把立夏的东西带出这个门,我就把谁打一顿。说话算话。”   “报官,”老人大喊,“必须报官,这混小子扰乱别人家事不说,还要打人!”   络腮胡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子,“爹,不能报官,你忘了?”   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朝着小立夏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老人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瞬间收了声,不再说话了。   “你们还想做什么?”纪老幺警惕道。   站在一边没发过声的圆脸中年人带着和善的笑容,出来唱红脸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你这个后生没什么关系,别管。后生,天都要黑了,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又湿又滑的,可别再摔了。”   纪老幺压根不听这人唱戏,他俯身问小立夏:“他们要做什么,你告诉纪哥哥,纪哥哥给你主持公道。”   “他们,”小立夏似乎是难以启齿,他哭得更厉害了些,过了一会才哽咽着道,“他们要把我卖给县城的富商做妾,还说要是卖不掉,就贱卖去烟柳地……他们要把卖了我换来的钱也一块分掉。”   “纪哥哥,娘给我留的添妆都被他们抢走了……”   小立夏满腔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找了宣泄点,一下子迸发了出来。他的哭声响彻小院,一边哭一边喊着爹娘,喊着纪哥哥。他今日受的苦难,太多了。   他几乎要撑不住,想随着父母一块去了。   幸好,纪哥哥来了。   纪老幺光是听着,就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气裂了。这群畜牲,怎么好意思自称长辈,踏足安家的。   “滚,都给我滚出去。”纪老幺举起了扫把,指着门口,喝道。   络腮胡哼了一声,“小子,发火有什么用啊,瞧瞧,这是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婚约书,那上头已经写好了立夏的名字,也按好了手印。   这人早就准备好了要卖人换钱了,他一来就半强迫地要挟立夏按了印。   “只要我把这东西带给买家,这桩买卖就能成了。”络腮胡笑着,觉得自己掰回了一局,很是骄傲地把东西收好了。他生怕纪老幺突然发难夺过去。   纪老幺这会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单靠讲理或者武力已经不能挽回局面了。   目前的状况下,钱财都是身外物,先给了便是,日后他会给立夏补上的。重点是那张纸,那张纸一旦被送走事情成了定局,报官府也救不了立夏。   按了手印的纸,那是具备法律效用的。   他得先把立夏这个人保下来。   “你想把他卖多少钱?”纪老幺压着火气问。   络腮胡张嘴就来,“起码五两黄金。”   将近县城一套上等宅子的价格。   “可以,”纪老幺道,“我买。”   络腮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就你,浑身是泥的小子,你有这么多钱?”   “不信?跟我回家拿钱,我买了。”   纪老幺安抚了一下立夏,和他说自己马上就回来,而后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他还招呼了一下络腮胡,叫他快点跟上。   络腮胡虽然不信,但这小子实在太过笃定,他莫名其妙觉得说不定他真的出得起,就跟着他走了。   纪母早就在门口候着小儿子了,一见大宝贝这么狼狈,她心疼得很,“老幺,怎么回事,怎么摔成这样,疼不疼呀,快进屋换衣裳去,娘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   “娘,”纪老幺打断了她,“我要五两金子,我要把立夏买下来。”   “啊?”纪母愣住了,她反应了半晌,“老幺,我知道你喜欢立夏那孩子,但是咱们……这……人家父母同意吗,说下聘也有点过早了吧,咱是好人家,不能干人口买卖那档子事啊。”   【作者有话说】   纪母:小儿子急着娶老婆,怎么办,在线等,很焦虑!   -   之前有人劝我删剧情早点完结,但我想了两天,还是决定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   很喜欢这个世界,喜欢立夏和小纪,所有的人物都开始活起来了! 第71章 他没有在婚约上签字   “娘, 安伯父他,他和安伯母都去了,”纪老幺难过地垂着头, “安家的亲戚要把立夏卖掉, 我要把立夏买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卖去做妾,甚至做别人能随意欺负的……”   他说不下去, 他连把那些不好的词往安立夏身上联系都做不到。立夏是干干净净的,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他纪老幺只要在一天,就绝不会让立夏沾上脏东西。   纪母叹了口气, “原是如此。你先进来更衣,一会……哎, 老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扑通一下跪在她跟前的小儿子,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扶,“老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地上凉。”   纪家的两位哥哥听到母亲的喊声,以为弟弟出什么事了,连忙从屋里赶出来。   “这是怎么了?”纪大哥帮母亲扶好伞, 又去拉弟弟起来。   但大哥二哥一块用劲,老幺都没从地上起来。   他坚定地跪着, 道, “娘, 安家那人拿着纸就在外头呢, 您若是不愿意出这五两黄金,就算儿子问您借的,日后定会一分不少地还上。”   “求您了,我不能看着立夏被卖掉。”他混着雨水和泥的脸上满是哀求,几乎没多想,就俯身给纪母磕了个头。   纪母看着儿子额上迅速红起的一小块,揪心道,“娘马上去给你拿,娘是想说先换衣服,一会咱们一起去,你这孩子,立夏也是娘看着长大的,我怎会置之不顾。”   “谢谢娘。”纪老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站起身,去外头喊那人进来。   络腮胡看到纪家气派的宅院时,就被震住了。安父走出了山沟,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这些人却没有。   瞧着粉刷齐整的高墙,瞧着门口两座精巧的镇宅石狮,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多报点。   见纪老幺出来,他挖空了心思想找借口抬抬价,但纪大哥和纪二哥抱着手跟在弟弟身后,络腮胡看着这三个比他高比他结实的男人,怂了。   五两黄金够多了,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进来,一手交钱一手交婚约。”纪老幺对他说。   络腮胡连忙堆起笑跟他们一块进去了,毕竟有钱的就是爷,哪有冷脸对着金主的道理。   没想到这么快能把安家那小拖油瓶出手掉,既免了他们出钱养孩子的麻烦,还能赚上不菲的一笔。   他脸上的笑意在黄金入手的那一刻完全迸发了出来。   “立夏已经被我买下了,你们若是敢再打什么歪主意,我定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送进牢里去。可听清楚了?”纪老幺攥着婚约,冷声威胁。   络腮胡连忙答应,“是是是。”   安家那边的事还没完,照习俗要停灵七日,且需要人守夜。纪老幺不放心立夏一个人在那,他喊了两个家仆,跟他一块去帮忙做做事。   离开前,他和纪母说了声,“娘,帮我把婚约放到我枕头底下去,今夜我陪立夏守灵,就不回来了。”   “慢着慢着,”纪母把食盒和换洗衣裳递给了家仆,叫他们带上,“娘随你一块去。”   纪老幺拒绝了,“娘,天黑了,路又滑,地上全是泥水,您在家好好歇着,等明日雨停了再来。”   “可你们两个孩子懂怎么操办吗,”纪母放心不下,“路又不远,我得跟着去。”   “大哥二哥。”纪老幺求助哥哥们,他们会意,一块劝住了纪母。   纪母有腿伤,一到刮风下雨降温,左腿就又疼又僵。这会确实不适合出门。   “可是幺儿,你不签字按手印吗?”纪母悄声问小儿子。   这婚约都到手里了,空放着算什么意思。   纪老幺摇了摇头,“这婚约是在立夏被要挟的情况下立好的,我买下来是为了让他不受人牵制,若我签了,那我与那些下作的人有何区别。”   “等日后……”他的脸有些红,“若是日后立夏确实对我有意,那会再写也不迟。”   纪母瞧着小儿子匆忙离去的身影,愣怔了半晌,轻笑道,“没看出来,幺儿这小子竟是个情种呢。”   ……   分到了钱的人满意地散去了,但没分到的心里不平衡了,停灵的这段日子里天天来闹。   好不容易捱到将父母安葬的那天,烧完纸钱后,纪老幺陪着立夏从坟地回家。路上,纪老幺一直在想,之后立夏一个人过日子会不会很辛苦,他该怎么帮他。   在距离他家还有数十米的地方,立夏突然停住了脚步,也拦住了想继续向前的纪老幺。   “纪哥哥,就到这儿吧,你也累了好些天了,快回去歇歇,后面的杂事我来处理就好了。”   纪老幺没多想,“那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   “嗯。”立夏应了。   可能是下雨那几日他受了寒,又没有好好休息,纪老幺回去后困顿难忍,睡醒就发了高烧。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纪母在和谁说话,提到了立夏的名字。   纪老幺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仔细去分辨那谈话的内容,但他实在太难受了,再努力也只听了些片段。   “立夏……立夏……”   他喊着,试图从床上挣扎着起身。   纪母连忙跑过来,把他塞进被窝里掖好被子,“幺儿,你好些了吗,一会粥来了稍微喝点,药已经煮上了。”   纪老幺艰难地问:“现在……几时,立夏,他有来过吗?”   “……”纪母面上有些忧愁,她摸了摸小儿子汗湿的额发,“你发热一整夜了,现在天都将亮了。立夏他,你别担心,好好休息,娘会把他带回来的。”   立夏怎么了?   纪老幺将要问,却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他没弄清楚,但飘在空中的纪应淮是听了全程的。   立夏让纪老幺止步,是因为他家的地契和一应家当都被瓜分干净了,回去后等着他的,只有丢在墙角边的小行囊。   那些所谓的长辈们说,既然立夏都许好了人家了,就该搬去夫家住,赖在娘家算什么样子。   为了占下财产,他们对立夏说了许多扎心的话。   他很无助。   但就算再无助,立夏都不想麻烦纪哥哥出面了。尤其是在偶然得知纪老幺并没有签那份婚约后。   他想,纪哥哥只是看他可怜想帮他,并不是真的想与他结亲。   他不能赖着纪哥哥,影响他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好心疼俺的立夏宝儿呜呜呜(亲妈飙泪) 第72章 纪哥哥,热   于是, 他走了。   纪母叫人送饭去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立马就急了,连忙让家仆去打探消息, 去找。   虽然立夏这孩子自小被当成普通男孩养大, 可他到底是个哥儿,独自一人在外头危险得很。   一旦被有坏心的人关注上了那漂亮的容貌,后果纪母连想都不敢细想。   幸好, 他没来得及走多远。   纪母看着被家仆带回来的一身狼狈的小立夏,她眼眶红了,紧紧把这孩子揽进了怀里。   “傻孩子,你受了欺负为何不来这儿找伯母,为何一个人一声不吭就走了, 你叫伯母担心死了……”   立夏很累,他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唇, 低声道,“我……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纪母狐疑道,“立夏,那些人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听他们瞎说。”   “好。”立夏低着头, 没多解释。   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被放到了他的手中,纪母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添妆, 还有你家的地契,伯母都帮你要回来了。只是你家如今……你一个孩子单独生活伯母放心不下, 要不就搬过来住吧, 也方便照应。”   立夏捧着盒子, 黑白分明的眼里盈上了水光, “伯母,立夏欠你们的太多了,不敢留住打扰。”   “傻孩子,说欠不欠的做什么。我已让人把老幺边上那屋理出来了,你安心住下,就当是给伯母个面子。”   “有你在,老幺读书也能专心些。你向来比他好学,正好帮伯母盯着点他。”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立夏只能答应了。   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又感伤,又竟有些窃喜。   被带去自己的屋子时,立夏抱着一些不太实际的幻想,偷偷地瞥了一眼纪老幺那间紧闭的屋门,心想,书里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他与纪哥哥近距离相处一段时间,纪哥哥会不会对他,稍微动一动心?   到底是年纪小,恢复起来快。纪老幺发了一日一夜的高烧后就退了热,立夏被找回的那天晚上他就彻底醒了。但怕将伤风传给他,纪老幺忍着没去立夏屋里找他,只让母亲给他带话,叫他好生休息。   隔了两日,他才出现在了立夏面前。   纪母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继续像从前那样相处,但立夏自己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书童的位置上。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为纪老幺磨墨、铺纸,试图做些什么来回报纪府对他的恩情。   纪老幺和他说了很多次,但立夏每次都是应了不改。纪老幺没办法,只能待他更好,试图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读书备考的年岁总是泛着苦涩的,但两人相伴着,也算有了慰籍。   又是一个初春,院里桃花盛开的时候,纪老幺靠在书房外的栏杆上举着书,问立夏想取什么字。   “我还没想好,”立夏摇了摇头,“纪哥哥想取什么字?”   “我啊,我也没想好。要不立夏给我取一个?”纪老幺笑道。   立夏进屋拿了本书出来,他翻了许久,“不如,就叫应淮吧。”   “应淮,可以,这个字有何寓意?”   “浩荡清淮天共流,我愿纪哥哥通达淮水,汇流入海,前途远阔,好事不绝。”   纪老幺点了点头,“妙,立夏果真学识渊博。那你想给自己取什么字?”   “不应该纪哥哥为我取吗?”立夏歪着头笑了笑,眼里透着狡黠。   纪老幺看着他明媚的笑颜,脸上莫名地发起烫来。立夏本就生得好,如今越长大还越好看了,真是犯规。   他低下头去,随意翻了两页书平复心情,“长风万里送归舟,不若就叫归舟吧。可乘万里长风随涛涛淮水入辽阔天地感受自由,也可随风归去。”   “归舟,”立夏反复读了两遍,越读越喜欢,“好,我便叫归舟。”   这会,立夏已经满了十六岁,而纪老幺十八岁,按岁数寻常人家已经在物色结亲对象了。   但纪老幺还守着他枕头底下那张被摩挲得有些褪色的婚约,不敢去问立夏的心意。   他怕立夏只当他是哥哥对他没意思,怕冒冒然戳破后,会让立夏绕着他走,不再与他亲密无间。   正当两个人都畏畏缩缩时,立夏头一回出现了他自己控制不住的强烈生理/波动。   那夜的香味飘了满院子,纪老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草木味闻得他有些腿软。   他在门口喊了好几声,但立夏没有回应。   是不是晚上睡前熏香点多了?   纪老幺担心他把自己熏坏,没多想就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立夏,醒醒……”   预想中满屋烟雾缭绕的场景没有出现,他一瞧案桌,那熏香压根就没点上。   屋里的味道更浓郁了,纪老幺察觉自己有些热,他忍着不适跑到床前道了声“得罪”,就拉开了床幔。   立夏满脸潮红,身上的被子早就被蹬开了,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蹙紧眉头试图挣开棉布的束缚。   “热,好热……”   纪老幺心道不对,他连忙伸手摸了摸立夏的额头。他发热了!   “立夏,别扯了,你病了,我去请医师来。”   但在他转身之际,立夏扯住了他的袖子,“纪哥哥……热……”   “发烧了是会感到热的,”纪老幺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俯下身把他塞进了被子里,“好好裹着,发一身汗就好了,我马上就回来。”   “……纪哥哥。”   立夏无意识地呢喃着,纪老幺一边回应他一边快速往外跑。   医师来看过后,只说了好好照顾,连药都没开。那天晚上,跑得满身是汗的纪老幺,头回知道了一些与哥儿相关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突然不敢见立夏了。   大概是因为,冒冒然闯进立夏房间这件事,让纪老幺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纪母来把小儿子点醒的。   “你既然对人家有意思,倒不如直接和立夏说说清楚,一直这么拖着算什么事?”   纪老幺想了一夜,觉得他娘说得对,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顶着一对黑圆圈拿着婚约出现在了立夏的房门口。   “立夏,你……对我可有情谊?”   “纪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同窗多年,怎会没有情谊。”立夏垂眸,他不知道纪老幺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多想。   纪老幺把婚约给他看,“我说的是,共度一生的那种情谊。立夏,我想在这上面签字,你愿意吗?”   “……”立夏红着脸撇过头去,“这东西是纪哥哥你买下来的,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你同意吗?”纪老幺局促地搓了搓婚约的边缘,那纸页一看就是他时常翻看的,他再小心翼翼,边角都不可避免地有了点磨损的痕迹,“你若是不同意……那便拿去吧,你想与谁在一块都可以,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该由你来决定。”   立夏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纪老幺不知道这算不算拒绝的意思,于是无措地问:“那,那我交给娘,让她替你物色?”   “纪哥哥,我是说,我不要别人。”立夏羞恼地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进了自己屋内。   【作者有话说】   一些双向暗恋还患得患失的小夫夫,啧啧啧(摇头)(感叹)   (2023.9.30修) 第73章 死在科考前夕   “立夏, 真的吗,你愿意和我在一处吗,日后岁岁年年, 都在一处?”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 纪老幺忍不住追问着,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立夏低下头,他面上有霞云般绮丽的春色, “真的。”   “我愿意的。”   纪老幺愣着傻乐了半天,“那,那我签字了……我真签了?”   “纪哥哥,签吧。”立夏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了。   年少的心动初起十分平淡, 却像酿一壶陈年佳酿般,在漫长的相处中日渐浓烈。待这隐秘的心事被自己意识到时, 它已将喷涌而出,逐渐化作执念了。   万幸,所得即所愿。   纪母知道两个孩子互通心意后,就欢天喜地地去张罗订婚的事宜了。   “立夏,”纪老幺红着脸问他, “既然婚约已定,那我们的称谓是不是也该改一下了?”   “改成什么?”   纪老幺轻咳一声,“比如说啊, 夫君什么的。”   立夏攥住了手指,脸颊烧得绯红, “纪哥哥, 等我们考中了就改口, 好吗?”   “……好。”   从那天起, 本就学得很认真的纪老幺更努力了。   离科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立夏一不小心崴了脚,肿得很厉害。   纪老幺着急忙慌地去找医师,医师给立夏开了一帖膏方,但有几味药还是得他们自己去找。   因为这医师只是兼带着做做的,他主要还是靠种地谋生。毕竟村里人有什么病痛都喜欢忍着,熬熬就过去了,找他看病的不多,所以他手上的药材并不全。   按着医师给的方位,纪老幺找到了一片林子。   农历的三月份,天已经逐渐开始热起来了,南方春雨连绵,林子里水分蒸发得慢,空气也不流通,湿湿热热的闷得人有些难受。   偏有一味药还不好找,纪老幺走了老远,才在避阳的阴湿水沟处找到了它。   “及己……”纪老幺采到了药,把画着它形状的图纸折好了放到怀中,踏着湿泥背着布兜就准备回去找医师。   立夏的脚踝肿得都下不了地,这些天去哪都是纪老幺背他走的,虽然被依赖的感觉很好,但看着那伤势,纪老幺快心疼死了,只盼着他快点好起来。   “唔——”   纪老幺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可他周围压根没人!   他瞪大了眼睛,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砰地一下摔进了水沟边的泥地里。   只有半米不到的高度,再加上泥土湿软,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事的。但就这么恰恰好,他倒下去时,脑袋底下硌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头。   “好……疼啊……”   “立夏的伤……该……怎么办……”   失去意识前,纪老幺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这两个念头。   血顺着石块蜿蜒而下流了满地,少年的呼吸逐渐微弱了下去,并在某一刻完全消失了。他就这么睁着眼,怀着满腔的忧思,死在了无人问津、闷热潮湿的树林里。   ……   纪应淮在这一刻与纪老幺产生了强烈的共情,酸涩又沉痛的感觉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胸腔。他捂着脑袋,感受到热意自眼眶瞬间滑落。   立夏的腿伤,没有药,还能不能好起来?   若是立夏和他娘、他的两位哥哥知道他死了,会不会很难过?   科考在即,明明……明明按他和立夏的能力,他们很快就能中第,然后完婚,而后一路向上并肩入朝为官。   他们都说好了的。   他们都说好了的啊!   属于纪老幺的浓烈的后悔之情席卷而来。   纪应淮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的念头:“若是没有写婚约,就好了。”   但那纸婚约,自从拿到了人前,自从他们真正订了婚,就已经没有销毁的可能了。   从前的美好期许,变成了日后的拖累。   纪老幺阖不上眼。可纵有万千悔意,事已成定局,他也无力挽回了。   ……   “系统,这孩子死在了科考前夕,真是命薄呀,我来帮他升官进爵迎娶白富美,你说,他是不是该感谢我?”   头破血流的纪老幺眼里突然有了光彩,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凭空拿出了一瓶药喝了下去,那头上的致命伤竟在一瞬之间就消下去了。   数分钟过后,伤口处平整如初,就仿佛从未摔过一般,只有周边的血迹印证方才那场生命的凋零并不是幻觉。   一道无机质的电子音响起,“身份错误,宿主强行掠夺非任务目标的身份,请立即修正,否则将进行抹杀处理。”   “抹杀?”那人张扬地笑了,“这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他已经死在了我手里,你们抹杀了我,这个世界还能继续运行下去吗?”   系统道:“宿主,主角身份不可被夺取,请立即修正……”   “这是我的奖励世界,本就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被我掠夺就说明这里面有bug,你们不去修正bug,反而来要挟我,这算什么事?”   “第30487号宿主季遥,请立即修正……”   季遥嗤笑一声,似乎是把系统关掉了,又或是屏蔽了。   他很随意地捡起了地上的布兜,径直碾过掉出来落在地上的及己,“要挟我?前几个世界我早就开始脱离你的控制了,傻系统,还真以为机械能统治世界?”   “回到现实有什么好的,这么多有意思的地方,享受多姿多彩的人生,享受各色美人才是真的。”   他违背了系统的指令,系统并没有给他传输纪老幺的回忆,也没有出林子的路径。   季遥不急,他拿了个指南针出来,慢慢悠悠地散着步离开了。   对于后面即将迎来的演绎挑战,他也丝毫不慌,经过了这么多个世界,他早就把扮演角色这一技能练得熟透了。   原是如此。   纪应淮盯着季遥远去的身影,眉宇间盈满怒气。原来是季遥偷走了他的人生,原来他不是那个外来者,外来者是季遥。   他与立夏,原本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官配啊!   他很想快点跟上去,去看看季遥下一步要做什么,但纪老幺的灵魂留在了这片林子里,他的视角也被困住了。他走不开。   “谁把我家孩子给弄死了?”有个戴着斗笠衣衫破旧的高大男人怒气冲冲地朝这儿走了过来。   他摘下斗笠蹲了下来,伸出手沾了点地上的血迹,“刚走,魂还在,还好。”   纪应淮在男人抬头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参哥?”   【作者有话说】   (2023.9.30修) 第74章 请勿越界   回忆中的人是听不到纪应淮说的话的。   林参自顾自坐了下来, 他紧皱着眉在空中比划,手上有光芒流动,“坏了, 这孩子的气运被偷掉了一部分, 天杀的外来者……”   没有肉身的灵魂是不能承载气运的,大概是在纪老幺刚断气时,那人就动了手脚。   抓紧时间凝实了纪老幺的魂体后, 林参就地取材,从水沟里抓了几条鱼来,将剩下的那些气运转存给鱼儿们。   “去吧,到立夏身边去。”   “先养着,等我处理完你就能回去了。”林参脸上带着愁绪, 他朝纪老幺挥了挥手,纪老幺的魂魄就一脸呆滞地飘走了。   纪应淮也被强制带离,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参已戴上了斗笠,将鱼带走了。   参哥,他……到底是什么人?   刚刚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在纪应淮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中, 帮他一块搬棺材的林参是他读书时的同窗。   而这会见到林参了,纪应淮才恍然惊觉,纪老幺的回忆里压根没有这位同窗的存在。   他接收到的记忆, 难道是动过手脚的?是假的?   那他看到的那本书,纪幺和安立夏的过去, 是真的吗?   纪应淮有些迷茫, 继续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那他的过往经历会不会也是假的?其实他一直在古代做鬼?   不过他也没多少空去琢磨这些了。   鬼走起路来果然比人快多了, 纪老幺在林子里耽搁了好一会,飘回去的时候,季遥才走到半路。   也不知他怎么找到的去纪府的路,可能是靠威胁系统得来的吧。   反正鬼魂纪老幺找到立夏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冒牌纪幺就出现在了纪府门口。   “好凉……”   在屋里安静写字的立夏摸了摸后脖子,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   就像平时脖子累了,纪哥哥给他揉一揉的感觉那样。   可是纪哥哥的手要比这凉风暖和多了。   想到外出采药的纪老幺,立夏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还肿着的脚,有点内疚。都要临近考试了,他突然受了伤,让纪哥哥费心照顾他,还耽搁了学业。   立夏觉得自己好拖累纪哥哥。   “老幺,你这是怎么了?”纪母瞧见小儿子身上有血迹,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泥,像是摔得不轻,登时就急了。   季遥扯了个勉强的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别担心。”   “药采回来了?”纪母从他手里接过包裹,目露心疼,“没伤到就快去换衣服洗把脸,要是立夏见了你这副模样,他那敏感的心思不知要转到哪去。脚还没好,可别叫他再哭了,伤身。”   “我知道了。”   季遥径直向前走,没走几步就被纪母叫住了。   “你去院里做什么,你屋子在那边,”纪母狐疑地看着他,“幺儿,你是不是摔到头了?”   “没有,”季遥表现出一副有些茫然的样子,“只是累得有点晕乎。”   “那赶紧去休息休息,娘不跟你多说了,快回屋吧。”   原来是母亲啊。   季遥笑了笑,“好的,娘。”   他自进入纪府起就在不停地观察四周,看到这户人家的家境还不错的样子,他就开始动起了心思。   撕破脸前,系统还给他科普了一点这个世界主角攻受的信息,但现在,不管他怎么逼迫系统,它也就只给了纪府的位置。   除了一些基本信息外,其他的季遥一概不知,长久呆在一块指不定会在什么地方露馅,他得想办法独立出去。   他找到了纪老幺的卧房,隔壁的屋门开着,大概那里住着的就是主角受安立夏了。   季遥进屋换了衣服,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在任务世界里做配角已经做得够够的了,如今总算能抢占到主角的身份,他一定要好好发展发展。   属于主角的一切,他都要全部体验一遍。   包括主角的小夫郎。   “纪哥哥!”立夏看到他进屋,心里有些高兴。   他刚刚还在想着纪老幺呢,这会人就回来了。   但纪哥哥却没有像平时一样马上回应他,而是拿着叫立夏捉摸不透的目光打量了他好几眼,然后他才笑着说,“立夏,我回来了。”   “纪哥哥,你采药是不是累了?”   “没有,”季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你在写什么呢?”   立夏乖乖把纸页拎起来给他看,“是先生让写的文章,前几日我没交的那一份,明日要补给先生的。”   “哦,这样。”   季遥喝光了茶,不知在想什么,眸光流转间,透着歹毒的算计。   “立夏,你腿受伤了,夜里若是要起夜定然不方便,不如就和我住一屋吧?”   立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后耳朵突然红了,“纪哥哥,这,这,我们还没完婚,合适吗?”   虽然他也很想和纪哥哥更近一些,但总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   而且今天的纪老幺让他觉得怪怪的。   正常来说,他的纪哥哥采完了药回来,第一件事就该是给他做好膏药敷上。   纪哥哥向来如此,把他当成易碎的珍宝一样护着、重视着。   可今日,他回来后不但没逗他开心,反而还闲适地坐下喝起茶来了。   可能是真的累到了吧,立夏体贴地想。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季遥嘴上是这么说的,可他心里怎么想,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的呢?   屋里的二人看不到纪老幺,但纪应淮是看得到。   那个呆滞到显得有些痴傻的灵魂体竟激动了起来,直愣愣地挡在了立夏身前,他瞪着眼睛看着椅子上的季遥,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做出了要保护立夏的动作。   他在愤怒,但他说不出来。   纪应淮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纪老幺在骂季遥不要脸,占了他的身体还想去欺/辱立夏。   切身体会一下,纪应淮也有些难以忍受。他现在恨不得马上醒来,入宫,去拎着鞭子把那个姓季的绑起来抽一顿。   伤到了自己,纪应淮倒没多大反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不可认的。但想要伤立夏,没门,他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保全爱人。   回忆的画面因为纪老幺的情绪起伏而变得有些扭曲,纪应淮忍着想动手的冲动,继续往下看去。   当夜,季遥果真把立夏骗到了自己的房间,还试图和他一块沐浴,但被立夏拒绝了。   立夏很认真地向他表示,只有完婚后才能坦诚相见。纪母和他嘱咐过的,而且纪老幺之前也说过,完全尊重立夏的意愿,绝对不会越界。   没事,不愿意就不愿意。季遥心里有别的打算,他嗤笑道,这主角攻装什么深情大尾巴狼,三妻四妾的古代世界还搞纯爱,可笑至极。   他轻佻的目光划过立夏被衣衫包裹住的纤细的腰身,心道,夫郎的味道他还没尝过呢,不知道会不会比前几个世界的情人来得有意思。   等两人睡到了床上,水到渠成地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可就不是言辞能拒绝的了。   季遥揣着恶劣的心思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竟然连上衣都没穿上,就这么走到了床前。   “纪哥哥,你怎么了,是身上受伤了不能穿衣服吗?”立夏躺在里床,疑惑地问。   纪哥哥是喜欢穿戴整齐的,有时见到他领子没理好,还要帮他整理一下。这会乍一看他光着膀子,立夏觉得很奇怪。   季遥活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手撑住了床杆,屈膝半跪在床沿上,“没有,立夏,你觉得纪哥哥好看吗?”   “……?”立夏迷惑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不懂他说这些干什么。   他早就说过纪哥哥生得好看这句话的呀,纪哥哥当时还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的呢。   怎么这会旧事重提起来了?   “那,”季遥俯下身凑近,拗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并向他眨了眨眼,“你亲纪哥哥一口,好不好?”   刚好,就在前些日子,两人春心萌动,在下学后的学堂野花丛边上,很轻很轻地接过一个不算吻的吻。   “这总是可以的吧?”季遥催促道。   他诽腹,这两个古代人不会纯情到订了婚还没接过吻吧?   立夏怕纪哥哥不高兴,只好答应了。   半空中的纪老幺快气炸了,纪应淮也要裂开了。   你个冒牌货上来就拿着人家的身体去勾引人家的老婆,你是真不要脸啊!   两位纪哥哥的目标再次达到了大一统:季遥此人,其罪必诛。   立夏什么都不知道,他失去了真正的爱人,还要被一个别有用心的歹人蒙骗,等日后知道真相时,他得多伤心啊。   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反胃,会不会想寻死?   纪应淮心里又酸又疼,他想到了立夏被泥石流吞没前的那刻,满怀喜悦地喊出的那一声。   他的眼眶就红了。   透过扭曲的画面,这会季遥已经把手伸到了立夏的脸颊旁,试图对他动手。   但就在两人接触到的那一刻,季遥突然猛地捂着手跳开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并疼得“嘶”了一声。   纪应淮听到了季遥系统的声音,它说:“未成年人保护屏障开启,请宿主规范自身行为,不要越线。”   季遥冲出了房间,独留立夏一人坐在床上手足无措。   纪应淮松了口气,他看到纪老幺迅速飘到了立夏身边,把立夏紧紧抱住了。   这个呆滞的灵魂,哭得都快碎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75章 不要跟他走   系统出手应该没留情面, 季遥后面连靠近立夏都不敢了,他似乎是疼怕了。   立夏感受到纪哥哥对他的疏离,奇怪了好几天。   那一兜药季遥直接交给了家仆, 家仆不明所以, 转头去找了纪母。因为往常和立夏相关的事情,都是纪老幺揽下来的,他们没经过手。   纪母以为是俩孩子闹别扭了, 无奈地亲自跑了一趟,叫医师做了药膏,回来给立夏敷上了。   时间线迅速往前拉,季遥似乎在忙着做什么,跟在纪老幺与立夏身边的纪应淮并没有看见他。   直到某天夜里, 纪大哥的屋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立夏惊醒后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他顾不上思量别的, 直接敲响了纪老幺的房门。   “纪哥哥快起来,大哥那好像出事了!”   但他着急忙慌地敲了半天,屋里都没有人回应。立夏尝试着推了推门,推开了。原来那屋门压根就没关紧,只是轻轻掩上了。   “纪哥哥?”   立夏走了进去, 他看到床幔没有拉下来,被褥还是平铺着的。纪哥哥不在。   都这么晚了,纪哥哥不在睡觉, 跑哪儿去了?   立夏疑惑地又喊了两声,屋前屋后都转悠了一圈, 也没见到人。只好自己披上外衫出去看情况了。   纪大哥屋里灯火通明, 他正在外头跟纪母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 表情很狰狞。   “他要杀我啊,娘,我自认从未对不起他,可他勾搭我媳妇,还想杀我……娘,我知道,你疼他胜过疼我们,但这事,你要让我忍下来,继续与他呆在同一屋檐下,我忍不了!”   “分家,今夜就分家!”   纪母听了大儿子这一番话,她心里也知道不该再说什么了。   余光瞥见一头雾水站在不远处的立夏,纪母咬了咬牙,轻声恳求道:“儿啊,分家分就分了,但这事你别传出去,也别让立夏知道,成吗,娘求你了。”   “娘,你难道要瞒着他,让他一无所知地和那不要脸的过一辈子吗?”纪大哥不理解地质问道。   纪母摇了摇头,“他们都要科考了,哪怕考完了再说呢。婚事可以再谈,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了前程。老幺对不起他,就别再让这事影响他的心情了,算……我们纪家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   “行,”纪大哥忍着怒火咽下了这口气,“分家后,立夏可以留下,但纪老幺必须滚出去。”   纪母是明事理的人,她叹了口气,道:“好。”   于是,当夜就分了家。   纪大哥虽然很气,但依旧并没有苛待弟弟,家产该怎么平分就怎么分,全权交给纪母决定。   由于纪家另外的房产是一间距离比较远的破屋,纪母和大哥二哥商量着,多给了他些银两做补偿。   手心手背都是肉,纪母当着三个孩子的面,一点也没偏心。   季遥沉默着站在一边,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而实际上,在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被装上马车后,他就已经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   “伯母,这是要做什么?”立夏越瞧越觉得不对,怎么纪哥哥晚上要出门去,大哥二哥还一脸生气的样子。   纪母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你腿还没好全呢,快回去睡觉。”   “纪哥哥他……”   “别担心,睡去吧。”纪母不欲多言,喊来家仆就给他送回屋去了。   不过季遥怎么会舍得轻易放走主角受。   他如今在主角攻的壳子里还没待稳妥,得加强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才行。   而且纪老幺的气运他只偷来了一部分,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个世界有绝佳的向上爬的机遇。他要把立夏的气运也偷来。   就算现在碰不得立夏,季遥也把他归类在自己的所有物里面。在他看来,这些本土世界的原住民和游戏npc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随意拿捏利用的东西,他从未把他们当成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   到了日后的住处后,他又悄悄趁着夜色摸了回去,翻墙进了纪府,敲响了立夏的屋门。   立夏还没睡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正在想方才的事情,心里乱乱的。   “谁呀?”   “立夏,是我。”季遥低声道。   “纪哥哥!”立夏惊讶地跑过去打开门,“你不是出去了吗?”   季遥苦笑着,把在路上编好的故事讲给他听。   “我今夜梦游去了大哥的屋子,大哥做噩梦醒了看见我,就说我要杀他,然后把我赶出家门了。”   立夏伸手就要抱一下纪哥哥,想借此动作安慰他,但被季遥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日后我就不能回家住了,立夏,你要跟我走吗?”   “既是误会,纪哥哥你快去和伯母说说清楚,伯母和纪大哥都不是不讲理的人。”立夏说着,就想去跑出去找纪母求情。   季遥拦下了他,“立夏,我已经说过了,但娘和大哥不信我。我回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愿意跟我离开纪府吗?”   “自是愿意的。”立夏毫不犹豫地说。   虽然他对纪母把儿子赶出去这件事有疑问,但纪哥哥也不是会瞎说的人。   他想着伯母还有大哥二哥陪着,纪哥哥却只有他了。他家出事的时候,是纪哥哥出面帮他解围,那现在纪哥哥有了困境,他也合该与他相伴度过难关才是。   纪老幺的灵魂绕着立夏直转圈,他不停地伸手去抓立夏的袖子,但每次都从柔软的布料间横穿了过去。   不要跟他走,不要跟他走……   可立夏听不到他急切的心声,收拾了一些贴身物品后,就跟着季遥翻墙离开了。   成功把立夏拐出来,只是季遥计划中的第一步。   要想把人牢牢掌控在手里,他必须让立夏永远处于劣势,他得自卑,得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季遥。   但如何让接受过教育,又一贯被纪老幺宠着疼着的立夏甘愿被他pua呢?   季遥用了个道具,那是从前在系统里兑换的,叫命运之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更改过去的事情,比如身世,比如某些经历。   他把立夏的曾经改得面目全非,为了把他贬到尘埃里,几乎是怎么凄惨怎么写,并用纪老幺的气运,让这个世界承认了使用此道具的合理性。   在道具的作用下,他把立夏从一个生活幸福活泼乐观的小少年,变成了从山里出来的饱尝世间冷暖的可怜人。   但无论他怎么改,立夏与纪老幺的同窗岁月都无法被抹去,似乎这个世界,也在默默地为二人的情谊争取最后一点留念。   季遥无计可施,只好在原本的剧情线上,把立夏写成了纪母给纪老幺买的书童兼媳妇,并了他种地养家的任务要求。   因为他暗中昧下了大部分的钱财,告诉立夏他们家只有一点银子和几块田,如果不干活,他们就吃不起饭了。   一夜之间,立夏的性子完全变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早起时,下意识地想去书案前背文章,但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要去田里种地养家,你要供纪幺上学考科。   于是,立夏就浑浑噩噩地去种地了。   可他从未种过地,不知道该怎么做。   锄头木柄上的倒刺划伤了他的手,立夏看着血顺着指尖滴落,愣怔地想,我的手好光滑呀。   好像有人曾捧着他的手,说这修长的手指就该是握笔写字的。   “怎么可能呢?”立夏轻嘲道。   他只是个书童,偶尔陪着纪幺读书就很好了,他握笔写字,那家里的开支该怎么办?   血滴被随意地甩到了一边,立夏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些种植知识,他学了一下,就埋头开始干起了活。   纪老幺伸出手,接住了那滴血。肉眼可见的,他的灵魂好像灵活了一些。   ……   日子很快就到了科考前两天。   立夏替季遥整理着书本,整整齐齐地摆进箱子里去。   村子离县城远,考生提前就得出发了。   摸着光滑的纸页,立夏心底冒出了些许羡慕,他也想去考科,他想做官。   他想和……和谁一起做官?   立夏陷入了迷茫,他无意识地翻了翻书,低下头时,他恰好翻到了折过角的一页。   上面有朱红色笔墨做的标记,重点标出的是一句诗。   “浩荡清淮天共流,长风万里送归舟。”   “……”   “应淮?”立夏喃喃道。   纪老幺伸出了手,他揉了揉立夏的后脖子,张口无声回应了他。   纪应淮看得很清楚,他说的是,“归舟,我在的。”   立夏合上书,他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跑了出去,找到了正在马厩喂草的季遥。   “纪应淮。”   季遥没回头,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喊谁。   “纪哥哥……”立夏的心沉了下去。   “怎么了?”季遥这才转过来接话道。   立夏挑着同窗时的事情问了他两句,但季遥又没有过去的回忆,他不知道立夏在说的是什么,含糊着说自己累了,就敷衍过去了事。   可能确实是事情太多,又临近考试,纪哥哥没有那么多心神去想别的了吧。   立夏默默回到房间里,他没有把那本书放进书箱,而是藏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反正也不是科考要考的书目,他拿走了,也不影响什么。   其实季遥来了这儿之后,压根就没有看过书。他有金手指在,无论考什么都能名列前茅,他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读书。   有了外挂,他果然很顺利地考中了,并一路升官加爵,走到了京城。   但看着纪哥哥一步一步实现梦想后,立夏却高兴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感谢阅读~   回忆快结束啦,每天听着《借》和《人世间》这两首歌码字,给俺快整emo了(TwT)   感谢在2023-09-30 23:00:02~2023-10-01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与他梦中相见   起先是吃醋。   季遥此人贪恋美色, 别人送来的美人他照单全收,那苏琳小姐还只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   他对外表现得十分洁身自好,但私底下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登徒子。   立夏瞧着他身边如云围绕的佳人们, 再看看因为长期劳作而灰头土脸的自己, 就更加自卑了。   不过后来,他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季遥与他印象中的纪哥哥差别太大了,而且每当立夏提起同窗时的事情, 季遥总是含糊其词。   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但总是如此,就难免有些怪异了。   他们的过去温馨又和睦,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不应该是这种提起来就回避的态度。   直到某日, 立夏碰到了来京城做生意的同村人,他知道了分家的真相。   这件事让他心里怀疑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了。   他开始留意季遥的一举一动, 并与印象中的纪哥哥进行对比,过真找出了不少问题。   他的纪哥哥,好像中途变过一个人似的。   ……   季遥把苏琳利用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一面吊着她,一面又与相府大小姐连上了线。   为了顺利与相府攀姻亲, 少生事,他把立夏软禁在了别院。   到这会,立夏已经大致确定了, 季遥和纪老幺是两个人。   他偷偷托同村人带来了书院野花的种子,种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每天精心照料着, 把它们当成纪哥哥, 对它们诉说那些别人不理解的心事。   因为他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每日清晨开在笔架上的花。那是他和纪哥哥心照不宣的情谊。   幸运的是,野花生命力非常旺盛,在陌生的土地上也开得绚烂,让立夏在被软禁的枯燥日子里有了对未来的期盼。   纪应淮看着跪坐在花丛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的立夏,心里一阵悸动。   那是纪老幺的情绪。   纪老幺一直陪在立夏的身边,寸步不离,如今灵魂的颜色已经由透明转变成奶白色了。   花开之后,他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像人一点,动作也多了,不再呆滞僵硬。   某日夜里,立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头一回出现了纪哥哥。   但立夏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听到纪哥哥在跟他说话。   “立夏,对不起。”   被强压在心底的无助仿佛开了闸一般,立夏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他把脸埋到了胳膊上,哽咽道:“纪哥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呀?”   “对不起。”   纪老幺想说些别的,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不想早点来,而是现在才刚有能力入梦。但他太久没和人讲过话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立夏问他,“你还在这世上吗?”   “在的,”纪老幺往前走了两步,在立夏面前蹲了下来,“我一直都在,我在你身边的。”   “可我见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啊纪哥哥。”立夏抬起头,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想透过迷雾去看他的面容。   “纪哥哥,你何时被占了身体的?”   纪老幺磕磕绊绊地把林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立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通红着眼,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崴了脚,纪哥哥,我害了你……”   “不哭,立夏不哭。”纪老幺伸手替他擦泪,但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无法触碰到立夏。   “林子里又湿又热,你在那处长久地待着,可难受?”立夏虚握住纪老幺的手,心疼道。   作为灵魂,纪老幺其实没什么感知能力,但为了让立夏安心,他还是说了,“不难受,林中很清凉,很好。”   “骗人。”   明明是被安慰了,但立夏哭得更厉害了些,“待我回去,我就到那看你……”   可他找不到机会回去,季遥的人把他看得太严了。   就连梦中相见,也仅此一次。时间久了,立夏都快分不清那场梦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臆想了。   季遥与相府小姐要成亲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别院。立夏没太在意,但苏琳大吵大闹了一番。   “我才是未来纪夫人,我们写了婚书的,我还有了身孕,纪幺你不能这么对我!”   别院里回荡着她的喊声,侍从们没得到季遥的吩咐,也不敢拦住主子,就放任她发了半天疯。   婚书。   立夏坐在花丛边的摇椅上,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快褪成粉红色的纸,小心地展开来。   这是他在那本被他藏起来的书中找到的。   在他的记忆中,他应该是纪母买来给纪老幺做媳妇的。照常理,买媳妇不用写婚约,只要一张卖身契就够了,但他与纪哥哥偏偏有这一份。   而且双方都签字画押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按过婚书手印。   同窗时他就喜欢纪哥哥,能与他成婚,这样的大喜事,立夏自认为自己会铭记一生才对,怎么会印象全无。   飘在他身边的纪老幺轻轻摸了摸婚书上的两个名字,并在立夏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没有气运的他,如今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观察者。他无法与道具的力量抗衡,无法告诉立夏真实的过去。   一次入梦就让他虚弱了许多,不知何时才能再次与立夏相会。   不过就算阴阳两隔,就算立夏看不见他,他能陪在立夏身边,纪老幺也很满足了。   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立夏才贴身收好了婚约纸,回了屋。   外头太吵了,他实在待不下去。   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的苏琳,正处于发疯边缘。   季遥娶相府小姐为正妻的话,她靠出身肯定比不过那位,只能屈居人下。   而她已然有孕,也不可能悔婚他嫁。再说,京城的贵人她哪个都攀不上,想要挤进上层贵妇人圈子,苏琳思来想去,也只能靠季遥了。   向来以准夫人的身份自居,幻想着日后诰命加身的她,一朝间给自己造的梦全部破灭,根本冷静不下来。   但她的闹腾并没有影响季遥的好事,反而给她自己带来了灾祸。   先前苏琳与季遥讨论立夏的时候,她说要是立夏吵,就把他拔了舌头卖给楼里,京城有权贵就喜欢这种哑哥儿,说不定能换一大笔钱。   然而最后,被这么处理掉的人是她。   季遥对她肚子里的骨血毫无怜惜之情,说发卖,当夜苏琳就被带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有了相府的支持,季遥混得越发风生水起,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从立夏身上偷气运这件事。他尝试了很多办法,不过始终没能得逞。   立夏成年后,季遥曾动过歹心。   所幸他的气运不够。   立夏心里抗拒与他接触,季遥每次去找他,都会被突然发生的事情绊住脚。几次三番下来,季遥也烦了,他想着把人关着算了,等日后有时间再慢慢处理。   他想得很好,但现实并不顺他的意。   也不知相府小姐是从哪儿听来的季遥金屋藏娇的消息,竟抓住了这事不放,逼着他让他把立夏赶走。   季遥好言好语地劝着未婚妻,告诉她自己对立夏并无旖念,只是颇有亏欠。   相府小姐才不管他什么亏欠不亏欠的,直接撂下了话,不赶走这人,就不成婚。   季遥没办法,只能明面上赶人,私下里安排立夏去另一处宅子住。   搬走的时候,恰好是季遥办喜事的那日。   立夏在路上见到了迎亲的队伍,他恍惚间,以为是他的纪哥哥来接他了。   但轿子里坐了人,高头大马上的也不是他想见的那个。   他被呵斥了。   喜庆的乐声一路向前走,把他远远抛在了后头。立夏孤独地想,什么时候,纪哥哥才能回来呢?   新的住处没有花,没有书,没有散心的湖。季遥似乎定了主意,要把立夏关在这儿,硬生生将他憋成一个可以随意掌控的疯子。   “纪哥哥不来找我,那我去见他吧。”立夏低声对自己说。   喜事当头,季遥自然不能苛待下人,他手底下的侍从都分到了上好的酒食。几处别院也不例外。   趁着这些人醉意朦胧无暇管自己时,立夏悄悄拿上东西溜走了。   他的布兜里只有一套换洗衣物、一些银钱和一本书。   京城太大了,他在巷子里穿行的时候,差点迷了路,幸好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人。   那人一露面,纪应淮就愣住了。   老人听说立夏今夜无处住宿,很友善地问要不要去他府上呆一晚,明日再赶路。   立夏一开始拒绝了,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但老人告诉立夏,他近期可能会出现生理波动,在外头待着不安全。立夏确实有些预感,便将信将疑地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人和蔼地笑了笑,拿出了腰牌给他看,“我乃当朝太医令,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原以为亮明身份,这孩子会信任他,谁知立夏反而退后了两步。   “您认识今日与相府小姐成亲的那位纪幺吗?”   太医令摇了摇头,“有过一面之缘,但并无来往。小友为何提起此人?”   立夏警惕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没说谎后,道:“他要害我,要把我关起来。你真的不是受他所托,来抓我的?”   【作者有话说】   (2023.10.14修)   感谢在2023-10-01 21:00:07~2023-10-0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爪爪 10瓶;白泽 5瓶;徐映之、21935434、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3瓶;梧桐不栖、菓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不要找不到归舟   “……”太医令愣了半天, 失笑道,“受他所托,哈哈哈, 他一个刚升三品的官员, 命我替他办事?”   “小友,放心好了,我不过是见你有缘, 日行一善,没有歹意的。”   立夏暂且信了,就跟着太医令去了他府上。   当夜,立夏就迎来了生理期,太医令命人好生照顾着他, 还给他开了点药。   因为立夏长期心情低落,他有些气郁的表现, 太医令顺手就给他调理了。   受了恩惠,立夏想做些什么报答这位好心人。但他既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势。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季遥占人躯壳这件事捅出去。   太医令作为医师,应该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吧?   他想得没错, 太医令确实对此很感兴趣。   恰逢休沐日,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太医令便与他仔仔细细地唠了唠。立夏把前因后果以及猜疑原因全都告诉给了太医令。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太医令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你既然说自己是山里出来的,爹娘对你很嫌弃, 全靠做杂活谋生, 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那你为何还能上学堂?”   在没有资助, 天天做活的情况下, 怎么算都不应该有时间去读书啊。   立夏茫然了一瞬,“我不知道,我觉得很奇怪。”   “我觉得你回一趟村里,说不定会有收获。”太医令道。   立夏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生理期结束后,立夏就启程了。他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太医令,但太医令没收,还给他安排了回去的车马。   临行前,太医令只说了一句:“小友,若有后续,记得来信与我讲讲。”   立夏应了,谢过他后,踏上了归途。   山遥路远,有了期许,倒也不觉得疲累。   一回到村中,他就直奔着林子去了。   行经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叫他出去玩。   立夏停住了,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慢慢走到了空地上。   “……”   “立夏,回来啦,今日学了些什么,累吗……”   “立夏,早晨你去哪了,怎么没去学堂……”   “立夏,娘撑不住啦……”   雷声轰鸣,漫天雨声中混杂着凄凄切切的哀乐,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很多人,只是眨了眨眼,又全都消失不见。   “谁,在说话?”立夏迷茫地张望着。   好像下雨了,可今天分明是个晴天,哪有雷雨的影子。   他呆立了片刻,才突然醒过来似的,问自己说,“不是要去林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脑海中有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想不起来了。压下疑问,立夏回到了大路上,快步往林子赶。   明明外头很热,但林子里竟然真的很清凉,很舒服。   他找纪老幺说的那条水沟花了点时间,不过幸好,还是被他找到了。   石头还在那,但上头早就没有血迹了。   立夏跪坐了下来,他从布兜里拿出了书,徒手在石头边的泥地上挖了个坑,把书埋在了里面。   “纪哥哥,”立夏眼里含着泪,“我来看你了。这书给你,你拿着,千万不要忘了我。”   “回来的路上,我听赶车的伯伯说,高山上有一种植物,它名字的寓意特别好,叫当归。”   “何药能医肠九回,榴莲不似蜀当归。它有思乡的意味。”   “我去把它找来,种在这儿,你见到了,就不会忘记回家,不会走得太远找不到归舟了。”   他看不到正在给他擦泪的纪老幺,只觉得面上有凉意拂过。   立夏轻声说:“纪哥哥,等我回来。”   “……”   林间的风回应了他的自言自语。   回到村子,他闻到空气中了飘香的饭菜味,还有烧纸的烟灰气,不免愣了一下。   好熟悉的场景。   有几个手臂戴白花的人走过他的身边,停下来给了立夏一些果子。   “是谁走了?”立夏接了过去,问。   “是纪家的老夫人。”   纪哥哥的母亲。   立夏与她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是她买下了自己。但下意识的,他很难过,好像这位老夫人,应该曾经与他很亲近才对。   “你……”那人仔细打量了立夏一眼,他是纪家的亲戚,不认识立夏,“你是纪老夫人的熟人吗,怎么哭这么厉害?”   “我,”立夏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太轻,那人没听到,下意识把他归为了纪家的亲属,“这会正要开饭,祭拜的人不多,你可以现在过去。”   立夏谢过他,慢慢走进了纪府。   院子里人很多,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聊天,等着菜摆上桌。没有人注意到他。   看着摆放在正厅内的棺材,立夏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滚落。   他怔怔地想,我为什么在哭呢?为什么这么难过?   端端正正地给纪母磕了三个头,对着燃香,他想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默默地,他转身就走了。   清瘦的身影透着沉重的感伤与无措。   后来发生的事情,纪应淮差不多都知道了。   立夏辗转颠簸找到了生长着当归的山,但当季并没有上山采药的人能捎上他,他只能请人画了图,自己照着去找。   他的主角气运,原本是会让他避开危险,好好活下去的。   但他太想见到纪哥哥了,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了找回纪老幺这件事上。于是,他的执念强行转变了未来,气运开始帮助他达成心愿。   然后,他找到了。他抱着当归,一块被吞没进了泥石流里。他见到了向他扑来的纪哥哥。   “应淮!”   回忆在喜悦的喊声中戛然而止,所有色彩尽数褪去。   “扑通——”   纪应淮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条水墨色的大鱼,它亲昵地绕着他转圈圈。   那是,他的气运。   纪应淮伸出手,鱼儿就欢快地跃到了他的掌心里,转眼消失不见。   天亮了。   ……   纪应淮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时,头很晕,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觉。   “夫君。”安立夏轻声唤他。   两相对望,才意识到他们都落泪了。   “立夏,”纪应淮把他抱进怀里,“你受苦了,对不起。”   安立夏摇了摇头,他伸手替纪应淮擦泪,道,“是我太迟钝,你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还傻傻地去找。”   两人有很多想和对方说的话,絮絮叨叨讲了许久,最终归结成四个字:回来就好。   “等我们何时回去,一定要先去祭拜伯母,”立夏愧疚道,“她待我如此之好,我却说忘就忘。”   “好,还要去你家的原址,去拜你爹娘。他们一定也想你了。”   季遥的道具很厉害,能直接改写过去,甚至把安家的屋子也整个抹去了。   但它在真挚的情感面前,依旧漏洞百出。   假的,总归是假的,成不了真。   房门被敲响时,两人才从过去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纪应淮差点忘了,今天还要上朝。   他连忙爬起来更衣洗漱,出门前在安立夏柔软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立夏,我在太医署等你。”   “嗯。”   安立夏目送他离开了,才慢慢回到床上,翻出圣旨来读。   那些回忆太苦了,而他们现在的日子很甜蜜,他需要缓一缓,找一点真实的感觉。   ……   上早朝时,纪应淮照常站在太医令身侧。他今日心里藏着事,一边听着皇帝说话,一边低着头神游。   待下了朝,去太医署的路上,太医令忍不住问他,“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在状态?”   “我昨夜想起来了很多事情,”纪应淮恭敬地跟他道谢,“导,多谢您帮助立夏。”   太医令反应了一会,“哦”了一声,了然道:“都想起来啦!傻孩子,谢什么,能帮一个是一个,他那会的情况,晚上在外面呆着肯定不行。”   “我想问您,立夏死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又活过来了,还去了一趟现代?”   太医令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是别急,慢慢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当然是太医令自己。   在立夏离开后,太医令就开始注意起了季遥的一举一动。他发现此人在处理事务时,行事作风很古怪,季遥的某些决策虽然的确很妙,圣上都对他表示赞誉,但,总有种不出于同一人之手的感觉,风格很不统一。   太医令觉得他这个人,充满了拼凑感。   而他身边确实没有任何谋士,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本人经手的。这就很不合理了。   想起丞相经常夸赞他这个女婿洁身自好、品行上佳,太医令就从这方面入手查了一下。   他有一位老朋友,就是京城最大的花楼的幕后老板。据老朋友透露,人家季老爷光顾花楼的频率可不低。   只是他舍得花钱,封口费快比玩一夜的钱都要多了。那楼中的老鸨和姑娘们可都是懂事的主儿,有冤大头送钱,她们自然不会断自己的财路。故而给他瞒得严严实实的。   论谁从明面上来查,都不会查出什么问题来。   这样老练的躲避手段,一个从村里出来,刚接触花花世界的年轻人,真的能想到吗?   或者说,他真的有胆量挑战权贵吗?   太医令越想越多,结合立夏给他说的事情,他觉得这世上,可能真的有夺舍这种事情存在。   送立夏返乡的车队回到了京城,太医令算着时间,开始期待立夏的来信。   只是信还没收到,某天夜里他突然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戴斗笠看不清外貌的人跟他说,“你知道了太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普通人勘破天机原应被灭杀,但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多活几日。”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撒娇)(打滚)   还有一章六千多字,晚上九点更~ 第78章 没必要玩这么花吧?   太医令心道, 灭杀,玩这么大?   看来是他推理出真相了,那纪幺果然有问题。   没多想, 他就答应了那个人, 毕竟谁能拒绝多活几日呢?   主要是他还等着看后续发展,现实中遇到这种奇事,可比读话本要有趣多了, 让他有种重返年少开启冒险的刺激感。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像是张揉皱的纸一样,被团吧团吧丢去了不知名的地方,脑海中也莫名多了很多记忆。   太医令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成了某中医药大学的教授了。   他需要做的, 一是随时观察纪老幺的灵魂恢复情况,也就是纪应淮的情况, 二是照顾变成当归的立夏,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把他送到纪应淮身边去。   听起来简单,但属实不容易。   他做了半辈子太医,还是头回亲手照料活生生的草药, 这草药还是人变的。   太医令每天战战兢兢地看种植书,摸索着上网查教程,还专门去药学院找了个有经验的虚心求教。   听说和植物谈心可以帮助它健康成长, 太医令就有事没事找立夏谈谈心,给他讲讲纪应淮的近况。又听说听音乐可以让植物高兴, 他特地网购了一个音响, 天天给立夏放音乐。   每天一起床, 老头就颠颠地跑去看当归的长势, 生怕出岔子。   这精神紧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人再次入梦,他告诉太医令可以把立夏交给纪应淮了。   交付方式是某宝网店。是的没错,太医令在那人的帮助下,开了个仅纪应淮可见的网店,里面有很多商品链接,但只卖一样东西,当归。   立夏的死亡带给纪应淮的刺激太大了,就算失去了所有记忆,在听到导师说要种草药后,他还是下意识地就去搜索了当归植株。   任务很顺利地完成了。但,交给纪应淮就可以放心了吗?   不!   太医令简直为他俩操碎了心。   这傻小子拆开他精心包装好的快递盒后,居然第一件事就是给立夏换盆。他嫌太医令那个乌漆麻黑的陶罐子丑。   可他买的那个假盆子也不好看啊。   太医令胆战心惊地看着纪应淮一顿折腾完,开始查阅文献的动作,他捂着心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是你对象啊,你能不能对人好点!   他很想亲自去教他,但那屋里头全是他的学生,教了一个其他的不教,从公平角度来讲怎么也说不过去。   要是大家一起教,问题就更大了,太医令他只学了养当归,他不会养别的啊。   进退两难间,那人似乎听到了太医令的心声,又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他说他给了立夏一些特殊能力,就算纪应淮照顾不好,立夏也会自己茁壮生长。   太医令想起之前自己的煎熬,苦着脸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给。他以为会有什么苦衷,或者受到了限制,之前给不了,还好心给那人想了想开脱理由。   结果那人说,他也是刚想起来。   “……”   好,好得很。   太医令皱着脸哼了一声,欺负他老人家不是主角是吧,普通人不配被怜惜对吧?   不过问题能解决就好了,两个人平安回去才是真的。   虽然知道不会出差错了,但他还是时时注意着纪应淮的种草进度,在他忘调保温箱的时候连忙补救,加湿不够的时候及时加湿。   那段时间,太医令时常背着人在办公室里叹气。这比让他带孩子还累,他原本温温吞吞的性子如今已然变了样,一点就着,急得都要肝阳上亢了。   等那本作为媒介的书出现后,太医令开了个小号,假装无意地推荐给了自己爱看小说的某个学生,最后通过她,顺利地引起了纪应淮的注意,让他打开了那篇文。   睡了一觉发现回到原世界的太医令这才彻底放心了。   那天的早朝他直接告病旷了,躺平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睡了一整天。   他想着,总算结束了,快累死他了。   他年纪大了,之前和皇帝说过,年底就告老还乡去。太医令美滋滋地想,等回了乡,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安享晚年。   谁知,这回来,回的是从前。   他还没到可以退休的时候。   太医令只好苦哈哈地继续早起上朝,每天上班时,他都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坑了。   ……   “您辛苦了。”纪应淮没想到导师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回忆起自己之前那些笨拙的操作,他就对导师感到了万分的抱歉。   太医令沧桑地摆摆手,“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我就是命苦。”   你们这些主角是不会懂我们普通人的艰辛的,他想。   “您说的那个戴斗笠的人,他长得是不是有点黑?”   “有吗?”太医令想了想,“黑不黑我不知道,他裹得挺严实的,手上还有绷带,没看清肤色。”   “他高吗?”   太医令点了点头,“挺高的。怎么,你认识?”   “我可能认识。”纪应淮思索着,那个人应该是林参。   林参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自己和立夏?   “哎对,今天上朝陪在圣上身边的是庞公公,姓季的不在。”太医令小声说。   他们已经走到了太医署附近了,这儿人多,他怕被人听了去,没敢多提和纪幺相关的事情。   纪应淮想到这个人就觉得有火气从胸口往上窜。   “你小心些,他指不定憋着什么心思要使坏呢。”   想想这俩孩子之前被整得阴阳两隔不得相见的惨样,太医令不免唏嘘着叮嘱了他一声。   纪应淮颔首,“我知道了,多谢老师提醒。”   季遥此人必须得除掉,他活着就是个隐患。   如果能把他扭送回他自己的世界去就好了,纪应淮心道,得想想办法。   对方手里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道具,万一再来个命运之书……   纪应淮沉默着走进了小隔间,揣着心事开始工作。   经典已经整理完两本了,他今天得交给太医令校对一下,没有问题就送去板印。   他写了几行,安立夏就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抿着唇,看起来不太高兴。   “怎么了?”纪应淮搁下笔,连忙过去哄,“谁惹我们立夏了?”   安立夏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着纪应淮,眸中有些许困惑,“夫君,我与你在一起难道有错吗,为何总有人想将我们拆散开?”   “为什么这么说?”   小瓶子被递到了纪应淮手上,安立夏轻声说,“晨起两个孩子想去御街吃早膳,我陪着他们去了。路过戏园时,我见到了衍冬。他把我拉到僻静处给了我这个,还说,有人想让他对你下药。”   “我问他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我,他说,他不想让自己受的苦再落到别人身上去了,所以他来告诉我这些。”   纪应淮打开瓶盖看了眼,里面是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散发着浓郁的腥味。   “立夏,我们没有错,害人的才是有错的,”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去给老师看一眼这东西,你在屋里呆着,别多想。”   “嗯。”安立夏点了点头。   太医令看了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宫里想偷偷摸摸给皇帝用药趁机上位的妃子不在少数,这玩意算是太医署严打的禁药。   “这从哪弄来的,”太医令瞥了他一眼,“你……就算不行,吃点调理的药不就得了,没必要玩这么花吧?”   “……”纪应淮觉得自己受到了人格上的污蔑,“老师,这东西是立夏捡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太医令盖好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宫里不能出现这玩意,不管是不是捡来的,都得没收。”   纪应淮本来就没想留下它,他只是想来问问这药起什么作用。   太医令给他科普了一下,“它是春|药里头药性最烈的一种,起效快,药效好,但是后遗症也很强。用了一次就会再想用第二次,等到不想用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好恶毒的东西。   “你俩要是想要这些辅助类的,我可以给你配点别的,反正烈性的你别沾。好不容易才死而复生,再死了咋整。”太医令严肃叮嘱道。   纪应淮有苦说不出,无力地解释道:“老师,我真不用,您放心。”   回到隔间,纪应淮都有点不敢去看安立夏,他感觉自己的脸,已经丢没了。   安立夏坐到了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问,“夫君,你耳朵为何红成这样?”   “没什么,”纪应淮含糊道,“就是想到了点尴尬的事情。”   幸好今天的立夏没有刨根究底继续问下去,他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起来时,看见房里那盆当归有几片叶子要掉了。”   纪应淮回忆起睡前他说要给立夏煮鸡汤的事儿,“好,晚上我去把它们摘了做菜。”   “夫君,”立夏道,“我在梦里见到了一株与它长得一模一样的水墨色当归,是它承载了我的气运吗?”   “应该是的。”   纪应淮的气运被林参放进了随手抓来的鱼里,估计立夏的他也就地取材装进了那株当归里。   立夏若有所思,“吃下去就能把气运补回来么……那小芸鱼也吃了、当归也吃了,她不会有事吧?”   好问题。   但就目前看来,林参送的鱼,小芸吃了并没有不舒服。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那,晚上给她少盛一点吧。”纪应淮迟疑道。   两个大人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些玄乎的东西。   过了立秋之后,天就逐渐黑得早了。埋头写了一天的纪太医带着他的爱人,踏着最后一缕残阳回了家。   用晚膳的时候,柱子过来,顺口说起了戏园的名角衍冬。   他死了。   约莫是上午投的湖,傍晚的时候有人看到湖面上飘着个泡肿了的人,捞上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他。   虽然他也算是这城中的名角了,但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供贵人们取乐的伶人而已。生前貌美又精通技艺,受人吹捧,这会人走茶凉,一切成了空。   衍冬这人,平素是有些清高的,他不像其他角儿们找着机会去攀附贵人,他心里有人,就算知道那人与他再无可能,他也不愿移心。   没有贵人为他惋惜办丧礼,京城里也没有他的亲人朋友。戏园那边就派了两个小厮来替他收了尸,装进薄棺送去城郊乱葬岗了。   安立夏吃饭的动作顿住了,上午,那便是把药给他之后没多久。   他抬头看向纪应淮,“夫君,我想……”   “我明白。”   纪应淮让柱子去拿银子,找两个人将衍冬好好安葬,再给他烧点纸钱。   他毕竟没做什么坏事,只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而且也及时悔过,把东西给立夏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小芸想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但她搜刮了半天,实在没什么乐湿可以分享,只挤出来一句,“师父师母,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怪人。”   “什么怪人?”安立夏担心地问。   “是一个穿着黑衣服,脖子里和手上都戴着白色串串的人,那珠串看着很沉,都快要把他脖子给压弯了。”   “我和世子下课后,在小花园里头玩,也不知他从哪窜出来的,莫名其妙地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去个比小花园更好玩的地方。他说话的声音特别难听,我看他不像好人,就拒绝了。”   “但是我都说了不跟他走,他还想缠着我,还伸手来抓我。我跑得快,跑到世子身边,一回头,他就不见了。而且我问世子,刚刚有没有看到怪人,世子居然说他没注意到。”   小芸的语气很困惑,“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很奇怪,他明明一直在看着我那边的,那么大一个黑衣人,他怎么会没看到。”   白色珠串,声音难听……季遥?   “小芸,”纪应淮正色道,“之后几日你跟着师父在太医署学习,暂时别去上课了。”   “哦好。”小芸点了点头。   之前被绑架的经历让她对这种事情很是后怕,能跟在师父师母身边肯定能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大人在,安全上就有保障。   “对了,”小芸想起一件事,“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有些晕,反应也变慢了,甚至产生了跟他走的念头。但是……我要抬腿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水的声音,就像什么东西跳进了水里一样。就那一瞬间,我就清醒过来了。”   纪应淮让她形容一下。   “大概是,扑通,就一声。”   和他那条鱼开场的声音好像,纪应淮心想。   “在我们身边,你要是再见到那个怪人,就大声喊师父师母。”他说。   小芸应了。   这两天天气还可以,纪应淮在廊下晾了一些草药。但柱子说看傍晚的云,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   怕水汽让草药发潮,他睡前还是去把草药收了才回屋。   谁知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家里就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相府小姐?”安立夏坐在床上,看着突然出现在桌案旁的齐稚莲,神色惊疑不定。   她这人给安立夏的印象可不算好,立夏不知道她这突然闯入是要做什么,心里满是防备。   齐稚莲朝他那儿走了两步,立夏下意识抓住了床上的圣旨。这圣旨份量还挺足的,防身很不错。   结果齐稚莲只是走过来,给他弯腰道了个歉。   “对不起。”她说得掷地有声。   安立夏:“……?”   他默默穿好鞋站起身,“小姐,您为何要向我道歉?”   齐稚莲低着头,摸了摸鼻子,神情很尴尬,“此事吧,说来话长,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立夏!”   纪应淮进屋,看到站在立夏身前的齐稚莲,以为这人要对立夏动手,他心下一惊,抄起晒药材的筛子就冲过去挡住了安立夏。   “你要做什么?”他质问道。   齐稚莲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没想做什么,我真是来道歉的,你俩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和你们是一边的。”   “……?”纪应淮也傻了。   一边的,谁信。   要是真一边,那她之前,为什么要给他们俩使绊子?   “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成吗?”齐稚莲诚恳道,“我也是刚弄清楚这件事,我……”   她本来还想隐瞒一些东西,但瞧着二人一副听鬼话、压根不信她的样子,齐稚莲叹了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了。   “我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你们死了以后,这个世界也跟着重启了,我回到了我刚穿过来的时候。”   她要完成最后一个攻略任务回归原本的世界,但传输过程中出了岔子,意外被丢到了这个世界中来了。   系统给她发布的任务指令也很不清晰,只说攻略对象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青年才俊,而且这个人会迅速走到帝王面前,被他重用。   当时,没有人比纪幺更符合这个条件了。她问系统是不是这个人,系统混乱了一阵,告诉她,是。   齐稚莲一心想要完成任务回家,她已经走过了九个世界,思乡的念头将要把她逼疯。所以一听到系统确认,她想都没想就开始了攻略。   一般来说,任务会显示完成进度和需要达成的目标,但这次什么都没有。   齐稚莲只能根据自己之前做任务的经验,推测应该是要让纪幺喜欢上她,和她成婚。在洞房花烛夜,她就能结算离开。   上一世她要赶走安立夏,对安立夏的态度很敌对,纯粹是因为她怕这个设定像是白月光的人物会影响她的攻略进度。   但把一切她能做的都做完了,纪幺身边除了她没别人了,婚也成了,都要洞房花烛了,她还是没得到任务完成的信息。   她坐在婚房里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但她的系统也说不清,它也很混乱。   齐稚莲对纪幺压根就没感情,只是逢场作戏,她不可能为了任务牺牲这么大,真的留下来跟纪幺圆房。   连任务都顾不上了,她临阵用了个道具直接跑路。   纪幺找了她一夜,而她早就回到了相府自己的闺房中,和系统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系统让她等一等,过些日子再给她回复。齐稚莲又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干等。   这一等,世界直接重启了。   一觉醒来发现前功尽弃,从头开始是什么体验?   齐稚莲可以很负责地讲,是想去大街上阴暗爬行一圈,大喊大叫地发疯,把所有人吓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消息接二连三地砸到了她的头上。   先是系统依然不知道任务的具体情况,并且和它的上级失去了联系;再是系统告诉她,她这算是又开始一个新的世界了,也就是说,她和她原本的那个世界产生了时间差。   她就算完成任务回去了,她也回不到原来的那个时间线上,只能去到很多年之后。   而那会,她想见的人,早就不在了。   齐稚莲当时就懵了,一路走来的撑着她熬过去的支柱没了,她整个人的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系统慌忙给她用了药,才勉强把她掰回来了些,好悬没真的产生反社会人格。   齐稚莲质问系统,世界为什么会突然重启。系统不敢瞒她,怕她拎刀一尸两命,它还想活,它战战兢兢地把它知道的内容都说了。   事情到这时,才开始明了起来。   原来那纪幺也是个外来的,他压根不是什么本土青年才俊,靠着他的系统抢了别人的风头,才会发展得这么好。   为什么齐稚莲的系统会知道这件事呢?   因为季遥的系统被季遥控制住了,它无法回传信息报告上级任务者反叛的情况,它开始搜寻临近的系统,企图寻求帮助。   可惜齐稚莲的系统也在失联状态,帮不了它。   齐稚莲努力压住了心头的火气,她问系统,那她本来可能要去攻略谁呢?   系统坑了她一回,不敢再说确定的话了,只支支吾吾地表示,可能是新晋的状元郎吧。   反正回去也没有意义了,齐稚莲的状态很低迷,她什么也不想做,甚至产生了在相府混吃等死的念头。   但就在她日常摆烂的某一天里,她突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上一次的失败归根结底问题出在纪幺的身上,可以说是纪幺害得他没有完成任务。   她决定有仇报仇,自己不好过,纪幺也别想置之度外。   齐稚莲问系统要了纪幺的定位,就迅速赶往了县城。   可这时,纪幺已经不是先前那个纪幺了,系统帮齐稚莲找到的,是纪应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06:30:08~2023-10-03 21: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984555 10瓶;菓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什么时候结婚   “那日我来找你们麻烦的时候, 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因为季遥就算失忆,他这个人的眼神也不可能那么,”齐稚莲卡顿了一下, 找了个不含贬义的形容词, “那么清澈。”   “但他这人太会演了,我不敢轻易下定论。”   由于不确定,以及不小心把无辜的孩子弄哭了, 齐稚莲觉得再闹下去有失风度。她一边想着得再观察观察,确定了纪幺是那个坑货再下手,一边迅速撒腿跑路。   县城里除了县丞,谁也不认识她,而且她还戴着面纱。齐稚莲丝毫不怕丢人。   “劫狱那次, 我跟巫医去了破庙。系统告诉我那儿有使用过迷惑人的道具的痕迹,我猜测是季遥的手笔。既然他来过, 那他本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她在县城隐匿身形找了好几圈,但除了纪应淮,她还是没有发现其他与季遥相关的人物存在。   于是,她心里又重新升起了怀疑。   正想再去试探时,齐相来信要女儿回京赴宴, 是皇后组的局。齐稚莲与她母亲齐夫人都得参加,推辞不得,无奈, 她只好遵命。   “那举荐医师一事,也是您的手笔吗?”纪应淮问。   齐稚莲点头, “是。”   她要出远门, 没有正当理由, 齐相是不会放她出去冒险的。   虽然家中没有什么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但路途遥远,恐遇山贼,齐相很担心孩子的生命安全。   系统给她出了个主意。   它搜索到五王爷腿疾久治不愈,正好可以借替王爷寻医为名头,去县城找人。反正齐相是站五王爷那边的,她也算是替她爹表忠心了。   齐稚莲觉得可行,欣然采纳了。   一到目的地,她听闻自己要找的人已经改行做医师了,当即心里就有了盘算。   把他逮上京城去,捧杀他。他要是治不好,就撺掇着煽风点火,让皇家宰了他;要是碰巧治好了,她就去传季遥是妖怪,会妖法,然后找机会宰了他。   之前的季遥可是对医理一窍不通的,他能转行,估计也是靠了别的东西。   总之,就是俩字,必死。   纪应淮神情复杂,还好他去现代学了点真技术回来,也还好他导师在这。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原来他已经在深渊边缘蹦哒过一回了。   “那天晚上在湖边,您为何要丢我下水?”   这事纪应淮也困惑很久了,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不理解齐稚莲做这个举动的用意。   “这个嘛,”齐稚莲尴尬地笑了笑,“我上一个世界就是这样攻略任务目标的。他把我救起来,有了肌肤之亲,我就顺势留在他身边了。但我没想到,救人的侍卫来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往你那游一游,就被他们举起来了。”   纪应淮更困惑了,“可您不是已经知道任务目标搞错了吗,为什么还要接近纪幺呢?”   “我说了呀,”齐稚莲道,“我想报复他。”   她来闹事那天,看到纪应淮和安立夏那副甜甜蜜蜜的样子,心里就冒火。   凭什么自己因为纪幺被困在这里,错失了回到原世界见她心心挂念的人的机会,而纪幺还能与立夏恩爱相伴,还给她撒狗粮。   “入梦让你俩分开的也是我,安排衍冬的也是我,我就是气不过,没别的意思,”齐稚莲两手交握在身前,态度很好地求原谅,“平白无故给你俩添堵了,我很抱歉,要赔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你俩提就是了。”   安立夏站在纪应淮身后,抓住了夫君当在他身前的胳膊,眼眶有些红。他看着齐稚莲,道:“你受了无妄之灾,想出气,情有可原,但你为何要把衍冬逼死?”   “他做错了什么呢?”   齐稚莲愣了一下,“衍冬死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   安立夏把今天早上衍冬来找他的事情和她说了,齐稚莲恍惚了片刻,“我……我以为他没有那么脆弱的。”   她见过被季遥冷落的立夏。   新婚之日,立夏亲眼见到了曾与他有过婚约的人另娶妻子,他当时莽撞地掀开轿帘,还被急于完成任务的齐稚莲瞪了好几眼。   就算这样,立夏也没有寻死觅活,他趁着夜色就逃走了。季遥怎么找都找不到,让他无能发怒了好几天。   下面的人按照她的要求把衍冬带来时,她坐在轿中,看着那个面容白净的男人,竟然透过他看到了那会儿的立夏。   据齐稚莲调查,衍冬的身世比立夏还要好上一些,他起码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后面是他自己跟着心上人跑来京城,被负心汉甩了觉得愧对亲人,没脸回去,才入了戏园的。   他的声音好听,没多久就成了名角之一,在戏园的日子,不说享尽荣华,起码吃饱穿暖是没问题的。   怕他共情不了,不能好好完成任务,齐稚莲特地整理了一份有关立夏的身世和他一些特点的文稿,让衍冬去照着背,去模仿他。   她要用与立夏有七成像的衍冬去勾引纪幺,去试探这个人,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好美色。   其实巷子里救人那一出过后,齐稚莲就已经知道纪应淮不是季遥了。   因为季遥不会给人买香膏,不会好心救人,也不会面对衣衫不整的漂亮哥儿无动于衷。   但恰好手下的人给她送来了一瓶药,她想着不用白不用,就交给衍冬了。   她自己做任务都不会牺牲身体去搞定任务目标,自然也不会让衍冬走到那一步。她其实安排了人暗中陪同衍冬一块去的。一旦纪应淮被诱惑成功,吃下了药,她的人就会把衍冬带走。   只是她怕有了后路,衍冬会狠不下心动手,就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谁知,衍冬竟直接寻死了。   “他说……”立夏的手微微颤动,“他说我是个好人,他不想把他受过的苦,再传给我。”   受害者成为或不成为下一个加害者,都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显然,齐稚莲更倾向于宣泄,而衍冬选择了终止。   齐稚莲沉默片刻,“是我对不住他。我走过了太多的世界,被迷了眼,我忘了……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让人给他好好办一场葬礼的。”她说。   纪应淮揽住了神情难过的安立夏,扶着他坐到了床沿上。   “之前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您今夜过来就说我们是一边的,这是何意?”   齐稚莲解释道:“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我的系统接到了这个世界传达来的任务,需要我去完成。一是阻拦季遥,二是撮合你俩。”   这两个任务要比让她再去找个人攻略合理多了,齐稚莲接受良好。   第一个任务就算不说,她也会去做。第二个任务嘛,毕竟之前她一直在试图拆散这对有情人,任务要求她纠正剧情线,为他俩的爱情道路添砖加瓦,也是正常的。   “所以,”齐稚莲有点八卦地问,“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话题跳转得太快,在默默地为衍冬感到悲伤的安立夏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微微动了一下放在被面上的手,露出了明黄色的一卷圣旨。   “等请人测算了最近的良辰吉日,我们就成婚。”纪应淮道。   “好好好,”齐稚莲面露喜色,“等你俩办酒席那日,我一定亲自来送上厚礼。”   夜已深,再留在人家夫夫俩房中就有些不礼貌了。   临走之前,齐稚莲又提醒了他们一回,要看护好小芸。   在季遥还没搬去县城的时候,他有回和人家私会完回去,路上遇到了那会还叫妞妞的小芸。   小芸要去地里浇粪,她人矮,又拎着老大一个桶,走路的时候晃啊晃的,一不小心就把脏东西溅到了季遥身上,泼了他大半身。   季遥碍于自己的形象没有发作,只是温声和气地告诉小芸慢点走。   这些是季遥的系统告诉她的。   季遥的系统还说,谁的罪过他,无论是事小事大,这个小心眼的宿主都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   齐稚莲说完告辞就走了。   屋里,纪应淮忍了忍,没忍住,和安立夏笑作了一团。   “小芸真棒,明日一定要给她加鸡腿。”安立夏道。   “加,加个大的。”纪应淮附和道。   能成功把季遥恶心到,还让他有苦说不出,不愧是他的徒弟,干得漂亮。   虽然知道了从前季遥被小芸整出来的糗事让两人很快乐,但今日已经发生了季遥试图拐走小芸的事情,他们还是正色了起来,对此更上心了些。   第二日,小芸和明禾说了一声就没去上课,她跟着师母去了太医署找师父。   呆在太医署的感觉和以前呆在医馆差不多,鼻端萦绕着香香的草药味,闻着很是安心,让小芸觉得很自在。   不过她也没自在多久,就被纪应淮带去隔间看书去了。   看的是刚刚校对完的未来医学生教材。   太医令对徒弟的徒弟的态度,仿佛就像是隔代的爷爷对孙女,充满了肉眼可见的慈爱。小芸看书看得时间太长了,太医令还会特地进来叫她出去玩一会,动一动。   用午膳的时候,有两个小太监到太医署来,说要取药。   药方子一拿出来,太医令和纪应淮都愣住了。   “这宫中,是谁得痨病了?”   “回大人的话,是季公公,”小太监恭敬地答道,“圣上已经让人送季公公出宫了,我们是来给庞公公拿药的。庞公公与季公公接触最多,他想先吃上以防万一。”   有太医拿了药,小太监们谢过后离开了。   季遥得了痨病出宫了?   怎么会这么巧,就在他们刚恢复记忆并与齐稚莲把话说开的这个节骨眼上。   纪应淮开始怀疑,他是真病了,还是找借口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点www   吹头发把头发卡吹风机里了,冒烟了,捣鼓了半天。   明天晚上九点更新,后天上夹子23:30以后更新~   晚安!   感谢在2023-10-03 21:01:56~2023-10-04 23: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子精、小狐狸猫 10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3瓶;菓菓 2瓶;参商、676743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渭城毒瘴   他能隐匿身形, 就算明面上出了宫,暗地里说不定也还会回来使坏。   纪应淮不敢放松警惕。   但就这样提防着,提防到了过年前, 季遥也没有再出现。   冬至的时候, 本朝第一套官印医学教材问世,它们连同整理好的四大经典,一同被送到了刚建成不久的太医学院内, 分发到了每一位求学者的手上。   朝廷自上而下对医学体系的建设就此正式开始了。   编书的事暂告一段落,由太医令亲自教导过的太医们替纪应淮分担了些教书育人的重任。   纪应淮的日子轻松了不少,终于不用天天伏案奋笔疾书了。   但小芸和明禾的行程一下子满了很多。   齐稚莲给小芸安排了暗卫后,小芸就又跟着明禾一块去上课了。他俩现在也是太医学院的学生,每天既要上文化课, 又要上医学课,苦哈哈地泡在知识的海洋里头。   还好太医学院的教学进度不快, 给了他俩喘息的时间。   小年夜前两天,太医令和纪应淮他们告了别。他提前向皇帝请辞,趁着过年,要回乡养老去了。   陪着两人古代现代一通跑,这儿担心那儿担心的, 他老人家精神上早就累了。   把能帮的都帮了,看着纪应淮的事业走上正轨,太医令就放心地考虑起了自己的快乐晚年。   这破班, 他在宫里提心吊胆上了快一辈子,终于能退休了。他高兴极了。   “小纪呀, ”太医令站在马车前, 裹着厚厚的裘衣,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以后这建设医学界美好未来的伟大事业,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努力,我先歇着了。这儿书信传得慢,没啥大事甭给我寄,只要你青史留名的时候,把我带上就行。”   年轻人的摆烂大业,他也要体验体验。   “你俩的婚期,是定在入夏那会吧?”   纪应淮点了点头,“对的,四月廿七,在立夏那天。”   他牵着安立夏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立夏想到真的要成婚了就有些羞涩,红着脸垂下了头。   “好好好,”太医令笑道,“到时记得给我发一封请帖来。”   “那是自然,我与立夏,还要给您敬茶谢恩呢。”   既是老师,又是恩人。他俩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太医令是现世唯一可以坐高堂之位受礼的人。   大雪悄然落下,扑簌簌地在马车顶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纱。   太医令上了车,隔着车窗,他对学生说:“小纪,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学业与感情,皆是如此。”   这两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如今才得以安定相守,太医令心里感慨万千,希望他们未来也能一切都好。   “信少来,但你俩可以多来。我那老宅,春天的时候花开得不比御花园的差,夏日里老桃树结了果,甜滋滋的赛过上百一颗的水蜜桃。你们若得闲,就带小芸来玩玩。”   纪应淮应下了,“一定会来的。”   “后会有期。”太医令朝他与立夏挥了挥手。   老人花白的头发与车外飘扬的雪花共用那一抹白,他放下了帘子,透着沧桑的身影就从纪应淮的视野里消失了。   车轱辘压过石板路的声音逐渐沿着御街远去,雪越下越大,天地陷入一片寂静,车辙印子很快就被覆盖在了雪里。   ……   小年夜当天,官员休沐,京城下了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王爷很高兴。   不,现在不能叫王爷了,得称太子殿下。   他们在这住习惯了,就没搬去东宫,还是呆在了从前的五王府里头。   本来说晚上让膳房做一桌子好菜,摆个宴席,两家一块在膳厅聚餐。   但前些日子纪应淮给安立夏做鸳鸯火锅吃,明禾尝到了味儿,他顿时就爱上了这个新奇的味道。   京城是有涮锅的,只是汤底大多以清汤为主,没有纪应淮弄的三鲜菌汤那么有滋味。   在明禾的强烈安利下,他父王母妃也馋了,不想吃膳房做的菜了。于是,几人在小院支起了圆桌,摆了锅子,热热闹闹地用了这顿小年夜饭。   这场雪连下了好几日,外头路上的雪落了厚厚一层。   离真正过年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该上朝还是得上朝。马车走在结了冰的路上有点打滑,纪应淮只能摸黑起得更早了些,这样路上可以走慢点,安全。   年前太医署没多少事,和忙得快起飞的掖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纪应淮路过时,正巧遇到庞公公捧着一摞册子出来,便和他行礼打了声招呼。   庞公公提醒了他,纪应淮心里很是感谢。   “纪太医,近来可好?”庞公公笑眯眯地问。   纪应淮道:“多谢公公关心,一切都好。”   “不错不错,”庞公公和他扯了两句闲话后,突然叹了口气,似是随意提起般,道,“圣上似乎遇到了烦心事,太医署可能近期要得圣旨传召了。”   “是圣上有何不适吗?”   庞公公摇了摇头,“是前朝。”   朝政上会有什么和太医署相关的事情吗?是要实行什么改革吗?   纪应淮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庞公公并不准备跟他多解释,他还赶着去送东西。   “待圣上说了,您就知道了。我得先去拜见皇后娘娘了,得空再聊,纪太医,告辞。”   “公公慢走。”纪应淮道。   他回了太医署,隔间还是那个隔间,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呆在这儿。   太医令辞官后,在太医署里,他这个最晚来的,倒成了品级最高的那位了。   只要纪应淮一关上隔间的门,他这儿就会清净一天,谁都不敢来打扰他,生怕给这位未来太医令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被他发小鞋穿。   没了时不时来串门的导师,纪应淮刚开始还真的不习惯了一段时间。   小芸他们的课在小年夜前就停了。这几天孩子们不用上学,路上又有积雪不好走,纪应淮便让立夏安安心心留在家里了。   这也导致了他在这儿一个人,上班上得格外孤独自闭。   方才庞公公有意无意提起的那件事,让他有点上心。纪应淮一边整理医案,一边分心思索着。   会不会是季遥出宫搞了什么事情……   没让他瞎想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御书房就来人请他过去了。   纪应淮恭恭敬敬地进门行礼,不过他膝盖刚弯,圣上就让他免礼起来了。   “纪太医,不必拘礼,坐。”皇帝指着一旁的檀木椅子道。   “谢圣上。”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这待遇,纪应淮坐在椅子上,心道,有种被强行升咖的感觉。   小太监从皇帝手里拿了份折子呈给纪应淮。纪应淮双手接过,打开一瞧,是某地方官府在向朝廷求助,说他们那突然出现了一种会让人皮肉腐烂的毒雾。   毒瘴?   纪应淮心道不妙。   当时县城里的毒瘴他是见到了威力的,徐狗子的皮肉烂得让人不忍直视。后来那林子烧了,毒瘴才堪堪解决。也不知他离开后,那儿有没有复发。   他仔细看了眼地名,不是县城。   “纪太医,你看到的那一封,是渭城两个月前向朝廷请求帮助的信,”皇帝揉了揉眉心,“当时孤派了太医去的,但……”   小太监又给纪应淮呈上了一封折子。   这一封里头,描述的情况就要比上一封更清楚,也惨烈许多了。   “这是前两天,渭城那边刚送来的。临近过年,下头的人做事也松懈了,这么紧急的情况硬是拖到今天才告知孤。”皇帝叹了一声,面上有些怒意。   折子里先是感谢了一下朝廷派去的太医,但那两位只考虑了毒雾具有腐蚀性,没考虑到人受伤后溃烂的脓液也会引发感染。   于是,在治疗因毒雾受害的百姓时,没有注意自身防护的两位也中了招。   而且,那毒雾会逐渐扩散开去。原本只局限于草木繁茂的地方,后来逐渐飘散到了满城,甚至阳光底下走在大街上,都会感觉雾蒙蒙的。   受伤的、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躲在家中又没有生活来源。为了生计,他们只好浑身上下过得严严实实地继续出门。   渭城地处南方,他们的冬季没有京城那么冷,与春天的温度差不多。日日裹着既闷热又不方便做事,已经受了伤的再裹上布就更不用说了。   百姓苦不堪言。   “阿德是亲口与孤夸赞过你的能力的,纪太医,你可有治愈他们的法子?”皇帝问。   “圣上,实不相瞒,臣在进京之前,已经遇到过毒瘴了。”   纪应淮把当时的情况,以及林子里挖出来的少年人尸首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皇帝听。   “臣可以尝试一治,但臣有一个请求,恳请圣上派几位探案专员和仵作与臣同行。”   皇帝沉思片刻,“可,孤会让大理寺卿找几个人来帮你。”   一个毒雾竟能牵扯到人命案子,皇帝还真没想到。   “被渭城官府派来送折子的人如今在驿站待着,他身上有伤,你可以先去看看他的情况,”深谙奖励激励法的统治者道,“若纪太医你能解决这次渭城毒雾的事情,待你回了京,孤就下旨命你继任太医令之位。”   纪应淮面上没什么表情,从容地跪下谢恩,“臣叩谢圣上隆恩。”   毒雾要处理起来,可不是一件易事。它毒性强、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一旦感染处理不好就有截肢的风险。   经方中的汤药又不一定对证,他得去渭城看了情况才能开方,这让提前准备药材也存在了一定的困难。   最重要的是,要过年了。他这一走,定然不能把安立夏带在身边让他涉险。   他们不知又要分别多久,才能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翻了一下老黄历,2022和2023年的立夏都是宜成婚的,有点触动。   过渡章卡文来晚了(轻轻跪下)   感谢在2023-10-04 23:30:04~2023-10-05 21: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我超爱他的   与带路的侍卫赶到驿站时已近晌午。驿站底层配有小厨房和膳堂, 这会刚做好午膳,食物的香味飘了很远,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心里钻。   纪应淮有点饿, 但还好, 能撑一撑。   上楼的时候他在想,自己去了渭城,就没人给立夏变着法子做新奇菜肴哄他多吃点了, 立夏会不会又瘦下来。   各种各样的担心接踵而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感伤。   三楼不算高,很快就到了,侍卫走在前头为他打开了门。纪应淮整理了一下面上的简易口罩, 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恍然明白, 所有担心其实都只是他自己不愿与立夏分离的借口。   没有谁必须依赖谁,必须与谁在一起才能过得好。而且,安立夏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了。   是他自己不舍得出远门。   “……”   纪应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笑了。他无声对自己说,我超爱他的。   没笑多久,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药味就把他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驿站的屋子有等级之分,这位送信人代表的是渭城官府,按规矩被安排住在了中等的套间里头。这套间进门后是会客的小厅室, 右转过了道门才是卧房。   床幔束在两侧,没有放下来, 此刻那人就和衣趴在床上, 没盖被子, 中衣上还有药液与血迹渗出的痕迹。   炭火烧得很热, 屋里的窗户开了条缝,冷空气飕飕地往里钻,估摸着是想借此平衡一下室内的温度。   送信人听到门扉开阖的声音,艰难地昂起头,斜着头朝纪应淮他们那边瞄了一眼,“谁呀?”   侍卫答道:“是纪太医来为你治病了。”   “圣上看到折子了对吗,”送信人有点激动,“我这是小伤,不用麻烦太医大人的。请您快些去救救我们城中的百姓吧,他们的情况要比我严重多了!”   他在这驿站等了两日,折子递上去了却迟迟没有音讯,只能日日牵挂着还在受苦难的同乡们,焦灼地盼着朝廷回复,可谓心急如焚。   纪应淮道,“放心,会去的。我先与你开点药,若疗效好,便即刻启程。”   “好好好,多谢您。”   送信人的伤在大腿|内侧以及脚腕处。脚腕处的破溃是直接接触了毒雾导致的,腿侧是长途骑马后硬生生磨烂的。   他自述从前也行过远路,这回上京怕受寒,穿的还是冬日的裤子,很厚实,照理说最多磨得皮肤发红出血,但到达驿站一下马就觉得疼得钻心。脱下来一看,皮肉竟然都被蹭开了,血糊糊的一片。   纪应淮判断,这可能是因为受过毒雾的关系。在毒雾里头呆过的人皮肤屏障遭到了侵袭,所以会更容易受伤。   他腿上的伤口没有化脓,用普通伤药治疗就可以了,休养好了很快就能结痂。   但脚踝处的伤治疗起来会慢一些,因为那破溃里头还参杂了脓栓与腐肉,他自己处理伤口时没有先剔除,就贸然上了药,使得脓毒外泄不畅了。   腐肉不去,新肉不生。   纪应淮先给他开了提脓祛腐的药,并一付去体内毒邪、防止突发高热的内服汤方。   差人去太医署取药后,纪应淮戴上了手套,替他清洁处理了一下脚踝部的伤口。   那腐烂的血肉底下,隐隐可见白骨。   为了防止过度疼痛让人直接撅过去,纪应淮给他施针做了个局部麻醉。   虽然送信人一开始嘴上说着他能忍受,不用麻烦,但纪应淮施针时,指尖稍稍触及周围皮肤,他就痛得闷哼出了声。   纪应淮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痛觉这么敏锐,也不知他是怎么拖着两条伤腿硬撑生生到京城来的。   侍卫去得快来得也快,纪应淮这儿还没处理完,他就已经把药拿来了。   汤药送去了楼下煮着,用过膳刚好可以喝。外敷的药纪应淮直接替送信人用上了,拿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好,以防蹭到脏污诱发二次感染。   “你这两日按时用药,后日我会再来一趟。”   他收起了针,先简单用酒消了个毒,回到太医署还得一根一根在火上高温过一遍,这样灭菌效果会更好。   在送信人感激的目光中,纪应淮离开了房间。   他去楼下借了点火把手套烧了,沾染过脓液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确定身上没别的可能带有传染性的东西遗留,纪应淮才敢上车回宫复命。   皇帝听了他的汇报,颔首道,“既然你心中有数,大概率能治好的话,那就准备准备,不日便启程吧。”   渭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倘若不能及时控制的话,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城中的人们哪个都逃不掉,甚至还可能影响到周边城镇,扩散带来大面积的伤亡。   再加上纪应淮之前说的尸骨造成毒雾的事情。如果渭城的毒雾也是这样产生的,那新死亡的人就会成为培养毒气的肥料,使它的势头与毒性变得更猛。   传染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叫人头疼的东西,控制住它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政也会受到影响。皇帝心里很着急。   但确实快要过年了,没两天就是除夕夜。从人性角度考虑,怎么也得让纪应淮在家安稳守个岁再走。   于是,在纪应淮去探查送信人的伤势,发现有明显好转的那天,命他年后带队前往渭城的圣旨就送到了太医署中。   太医署成了继掖庭之后第二忙碌的地方。   上上下下闲着的太医们都在磨药粉调制伤膏、做防瘴气的香囊,清点药材并装车的事情交给了各位太医的学徒和侍从们。   忙了两天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到呛人的草药味。   下班回到小院,纪应淮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没有淡下去些,才敢进去。他生怕把安立夏呛到。   一见他回来,立夏就迎了上来。   恢复记忆后,他越发喜欢粘在纪应淮身边,在外面没办法,在家私底下几乎是寸步不离。   看到纪应淮手里的圣旨,安立夏知道夫君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他的情绪登时低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去?”立夏垂着眸,问。   纪应淮把他揽进怀里,“大年初一那天,具体时间还没定。”   刚跨完年就要走。   “不可以晚一天吗,哪有年初一工作的道理,”安立夏嘟囔道,“或者,我可以一起去吗?”   “太危险了,”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在京城好好待着,我会时常给你寄信来的。”   安立夏摇了摇头,他把脸埋在纪应淮毛茸茸的氅衣里,声音闷闷的,“那不一样。”   虽说见字如面,可到底没有见面那么让人欣喜。   他不想要薄薄的纸页。   他只想要纪应淮站在他身边,他俩要在一块,不要分开。   但……   安立夏知道,兹事重大,如果夫君不去救人,那他最不想见到的阴阳两隔的场面,将出现在更多的渭城百姓之中。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他说。   纪应淮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好,一定会的。”   用晚膳的时候,小芸知道了师父要去治病救人的事情,她眼睛一亮。   “师父,能不能把我带上?”   理论的东西她已经学了不少了,跟着师父也见识了很多常见病症,她很想去看看毒瘴是什么样子的。那东西出现在县城的时候,她只是听说了,师父没让她跟着。   当时街坊人家都在讲这事,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了个大概后,小芸更好奇了。   她好想学点书上没有的知识。   “很危险,也会很累,你确定要去?”纪应淮道。   小芸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确定。”   她表态很坚决,但纪应淮没立刻答应。   他心里是有点不大想让小芸去的,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平安不受伤。小芸年纪小,抵抗力也没那么强,万一不小心感染了怎么办?   但,他转念又想,养孩子也不能把孩子一味地圈在安全地带。毕竟小芸以后也是做医师的,让她去见识见识,亲身经历过后,对未来的行医之路会有所帮助。   夜里,躺在床上,他和安立夏商量了一下这件事,他想征求一下孩子她师母的意见。   “让她去吧,”安立夏道,“夫君,小芸跟着你一块,总比日后她自己一个人去摸索要安全很多。再者,想做的事情做不成,长大了回想起来……心里也会一直留着一道过不去的坎。”   太折磨。   “好。”   两人安静地牵着手,并肩躺着。纪应淮摩挲着立夏柔软的指尖,问他,“你想考科吗?”   “我……”   立夏盯着黑漆漆的帐顶,他怎么会不想呢?   四处寻不到纪哥哥的那些岁月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除了梦见与他重逢,就是梦到两人一块上朝。   在那意气风发的年纪,本来前程似锦,对未来有无限期许,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具完全改写了命运,变成了他人向上爬的工具。   “我想的。”安立夏说。   他很想考科,很想走到前朝,做一番事业。如此,才不枉他爹娘坚持送他去读书的一番苦心。   也不辜负曾经努力的自己。   “那我去渭城的时候,你要专心读书,”纪应淮与他十指相扣,道,“你我都已经过了童生试,后头的书当时也全都背过了几遍。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就又有举人考试了,立夏,你会完成你想做的所有事情的。”   “夫君,你要走很久吗?”立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心里突然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纪应淮也不知道,他只能说,“我会尽早回来的。”   透亮的晶片又自空中开始向下飘落了,深夜的京城被笼罩在了茫茫的飞雪之中。   “啪——”   清晨响起的第一声鞭炮与霞光一同划破了京城静谧昏暗的天,不管期人们期待与否,除夕都按时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翻评论有感,给小纪和立夏画了一张图放在了wb,快笑鼠我了,《他超爱》   -   明天要理东西,保两千争三千(贴贴),后天回到宿舍就能正常日3了。   感谢在2023-10-05 21:38:26~2023-10-07 00: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38068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竹子精 2瓶;413806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除夕夜   按照习俗, 除夕早上要去祭祖,给先祖们准备点心,烧些纸钱。回来后, 就是清扫屋子、贴对联、包馄饨、煮年夜饭……   忙碌的氛围从清早开始要一直持续到守岁结束。   不过这些内容都不是小孩子们最期待的, 他们盼着的是玩那“噼里啪啦”响的炮仗,还有擀馄饨皮剩下来的面团。   难得可以休息,又是大冷天的, 纪应淮抱着安立夏赖了一个时辰的床,外面都彻底亮透了,他俩才慢慢悠悠地起了床。   小芸一想到过年就莫名激动,她很早就醒了,吃过早膳后一直在外头堆雪人, 还自言自语地跟雪人们一块玩角色扮演。   纪应淮去给立夏打热水洗脸,一开门, 就瞧见了院子里头整整齐齐列着队的雪人阵。   “……?”   八乘八的方阵,一共两方,面对面地杵着,好大的场面。   纪应淮有点震撼。   “小芸元帅,把毛手套戴上再玩, 要不该长冻疮了。”   小芸从领队的大雪人背后探出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她朝师父挥了挥手,“戴上了戴上了, 师父放心,我们在马克思主义精神统帅下的英勇战士是不惧严寒的, 因为我们有钢铁般的精神!”   “好, ”纪应淮忍不住笑了一声, “元帅英武神勇。冻疮膏在壁柜第二层, 够不着的话边上有椅子。”   “知道啦。”小芸元帅朝他比了个帅气的手势。   太子一家清早就被皇帝召去宫内了,王府内虽然布置得很有过节氛围,但主子不在府上,难掩冷清之感。   洗漱完用早膳时,纪应淮问立夏要不要去新家跨年。   那边该有的东西都有,装修是两人一块敲定的,比小院温馨也更宜居。日常有家仆在那儿打理着,屋里上漆的气味该散去的也散干净了,这会过去住正正好。   安立夏自然是同意的,他正愁着在哪儿祭祖呢。   他们爹娘的坟都在村里,这会赶回去显然不现实,但也不能随处找个地方祭拜。   中元节那会在小院烧了纸,安立夏心里总觉得不太合适。当时刚来京城没多久,无处可去,算是局势逼人。   这大过年的,自己家又建好了,还在王府里头烧纸的话,怎么想都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稍微理了点东西,他们就上车去了新家。   小芸元帅离开了自己的雪人士兵们还有点不舍,但一看到马车里香香甜甜的糕点和边上摆着的小红灯笼,她顿时就把院子里的方阵抛到了脑后去。   “芸姑娘。”到地儿时,柱子悄悄喊住了小芸。   小芸仰着头,“柱子哥哥,怎么啦?”   “你要不要玩小摔炮,”柱子问道,“老爷让我去买点烟花晚上放,刚过来的路上,我看京城里好些孩子在玩那东西,想着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买点回来。”   “要!”   小芸欣喜地蹦了两下,“我想玩的,谢谢柱子哥哥。”   “好嘞,等会拿回来了就给咱芸姑娘送来。”柱子拿着纪应淮写给他的购物清单,出门去了。   温暖的炊烟自屋顶飘入寒风中,因为要祭祖,这会小厨房已经在忙碌地准备餐食了。这府上的下人都是柱子亲自去挑的,他办事很稳妥,买来的侍从们都很勤快,手脚也是如出一辙的利索。   瞧着里外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宅子,纤尘不染又透着生活气息,一进里头就觉得温馨舒适。   安立夏在书房里,他摩挲着架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眼里藏着欢欣。   这些都是纪应淮自己去书铺买回来的。里面有科考相关的,也有医学相关的,并排放在一块,就像他俩在一起一样和谐。   “师母,”小芸捧着一沓红纸进来,“师父让我和您一块写对联,还要写福字。”   “你师父在做什么,他怎么不过来?”安立夏问。   小芸把卷好的纸张平铺在桌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红粉,道,“厨房阿嬷只会包饺子,不会做馄饨,师父让阿嬷揉好了面团,现在在切馄饨皮,准备一会自己包。”   南北方的差异还是挺显著的,他们那儿祭祖的菜色也与京城不一样,纪应淮想着要做就好好做到位,干脆自己上手操办了。   “师母,师父说您写字很好看,指明要您亲手写福字呢!”小芸给他拿来笔墨,站在边上期待地看着他。   安立夏垂眸执笔,耳根微红,“没有很好看,别听你师父瞎说。”   那浓黑的墨在鲜亮的红纸上蜿蜒,顷刻间,笔下就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福字。   “师母,”小芸惊叹道,“您别谦虚了,这还不好看的话,我那蚯蚓字干脆烧了得了。”   她把写好的红纸收走,放在边上晾干,又换了张新的用镇纸给安立夏压在桌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师母,让我多看看,说不定我就有长进了!”   安立夏笑着故意放慢了些动作,让小芸看得更清楚些。一连写了六七张福字,算着前后门全贴上都嫌多了,他才开始写对联。   年少读书时,家里的对联几乎都是他写的。他爹会先在外头打听一圈,然后回来告诉他要写什么内容可以给家里招财,什么内容是寓意保平安。   有回上门拜年时,纪应淮瞧见了他家门上的红条条,直夸这笔锋有大家之范,还问他是请了哪位高人写的,能不能给纪府也写两幅。   立夏问他真的认不出来这个字吗,纪应淮还装傻充愣地逗他,说自己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哪是不认得,分明是在寻他开心呢。   对联写完了,安立夏回过神,把笔挂到了笔架上去。   城中铺子里买的普通红纸有些掉色,他和小芸碰了纸,沾了一手的红粉。   净手时,小芸对着铜镜突发奇想,伸出手指往自己眉心点了一点,红色的粉末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红点子。   她傻呵呵地咧着嘴笑,问安立夏,“师母快看我看我,我现在像不像那观音菩萨座下的女娃娃?”   “像,”安立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特别可爱,很有福气。”   小芸一听自己被夸了,嘴都合不拢,跟在师母身后把手上的红粉洗干净后,就蹦蹦跳跳地蹿去了厨房,去找师父了。   “慢点跑,新鞋还没穿服帖,当心摔了。”安立夏在她身后提醒道。   “我知道啦!”小芸立刻放慢了步伐,让师母放心。   她听纪应淮讲故事的时候听到童话里的人物有水晶鞋、小皮靴穿,小小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羡慕,然后就收到了师父给她定制的鹿皮靴子。   和这儿寻常的款式不一样,它鞋底做了现代式样的小方跟,只有两三厘米高,但走起路来和公主们一样有清脆的敲击音。   小芸特别喜欢,今天除夕才舍得穿上,有事没事就走两步。听着声音,感觉自己也会魔法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纪应淮都不用看外头,就知道是二人过来了。   他刚刚把皮和馅全部准备好。   馄饨馅做了三种口味的:传统荠菜肉馅、咸蛋黄虾肉馅和菌菇肉馅。   原本还想做玉米肉馅的,但柱子今晨没找到卖玉米的,厨房阿嬷说去年玉米卖价低,今年种得人少,这会家里有存货的基本都是留了种等着来年种的,于是只好作罢。   纪应淮在现代的时候学过包馄饨,他经常包一些放冰箱里存着,等不知道想吃什么的时候就拿出来下一点,凑合一顿。   安立夏虽然没亲手做过,但以前过年他见他娘包过,稍微会一点。学着纪应淮的动作尝试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   只有小芸完全没做过,她一手托着皮,一手举着搅馅的筷子,呆呆地看着两个大人。   她家实在太穷,只有当年收成很好了过年才舍得买大肉吃。   虽然他们那儿都说过年吃了馄饨才叫团圆,但她爹觉得做皮子费时,肉包进里头肉味都被糟蹋了,硬是不让她娘做。   一碗纯烧肉,一碗素菜,运气好有鱼,那就再加一碗鱼。这就是顶顶好的一顿年夜饭了。   那会吃到肉味,小芸就能笑一晚上。哪像现在跟在师父师母身边这样开心,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荤素搭配,样样不缺,每天都吃得像过年一样。   纪应淮举起筷子在她眼前挥了挥,“看好了,师父教你。”   小芸“嗯”了一声,认真地盯住了师父的手。   “先在中间放一块不大不小的馅,然后对折,再对折,把这两个角捏到一块,”纪应淮把做好的馄饨举给她看,“像这样,就好了。”   “这两个角是怎么沾到一块的?”小芸用力按了,但面皮在她手里就不像在师父师母手里那么听话,怎么也沾不上。   安立夏用筷子在她的馄饨角上沾了点肉沫,“干着合不拢的话,就沾一点肉汁或者清水,再按上去就能粘住了。”   “真的哎!”小芸捧着自己亲手做好的馄饨,满眼惊喜,“它好好看,好圆润……它和小芸一样有福气。”   这孩子气的话语,叫纪应淮与安立夏皆忍不住笑了。   “把它放在那边的空碗里,一会煮了给你吃。有福气的小芸吃了有福气的馄饨,以后一定福泽深厚。”纪应淮提议。   小芸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就要和所有馄饨放在一块煮一锅,一锅都有福气,大家吃了大家都福泽深厚。”   纪应淮笑道:“还是小芸元帅考虑周到,是师父狭隘了。”   “师母,看,师父又瞎说了,大过年的不能说不好的词。”小芸笑嘻嘻地蹭到安立夏身边,光明正大地打小报告。   安立夏点了点头,“那我们让师父多包一点有福气的馄饨作补足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芸看热闹不嫌事大。   笑语伴着锅中煮得“咕嘟咕嘟”冒泡的鱼汤香气一块飞出了门,厨房里洋溢着过年的喜乐气氛。   在午时到来前,他们把祭祖需要的一桌子菜做完了。   夫君做菜的场景,无论看多少回,安立夏都站在一旁盯得十分入神。   那个给他摘花的翩翩少年,多年后洗手煲汤,依旧能叫他看痴了去。   由于祭祖范围涉及了三家人,纪应淮特地在摆好碗筷后,写了纸条先烧了,才放上蒲团点了香。   “小芸,先来给你娘磕个头吧。”纪应淮道。   按他知道的习俗,一般都是家里最小的先去祭拜,然后才是大人长辈。   “来了。”   小芸端端正正地在蒲团上跪下,心里念叨着,娘,过年好,然后认真地磕了三下响头。   接着是安立夏。   他要说的话有些多,跪的时间也长了些。等起身时,眼里已经不自觉地漫上了水光。   纪应淮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才走到蒲团前跪了下来。   他要说的话也很多。他先和伯父伯母道了歉,先前没照顾好立夏,叫他受了苦,纪应淮自己很过意不去。再是与他娘道歉,让娘为他的事操劳费心,硬生生忧虑坏了身子,而他许久之后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因为走不开,不能快些回村去坟头看她。   此去渭城,回来又不知何时。   其实,表面上有多轻松愉快,他心里就有多忧愁。   那沉甸甸的外派旨意一直压在他的心上,哪怕一年一度的欢聚团圆日,他也不免时时想到明日之后的分别。   不过,他只在心里想想,面上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不想让立夏和小芸的好心情被破坏,过节就得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纪应淮敛起全部心思,磕了头,站了起来。   祭祖过的菜不能直接吃,要端去灶台上放一放,才能重新上桌。   小芸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端菜的重任,积极得让柱子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用了一顿其乐融融的午膳,下午原本是要打扫卫生的,但这活家仆们都已经做好了,他们登时闲了下来。   “要出去逛逛吗?”纪应淮问。   安立夏表示他都行,一切听夫君的安排。至于小芸,她自然是想的。   她的性子越发外向了,出去玩的事情,只要有,她必定第一个举手报名。   纪应淮向柱子打听了京城好玩的地方,柱子给他一口气推荐了一大串,最后纪应淮决定带着二人去隆福街看舞狮。   御街已经逛过好几回了,这会商家也都得回去过年,铺子关了不少,再去也没什么意思。   隆福街算是京城的一条有名小吃街,据柱子介绍,热闹程度不比御街差。   那儿普通百姓都消费得起,比起御街,它更贴近寻常人家的生活一些。   今日除夕,隆福街有舞狮,有游龙,晚上还有灯会和焰火。   要想看震撼人心的大片火树银花,除了宫里,就是隆福街了。   果然,柱子出品,必是精品。   一下马车,那热热闹闹的氛围就直往人脸上扑来了。   以前刷手机的时候,纪应淮有看到过舞狮的场景,但仅局限在那小小的屏幕里头,观赏感并不是很强烈。   现在直面这做工精细的大狮子头,他不禁感慨,有些东西,果然还是得亲身体验才行。   这儿人很多,但大家都走得慢,倒也不危险。   纪应淮去给他们买糖糕,小芸就跟着安立夏站在路边上,两个人的眼睛皆是一瞬不转地盯着那几只灵活互动的大狮子。   大概是看到了这儿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举着红绣球的人突然把绣球从杆子上摘了下来,抛给了小芸。   “哇!”   小芸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看着朝她走过来舞狮们很是惊喜。   但这儿人有点多,她不禁有些怯场,稍微朝师母那退了一步,缩了缩身子。   安立夏笑着推了推她的背,“小芸,他们想和你玩一会,去打声招呼吧。”   “嗯……”小芸慢慢走了过去,被三只大狮子围住了。   她想了想,一手抱着绣球,一手朝它们挥了挥,“您好您好,祝您新年快乐。”   瞧着舞狮们逗小孩的场景,周边看热闹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孩脑门上还点了一抹红,抱着红绣球,看着还怪喜庆的呢。   糖糕买来了。   纪应淮陪着小芸把红绣球还了回去,又给了舞狮的表演者们一些银钱作为小费。小芸激动地和她的“玩伴”狮子们告了别,三人才继续朝前走去。   这街上好吃的真的不少,别说小芸了,就连安立夏都走不动道。   他俩在前头看,纪应淮就在后面付钱。只要想吃,就全部买回家去。   反正家里还有好些家仆,大家一起分一分,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浪费,都能吃完。   一直逛到华灯初上,街面上的各色灯笼一盏一盏被点亮了,他们才返回街口,回家吃年夜饭。   马车刚刚起步时,隆福街的焰火就升上了半空,在夜幕里炸开一朵绚烂的金花,煞是夺目。   小芸跪趴在窗边,把脑袋伸出了车窗,一直看到那些焰火变成小小的一个才坐了回来。   家里的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主子们在正厅吃,家仆们也在后头聚餐。   在小芸吃饱了准备去玩烟花炮竹之前,纪应淮拿了一个粉色的绣着油菜花的小钱袋给她。   那是安立夏亲手做的,里面放了三两黄金,是纪应淮给孩子的压岁钱。   “小芸,过了年,你就虚岁十四了,身边也该有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纪应淮道。   “给我的吗,”小芸觉得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跟做梦一样,她连忙感谢道,“谢谢师父,谢谢师母。这个袋子好好看!”   安立夏笑着看着她,“喜欢就好,去玩吧。”   “好!”小芸珍惜地把钱袋放进怀里,不时摸一摸,就怕它掉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时,纪应淮绕去后面给了柱子一些钱,叫他与众人分了,作年末的赏钱。   柱子知道老爷慷慨,一边感激一边祝他新年快乐万事顺遂,把肚子里那些好词好句全搜刮了个遍。   “行了,”纪应淮笑着轻咳一声,“你倒不如只说一声百年好合。”   “您二位一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恩恩爱爱……”柱子恍然大悟,又给他说了一堆。   纪应淮满意地离开了。   由于第二日要去渭城,纪应淮不敢熬夜熬太晚,象征性地守了个岁,就和立夏一块休息了。   睡前,立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方小布包。他疑惑地拿出来一看,是好些黄金。   “夫君,这……”   纪应淮握着他的手,道,“压岁钱。”   “那我也要给你压岁钱,保平安。”安立夏坐起身就要下床去拿钱。   纪应淮伸手搂住他的腰,轻松将他带回了床上,搂进自己怀里。   “压岁钱不是在这呢吗,这么大一个宝贝,哪有比他更值钱的压岁钱呀。”   安立夏反应了半晌,才理解他的意思,羞恼地拍了他一巴掌。   “夫君,你怎么越发爱说这些粘糊话了,今日真该多叫你包一些馄饨的。”   纪应淮笑了两声,“好好好,下回我一定多包。”   安立夏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语气有些惆怅,“夫君,下回是什么时候呢?”   还未分别,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很快的,”纪应淮安抚性地顺着他的头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信了的,”安立夏闭上了眼,“夫君,我信你。”   “睡吧,已经比平日就寝时间都要晚了。”   遥远的地方还有烟花在怦然绽放,连续落了好些日子的大雪终于停了。   在同一片繁星下,在同一方月色中,寂静的夜色里,有万家灯火,有细语欢歌。   ……   【作者有话说】   假期最后一天,在自习教室写除夕夜,越写越想过年。   为什么只放十天www(痛哭)   除夕情节大体参照我这儿过年干的事,如有雷同,纯属雷同~   感谢在2023-10-07 00:21:14~2023-10-08 2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蛾不扑火 10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3瓶;菓菓、元和 2瓶;竹子精、行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你阻止不了的   正月十五日, 上元节,渭城。   阴云之下,毒雾肆虐。原本四季鲜花盛放的城墙, 如今被侵袭得只剩光秃秃的一片枯藤。   这东西的腐蚀性之强可见一斑。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这儿, 众人脸上都难掩疲态,但谁也不敢放松下来,更不敢大喘气。   在接近此处几公里之外的地方, 送信人就提醒他们把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了。   见到圣旨,看守城门的卫兵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恭恭敬敬的对这支队伍放行。   从外头看城内,那雾气浓郁得几乎要把渭城整个吞没,但真正进了城, 其实里面的能见度还是挺好的,路上也有裹得全副武装的百姓在走动。   送信人解释说, 他上京时,城中加急在凿通风道,估计现在已经启用了,所以接近地面的地方雾气会比空中淡一些。   不过就算毒雾浓度低,纪应淮走在其中, 还是觉得眼睛有些不适。   一阵一阵的轻微刺痛,让人忍不住想去揉一揉。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小芸也最敏感些。口鼻处裹了两层布,她还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应淮找了块帕子给她, 叫她自己再捂一层。   渭城县令府在城东,他们已经是从最近的城门进来的了, 还是骑了数十分钟才到那。   纪应淮在心里大约估算了一下, 这渭城, 大概有三个县城那么大。可见其昔日的繁华。   队伍刚在县令府门口停住, 那紧闭的门窗就打开了,里头走出一位蒙面中年人来。   送信人快步过去,给双方介绍道:“大人,这几位是圣上钦派来治病的纪太医与太医署的大人们,还有大理寺的诸位大人……这是我们渭城的县令郁大人。”   郁县令连忙与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救星们见礼,“渭城如今的情况,各位大人们来时也见到了。虽有通风道在散雾,但这雾气实在太浓,散不干净,受灾病倒的百姓人数仍在不断增长。怕扩散成疫病,眼下所有卫兵都出动了,才勉强保证路上没有横死的乞儿与随地腐烂的动物尸骨。”   “可否先带我们去瞧一瞧病人?”纪应淮问。   “自然可以,您这边请。”郁县令为他们带路。   这硕大的县令府,原先后面的大屋子是官府人员办公与小憩的地方,如今里头的书案、屏风都推到了一边,就地摆放了许多草席子,安置了一些无家可去的受难者们。   为了防那无处不在的毒雾,屋子临时加了一道门,还在两道门之间添了帘子。   郁县令苦笑道:“为了保障安全,我们已经想尽了办法了。”   “您辛苦了。”   纪应淮走在他后面,瞧着县令府中四处可见的艾叶,心道,这确实是一位有能力的好官。   能迅速采取措施控并基本制住局面,不让情况迅速恶化,还能想到保证居民生活环境的整洁,用草药进行预防。郁县令确实很努力了。   “左半边躺着的,是年轻些、病情也轻一点的人。有乞儿,也有被爹娘抛弃的和外来做活的……原先做活的都有住处,但现在毒雾当头,有些主顾怕事,不想留他们,他们只好流落街头。”   郁县令道,“右半边都是些老乞丐,毒雾出现的时候没当回事,还在外头晃悠。他们受的伤轻重不一,但外间基本都是轻症,严重的都在最里面白布帘子隔开的地方躺着。”   “所有人的伤口都让城内的郎中简单处理过了。”   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虽然普通的伤药敷上去压根不能让伤口结痂愈合,但聊胜于无,总比让他们睁着眼看着身上的肉一点点腐烂掉要来得好。   纪应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便就近在一位病患身边蹲了下来。   这人伤的是胳膊,伤势确实不算重,仅局限于皮肉。   纪应淮多观察了几位,确定他们的情况可以用太医署调配好的药膏后才站起了身。   “纪太医,怎么样,可以治好吗?”郁县令紧张地问。   他们现在脸上都蒙着布,郁县令看不着纪应淮的表情,心里有些着急。   “可以。”纪应淮颔首。   郁县令松了口气,不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引着纪应淮往里面去,掀开布帘字给他看重症患者。   那些人伤口的情况和送信人当时脚踝上的伤差不多严重,可以清楚看到血肉组织间渗出的脓水。   这种情况就不能直接上药了,需要先进行清理。   纪应淮没耽搁,在请郁县令端来清水后,就同与他一道过来的太医们开始忙活。   布帘后面有十六个病人,七个已经在发烧了,还有一个伤到了脖子,奄奄一息。   一边处理伤口,他一边口述药方请随行药师立刻抓药去煮。   “郁县令,”纪应淮突然想到一件事,“毒雾之下,这城中的清水,可有处理过?”   “纪太医放心,百姓日常用的都是井水,我已让人挨家挨户去提醒他们盖好井盖了。至于河湖水,要用都是烧过了才用的,也告知了百姓目前最好不要食用水产。”   “县令大人可是曾经处理过类似事件?”   他连这些一时片刻注意不到的细节都能迅速考虑到,若不是有过经验,那便真是博览群书了。   郁县令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少时经历过一回疫病。”   “当时孤身在外求学,不小心受寒发了热,客栈管事觉得我是感受了时邪,怕传染开,就不让我续住了。我无处可去,高热之下竟晕厥在了街上,幸而被一位好心的郎中救了去,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郎中是个有大智慧的。   他教了那会还是个小少年的郁县令很多东西,跟在他身边,郁县令头一回和官府的人有了交集,还帮忙一块做了些活计。   “那位郎中先生好像后来去了京城的,但我当时忙着科考,家中又有事,匆忙辞别了恩人。直到我入京、再到被派到渭城,我也没再见到他。不知恩人有没有入太医署为官。”   郁县令感慨道,“心怀慈悲又医术高超,那才是真正的高人,郁某只是有幸学得一星半点罢了。”   “您可知那人名姓?”纪应淮问。   若是知道名字,说不定他回去能帮他问一问。   时间过去太久远了,郁县令眯着眼仰着头想了半天,模模糊糊只记起来嘈杂人声中的一句喊,“似乎是叫……明德?”   蹲在边上正在给患者冲洗伤口周围皮肤的一位太医闻言抬起了头,“我知道,他去了太医署的。”   纪应淮问,“是哪位,现在还在太医署中吗?”   “不在了。咦,”那位太医有些不解,“纪太医您不是知道的吗,他老人家前些日子离开时,我看到你二人还在宫门口说了话的呢。”   “是……太医令?”   “对的,太医令大人本名陆寒生,字明德。”   纪应淮恍惚间想到了导师胸前的牌子,他其实看过好几眼的,但每次见到了都不记得,过后也想不起来。   是他这个做学生的做事不周到了。   “恩人原是太医令大人啊,”郁县令感慨道,“以他的能力,确实做得。”   “纪太医似乎与太医令大人交情不浅?”他好奇地问。   纪应淮点了点头,“那是我的老师。”   都说名师出高徒,既然是恩人的徒弟,那看来渭城这一次,确实是有救了。   郁县令突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对纪应淮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了些。   等初步医治完了屋内这些就地躺着的病人们,接下来的活轻松了点,太医署的几个人加上县令府的侍从就能应付。   一行人兵分两路,大理寺的探案人员去城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埋尸之处,以期从根源解决问题。   如此两手抓,标本兼治,处理起来能尽量缩短花费的时间。   他们就这样在渭城忙碌了起来。   ……   春日的第一声雷于三月份的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在天际炸响了。瓢泼的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把长期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毒雾洗去了不少。   此时,渭城的百姓们都已经得到了官府发放的药材。   京城带来的配好的药膏与汤方皆已经用尽了,现在百姓们拿到的,都是用郁县令从全城收来的药材现赶制出来的。   这场雨一下,百姓们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护布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出门裹一下就行,在家可以自在一点。   但纪应淮他们并没有立刻放下心来。   因为毒雾中的腐蚀性物质随着雨水的浸润,会渗入泥地之下。城中的河流、井水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而且今年的春耕已经悄然开始了,一些刚种下去的种子在接受了这波雨水后,不知还能不能顺利生长……   一系列的问题沉甸甸地压上了众人的心头。   郁县令来不及多想,先命人去通知位于河流下游的几座城池注意用水安全,再四处布告,让百姓不要饮用生水。   由纪应淮调配、小芸与侍从们一块包好的健体养康茶也一并在布告时发给了百姓们。   但就算是提醒得再好,也总有纰漏出现。   很快,他们临时搭建起的太医署分院就迎来了第一位因为喝了毒水而腹痛呕血的患者。   百姓们吃惯了苦,都是能忍则忍,不到大病不会愿意去花钱看的。忍着忍着,就越拖越严重。   这人被送来时,纪应淮一摸脉就知道救不成了。呕血量很大,而且他的内脏已经因为过度腐蚀而出现了衰竭之兆。   施针用药急救后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这不是第一例因为毒雾死亡的伤患了。   搬运尸体的卫兵,眼神已经从最初的不忍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不会因为触碰患者而感染,最后被同伴搬走。   伤亡在所难免,医治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直到某一天,大理寺的人找到了一处巨大的埋尸坑,他们连夜从里面挖出了许多少年人的尸骨,并在天亮后清点完毕,把消息带回了分院。   完整的有共78具,还有一些零散的难以拼全。   而当天,还没来得及去现场看一眼,纪应淮就被恶意感染了。   看到他出事的时候,小芸控制不住地尖声叫喊了起来,让周边忙碌的人们都吓得立刻停住手上的活赶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手上有溃烂伤的人死死握住了纪应淮刚刚摘下手套的手,面色登时不好了,连忙准备清水与药膏要为纪应淮做紧急处理。   而从纪应淮的角度看去,那个人眼神空洞,嘴角勾着诡异的笑,似乎是在嘲讽他一般。   他无声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你阻止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超额完成!   快来夸夸(昂首挺胸)(骄傲)   感谢在2023-10-08 21:59:59~2023-10-0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3瓶;菓菓 2瓶;元和、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字字皆相思   这话一出, 都用不着自报家门了,纪应淮瞬间反应过来利用患者与他对话的人是季遥。   倒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控制别人。   藏在暗处的操纵者低声笑着,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意味。他静静地观察着, 像是一条即将出洞的蛇,吐着信子就要冲上去咬人一口。   季遥饶有兴趣地想,被感染后的纪太医, 会不会很崩溃呀?   出乎意料地,纪应淮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笑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再说了,季遥的计划, 他们能破坏一点是一点。跟他对着干的事,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 这分明是叫惩恶扬善。   “……”   也不知这不怀好意的家伙是不是被他气到了,那伤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直接关机了。   桎梏一被松开,纪应淮就抽出了手,立刻入水清洗消毒。   那脓液毒性很强, 与之接触过的皮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开始破皮发溃了。纪应淮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灼痛,但还在能忍受的范畴内,他敛着眉没吭声。   季遥不惜大费周章地出面害他, 定然不会让他轻轻松松把问题解决了去。   哪怕及时进行了紧急处理,也在第一时间用了药、进行了包扎, 纪应淮的手伤还是在日渐加重。   那绷带从掌心一路向上, 已经延伸到腕部往后了。   小芸给师父换药时, 看着师父那惨烈的伤口, 都有些不敢下手。   “师父,这是按您给的新方子做好的药膏。”   “好,”纪应淮颔首,“若是有效的话,就能尽快给重症患者去用了。”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伤,但更多的还是在牵挂着分院里头的那些患者,和新收治的病人。   不管怎样,他起码是有气运在身的,没那么容易死,但那些普通群众什么都没有。   虽然现下单看医疗情况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暗藏着亟待解决的遗漏点还有很多。   最近总下雨,路上滑,卫兵前两日还带回来了一位摔倒在水坑里浑身都受了伤的老人。为了生计,就算不知道种下去到了秋天还会不会有收成,老人家也不得不去地里忙活。   他不是个例。   强撑着、忍着伤痛还坚持去干活的也大有人在。   对以农业为根基的文明来说,这一场灾害影响到的不仅是当下人们的生命安全,更是这一整年的生计。   年轻力壮可以去外头做苦力的人倒还好,惨的是那些只能靠地吃饭的。如果春耕时无法赶着时令将该做的做好,那等冬季又将到来时,没有存粮的人该如何熬到下一个春耕,那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更不容乐观的是,承担了数月来的消耗已经让渭城官府开始吃力了。就算郁县令想法子变着花样给百姓提供岗位做事换钱,也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反而出了不少岔子。   比如说兴建室内蓄水池。砍木头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不小心磕着碰着把皮弄破了,还有被木刺扎伤了的。   以往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在经历过毒雾之后,现在个个脆得像豆腐做的人似的,从前毫不放在心上的小细节现在都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毒雾对人体的影响实在太严重了。   这些人受了伤,又要县令府出资让分院给他们医治,郁县令看着日渐空荡的库房,心里的郁闷无处可说。   再这样下去,他又要派人去京城向朝廷求助了。   ……   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小芸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很多技能,她动作利落地给纪应淮包好了伤处。   “师父,信刚刚送来,您要现在看吗?”   纪应淮点了点头,“看,拿来吧。”   受渭城上空的毒雾影响,飞鸽早就停了,现在送取信件都得去数公里之外的驿站。   一封信送过去再收到回信,大概要一旬半左右的时间。   最初那个月他们只通了一封报了平安,后面稍微稳定下来了,纪应淮就每月给立夏写两封,和他说些日常趣事,让他在家安心读书。   纪应淮来渭城之后,安立夏就已经搬出王府住到新家去了。上个月太子妃带着明禾还去了小宅子找他闲聊,安立夏说自己又学会了一些新的绣法,等着夫君回来给他看看自己的大作。   家里现在很热闹,时常有递帖子上门拜访的人。知道这位纪太医去完渭城回来就会晋升为下一任太医令,各家都想先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好办事。   就算纪应淮不在,他们也毫不在意。夫人们纷纷邀请安立夏去参加各种活动,态度热情真挚又不好直接回绝,让性子偏静的立夏一度有些头疼。   不过还好有太子妃在,她对此很有经验,安立夏去求助之后,得到了太子妃倾囊相授的一些绝妙客套话,成功解决了问题。   春日里新生的小动物多,京城太平无事,这些小家伙们就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还会正大光明地从人家没关紧的门缝里挤进去,好奇地在院子里瞎转悠。   小宅子里就进了一只。   那天柱子在晒小鱼干,是他向厨房阿嬷学的。听说渭城的水有污染,不能吃鱼,他就准备做点鱼味零嘴,等有机会给芸姑娘捎去。   没想到头一个食客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小芸知道后,大呼有缘,说要把它留下来,给它取名叫小鱼干。   信过去后,安立夏笑着告诉她,这个新名字它很喜欢,小鱼干已经赖在家里不走了,每天乖乖蹲在柱子晒鱼干的地方等着投喂。   打开信封看到那漂亮端正的字迹时,周边一切烦心事与压力都会被温馨的家常抚慰。从京城来的信,是打碎现实压下的阴云雾霭的明光。   但这次收到信,纪应淮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喜形于色。   小芸兴致勃勃地拆信封时,看到了师父皱起的眉宇,也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下来。   “师父,您的伤,还可以写字吗?”   被季遥伤到的,正好是纪应淮的右手。   “……”纪应淮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立夏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怕他在家里坐卧不宁,日夜挂心。但若是不回信,按安立夏那爱瞎想的性子,指不定要想到什么地方去,焦急成什么样。   “小芸,这次的信,就由你来写吧。”他说。   “师父,”小芸想了想,道,“其实我可以学着您的笔迹写的。”   她的字大部分都是跟着纪应淮学的,先前日常看的书、册子,也都是纪应淮编写的。小芸对师父的字迹很熟悉,仿照一下有个七|八分相似是没问题的。   纪应淮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早就知道小芸这孩子聪明了,但这孩子的潜藏技能有点丰富得超出意料啊。   “会的。”   小芸放下拆了一半的信件,从笔架上随手拿了一支,就给师父表现了一下自己的仿写能力。   若不仔细逐字甄别,倒真是像极了纪应淮亲手写的。   可立夏拿到了信,必是会翻来覆去地看的……罢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问起来,就说自己当时忙碌,没有空坐下来好好写,故而有些区别吧。   于是,师徒二人悄摸达成了一致。   小芸把信件从小小的一卷里头拆了出来,她把信纸展平铺好了放到师父面前,叫师父先看。   纪应淮望着那写了满满一张的字迹,眼睛有些酸涩。   应淮:   鄙愚均安,可释远念。   久未谋面,心甚思之。京城昨夜雷雨大作,惊得狸奴直往桌案下躲藏。晨起于窗边提笔,偶见得院中那一树玉兰已悄然绽放。花香浓郁,沁人至极。不知渭城的花可已盛放?   ……   凛冬一别,恍然如昨。家中一切都好,前日济生堂来信,附上了近几月的收益,已交与柱子入库了。听闻渭城情况凶险,夫君千万珍重。   希自珍慰,至所盼祷。   归舟   字字不提爱意,字字皆是相思。   纸张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小芸回过神,抬眸望去,瞧见那雪白的信纸上落了两三点圆圆的深痕。   师父落泪了。   纪应淮知道自己失态,但他一时控制不住。   许是受了伤,人的精神也会脆弱些的缘故,他见到了立夏的亲笔信,归家的念头突然席卷而来,眷恋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强压下泪意后,纪应淮让小芸去准备笔墨,撰写回信。   他挑拣着能说与立夏听的事情,用尽量欢快的口吻给他讲了。   他告诉立夏,渭城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春寒料峭,读书辛苦,一定要保重身体。   纸短情长,惟伏珍重。   他也很想很想他。   在师父的话下面,代笔的小芸又用回了自己的笔迹,加了一段自己要和师母说的,然后才替师父落了款。   这是他们的通信以来的一些小习惯。   她怕如果自己不按之前的格式写,会被师母一眼看出来。   等信纸晾干的时候,小芸也把师母寄来的信看了一遍。看到师母在给她做一件绣着玉兰的丝绸裙子,还给小鱼干做了一条时,她“哇”地一下就哭出声来了。   她也想师母,好想回家。   “师父,”小芸哽咽道,“信……我放,放盒子里去吗?”   纪应淮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不用了,就放在这儿吧,一会我来收纳。”   “好。”   嘴上说着会自己放过去,其实纪应淮没放。   晚上入睡前,他坐在床头对着昏黄的烛光把这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能背出来了,他还不舍得放下。   两颊有湿意滑落,他没去擦,只是把信纸叠好了放到枕头底下,以防被弄湿。   就借着伤痛哭这一次吧,想老婆想哭了说出来又不丢人,纪应淮默默地想,丢人也没关系。   他就是要想,理直气壮地想。   但放任了失控的情绪之后,数日的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人也一下子垮了。   于是,纪应淮很光荣地把自己哭病倒了。   他朦胧间感觉房子烧起来了,很热,艰难地扶着墙跑出房间,他才糊里糊涂地意识到,不是房子烧起来了,是他自己在发烧。   一摸心率,大概算了一下,得三十九度往上了。   还好他们就住在分院里头,不远处就是药房。为了防止患者们晚上出事,那边夜里也有太医在坐诊值班。   纪应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进门就晕了。   【作者有话说】   信件里的开头结尾参考来自某书   小纪上一秒我哭怎么了,我想老婆是应该的;下一秒,性/感太医在线发烧,跌跌撞撞求救援。   (2023.10.11修错字)   感谢在2023-10-09 22:00:00~2023-10-10 2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 2瓶;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这卑劣的疯子   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一般, 纪应淮的意识不停下落。他挣扎着试图从黑暗中脱离,但四肢无力得仿佛瘫痪了似的,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忽然, 喧闹的锣鼓声伴随着唢呐吹出的喜乐传入了他耳中。   纪应淮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红烛映得亮堂堂的屋子。   在那屋中, 他看到了被许多侍女围绕着,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安立夏。   立夏穿着一身红色婚服,如瀑的长发被金冠束在脑后。他面上扑了薄粉, 唇上也添了一抹嫣红,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如玉。   边上,每一位侍女手中都端着雕琢精美的托盘,那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皆是婚礼上用得到的。   一方红色的盖头被侍女呈上来, 安立夏拿起了它,没急着往自己头上罩, 只是轻轻地攥在了手中。   他回眸向纪应淮这边瞥来时,那被精心修过的细眉轻轻一挑,少年意气尽在其间。   “夫君,是来接我了么?”   说话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二人之间隔了一层水幕般, 遥遥地叫纪应淮听不仔细。   他开口想唤立夏,可下落的速度太快,只一瞬, 那场景便飘走了。   纪应淮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猛地扑动了一下, 想把那光亮重新抓到眼前来。   “……”   重力感突然回归, 他没有听到物体砸落的声音, 却感觉自己已经摔到了实地上。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纪大人, 您醒了?”   纪应淮疑惑谁在叫他,立夏去哪了。缓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他发高烧了。   忍着头疼,他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几时了?”   那声音哑得似要撕裂开一般。   在一旁候着随时观察他的情况的太医连忙回答,“您晕了两日余了,外头现在天将将亮。”   具体的时辰太医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忙活,压根没空去瞧日晷走到哪了。   “分院里头可还好?”   “都挺好的,”太医道,“您配的新方很有效,重症的几位恢复得都很好,您放心。哦对,您手上的伤今日开始结痂了,热度也比前两天低多了,只是还没完全退下去,还需再休养休养。”   纪应淮点了点头,有点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他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很想吐,只好停住了动作。   “城中情况如何?”   太医叹了口气,“城中……不大好。”   大理寺那边又找到了两处骨坑,每一处都至少清点出了数十余具白骨。而且他们昨夜传来消息说,在这条横穿整座城区的大河上游,渭城西边的小山谷里头有许多盘旋的黑鸟。   他们怀疑那里也埋着东西,今日天大亮后就要去打探。   “我知道了,”纪应淮闭了闭眼,“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   太医回想了一下,“郁县令昨日好像去城门那迎了一些人回来,只是大家都蒙着面,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拖了好些箱子进县令府。”   大概是郁县令请来的援手吧。   “多谢。劳烦把我现在用的汤方给我看一眼。”纪应淮道。   太医“哎”了一声,很快就把方子递到了他手中。   纪应淮眯着眼看了下用药,根据自己的情况做了些删减,交与太医去修改了。   连续烧了几天,他有点气力不足。这两天晕着睡足了,困倒是不困,就是睁不开眼。   反正瞪着天花板也帮不上什么忙,纪应淮干脆阖上了眼闭目养神。   他的思绪飞转,盘算着怎么把季遥揪出来。   现在季遥在暗他在明,在金手指面前,他压根拿季遥没办法,形势对他很不利。   虽然他们找到了毒雾的源头,但如果不先把季遥处理掉,他还会谋害更多的人,产生更多的毒雾。   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法外的话,这个世界早晚会变成乌烟瘴气的一团浆糊。   ……   渭城所在的南方这周围一片,向来都是国库粮食储备的重要来源地。水源与土地被污染后,粮食不知会不会也被污染,而无法再被人类食用。   再往深处想一点,若是突发饥荒,官府无法安置好百姓,发放下去的食物中出现了致病源,那么百姓定然会背井离乡,去寻求一个能存活下去的桃源乡。   这时,四处流窜的人将是溃病行走的传染源,病死的尸骨会酿生新的灾祸。   而当流民的队伍壮大到一定程度,总会有对官府心存埋怨的人想要喊起反对的口号。到了那会,季遥这位带着金手指,身上还有从纪应淮这儿抢来的主角气运的高人就能顺势揭竿而起……   先前他还在想,季遥的目的是为了断净因果纠缠,他在县城与渭城埋尸,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与他有纠葛的人比较多。只要控制住毒雾不要播散、找到源头烧毁就能解决问题。   但这会发了场烧,纪应淮突然开窍了似的,他猛地反应过来这疯子的真实意图了。   因果纠缠。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囊括的东西可是大得很呐。   连那至高之位上的皇帝,也是这位野心十足的季公公要解决的目标之一。   要解决的目标太多,他已经放弃了逐个解决的计划了,季遥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坑死。   为什么一开始纪应淮没有想到呢?   因为他被小花园里鞭笞小太监的场景、柳园中的骨头珠子和齐稚莲说的话蒙了眼,他下意识地觉得,季遥会不嫌麻烦地一个一个解决那些与他有关系的人。   “……”   很难评。   纪应淮心里很郁闷,他既没学过权谋之术,也没当过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怎么突然就把这种高压担子丢到他身上来了。   无奈的纪太医长吁一口气,既然都参破了疯子的无差别攻击计划,已经是知情者了,那就算病得一塌糊涂,他也得起来干活了。   又害他受伤,又逼他上班。季遥,这狗东西,可真卑劣啊。   太医端着药汤回来时,就见面色惨淡的未来太医令大人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病人对光线都很敏|感,一看到光就觉得头疼,纪应淮也不例外。他不仅疼,他还晕,脑袋沉得跟灌了水泥似的。但不点灯他又看不清信纸,只能咬着牙忍耐。   “您要写什么就让我来代笔吧,您还没病愈呢。”太医道。   他不知道纪应淮要做什么,但瞧着他那紧皱着的眉头和飞快的写字速度,隐约能明白他是在处理很要紧的事情,便试探着提议道。   问题是这事还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去。   虽然纪应淮知道他是好心,是想帮他,但太医令与太子曾经的提醒都还在耳边。这太医署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和世家大族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他的这些推测被传了出去,那后果,纪应淮不敢想。   在当前即将晋升的时刻,万一有人看不惯他,借着这些只言片语给他扣一顶造谣、有反心的帽子,给他直接送进大牢里去了,纪应淮哭都没处去哭。   不过,代笔……   纪应淮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劳您将小芸那孩子叫过来吧,让她来写就行了。”   “哦好。”   太医出去了,很快就把小芸带了过来。   “师父,您醒啦!”小芸见到他坐在那,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欣喜地跑过去。   前两天师父高烧昏迷,甚至还说起了胡话,药汤灌下去都不见退热,可把她和太医们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来,你坐到这儿来,我说一句,你写一句。”纪应淮站起身给她腾位置。   就这缓慢地变换一下姿势,他都扶着桌角缓了好久,才压下了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   “师父,”小芸疑惑地问,“信不是前些日子刚写完吗,这才过了没几天,京城的回信还没来呢。”   她以为师父是烧糊涂了,毕竟这信纸只有他们在给师母写信时才会拿出来。   师父前日在睡梦中喊了好几声师母的名字,还说让师母等等他,他马上就回去成亲。   可见师父真的很想师母。   小芸觉得,按这二人的深情,醒来后急着写信好像也挺正常,可以理解。   “不是给你师母的,”纪应淮找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下,裹了裹身上的厚衣服,疲惫地闭上了眼,“事关重大,你照着我说的写便是。写完后,我会告诉你送到何处去的。”   “好的师父。”   小芸一听“事关重大”这四个字,就警惕了起来,在落笔之前先跑去关门关窗支开侍女了。   纪应淮身侧的窗户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吱呀”一声,一道风卷过,那窗又严丝合缝地关了回去。   “谁?”   小芸关窗还没关到这儿,她听见声音一惊,连忙跑过去,喝道。   “是我,”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齐稚莲撤下了障眼的道具,出现在二人眼前,“可有进展?”   “给龙虾的姐姐?”小芸将她认了出来。   小孩子忘性大,只记得开心的事情,乍一碰面,小芸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县城一别,她就再没有和这位姐姐见过面。   “你好呀,小芸。”齐稚莲很喜欢她,蹲下身隔着手套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纪应淮道:“来得正好。”   郁县令迎回来的援手原来是这位,也挺合理。刚好,省得他再写信送去京城了。   齐稚莲用了个隔音道具,好方便他们说话。   如今她的系统与这个世界得到了联系,她手中的道具又充裕了许多,对上季遥的胜算也更大了些。   纪应淮把自己的猜测和她说了,齐稚莲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也恍然反应了过来。   “疯子。”她怒骂了一声。   “你可有能定位到他的东西?”纪应淮问。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若是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局了。   齐稚莲摇了摇头,“虽然他的系统与我们连上线了,但就像他定位不到我一样,我也没有权限看到他的位置。我们分属于不同的类别,本是互相不得干涉的。”   ……   该怎么办呢?   纪应淮陷入了深思。   【作者有话说】   小纪:晕晕,要立夏才能好~   路过的小芸(习以为常):这很合理。   感谢在2023-10-10 21:00:02~2023-10-11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悸っ 100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重重幻境   如今扳倒季遥需要面临的两大难点, 一是他有金手指,二是无法找到他人。   当然,笼统说来, 第二点也可以归到第一点中去。   “我这次来是给渭城送赈灾物资的, ”齐稚莲道,“太子不出月余就要继位了,理当先顺民意、服民心, 积攒威望,圣上便借新帝的名义拨了些钱财粮草下来。”   至于为什么带队送物资的人是她而不是朝中官员,那就得问尊贵的丞相大人了。   齐稚莲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要用个道具蒙混一下,谁知她爹说了一句,就成功出来了。   “太子继位?”纪应淮疑惑地问。   他离京前, 皇帝的身子骨明明还很康健,再坐个两三年龙椅是肯定没问题的。   怎么这么快就要换新帝了。   齐稚莲“嗯”了一声, 给他解释道:“自三月以来,皇帝上朝时的状态就在逐渐变差,像是被什么吸了血一般,半月不到就瘦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不如从前大了。”   “生病了?”   “非也, ”齐稚莲摇了摇头,“太医去看过了,他又虚又健康, 状态很怪异。我担心是季遥在暗中作祟,也去瞧了一眼, 但并没有发现使用过道具的痕迹。”   她叹了一声, “季公公在宫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他负责前朝, 几乎每一位在京就职的官员都与他有过交集。要断干净纠葛,他得把整个京城都掀翻才行。”   那场面,光听着就能感觉到它的盛大了。   “好像范围太大了,很不现实对不对?但如果……”齐稚莲顿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他想要杀死的人全都聚在了一块呢?”   她说的,自然是新帝登基的那一日。   纪应淮琢磨了一下,“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在太子继位前搞事,然后在登基当天出手?”   也就是说,季遥会在那一天,出现在皇宫或者皇宫附近。   “能逮到他吗?”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就算侍卫将皇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自认为固若金汤,但有道具在身,季遥堂而皇之地从侍卫们之间走过去,这些普通人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异常。   “如果我见到了他,我或许可以,但是我只有一个人。”齐稚莲道。   纪应淮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他问齐稚莲,“你可有日行千里的本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让我开着加速绕着皇宫一刻不停地转圈圈跑步吗?”齐稚莲不解。   “不是,”纪应淮道,“你去一趟村里,找一位个子很高、肤色黝黑的青年男人,他叫林参。他或许可以帮忙。”   “行,我去找他。”   齐稚莲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说走就走。   她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小芸打了声招呼,就从刚刚进来的那扇窗户又翻了出去。   “姐姐,门没关……”小芸瞧着“啪嗒”一下合上的窗扇,默默闭上了嘴。   纪应淮撑不住了,坐着都觉得天旋地转,他缓慢地喝了药,扶着桌子回到了铺着厚褥子的床上。   “小芸,你留意着大理寺那边,山谷那边一有消息你就回来告诉我。”   “好的师父。”   小芸瞧着师父一脸疲态,默默出去了,好叫他安安静静地睡一会。   ……   纪应淮以为自己睡不着的,结果刚躺下不到三分钟,他就开始做梦了。   梦里还是成婚。   他看到自己穿着红衣,从一匹毛发油亮有光泽的骏马背上下来,快步走到了轿子前,掀开了那绣着双喜金纹的帘子。   安立夏就坐在里头,没有盖红盖头,作的是和他一样的新郎官打扮。   见他出现,立夏浅浅地勾起了一个笑容,“夫君,到了?”   “到了。”他说。   两人的手握到了一块,纪应淮将立夏打横抱下了轿子,心头的欢喜怎么也压不住,脸上满是笑意。   进屋,拜堂,入洞房。   满堂宾客,锣鼓喧天,觥筹交错。   “夫君,”立夏拿起婚房内桌案上的小杯子问他,“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是该喝。”   纪应淮拿酒壶倒了酒,两人各自执起一杯。   就要亲密地挽手饮下酒液时,立夏轻声说,“夫君,你要听我的话。”   他的语气过于亲昵,纪应淮没过脑子,就想答应。   不知怎的,突然拿杯子的右手一阵酸痛,他没握住酒杯,那瓷器在地上摔出了一道清脆的开裂音,透明的酒液撒了遍地。   纪应淮连忙站起来,要去找帕子擦水。   他心里有点自责,怎么把这交杯酒摔了,大喜的日子……   安立夏坐在原地没动,“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立夏,我,”纪应淮拿了帕子一回头,那地上的酒不见了,桌上还好端端地摆着两杯,“这是?”   “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夫君?”   纪应淮诧异地愣在了原地,他打量着坐在桌前的立夏,“这话刚刚不是问过了吗。立夏,你的声音怎么哑了,可是着凉了?”   “你该听我的话。”   这苍老沙哑的音色,显然不是立夏的。   “……”纪应淮茫然地站着,知道这不对劲,但不知道怎么破局。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对面那人每隔一会就重复一下那句“你该听我的话”,那难听的声音仿佛是要给纪应淮洗脑催眠似的。   确实挺有效的,这念经般的调子论谁听了都会在脑海里循环上一会。   但在身体不适的纪应淮这儿,他现下头还疼着,被这么一念叨,跟上了紧箍咒没什么区别,越听越烦,越听越觉得气闷。   “季遥,”纪应淮的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你想用幻境控制我?”   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整片场景变成了刺目的白,在他的眼前一点点破碎,最后轰然坍塌。   纪应淮挣动了两下,猛然醒来,喘了两口气。   是梦。   但如果他刚刚回应了季遥的话,那是不是梦,就说不准了。   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右手的伤,纪应淮尝试着动了一下,好像伤口没之前那么疼了。   是季遥伤他的时候,还动了其他的手脚吗?   纪应淮疲惫地把手缩回了被子里。睡觉都不消停,好烦。   这时候外头的日光已经   能照亮大半个屋子了,他估算自己是睡了一两个时辰左右。   纪应淮不准备闭眼了,怕再入幻境。   他的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打量着床头的雕花。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一只铜色的小铃铛,就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应当是他们担心他想喊人说不出话,特地准备的。   不知新来的那只猫儿小鱼干,可戴上小铃铛了。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飘到了日日牵挂的京城那头去。   眼看着先前选定的婚期一日一日地近了,可渭城的事还没处理完,京城那边又可能有新的变故要出现。他们能如期完婚吗?   若是不能,那到何时才能顺利完婚?   纪应淮心里很愁。   虽然梦境可能是被季遥操控了的,但他确实很期待很期待与立夏拜堂的那一刻。   两世婚约,只待明媒正娶时。   门那边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响动,小芸钻了进来。   看到师父睁着眼在发呆,她才开口,道,“师父,山谷那儿堆了好多腐肉,大理寺的大人们说,那里头有人的,也有动物的。这腐肉有些已经化成臭水在顺着河往下淌了,他们现在正在处理。”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山谷那就这么多消息,郁县令那边刚刚好像在找人,可能是在找面纱姐姐。我和他说姐姐掉了东西出去寻了,郁县令信了。”   纪应淮夸了她一声,“做得不错。”   “嘿嘿,”小芸骄傲道,“那是,芸姑娘办事,主打一个妥当,连前头那些伤患们都说我靠谱呢。”   “好好好,靠谱的芸姑娘。可有什么吃的,给你可怜的师父盛上一些。”纪应淮醒了半天,肚子有点饿了。   小芸闻言,立马去膳房给他端了碗热粥来。   吃过东西,又喝了一碗药,纪应淮感觉人也舒坦了不少,脑袋总算轻一些了。   太医过来瞧过一次,见他的状态不错,便去请了说要见纪大人的郁县令来。   “纪太医,您瞧瞧,这列出来需要购置的草药还有什么要加的吗?”得了救济的郁县令脸上挂着笑,步伐是近来好些时候都不曾见到过的轻快。   纪应淮拿左手接了单子,对了一下,发现他们理得很全,便对郁县令道,“没有什么要加的,按这个来就好了。”   “好好好,”郁县令关心了他几句,道,“您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   纪应淮客气地目送他离开。   一转眼的功夫,郁县令刚走出分院,齐稚莲就冲进了屋内,带起了一阵疾风。   她在撞上屏风前一刻堪堪刹住了脚,倒退两步,吁了一口气。   “速度开太快了,让我缓缓。”   为了迅速赶个来回,不被人发现端倪,她硬生生把自己当火箭使了。   “你那村里没有林参这个人。”齐稚莲道。   纪应淮疑惑,“怎么会,你是不是走错村了?”   齐稚莲摇头,“我不可能走错的,确实是这个人他不存在。我找到了一个叫林木的人,你们村就这一家姓林的,他说他不认识什么林参。”   林木。   纪应淮记得,他是林参的亲戚。   “还有,”齐稚莲的神色有些不大好看,“我顺路去了一趟纪府,那里也被设了幻境。你的大哥二哥早就死了,房间里的地上散落着白骨。你娘的牌位也落在地上,我给捡起来放好了。院子里头全是杂草,应该很久没有人去打理过了。”   “……”纪应淮半晌没说话。   “不过,我在你家后院的水池里头发现了一点东西。”   齐稚莲朝他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鱼,还有一张银色的破渔网,“这鱼养在水缸里,还是活的,我觉得很奇怪。去看的时候,我的系统告诉我这网是个道具,可以用来抓人。你说,这些是不是那个消失的林参留下的?”   “但是他怎么知道我会去纪府的,好奇怪。”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卡文www   上了个很有活力的榜   (2023.10.13修错字)   感谢在2023-10-11 21:00:03~2023-10-12 23:3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 2瓶;67674324、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京郊别院   因为他全知全能。   纪应淮心道, 林参大抵就是这个世界,他是大千万象的化身,自然什么都会知晓。   但他没和齐稚莲说这些, 因为他也只是猜测罢了。   “鱼就交给膳房吧, 它对你没有什么帮助,”纪应淮道,“这道具你收着, 我这儿走不开,只能麻烦你回京去逮季遥了。”   齐稚莲叹道,“希望能早点结束。”   她真的好累。   身心俱疲。   转身出门时,纪应淮突然叫住了她。他的神情有些不太好意思,道, “纪某有一事相求。”   “说。”   “劳您带句话给立夏,新帝继位当日, 让他安心在家呆着别出去。”   齐稚莲挑眉,“就这样,就这么简短?”   他俩的感情进展也是她的任务之一,齐稚莲颇有些不满意,再怎么着, 这多时不得见了,总得带点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的情话过去吧。   “那,”纪应淮想了想, “再替我与他说声对不起,既定的婚期, 恐怕得后延了。若有时间的话, 请他记得修书一封与老师说一声, 莫让他老人家跑了空趟。”   得, 爱意半点没提,歉倒是先道上了。   “啧,你好歹也是半个现代人,怎么连谈恋爱的必备聊天技能都没点啊?”齐稚莲吐槽道。   纪应淮无辜中箭,他在现代纯纯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寡王,每天低头见小鼠,抬头观草药的,哪有机会给他点技能树去。   “算了,看我的,”术业有专攻,齐稚莲作为专业情感攻略人员,决定帮他俩一把,“要是安立夏问起来,你就说都是你说的。”   “啊?”   纪应淮似乎明白了她要去做什么,但齐稚莲跑得太快,他无力阻拦,只好眼睁睁见着人影消失在了门外连廊里。   ……   说来奇妙,那鱼被膳房做了汤,纪应淮喝了下去,病就大好了,连手上的伤都在迅速愈合。   他一好起来,就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医疗事业中去。   好几位太医都在治疗过程中不小心接触到了患者的伤口,虽然有尽力去注意,但还是很难完全避免。   毕竟忙碌起来脚不沾地的,论谁都有反应不过来出点小差池的时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往常半月一至的信,这回却迟迟没有动静。   在盼着京城来讯时,气温也在逐渐升高,渭城的夏季就这样悄然来临。   毒雾在大伙的共同努力下基本控制住了,城内和城外近郊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被大理寺的人翻查了一遍,确保将所有源头都烧干净了,他们才得了几天空闲日子。   不知何时,城墙上生发出了第一片绿意,此后,生机就迅速蔓延开了。   偶有一日,晨起下地的农夫抬头瞧了一眼天色,那夺目的彩霞时隔半年许终于又能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蒙面的黑布底下蜿蜒着两行清泪,毒雾散尽,天亮了。   只是雾消失了,他们还是不能轻易放松警惕。如今每个人的皮肤都很容易受伤,再加上长久处于雾蒙蒙的环境下,捂着口鼻,呼吸粘膜也变脆弱了。各种后遗症依旧是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渭城情况稳定后,河流下游的城区又出现了几例受伤感染的事件,不过都还好,没有扩散开。太医们便轮流带着人去周边处理类似情况。   夏末初秋时,纪应淮终于等来了京城的信。   看到内容他才知道京城发生了多大的动乱。   先是皇帝日渐消瘦,直至病危,得了神灵眷顾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其实是齐稚莲找到了季遥动手的痕迹,想法子破解了。   她去告知了新帝有人要设计破坏登基大典。此事事关重大,新帝就算有疑问,也还是迅速采取了措施,在登基前后一月内加强了京城的警戒。   城中普通驿站的飞鸽都被禁飞了,只有官府的信件可以正常来往。他们说的是私事,又不是公务,无法从官府走。安立夏寄不出信,只好耐着性子一日一日地等。   后来新帝顺利继位了。当天,季遥果真出现在了皇宫外头,被拿着破渔网守株待兔的齐稚莲逮了个正着。   齐稚莲的系统得了更高一级的权限,将季遥的系统从他身上剥离了出来,季遥手里的道具全部失效,他成了普通人,并将永远困在这个世界里,无法再穿去别的世界了。   但齐稚莲没想到,那渔网道具只能网住带系统的。季遥没有金手指后,渔网就变成了普通渔网。   她一个没注意,那家伙就靠着偷来的气运逃脱了。   安立夏替她转告说,季遥用邪术偷的主角气运,她不懂这个,系统也没权限没办法处理,只能由纪应淮这个受害人自己出面去把气运抢回来了。   婚期往后推的事情,立夏跟太医令通过信了。太医令说,他知道了,后面要是定好了新的日子,再告诉他一声,并提前祝福了二人百年好合。   瘴毒不同寻常,他让纪应淮注意安全,说他相信徒弟的能力。   等到解除了眼下的困境,太医令邀请纪应淮去他的别院玩一玩,反正他的住处就在纪应淮从渭城回京的路上,返回时刚好能经过。   安立夏替夫君提前答应了下来。   在信的最后一段,他说,他真的很想纪应淮,问他渭城如今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纪应淮告诉他,目前一切都好,但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若能来得及,年末会回家过年。   换季易发感冒,他担心百姓经历毒雾又经历上呼吸道感染会扛不住,再加上第一批受过春雨的农作物就要成熟了,他们要是走了,一旦粮食吃出问题,当地的郎中用原方控制不住情况,渭城就又要再受一波磨难。   大理寺的人可以先回去复命了,但太医署这些太医们至少得待到年末。等入了冬,确定毒雾与感染不会东山再起了,他们才能回京。   虽然是这么预计的,但真正结束启程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来年开春了。   去渭城时带了好几车的药材,回来时什么都没剩下。   郁县令想给他们弄点土特产带走的,但渭城现在的情况还没恢复到从前繁荣的时候,紧巴巴的日子还得持续一段时间,太医们知道城中的情况,谢绝了他的好意。   马车在百姓们感激的目光中驶离,纪应淮透过车窗回望了一眼如今的渭城,那枯槁的氛围已然一扫而空,处处漾满生机。   四季如春,满墙翠绿。   待到百花开时,应当会更为靓丽。   ……   不像去时那么急迫,他们回程是慢慢走的。   到京郊时,纪应淮和太医们说了一声,先行离开了大队伍,单独去了太医令说的那处院子。   京郊这一片和村里是有些像的,广阔的田地里有农人在弓着身子干活,往来的人身上穿的也是简简单单的粗布衣衫,只是房子比村里建得要气派多了。   毕竟是在京郊,除了有土生土长的百姓在此常住外,许多官员也在这里购置了私宅,好方便来体验乡土乐趣。他们的宅子,自然不会小,不会简陋。   马车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赶车的侍卫瞧了眼那院子,迟疑道:“纪大人,这里似乎许久无人居住了,您确定是这儿吗?”   纪应淮翻了一下怀中藏着的信,“没错,是这里。”   侍卫嘀咕了一声,“那倒怪了。”   下了马车,纪应淮才知侍卫为何会说这话。   秋日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被寒冬还未化完的雪压在了下头。靠院墙边的大抵是棵柿子树,那底下还有熟透了坠落的柿子的残骸。墙根处长满了杂草,肆意地伸展着草茎。   纪应淮提步走近了些,指尖划过紧闭着的大门,上面有一层积灰。视线向上移,那编得极为精美的大蜘蛛网就挂在他脑门顶上。   太医令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他作为一个老医生,身上多少也带着点洁癖,这点从日常相处中就能看得出来。   这宅子是他的吗?   纪应淮也开始怀疑了,但那地址确实是对的没错。   “您找谁?”路过的人扛着锄头问。   “我来拜访前任太医令。”   “他?”那人有些诧异地打量了纪应淮好几眼,“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学生。”纪应淮道。   “学生啊,你来晚咯,”他叹了一声,瞧着纪应淮的目光里带着怜惜,“你大概好久没有和他有过联络了吧,他在去年夏日里头最热的时候就没了。”   纪应淮一时反应不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了呀,走了,死了。”   “……”   导师,死了?   纪应淮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   “大门的钥匙应该在那小花坛里,他老忘带这些小东西,说放那方便点。你找找,他走后东西的位置我们都没碰过。”   “谢谢。”纪应淮去找了。   他的手一直在抖。   为什么导师会突然离世,他不是说要在这儿安享晚年吗,怎么只呆了半年余,就这么仓促地驾鹤西去了……   他这一路走来,已经告别了很多人了,他以为自己会逐渐习惯这样的事情,但恩师的离去还是狠狠地让纪应淮受到了打击。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纪应淮走过有些荒芜的院子,敲了敲正屋紧闭的门扉,语气里带着哽咽,“导,我进来了。”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才缓步迈过门槛进屋。   那正对着门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块牌位,前头还供着一些果子糕点,看样子挺新鲜的,应该有人会来换。   纪应淮盯着那块牌位上的描金字迹,陆寒生。   眼前的景象似乎与他第一次见到导师的样子重合了,那会导师面前的桌子上,也摆着他的名字。   只是当时横着,如今竖着罢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痛哭)   我有罪,我看小说看忘了时间,太好看了,人家好会写(羡慕)(流口水)   感谢在2023-10-12 23:30:16~2023-10-14 00:2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狐狸猫 10瓶;菓菓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他终于回家了   日光将屋内四散的细小烟尘照得一清二楚, 隔墙上苍劲有力的题字清清楚楚地映入了纪应淮的眼帘。   仅有四字——医者仁心,落款处写着明德。   太医令在这略显寂寥的宅子里,给他的学生上了最后一课。   纪应淮听到一些细碎的声响, 回头时看到了将屋子分隔成两半的刺绣屏风。恍惚间, 他总觉得导师下一秒就会从那后面走出来,调侃他几句。   “……”   他慢慢地绕过了那扇屏风,猝不及防地, 与一只瘦弱的小鼠面面相觑。   原是老鼠啊。   纪应淮看着灰黑色的小东西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橱柜底下,自嘲地笑了一声。   正准备退回去时,他的视线落在了窗边的软榻上。那儿摆着一封信。   纪应淮走近了些,低头一看,上头写着“小纪同学亲启”。   这笔迹, 他一看便知是太医令写给他的。   信里头的内容不多,墨字只占了半页篇幅。纪应淮一字一句地细细看完, 站在窗口原地愣了很久。   原来在答应穿去现代的那个时间节点上,太医令的生命就结束了。   梦中那位神人说的多活一段时间,也只是去现代的那些日子,以及从回来的时间点到先前穿越的时间点之间的这一段。   在冬至之时,他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太医令是想快点跑路回家享受最后的美好时光的, 但当时太医学院还有许多事务没处理完,他便没有吱声,等把自己能帮的事情都帮完了, 才辞官告别。   收到安立夏来信,得知纪应淮被外派去渭城救援、婚期推迟那会, 离太医令离去的时间已经仅剩数月了。他嘴上说着以后定下来记得喊他, 但其实太医令心里很清楚, 他应该是等不到以后了。   他是有些遗憾的, 只是遗憾的点不在于自己的生命将提前结束,而是离世前不能欢欢喜喜地闹一波二人的洞房,喝上一杯喜酒。   “你们主角,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挺好的。”太医令写道。   去现代的时候,来回都是魂穿。   有主角气运和世界意识的保护,纪应淮与安立夏就算在时空中随意穿梭,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但太医令不一样,他在世界的保护下也只能熬过穿过去的那一次,在回来时他的灵魂就碎了,消散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他的意识被传输到了从前的自己身上。   太医令以为自己是安然回来了,其实回来的仅是他的记忆。所以等时间一到,只剩一具空壳的他,会毫无悬念地走向死亡。   “小纪啊,虽然我灰飞烟灭了,但该有的贡品和纸钱不能少,万一哪天用得上呢!你没回来前,我叫人给我摆上了,你回来看到信了以后,这活就交给你了啊。不是老师讹你,实在是我儿孙福薄,后继无人了。哦对,喝喜酒的时候记得把我的牌位搬过去,别忘了让我也凑凑热闹……”   “我的博士毕业要求不高,青史留名就行。小纪,努力吧!”   “再会。”   那信的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给立夏和小芸小朋友的信在软枕底下压着,麻烦帮我带到,别哭忘了哦。   纪应淮鼻子发酸,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退了回去,找到了那封藏起来的信件,和手中的那份一并收进了怀里。   回到八仙桌前,他恭恭敬敬地给老师磕了头,垂眸瞧着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他轻声说:“导师,再会。”   “……”   侍卫在门口守着车,看到纪大人红着眼眶出来,他没敢说什么,默默地等大人上了车,就扬起鞭子催着马儿迅速朝京城赶了。   进京后先得进宫述职,而后才能回家。   他到的时候,已近日落时分。残阳在皇宫的金顶上镀了一层细闪,煞是夺目。   纪应淮见到了新帝,如今的他健步如飞,完全看不出以前有受过腿疾的痕迹了。   新帝免了他的礼,将任命太医令的诏书交给了他。   “这是父皇病重前写好的,今日交与您,日后,您就是这太医署的新任太医令了。”   虽然已经继位,成为了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新帝依旧没有改变对纪应淮的尊称,在他心里,治好他腿疾的神医永远是他的恩人。   “老太医令若知道了您晋升的消息,应当也会很高兴的。”新帝知道太医令是纪应淮的老师,他笑着说。   纪应淮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在他的兴头上泼冷水,告诉新帝老太医令仙逝的事情。   走出宫门时,他望着那长长的石板路,回想起送别老师的那个冬日,恍若隔世。   大雪散尽,人也散了。   后会有期……   天意弄人,原来确实是可以再会的,只是他被绊住了脚,回来晚了才成了无期。   低落的心情直到马车停在了小院门口才逐渐转好了。   纪应淮站在自己家门口,整整一年余未归,他看着门上还很新的对联,心底的思念疯长。   他大步走入正屋,终于见到了无数次梦中相遇的,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立夏,我回来了。”   安立夏放下了手中的书,欣喜地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被纪应淮一把抱住。   “我好想你。”纪应淮把脸埋在他的颈侧,闻到了清雅的香气。   到这会儿,他才终于有了实感,他真的回家了。   “夫君,”安立夏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瞧着那熟悉到刻入骨血的眉眼,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来,“你累瘦了。”   纪应淮替他抹去了泪水,蹭了蹭他的鼻尖,“我不累。心里想着你,我一点儿也不累。”   安立夏轻轻地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耳根子红了,“怎的去了一趟南边,更爱说这些粘糊话了?原先我还想着齐小姐给我带的那些,到底是不是你说的,现下倒是不怀疑了。”   “都是我说的。”纪应淮道。   感谢齐稚莲出手帮他,这份好意他接下了。   “立夏,何时考试?”   “快了,还有一个月。”   纪应淮摩挲着立夏的发丝,轻声说,“你考完,我们便成婚吧。”   “好,”安立夏应了,“若是放榜那会有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那吧,怎么样?”   纪应淮自然无异议。   “等定下来了就告知太医令大人,他老人家挂念着呢。”   “立夏,”纪应淮从怀中拿出了信件递给他,“他老人家……恐怕来不了了。”   “为何?”安立夏接了过去,将里头的文字大致扫了一眼,动作便突然顿住了。   他明白了夫君说这话的原因。   心头巨震之下,安立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涣散了好几回,才终于敢凝到了那信纸上的内容中去。   太医令知道纪应淮会把他那封信的内容告诉安立夏,于是这一封里面就没有写那些叫人悲伤的东西。   立夏心思细腻敏/感,他老人家阅人无数,一眼就瞧得出来。担心这孩子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自责,太医令写了好些话宽慰他,让他不要多想,更无需内疚。   他跟立夏说,他是一个好奇心很重、什么新奇事物都想见识见识的人,他非常感谢当初的自己向安立夏伸出了援手,才能有幸窥得天机,体验一回穿越与时间倒流。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圆满了。   不过尚有一件事,叫他就算离开了人世也很耿耿于怀。   他后院的西瓜藤怎么精心伺候都养不活,这让太医令很挫败。   他以为自己既然能照顾好当归草,那小小的西瓜藤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但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老人家一个大嘴巴子。   当归是当归,西瓜是西瓜。   他想到安立夏身上是有世界赋予的特殊能力的,便希望立夏有空的时候能去帮他看看这是怎么个事,到底是这批瓜藤不行,还是他的栽培技术不行。   “……院子里结的桃子虽然个头不大,卖相也差强人意,但个个都酸甜可口,甚是美味。前头那棵柿子树我也有时常去瞧一瞧,和它聊聊天的,好叫它感受到关心,快乐地健□□长。故我料想秋日里的柿子应该也很好吃,你们尝过后记得挑两个有大又红的给我摆上,我想闻闻味。”   “小芸小朋友说她没骑过摇摇马,我让人做了一个,就摆在后边的空屋里头,你们来玩的时候记得把它带回去。顺便帮我跟小芸说一声,书房木柜下面的第三个抽屉里有给她的东西,让她自己去找。师祖看不到小朋友成年啦,但及笄礼不能差。”   与每一位慈祥的长辈一样,他絮絮叨叨地跟立夏唠了很多平时无处叙说的家常事。   在最后一段的末尾,太医令说,“如果瓜藤能活的话,请立夏小友在我的坟前也栽一株,我想亲自养一养,多谢!”   “夫君,”立夏沿着折痕把信纸重新叠好了,他仰起头,捂着胸口,满眸皆是晶莹泪光,“我好难过,我不该和他说那些夺舍的事情的……”   是他给这位善良的老人惹来了麻烦,影响了他的命数。   这么想着,哪怕得了宽慰,安立夏也依旧自责。   纪应淮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安慰着安慰着,自己也红了眼眶。   他轻声道:“老师他,他希望我们能过得好,能幸福……等你中举之后,我们带着小芸一块去看他老人家,他知道了你学业有成的消息,定然会很高兴的。”   安立夏哽咽着“嗯”了一声,靠在夫君肩头哭了很久,才逐渐平复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立夏专心读书,纪应淮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解决。   太医学院已经步入正轨,是时候向下发展初级学院,对普通群众中有意向学医的百姓进行教学了。   还在外面流窜的季遥也得尽快处理掉,他只要活着,就是个隐患。   齐稚莲能看到他的位置,一直在暗中干预,将他困在京城内。   京城有皇帝的帝王气运压着,他翻不出太多新花样来,但若是放虎归山,叫季遥成了一方土霸主,届时又得好一番折腾了。   纪应淮没敢多歇,与立夏温存片刻后,就又出门上了马车。   动身前,他将京郊别院的钥匙交给了柱子,让他去找两个靠谱的人来,一个到宅子里给太医令按时上供,一个去坟上清理杂草。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纪应淮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心中对季遥的恨意越发浓稠。   如果没有此人在从中作梗,那这些苦难就不会出现。   他要让季遥消失。   永远消失。   【作者有话说】   小纪还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小纪,但在除了他没有人能制裁季遥了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去将季遥灭杀。   他粮仓踹人那块其实就有表现,他是个逼急了会下狠手的人。   今天赶高铁草草码了个结局,回看了一遍想修修好再发。and太医令确实魂飞魄散了,但他还有个番外(不会死而复生)。   (2023.10.15修)   感谢在2023-10-14 00:26:51~2023-10-15 00: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狐狸猫 15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看啊,你就这点本事   那被齐稚莲密切盯着的季遥如今正藏身于他一位老相好的家中, 在温柔乡里享受着最后的欢愉。   季遥这一世成了个阉人,但好色的本性一点没收敛,反而因为他的残疾更为变本加厉了。   他从前顾忌着纪幺的人设, 还愿意装一装正人君子, 现在只在宫里像个正常人,一出来就放飞了自我,活脱脱是一个反社会的奸人。   这相好的已经跟了季遥一年余了, 却依旧没名没分,甚至连季遥的宅子她都没进去过。   原本她是有许了好人家的,若是成了,她这会已经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季遥看中了这位平民姑娘的美貌, 强行干涉让她的婚事黄了。如今邻里街坊都知她给某位贵人做了外室,无人敢来说亲, 名声也在他人的闲话中一落千丈。   相好的没办法,在外界的压力下,她只能选择好好伺候季遥,寄希望于哪一天季遥心情好,或者良心发现, 能让她进府。   就算是个府中的小妾,说起来也比遮遮掩掩的外室好听些。   “语儿,给我倒杯茶来, 这甜果子下次别买了,腻得慌。”季遥岔着腿仰靠在软榻上, 冲在窗边剪花枝的女人吩咐道。   阿语“哎”了一声, 顺从地拎起茶壶过去给他倒茶, “语儿知道了, 下回不买了。外头的东西做得自是没有宫里的那么精细,大人不爱吃就丢了吧。”   “丢了?”季遥哼笑一声,“浪费的事情如何使得。过来,吃掉。”   他粗短的指尖捏着小半块芸豆馅的点心,像逗狗似的,朝阿语晃了晃。   阿语瞧着脸上堆满横肉、眯着眼一脸戏谑的人,再瞧一眼还带着明显齿痕的点心,忍着一阵一阵往上泛的酸水,强压下恶心,垂眸凑了过去,就着季遥伸出的手,把那甜果子囫囵咽了。   对于她的逆来顺受,季遥很是高兴,甚至来了些别样的兴致。但闻及被阿语提起的宫里宫外,他又觉得非常不爽。   他轻柔地抚摸着阿语细腻光滑的皮肤,像是在欣赏一件貌美的藏品,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没有凝到实处。   透过这个女人,他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同样对他百般顺从的安立夏。   “为什么这些不能都是我的呢?”季遥呢喃道,痴迷的神色中带着些癫狂。   主角的身份、主角身边的美人、绝佳的机遇与运势……甚至整个世界,为什么不能由他所拥有呢?   在任务世界体验过无上荣光、滔天权势,任务结束后却只能回归现实世界,继续做一个淹没在人群里的普通人。这样的落差,季遥接受不了。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主角,而他只能是背景板中的一个。   明明纪幺还没我有能力呢,他心想。   阿语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她也不敢插嘴,只好乖乖地垂首而立,任由季遥揩油。   往常季遥自言自语的时候,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等一会,等他自己平静下来就好了。   但她低估了季遥今天发疯的程度。   猛地被掐住脖子的时候,阿语还没反应过来,窒息感很快就漫了上去,在直面死亡的恐惧下,向来习惯性朝季遥示弱的她终于想起了要挣扎,尖利的指甲在季遥的手上、胳膊上留下了数道渗血的痕迹。   只是她的反抗让季遥得到了更大的趣味,他一点一点地收紧双手,就像看一只脆弱的鸟雀一般地看着阿语,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无用地扑腾着。   “多快活啊,多有活力啊,”季遥咧着嘴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几乎要撅过去似的,“本来被你伺候得挺舒服,还想多留你几日,但今个儿高兴……小语儿,你为我忙前忙后的,肯定也是愿意让我更高兴一点的,对吧?”   “真漂亮啊这张脸,被埋进土里的时候,应该也会很美的。”他凑到阿语耳边,轻声道。   在宫里伺候的时候不能叫圣上闻见身上的汗味,出了宫,季遥一时半会也没改掉抹香膏的习惯。   他一靠近,身上浓郁但不俗的脂粉气就扑到了阿语的鼻前,伴着他的低语声,阿语觉得这般景象,就连身处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救命。她费劲地张着嘴,无声地祈求救援。   季遥的视线在她泛紫的面庞上流连,“每次看到这样的神情,都叫我心里发痒,痒得好像我能做回真男人了一样……”   “咻——”   “咳咳咳……”阿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呛咳几声后也没缓过来,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季遥捂着被飞来的暗器割伤流血的手,目呲欲裂,“谁,谁敢伤我?”   “季公公,”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朝季遥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   “你,你怎么也会凭空现身……”季遥突然明白了什么,咬着牙道,“你与齐稚莲联手了!”   “不错。”一道女声从半空中传来,叫人摸不清她所在的位置。   季遥盯着对面看了一会,他的眼里透着野狼观察猎物的神色,嘲讽着哼笑了一声。   “连对付我都要喊帮手,纪幺,你真没用。”   “pua这招别对我使,我没用我知道,你都能暗算我,可不是没用吗?”纪应淮握稳了刀把,随时准备动手。   季遥后退数步,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齐稚莲逮不住他,但纪应淮可以。   他提高了些警惕。   “没想到你能从毒雾底下全身而退,真是好命啊,”季遥道,“但就算你把那些人治好了,可该死的也死完了,你还是白费一场力气。”   “少玩这些打击人的心理战术,”纪应淮眼里写满厌恶,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努力无用论,“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与你有因果纠缠的人?”   “哦,这个啊。”   季遥撸起袖子,他粗壮的手臂上赫然戴满了森白的人骨珠串。在发现了纪应淮不断加深的怒意后,他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取下了一串,放在手中盘着把玩。   “断干净因果,就能成神;用他们的骨头做法器,就能吸取气运。若是加上少男少女的血液,将骨头泡在里头,就能加强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这是上个世界的一位高人教我的法子。”   季遥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似乎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串珠吸引了过去。他痴痴地看着那些骨头,“瞧啊,多漂亮啊,它们能带给我我最想要的气运啊。”   “那些气运一开始不属于我,没关系,它们只是待错了地方,看错了人,没关系的,它们调皮一点也是正常的。我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有能力的、能胜任主角的人的。”   “你疯了。”纪应淮冷冷道。   “疯?”季遥哈哈大笑,“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疯呢,我三分理智四分凉薄二分真诚一分贪心,你看我这人成分多清楚明了啊。我合该就是霸道总裁,是天下霸主,是星际领袖……”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回去继续当一个天天加班还薪水可怜的上班族,每天挤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去住闹哄哄的群租房,想开空调都得掂量掂量!”   他面目狰狞,“去相亲,被嫌弃没车没房,还得好声好气和人家说再见,就怕下次媒人不给介绍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发展的,公司突然让加班,我急匆匆出门,联系方式都没有加,就被车撞死。”   “凭什么你们就可以一帆风顺,你们就能事业爱情都称心如意?”   “凭什么我短暂拥有过还要被剥夺的东西,是你们生来就有的?”   “凭什么?我不服!”   从他的指尖飞出了数道银光,直至地朝着纪应淮的面门去了。纪应淮一直在防着他,在他出手的瞬间就躲到了一边。   但没成想,那银光竟然是跟着人走的,他跑到哪,银光就跟到哪儿。   季遥瞧着他左右躲闪的样子,嗤笑道,“看啊,你就这点本事。”   纪应淮没理会他,闪避间,他突然觉得那些银光很亲切,它们似乎并不想伤害他,只是想与他靠近一些。   他找了个背对季遥的角度,试探性地伸手触上了那极速飞来的光点。   “……”   光点们落在了他的掌心,逐渐消失了,和先前的那两根线一样。   那是他的气运。   纪应淮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变化,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只有一种冥冥间的预感,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困难,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他的未来充满明光。   于是,他慢慢回身,朝季遥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看啊,你就这点本事。”   原话奉还。   “你……你怎么可能没事!”   季遥满目震惊,他一甩手,又是数道光点。   不论他发多少,纪应淮都包揽了。他握着匕首直冲向前,仿入无人之境。   “该我了。”他说。   肥胖的身体砸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无比悦耳。   纪应淮原以为会被溅一身血,还特地穿了一身要报废的便宜衣服来。但让他没想的是,季遥一死,他的身体就像漏了气的皮球般瘪了下去。   无数的光点从他的躯壳里漂浮了出来,一部分朝纪应淮飘来,一部分飞出了屋门,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藏匿身形的齐稚莲从外头走了进来,她避开那些光点,从季遥的壳子里拎了一坨透明的东西出来。   “真丑啊,季遥。”   她看着蜷缩在一块的季遥的灵魂,毫不犹豫地用道具将他搓成了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连那灰都被她装起来封住了。   大仇得报。   二人心头同时冒出来了这四个字。   纪应淮收回了所有气运,他笑了一声,对装着季遥粉末的盒子说,“因为不知满足而去伤害无辜,你死有余辜。”   “凭什么?你若是真正有能力,就不会问这句话了。”   找不到正确的改善现状的方法,就会无能狂怒,何必呢?   “这姑娘怎么办?”齐稚莲问。   纪应淮在她身边蹲下来,简单把了个脉,“将她送去床上休息一下吧,只是被吓到了,没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说】   来辣~   感谢在2023-10-15 00:00:03~2023-10-17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 4瓶;HISIN 3瓶;元和、揍大灰狼的小白兔、良知是什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他们会走很久,很久   季遥是消失了, 但他做的那些恶遗留下来的问题还亟待处理。   把阿语抱进里屋后,齐稚莲用了个道具,修改了她脑海中与季遥相关的记忆。差点被掐死的经历可能会给阿语留下终生的噩梦, 还是让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忘了比较好。   在新的记忆里, 季遥今天早上出去了一趟,在外头突发恶疾就身亡了。   虽然齐稚莲更想把涉及季遥的那些全删了,但任务者对任务世界造成太大的变动的话, 也会遭到相应的惩罚。她只好就此作罢。   季遥死了,齐稚莲的阻拦任务完成度一下子跳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等她修改完阿语的记忆后,完成度又上升了一点。   受到季遥迫害的人不止阿语一个,齐稚莲猜测,这个任务的意思是要她彻底扫除后患。   她磨了磨后槽牙, 愤愤地嘀咕着,“垃圾玩意, 死了还得老娘给你收拾烂摊子,呸!”   纪应淮那边的感情线不用她太过担心,两人如胶似漆地给她发了不少狗粮。   稍加思索了一下,齐稚莲便与纪应淮道了别,去给活着的受害者们改记忆、给死去的冤魂们做超度。   她真的不想再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 就算回不到原世界里她的那条时间线,随便去哪,她都觉得比在这儿呆着舒心。   都说睹物思人, 齐稚莲确实睹物思人,她看见什么都能想到季遥, 想到自己从前为了完成任务而做出来的尴尬事。太窒息了!   相比她复杂的心情, 纪应淮回到家抱住安立夏的那一刻, 他就只剩下纯粹的欢喜了。   “夫君, ”安立夏轻轻动了一下,把书从二人之间抽了出来,“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纪应淮向他索要了一个轻柔的吻,“立夏,终于都结束了。”   望着立夏澄澈的双眼,那里头映着毫不掩饰的高兴,纪应淮心想,他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   一个月后,太医学院迎来了特殊的假期,在紧张的课业生活中突然能得到一次休息的机会,这让学生们都很高兴。   毕竟从古至今,没有人不爱放假。   提前知道了消息的学生们都在猜测放假的原因,五花八门的,甚至有人合理分析可能是圣上新得了皇嗣,把偶然得知的明禾吓了一跳。   他不敢直接问,怕父皇知道学子们私下揣度皇室秘辛而降罪,只能回去悄悄地观察了一番他母后肚子。   什么异常也没有。   于是大皇子亲自下场澄清谣言,表示他们猜错了。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静坐在桌前疯狂赶作业的小芸揉了揉酸痛的腕子,瞧着他们长叹了一声,脸上带着洞察一切的高深表情,“因为,我师父师母要成亲了呀。”   新任太医令大婚,给学院放假,这事就比圣上新得皇嗣而放假要显得合理多了。   小芸没跟他们闲聊,自顾自地继续沉默学习,她要把这一周的复习内容全部搞定。她比其他人多放一天假,那两天她才不要学习呢,一定要好好玩!   华丽的婚服提前送到了宅子里,那日立夏刚考完,被纪应淮接回家后,就看到了并排挂在一起的两件红衣。   虽然纪应淮要求都做的男款,但尚衣局还是替他们准备了一方红盖头,也摆在了那架子上。   这婚服,安立夏只瞧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真美。   他走上前去,轻轻摸了一下那丝绸质地的衣衫,这上头用金线绣了繁复的图案,还有各色珠宝点缀,叫人惊艳。   在那一瞬不转的眼神中,显露着的尽是满足的意味。   “试试合不合身。”纪应淮道。   他把两套衣服都取了下来,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安立夏有些犹豫,“沐浴后再试吧。”   他怕把衣服弄脏。   纪应淮自然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梳洗完毕,安立夏才散着长发穿上了那精美的红衣。   “很合适。”他眉目间满是喜悦。   肤白胜雪。   纪应淮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这一个词。他盯着安立夏的眼神跟方才立夏盯婚服的差不多,甚至有过而无不及,把立夏看得耳朵都发了烫,面上霎时间飘起了红霞。   “夫君,怎么不说话?”他轻声问。   纪应淮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手揽着立夏的腰把他往怀中带,低下头吻住了那双柔软的唇。   这是他在渭城的那段时间里,日思夜想的场景。   这场婚事,他盼了好多好多年。   气息交缠,两道相拥着的人影被温暖的烛光映在了窗扇上,想要送东西进去的家仆们都懂事地止住了脚步,悄悄离开了主屋。   ……   大喜的日子在有情人的期待中很快就到来了。   当天清早,立夏是在太医令府中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的。   原先他们准备就在家中过个流程的,但就在前一日,太医令府上的侍从带来了陆寒生生前的口信。   他说,这成亲可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事,切不可将就。知道二人离家远,迎亲大概不太好搞。他也算是养过立夏一段时间的,觍着脸勉强能充个长辈,如果二人觉得合适的话,就让立夏从太医令府出发吧。   安立夏坐在他曾借住过的屋子里,看着铜镜中与往昔别无二致的自己,眼前的水汽就悄悄蒙住了他的视线。   时隔数载,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那时的他无处可去,被太医令好心收留后还在忧心未来,迷茫着,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他真正的爱人。   而如今,迎亲的队伍就在路上,他终于穿上了婚服等来了与爱人拜堂成婚的欢喜日子,可当初那位好心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所谓世道无常,便是如此。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安立夏透过镜子望向身后,太医令府中年资最长的嬷嬷在为他梳头,她口中念叨着寓意吉祥的歌谣,慈祥的面容上带着和蔼的笑。   恍惚间,安立夏从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他的阿娘、待他如亲子的纪母,还有温和善良的太医令大人……   他们都在看着吗?   若是他们还在,也会这样替他梳头,给他天底下最好的祝福吗?   一滴泪从眼角滴落,替他描眉的侍女连忙取了帕子将那泪珠儿拭去了,“大喜的日子,公子莫哭了。您生得好,这一落泪啊,叫咱们这些在边上看着的,都要跟着一块哭了。”   太医令府中的侍从们不像宫里头的那些那么谨言慎行,她们瞧着安立夏心情不好,有意无意地打着岔,说说笑笑,没一会就把气氛调动起来了。   “是嘞,公子真真俊极了,”端着金冠候在一边的侍女笑道,“不过,我家那块都说呀,这成亲前在屋里偷偷抹泪的,成了家之后定然日日笑逐颜开。”   “啊呀,这倒是我弄巧成拙了,”描眉的那位故作惶恐,“公子,不若您再哭一哭,这回小的定然不举帕子了。”   安立夏哪还有泪意,忍不住抿着唇笑了,“多谢吉言。”   端金冠的乐呵呵地说:“公子今日满身福气,得了公子的谢,我也沾上福气咯。”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屋里的欢声笑语才稍微停了一停。   “公子,”外头候着的侍女匆匆进来,笑道,“迎亲的队伍来啦,这会门口的小厮们都在拦着人呢。”   本该是娘家人拦门的,但安立夏在这儿没有亲人了,府中的这些小厮就代替了他的亲人,为他完善仪式。   安立夏点了点头,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稍微拦一下就好了,别太为难他。”   侍女们都笑了起来。   “公子还未礼成呢,就护着外头那位啦?”   “敢打趣公子,小心公子叫你去放鞭炮。”   “哎哟哎哟,可饶了奴家吧,玩火可是要尿炕的呀。”   “……”   听着侍女们插科打诨,安立夏羞得连纪应淮什么时候进屋的都没察觉到。   “立夏,”纪应淮隔着屏风喊了他一声,“我来接你了。”   侍女们连忙往他手里塞苹果,又最后帮他捋了一遍衣服,保证瞧不出一丝褶皱才放心。   “来了来了。”嬷嬷道。   转过屏风,皆是红衣金冠的二人四目相对,那一刻,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俩。   “立夏,你真好看。”纪应淮眼睛都直了。   安立夏微微侧过脸,“快走吧,莫误了吉时。”   “好,好,”纪应淮在他身前蹲了下来,“来,小心些。”   他的脖子被安立夏环住了,纪应淮将他背了起来,在侍从们的恭贺声中朝外走去。   “夫君,你也是。”   他听见立夏在他耳边轻声说。   待立夏被纪应淮背上了轿子,锣鼓与奏乐便欢腾而起。   在队伍启程之前,太医令府中的老管事却喊住了纪应淮。他站在太医令府的大门口,身后有两长列扛红木箱子的人鱼贯而出,他们全部排到了迎亲队伍之后。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老管事朝他行了一礼,“这是主子早先吩咐好的贺礼,充作安公子的添妆。主子说,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祝您二位此生安稳幸福到白头。”   纪应淮走到太医令府的牌匾前,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谨遵导师教诲。”   他回眸,与轿中的安立夏对上了视线,两人皆是满目泪光。   从太医令府到宅子花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吹吹打打发糖撒花用了不少时间。   他们到家时,门口的流水长席已经摆好了,整一条街都挂上了红绸,所有邻里街坊都在受邀之列。   扶着立夏下轿子,跨火盆,走过飘满玉兰花香的小院,他们进了正屋。   屋里屋外皆是熟人,齐稚莲、新帝、皇后、明禾、被派往渭城的诸位同僚,乃至庞公公、齐相、宁大人等都到了场。   纪应淮转头的瞬间,好像还在玉兰树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戴斗笠的身影,但细看去,又不见踪迹了。   司仪已经开始主持仪式了。他二人牵着红绸,面对着红木桌椅静静站着。   那桌椅上,坐着的是他们的高堂——五块带着描金字迹的牌位。   纪应淮提前将他们都请了过来,两家父母,还有老师,一个不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惊起了伫在玉兰枝头的鸟儿,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扑腾着翅膀盘旋着,在馥郁的花香中,朝明亮的天际飞去了。   “礼成——”   举着杯子的两位新人手牵着手沿桌敬酒,喜庆的奏乐一曲接着一曲不停歇。   长长的红绸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未来欢喜幸福的岁月,他们慢慢地肩并着肩走,会走很久,很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7.17开的文,今天10.18,满打满算三个月,非常感谢大家的追读与一路的鼓励和陪伴,番外继续日更,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评论嗷~   有很多感慨,但真正正文结束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泪点太低,写这个结局的时候又满足又高兴又嗷嗷哭www   希望立夏和小纪在我没有记录的岁月里,依旧幸福甜蜜,故事结束,但他们不会结束!   另:笔名里的千归是当归的别称,我真的好喜欢当归hhh   给自己撒花~顺便再推一下预收《壮汉顶替万人迷小受后》比心!   感谢在2023-10-17 21:00:00~2023-10-18 21: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菓菓 2瓶;元和、小狐狸猫、揍大灰狼的小白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